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2025/01/17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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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虞女士提供的信息实在太模糊，搜索范围太广，他只能按时间顺序由古向今一代一代地查。风逍遥不知道虞女士生前是什么身份，但既然她生前经历引发的憎恨能强烈到让她化为厉鬼，并且经过了成百上千年，哪怕她已经遗忘了具体的事件，这股恨意都没有消散，那么她遇到的事情大概率就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很有可能在当地的历史中有所记录，尤其是可能涉及人命案。
当地档案馆里的地方志已经完成了数字化存储，可以通过数据库筛选出与政务和诉讼两个项目相关的部分而不必抱着纸质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使用电脑屏幕阅读也降低了识别纸上密密麻麻竖排繁体字的压力，只可惜档案馆的数字化只是以图片形式扫描了方志的页面，没有提取出其中的文字信息，不然直接搜索“虞”字恐怕会方便得多，毕竟它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但不管怎么说能够筛选信息就已经方便了不少，他刚进警队那会儿查个档案还得大海捞针似地翻呢。对于一个前警察来说，最必要的素质之一就是耐心。
风逍遥耐着性子早出晚归，在档案馆里泡了四天，从有方志可查的年代开始一直看到了明初，仍然收效甚微，仅有的几项收获是坐久了腰酸背痛，以及眼睛酸胀，甚至都懒得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傍晚时坐在旅馆附近的小餐馆里喝着酒等上菜，风逍遥回想着自己记录下来的几个备选的案件——这几天他不是完全没有查到虞姓女子受害的案件记录，但那些案子总觉得不至于让其中的主人公憎恨至此。他看到有在丈夫默许下被正妻残害致死的小妾，有遭人拐卖由良家女儿落入贱籍直到为反抗奸污失手杀了主人才在堂审中被查明身份的婢女，有被负心男子骗了感情由爱生恨与他同归于尽的娼妓，有被一句谣言污了名声遭到夫家休妻而自缢在家门口以死明志的烈女，有女扮男装为父报仇的女侠，也有因财被亲儿毒死的老妪。风逍遥并非认为那些女子的遭遇无足轻重，可记录在县志中的案件绝大部分都已经解决，案件中的犯人也早已伏法，应该足以慰藉那些女子的冤魂了，如果虞女士就是这些案件之中某一个的当事人，她是有多记仇，才能在大仇已报之后还继续恨了这千百年？
风逍遥想不明白。风逍遥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换个思路。风逍遥决定总之先吃饭。
就在他从筷笼里抽出筷子开始夹菜时，一个人影朝他坐的桌边晃过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同时一瓶白酒被墩在了桌子上。
“同在异乡为异客——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由于水果刀上不了高铁而只能攥紧筷子的手在主人看到对方的长相后放松了下来，风逍遥意外体会了一把“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萍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帮人跑腿，正好路过，”故知笑着把两只塑料杯子摆在两个人中间，“来一杯？”
“我来我来，”风逍遥马上熟练地拿起酒瓶给两人都斟上酒，“借花献佛，祝萍叔永远年轻。”
“小嘴比小时候更甜了，”一杯酒下肚，浪飘萍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上次被你这么敬酒的时候，你还只能喝个杯底，现在都已经能干杯了。”
“生活所迫，不得不喝嘛，”风逍遥无奈地笑笑，“萍叔你倒是除了多了几缕白头发，和我印象里的样子相比一点都没变。”
“我看起来没变，嗝，有些人可是变了。”
“游叔没跟你一起？”风逍遥想到曾听飞渊说过，为了从灾难中抢回浪飘萍的性命，逍遥游在一日之间白了头，如今又遇到长大成人的自己，恐怕浪飘萍是在感怀过去了。
“嫌我喝酒，”浪飘萍摆摆手，毫不客气地抽出筷子夹了口菜吃，又给两人各自续上一杯，“而且他还在记你的仇。多大人了，嗝，小心眼。”
风逍遥想起来，好像确实是听老大说起过这件事，说逍遥游在为自己招魂之后念叨这个名字念叨了好几天，一直到离开也没再来看上自己一眼。不过这种事也怪不得他，在风逍遥小时候，在那个周围的大人小孩都只会说方言，偶尔有人能冒出几句川普就了不得了的年代，出去读过大学四处走南闯北又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甚至据说还懂英文的逍遥游就是全村所有孩子的心中偶像，因此被老大捡到的那天，老大问他的名字，他想也没想就报上了“风逍遥”，现在想起来，这个从逍遥游处“窃取”的名字陪伴他的时间反而比他的真名更长了。
陆续涌起的有关故乡的回忆让风逍遥觉得自己与那片土地间的联系从未真正断绝，心中感到了一丝温暖的忧愁。浪飘萍又倒了一杯酒，摇晃着透明的液体开口：“说起来真巧，不久前你的老大才刚给我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的事？他打电话应该不是为了跟你叙旧吧？”
“一周之前，”浪飘萍回答，“是咨询。他托我问逍遥游三个问题：夺舍是什么原理，什么人容易被夺舍，还有，嗝，已经夺舍了一个人的鬼魂会不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一听见“夺舍”两个字，风逍遥的神经立马绷了起来。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闲聊，却没想到会从浪飘萍嘴里听见自己正在调查的主题，但为什么是老大问？而且更重要的是——“游叔是怎么回答的？”
“人的肉体与灵魂联系不够紧密，就容易给鬼魂可乘之机，让鬼魂代替本人建立与肉体的联系，或者，嗝，填补本人灵魂缺位的那个部分。有自我意识的鬼魂可以自己选择附身与不附身，不会像水往下流那样自动流向更容易附身的目标，但他们也会倾向于选择难度更低的对象，嗝，毕竟人之常情。”浪飘萍一口气解答了第一个和第三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呢？”
浪飘萍没有说话，伸出手指了指风逍遥，又指了指自己。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他站起身：“走了，有人该不耐烦了。以后，嗝，有机会再见。”
浪飘萍真是人如其名，来无影去无踪，留在原地的风逍遥却陷入了沉思。向云飞和逍遥游、浪飘萍相识这事他早就知道，不然老大也不会在他死亡时请得到逍遥游为他招魂，可向云飞平时并不过问关于灵异事件的问题，岳飞溟的事自己也没有告诉他，他为什么会忽然想起来打听鬼魂夺舍的消息？除非是在替别人询问……联想到一周前这个时间点，风逍遥忽然明白了欲星移当时的反常，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希望自己去见岳飞溟，又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和虞女士握手。
与此同时，风逍遥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像自己和浪飘萍这样一度魂魄离体，灵魂与肉体由术法强行绑在一起因而成了绝佳夺舍素材的人还有一个，而昨晚常欣发消息说自己回到了家，今天欲星移会在下班之后带她去见月。
风逍遥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马上掏出手机拨了黑医诊所的电话。鸩罂粟为了方便照顾岳灵休，在诊所和家里都安装了固定电话，只要家中有人，就没有联系不上的道理，然而听筒里滴滴响了半分多钟都仍然没有人接。诊所的电话没人接就说明鸩罂粟出门了，而且是远门，因为他不可能放心让岳灵休一个人留在家里，凡是长时间出门就必然会带上岳灵休同行。
不会吧？风逍遥心里咚咚地打鼓，鱼仔可千万不要为了自己做出伤害别人的傻事，鸩医生和岳灵休已经够苦了，不能再把他们推进比现在更深的泥潭。他又急着打电话给欲星移，心中想着一定要阻止他带岳灵休去见虞女士，老天爷保佑，一定要来得及。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喂？”
“鱼仔，你带常欣去见月，是不是也叫上了鸩医生？”
“是啊。”欲星移没有问他是怎么猜到的，而是直接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岳灵休是不是也在你那里？”
“就在我旁边。”
鱼仔果然还是把岳灵休带到月那里了。如果虞女士能放弃月的身体，转而附身更易于夺舍的别人，风逍遥就不但可以寻回弟弟，还可以免于被她盯上，不必担心连自己也沦为她的猎物，这听起来像是好事一桩，但这种好事成立的前提是没有人从中推波助澜，自己的安稳不是建立在被牺牲者的痛苦之上。眼下欲星移已经做出了行动，不知道见过了月的岳灵休是否已经成了女鬼新的宿主，风逍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压住自己声音里的不安：“他现在还……我能跟他说句话吗？”
电话那头的欲星移顿了一下：“行啊。”之后他的声音离话筒远了一些：“逍仔想和你说话。”
片刻后欲星移似乎打开了免提，风逍遥听见岳灵休的声音：“现在没空说话！再来推我一下！我自己晃得不够高！再推一下！”
“哎，走着！”
“飞喽！”
听筒里传来岳灵休“呜——呜——”的叫声和粗犷的大笑，风逍遥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孩子气如此令人怀念。“鸩医生和常欣在楼上会诊，我在楼下的儿童园地帮他看孩子，”欲星移的声音回到了耳边，“他非要荡秋千，现在旁边已经有五个小朋友在排队等着他下来了。”
风逍遥松了口气。是他错怪鱼仔了，又或许欲星移确实做过那种打算，但没有选择付诸实践，又甚或是岳灵休已经见过了月，但虞女士没有转移到他身上。眼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是不是想过……”这类猜测的话风逍遥实在问不出口，他觉得自己不该下意识地往最坏的方向揣测鱼仔的动机，在电话里向欲星移道了歉：“鱼仔，对不起。”
“打过电话来只是为了道歉？”欲星移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不像是指责，而只是普通的询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风逍遥说不清理由，更说不出口，只能回答了“没有”。
“既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就没什么可道歉的，”欲星移回答，“我先专心应付岳灵休了，晚一点再告诉你会诊的结果。”
挂断电话，长呼出一口气，风逍遥才发觉自己额头凉飕飕的，原来方才喝下去的酒都化作汗水冒了出来。不管欲星移那边事情发展的具体细节是什么，总之没有出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应该说是好事一桩。他开始后知后觉地责备自己不该随便怀疑欲星移，赶紧喝了两口酒补充自己缺席的理智，同时逐渐想起了一些细节——虞女士把岳飞溟称为“高质量独居活人”，说自己以前夺舍别人之后都过不长久，大概她更倾向于独自生活，而不是必须要处理躯体原主人的人际关系，这么一想，她确实不会首选与别人同居的自己或是岳灵休，风逍遥想，这个虞女士生前是不是被人骗过感情啊？
当天的稍晚些时候，他收到了来自欲星移和常欣双方的反馈。
这一次他们见到的竟然不是虞女士，而是岳飞溟本人。月自称对虞女士主导躯体时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也不觉得自己见过欲星移。他从欲星移那里听说了风逍遥的现状——但欲星移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显得很高兴，还说等大哥出差回来了要见上一面，与虞女士对风逍遥的态度天差地别。经过鸩罂粟的检查，岳飞溟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近期熬夜多了，当医生的建议他多补充维生素，还说下次再碰到知情不报的修儒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常欣给出的反馈是岳飞溟身上确实有一点微弱的鬼魂气息，那股气息没有攻击性，应该不是恶鬼，但由于他身上同时存在着生魂和鬼魂，较弱的鬼魂气息会被生魂的气息遮住，再加上常欣自己刚刚参加完一场祭祀仪式，眼下灵力空虚，没法准确区分出绞在一起的生魂和鬼魂，只能先休息一下，大约半个月后再来仔细分辨。
风逍遥不太懂巫女的工作原理，也不知道这个用薰衣草田头像的小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能通灵，但飞渊信誓旦旦地保证常欣是货真价实的巫女，自己也只能姑且信她，总之多一个帮手也没什么坏处。得知弟弟还记得自己更是让风逍遥又提起了干劲，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驱除附在他身上的女鬼，还弟弟自由。
至于驱除女鬼的方法方面，最基础的查阅方志的工作还是要继续，毕竟这是最容易入手也最可靠的情报，放弃查阅资料而完全依靠其它方法只能说是舍本逐末，但同时也得多方撒网，虞女士说岳飞溟不是她附身的第一个人，往好处想，也许她第一次附身活人就是在她死去的地方左近，所以这两个县域里如果存在那种从古代流传下来的鬼魂夺舍的传说，就也有可能与虞女士有关，此外也许有些精怪传说，又或者是出了名的冤案、当地的名人……必须广泛搜集各种信息，从中筛选可能用得上的情报。
做好下一步行动的规划后，风逍遥给白日无迹发了条消息，请他想想在这两个地方有没有什么能联系上的人，被顺势勒索了一顿饭。
此后的时间里，他工作日照常从早到晚泡在档案馆查资料，周末就租下旅馆老板的电动车去古城旧址周边的村落里打听消息，还通过视频软件的同城推荐混进了本地的一个灵异现象爱好者群，然而又一个星期过去，笔记本上的备选疑似案例有所增加，却始终没有出现那种能让人看到听到就眼前一亮，直觉地认定“就是它了”的案子，反而是白日无迹那边先来了消息。
风逍遥原本对白日无迹这条线没抱太大期望，毕竟这是在外省，老白就算交际面再广，也不一定能覆盖到这么远的范围，但白日无迹不愧是白日无迹，几天之后就打听了出来，小七在警校时的一个同学就是本省人，毕业后正好在隔壁的那个县做民警。风逍遥马上和那个年轻人取得了联系，他自然不敢说自己在调查什么灵异事件，只说自己从警队离职后在做自媒体，想搜罗一下各地的民间传说，从中挖掘点非物质文化遗产，请对方帮忙联系一些地方上见多识广、能讲古代故事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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