Chapter 2

【瘫铁/JG】那不勒斯之春

烏雲

2025/02/14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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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我们两个完全没有意识到，被抓了个正着。”
哇哦，乔尼可没有想到这种发展。所谓“家父的托话”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医患之间某种泛着粉红泡泡的关系，以及突然闯入的父亲——可怜的齐贝林。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种表情，从小到大他只对我发过一次火，现在他的眼神比那时候还可怕。”杰洛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白衬衣下的双手微微颤抖。这很少见，乔尼想。如果要为这位年轻的医生找一个形容词，大概是找不到什么负面词汇的，换上白衣的杰洛有一种接近肃穆的沉静，特别是当他为寻常市民诊病时。乔尼曾经在外厅见过他几面，推着轮椅的护士小姐向他介绍道，这就是杰洛。
只是这年轻英俊的医生现在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向他寻求帮助，着实有点打碎了乔尼的固有印象。他焦躁地在病房内踱步，抱怨的音量因走廊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所收敛。“天哪，他一定会杀了我的。”杰洛最后以此句作结。
陈设简单的病房里并没有良好的藏身之处。床底显然不是个好选择，病床的构造让底部显露得坦荡无余，而剩下的床头柜又不像是能够塞进一个成年男性的样子。窗帘的背后倒是可以一试，以窗前的平台作为支点，将身体维持在半空，确实可以藏住身形。
“可以吗，效果怎么样？”杰洛试着藏进窗帘。
虽然窗帘底部空荡，但由于材质轻薄，它的上方依旧明显地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想来医院的窗帘也不具有躲猫猫的功能。乔尼摇头，“不行，很明显，你的父亲怕是能立刻注意到。”
好吧，杰洛得承认，窗帘计划泡汤了。愈发接近的脚步声就像敲响的丧钟，一声，两声，三声，咚咚，明日你就能在报纸上看到崭新出炉热气腾腾的讣告了。他简直想要给几分钟前选择绝路的自己来上一拳，往医院外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呢。但在思绪纷转时，他的目光恰好触及了乔尼腿上盖着的被褥，它显得十分厚重，毕竟那不勒斯的初春仍带着冷意，毗邻地中海的地理位置也仅仅将其削弱稍许，盖得保暖些总没错。
他突然间福至心灵。
“...老兄，我能不能，”杰洛压低了声音，垂下头开始研究床单，就好像这样能避免尴尬，“借用一下你的被子。”
乔尼有些迷茫。他试图在杰洛脸上找到不同寻常之处，但短暂的慌乱之后，对方的神情严肃认真。“所以，怎么借用？”他把双手交叉着平放于腿上，摆出一幅愿闻其详的样子，他那时是真的以为杰洛想出了什么正经方法，该死的第一印象。
医生的表情有些破裂，他咳嗽了一声，然后缓缓地用双手遮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之下传出。“你盖着它，我躲进去。”他顿了顿，补充道，“医院的被子很厚，你坐着，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乔尼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发觉，在这短暂而促狭的沉默中，医生未被遮挡住的耳尖升腾上了一丝粉意。他叹了口气，将双手撤下，重新露出脸庞。看着那双清透的绿眼睛，你还能吐出什么拒绝的话语呢？
像黄昏的鸟儿，回到了它沉默的鸟巢中，医生的动作很轻，发丝在经过时摩挲着乔尼的手腕，带来轻微的痒意。当全身都迎来没入被褥后，他低声吸了口气，身躯因骤然的寒冷而微微颤抖。乔尼想，这你可不能怪我，血液不循环，无论被褥多厚，总是带不来温暖的。身下床单传来微弱的扯动感，乔尼能感觉到这具温热的躯体渐渐蜷缩。达尼，他又想起达尼，乔尼在心中叹道，曾有一只温顺而可爱的生灵在他的掌心颤抖着，心脏微弱而又强势地跳动着，昭告着自己的活力与生机。而此时是他的身旁，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仍有一些发丝残留在被单外，乔尼伸手拢起这些金发，小心地用被单掩盖好。他检查了所有边缘，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实木的墙门再一次被叩响。
“请进。”乔尼开口。
来人的确是齐贝林医生。只是与乔尼想象中不同，他的面色十分平静，仿佛这只是一次正常的来访。“早安，花很漂亮。”他首先注意到了病房内的那抹亮粉色，花瓶里新增的康乃馨。
“早安，那是玛丽亚小姐的礼物，她说我们每人都会有一枝。”乔尼控制住声线的平稳，微笑着回答，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齐贝林医生逐渐接近的步伐上了，年长者向床边走来，像是要观察那朵花儿一般。乔尼本不该如此紧张的，他是说，这件事本来与他全然无关，被发现大可说是被杰洛逼迫，但在齐贝林医生温和的目光下他仍有一种被看透的心虚感。
乔尼感觉到身侧人的肌肉变得紧绷，手背触及的温热吐息也变得近乎于无。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杰洛此时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是同自已一样的紧张，还是听天由命的无奈？他覆在被单表面的左手略微攥紧了些，布料表面生出了小小的皱纹。
“玛丽亚，她一直很关心患者。”年长的医生垂身，看向那朵娇嫩的花。随后的对话便是常规的询问，但乔尼发誓，他从未体会过这份压力。简直要命，在谈话时他不仅要留意着齐贝林医生的反应，注意身侧的动静，还得选出合适的措辞组织回答。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杰洛倒是在略显冗长的对话逐渐放松。
齐贝林医生最终走向门口时，乔尼感到一阵如释重负。嘎吱，开门，嘎吱，关门。通常来说，乔尼不喜欢这声音，这一般意味着将有人走进，而现在乔尼决定把它称作第二美，第一是骑马奔驰时耳畔的风声。
“我欠你一个人情。”杰洛嘟囔道，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一丝奇异的情绪，乔尼并不能准确地判断那是什么。尴尬，感激，或许两者兼有。

5
谈及“拥有”这个概念，1888年以前，乔尼曾以为自己拥有许多，那也的确名副其实，冠军，名望，甚至爱慕也囊括其中。但尼可拉斯的那只马靴划走了属于亲情的那部分，也划走了更多的东西。从那时起他就不断在失去，长久以来追逐的父爱不过是一片虚幻的投影，曾拥有的，不断从他身边流逝，最后，身体的健全也成了奢望。
而1889年的春日，那不勒斯的一间医院中，他再次体会到某种隐约的酸涩拥有感。起初并不是这样的，乔尼想，他曾经拥有过微茫的希望，但它在二次手术之后已经死去了。但另一份小小的事物，从零开始，缓慢又坚定地破土而出。那是什么？乔尼也不明白。
等待恢复的时日漫长无趣，乔尼曾用漫无边际的思绪抵御，他会回忆，会幻想美好的未来麻醉自己。而他惊异地发现，这些思维正在减少。他每日的时间，正在被其他琐碎的事物占据——
他会借助轮椅在花园中漫步，有时是被护士推行，有时是他自己；他会看书，雪白的书页纷扬，铅笔和稿纸偶尔能派上用场；情况稳定后，他甚至还被要求锻炼。
你看看呐，当它们串起来时，那就不再琐碎了。那可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啊。
当然，还要算上那位年轻的医生。事实上，正是杰洛制定着他的锻炼计划。乔尼不清楚那是一分好意还是折磨，尽管他的双腿一天天枯败下去，肌肉萎缩是肉眼可见的，杰洛仍然坚持原则。
乔尼不常在早晨遇见他，那个尴尬的清晨大概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他通常会在下午出现，偶尔也会踏着薄暮的鸣钟出现，如翩跹的鸟儿一样来到他的病房。
某一日，大抵是午后，医生走进病房，为他换了一朵康乃馨，而几小时之前，花瓶里才刚迎来新鲜的花朵。乔尼想，早上才刚刚换过花呢。
“乔尼，这一株可是我为你挑的。”杰洛低低地笑了起来，“给它一点特权吧。”乔尼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但他还觉着这句话里有丝奇特的不同寻常，他便将它放入口中细细琢磨，不是语调，不是措辞，但那份奇异感还是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就像是某种不安分的生物，泛着柔软的痒意。
他忽然反应过来，杰洛没有再称呼他乔斯达先生。这大概是他们生出友情的证明吧，不过这友情，或许早在某个清晨便诞生了。

6
时至那不勒斯的二月，气温仍未回升，天光却是毫无遮拦地从晴朗天空泻下，阳光在此随处可见。而姑娘们蝴蝶般穿梭于大厅与各个病室之间，偶而能看见碎花的裙袂从外套宽大的下摆露出。待到工作结束，她们便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而又甜蜜地讨论着什么，时而，这小小的集体中会传出一阵快乐的笑声，欢闹一阵后，又重归伊始。
乔尼对于打探他人的秘密并不算太过热衷，奈何他经过时，那帮精灵般的女孩拉住他的轮椅宣告，“乔尼，圣瓦伦丁节就快到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氛围的来源。这不能怪他迟钝，报纸上又不会刊登“情人节将至”的新闻，顶多是在十四日到来时添上小小的标注。
她们又嬉笑着走远，谈论着对节日的期待。乔尼能听见其中一个最幸福的声音说，或许，自己会收到一枚婚戒呢。
不知怎的，他无法自制地想到另一个场景，某位年轻的医生被女孩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捧不住手中的糖果。乔尼因这突然萌生的想法笑了出来，以至于在午后遇见杰洛时，竟有些微地愣神。
医生露出疑惑的表情，乔尼不可置否，他说，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圣瓦伦丁节当日，五颜六色的糖果强势霸占了乔尼一度显得空旷的床头柜，它们大多来源于护士姑娘们。乔尼着实讶异于自己收到这些糖果的数量，他把报纸和书籍重新调整位置，然后挑出玛丽亚买来的小说，不得不说，那挺合他的口味。
这日的医生来得稍晚了些，乔尼一度以为杰洛是在陪哪位女士约会，或许是上次那位。因此当杰洛背着右手从大门悄悄走入时，他还在与小说的人物关系奋力缠斗，稿纸散落于病床上。不怀好意的友人则一把拿起他身侧反置的书籍，乔尼眨了眨眼，没意识到当下的状况。
杰洛语带调笑，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好，让我们来看看小乔尼在看些什么书。”他拖长声音，一字一顿，“A——Study——”
“靠，”乔尼放下稿纸与铅笔，伸手去抢回小说，”杰洛，快还给我。”那可恶的人却踮起脚来，将书举至更高处。乔尼确信自己的肌肉已伸展至极限，但指尖距书页仍有好一段距离。“你这是作弊。”乔尼他郁闷地说，心情却不知为何敞亮了些许。
“我乐意。”杰洛满意地哼哼，目光又投向了被暂时性抛弃的那堆稿纸。
“你别想对它们做些什么。”乔尼又将那些稿纸重新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谨慎地提防着杰洛的动作，却又在对方的翠绿眼眸前败下阵来。乔尼一直拒绝不了这个，真的，去他的。他叹了口气，“好吧，那是我整理的人物关系，仅此而已。”
“我想想，就像霍普、费里尔父女、锥伯和斯坦节逊？”
“所以你看过这本书[1]。”乔尼使用了一个陈述句，可恶的杰洛·齐贝林。
“甚至还知道凶手是谁，我现在就可以...”更可恶了。
乔尼抓住身后的枕头，狠狠地往医生的方向丢去。这带着玩笑性质的攻击自然没有落到实处，枕头忧郁地落在了窗前的平台，只是医生躲闪时，那背着的右手却露出了端倪。乔尼微眯双眼——那似乎是某种棍状物。他半开玩笑地想，总不会是杰洛想和他在圣瓦伦丁节决斗吧。
“那是什么？”乔尼指着杰洛身后。医生没有作声，把书放回原位，慢悠悠地踱步到乔尼的右侧，把床头柜上铺满的糖果都反手装进口袋，右手中的事物这才被放置在柜面。一罐类似吐司的食物。
“为了健康，糖果没收。”他无视了乔尼的抗议，绽开一个明亮笑容，“Biscotti[2]，从选料到烘焙，均由杰洛·齐贝林完成。要不要尝一尝？”他补充说，“算是上次的谢礼。”
他不应该相信杰洛的。乔尼在硬质面包入口后这样想，它的质地太过坚硬，他需要几步才能咬下一块，而且口味也不是特别出彩，至少对于嗜甜的美国人来说是如此。
他尽量客观中肯地评价，“它的口感真的很特别，比我原来吃过的所有面包都棒。杰洛你要是到美国开店，场面一定会很火爆的。”
医生显得很开心。“真的吗？”他又迟疑了一下，“可我似乎忘记带浓咖啡了。”
可恶的杰洛·齐贝林。
医生在片刻后带来了浓咖啡，咖啡香气与水份为干硬的面包赋予了全新的生命，面包此时已变得酥软，乔尼试探性地尝了一口，浓郁的咖啡香味让他简直想叹息出声，而无花果和核桃仁的香气又给整个面包增添了不少层次感，和先前是天壤之别。乔尼再次客观中肯地评价，确实挺好吃。
他的友人欢呼起来，乔尼从未见过杰洛此番摸样，那双美丽的眼睛噙着满满笑意，翠绿色巩膜中倒映出他的身影，一如那些纯净的摆放于玻璃展示柜中的绿宝石。他优美的下颌线在仰头的动作中紧绷，而脖颈则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渐渐没入衣物。
他总是这么容易满足吗？乔尼想知道。这点夸赞简直微不足道，可他就是笑了，笑得该死地好看。
“一个有趣的情人节(A funny Valentine's Day)。”他鬼使神差般如此总结，吐出第四个音节时他就开始后悔，其实他本意不是想强调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见鬼，他不希望杰洛误会——乔尼·乔斯达，你又要把事情搞砸了。
“和你们那位总统有什么关系？这里是那不勒斯。”杰洛歪歪头，金色发丝垂下，随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音调拔高，“等等，今天是情人节？”
“嗯。”乔尼略带忐忑的地看着他，在短暂的沉默中他敏锐地抓住了某个关键点，他试探性地问，“所以，你今天没收到...”
“不，我有收到，”他的医生闷闷地说，“真的有收到，别问了。”
乔尼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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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这本书：《血字的研究》，柯南·道尔于1887年发表，其中福尔摩斯第一次出场。
注二：biscotti：意式脆饼或意式咖啡饼，经两次烘烤，口感干硬，适合搭配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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