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APH雪国组】时间之岛

【APH雪国组】时间之岛

4

Prydwen

2025/03/03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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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此时站在房间中央，几步开外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一碟新鲜水果、书写工具、印章和印台，还有卷起的、摊开的、夹着书签的、堆叠着的案卷。术赤靠在椅背上，如山的案牍甚至衬得他体型都有几分娇小起来。
“……所以，我准备顺路带你一起去莫斯科，”术赤总结道，“不过距出发还有两个多月，你找点事干吧。”
“没问题。但我不告诉你未来，也不掺和政治。”
术赤瞧着他。“我用不着。”
“听说伊万·布拉金斯基在主持修清真寺，我可以给他打下手。”伊利亚提议道。
“建筑师？我们已经有了，大不里士带来的。你以前干什么？”
伊利亚略略回想，感觉自己基本是上级手里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从出访考察到窃听情报，从闭门磋商到驾驶战机，从筹备会议到调查刑案。
“别的也就罢了，”术赤离开椅子，从众多文书中拿出一摞像是早就整理好的，“以你那点三脚猫剑术，居然能做士兵？算了，你至少识字吧？”
伊利亚脱口而出当然，可当他接过那沓文件翻开第一页、满篇天书似的文字映入眼帘时，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连日来因为没碰到口头交流的障碍，他几乎都把这事忘了。术赤才不管，还在吩咐写个类似的报告交给他，手上这份是几十年前写的，之后他一直想再来一遍，现在总算有了机会。
伊利亚往后翻了两页，问他做什么需要这些信息，试图多套一点情报。但术赤让他失望了。他坐回椅子上拿起笔，随意地回答：“不做什么，好奇。”

没办法，伊利亚只能去找唯一一个有可能帮他的人。被焚毁的清真寺原址建在城西一座小山包上，和远处同样建在高地上的宫殿遥遥相望，修筑宫殿的乳白色石块在烈日下闪烁着几乎不逊于太阳的光。
山顶工地一片寂静，风声比平地上响得多，几颗金色枯草在石缝中摇曳。工人挤在残存的半个穹顶下，在草席上或躺或坐，躲避正午毒辣的太阳。伊利亚一眼看到那颗白金色脑袋也在阴影里，伊万靠着半截断壁席地而坐，用笔在字板上聚精会神地写什么，直到他走近才颇为意外地抬起头。伊利亚这才注意到有只白色蝴蝶从字板边缘飞走，他刚刚在临摹蝴蝶翅膀上的图案。
“你怎么来了？”伊万有些意外，等看到他揭开用布包着的坛子、露出挤在冰块中的新鲜水果时，不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但随即反应过来：“你有事找我。”
啊，倒也不必这样吧！伊利亚微微有点受伤地想，把坛子递给他。伊万在前面把水果分给被动静吸引得纷纷抬起头的工人，他悠哉地跟在后头，把问题说了。伊万没对术赤给他分任务这件事发表意见，只问他那文件带了没有，接过来一看，是一份花拉子模鞑靼文写就的萨莱城人口统计记录，成书于月即别可汗在位时。这本身倒没什么奇怪的，伊万一眼看出这是术赤和可汗的维齐尔们狗急跳墙，为了尽可能多收点税挖地三尺，回头想起来还有人口普查这一招。倒是这事为什么非要找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干，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思及此，伊万合上书转向他：“我可以找人帮你翻译成罗斯文字，但你得趁他们翻译时帮我送一封信。你记不记得？就是之前术赤吵着要看但我没给的那封。”
他对上伊利亚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是写给我姐姐的，不想让他看。”
伊利亚想起来了。她被带走时术赤隐瞒消息、调走了伊万，让两人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现在她应该已经到维尔纽斯了。伊万说萨莱和维尔纽斯之间除了宣战基本没有通信往来，最可行的路是北上送往诺夫哥罗德，信使再搭乘商船向西，最终抵达目的地。不过需要伊利亚帮助的只是到莫斯科前这一段，之后有他在莫斯科的熟人接手。
“可以，”这又不违背他的两条原则，伊利亚想不出什么理由不答应，“还有别的要带吗？”
伊万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能同意，还试探着补了一句如果有顾虑可以看一眼信的内容，被对方摆摆手带过了。他为自己困扰多日的事这么容易便得以解决感到一阵欣喜，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甚至压过了心底的不安。至于伊利亚要求的在术赤那边做好交代，他自然是一口答应。
“明天傍晚你再来，我和你交代一点细节，”两人起身分别，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伊利亚的背，“祝你一路顺风！”

※

两人约定后的第三天清晨，伊利亚带着封好的信出了城。在术赤看来，他是作为伊万的代理人跟船队南下，去一个名叫哈吉塔尔汉的城市拉修建清真寺所需的石材了。船队要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只要他一个月内从莫斯科赶回来就来得及。路上他听从了伊万的建议，大部分时间没有走大兀鲁斯信差往来罗斯地界常走的驿道，而是穿过田野、野外露营或借宿村庄。这本来没什么难，他刚诞生时就和现在的术赤一样，也不分白天黑夜地徒步穿越过西伯利亚的莽林。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比从前更易饥渴和疲惫，领主权也没了，不得不时刻保持机警，小心地避免受伤。这样，等磨磨蹭蹭终于到了莫斯科，已经花去了半个月时间。远望去，莫斯科城里高耸着东正教堂美轮美奂的木质尖顶，像森林和沼泽中一只小船精雕细琢的桅杆。但视线放低便会暴露仓皇之处，窄小的街道上露天悬挂着肉、菜、衣服，蚊蝇乱飞，满地泥泞。第一圈城墙外另建了一圈带瞭望塔的木制城墙，墙外挖了填满水的壕沟，白天吊桥放下，伊利亚忍着捏鼻子的冲动，混在络绎不绝、吵吵嚷嚷的车马、牲畜和人中间走了进去。
伊万的熟人是个名叫做拉夫连季的司祭，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身材高大、言辞温和，听说伊利亚第一次被派到莫斯科，还带他参观了一圈城内主要的市场和教堂。稍微交谈两句，他就不乏自豪地提到自己目前在大公手下担任书记官，这大公虽然年轻，但聪明、虔诚且好学。伊利亚的历史知识没丰富到推算出现在的莫斯科大公是谁，只能跟着夸几句，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记住城内地标的方位上。拉夫连季对此并不在意，感谢他带来了伊万的信，并请他往回捎一份手稿。伊利亚翻了翻，发现此时的罗斯文字对他来说充其量只是有点眼熟，还远没到能熟练阅读的地步，便说自己不识字，问这是什么。
“是菜谱，”拉夫连季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笑呵呵地说，“布拉金斯基先生上一次来信，提到有些刚被送到萨莱学习的王子们过不惯那边的生活，也不是所有人都随身带了厨子。我闲来无事，就总结了一些。”
菜谱！直到第二天清晨伊利亚策马出城时，回想起这段话，还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声。

※

回程时伊利亚没立刻进萨莱城，而是在相邻的小镇上找了个酒馆落脚，托伙计进城给伊万捎了信，得到肯定的答复才进去。他先去工地把拉夫连季委托的手稿交给伊万，对完口供再回去王宫。他到时正巧两名鞑靼文官和一个天主教传教士打扮的人从那间房里离开，术赤听说是他，便让他进来。他进去一看，只见墙脚矮沙发被人坐过的痕迹还没消，矮几上摆着用过的茶杯，少年外表的大兀鲁斯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听见脚步，转过身来问：“哈吉塔尔汉如何？”
“很繁华，”伊利亚回答，“港口停满了往来巴库和旭烈兀兀鲁斯的船只，还有马队等着向西运从萨莱过去的东方货物。”
术赤点点头：“东岸呢，你去看了没有？我听说修了一个新的港口，连着码头集市，也很不错。”
伊利亚顺着他说：“是挺热闹的。”
对方满意地笑了，似乎很高兴他称赞自己的城市，接着话锋一转，告诉他既然回来了也别闲着，今天就可以开始人口统计的工作。这时伊利亚才弄清，原来这工作不是被丢给了他一个人，还有一队文官两两一组分别从城内各个区域出发，已经开展了快一个月。留给他的只剩下亚美尼亚人和希腊人聚居区，不仅通知了两边的宗教领袖配合，还找了个可汗亲卫里的工程兵和他组队，是个懂希腊语的亚美尼亚正教徒。
伊利亚大惑不解：“既然有一队文官供你调遣，怎么还用得着我？”
“你别急，”术赤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还等着你汇总他们的材料，整理成报告交给我呢。”
伊利亚发誓，对方眼角眉梢压抑着等着看他热闹的兴趣。

※

于是，第三天黄昏、太阳落山前，他提早完成了当天的工作，带着从其他文官手里收来的资料再次爬上山坡，找到了伊万。此时正值工人们结束一天的工作，结伴下山回营房，伊万落在后面清点和收纳一些工具，看到他来，已经不像上回那么意外了。
“这回没带礼物，实在腾不出手。”伊利亚放下他抱着的箱子，里面大小形态各异的文书引起了伊万的兴趣，随手拿起一张，忍不住惊呼：“都是给你的？”
一手记录的文本量实在太大，伊利亚无法也不想等人翻译，再说翻译成中古斯拉夫语他也不怎么看得懂。唯一让他畅通无阻进入这个世界的媒介反而是口语，无论他与之交谈的人说什么南腔北调，他听到的都是自己的母语。就像有谁在确保他能保有影响周遭事物的能力。如果术赤当时说的是真话，那么大约和送他回来的是同一种东西。眼下他来找伊万没别的请求，正是想让他把鞑靼文写出的内容读给自己听，他再用速记法记下来，好完成术赤的任务——毕竟直到拿到他亲笔信、获准独自上路的前一秒，自己都还要仰赖他的帮助与庇护。
伊万听后既没答应也没反对，只让他找个平整的地方坐下试试，结果那天两人在山顶待到天光散尽、再拖下去人眼就要看不清路为止。伊利亚来时带了水和点心，没叫他渴着饿着；走时点亮了风灯，照亮两人下山的路。伊万似乎心情还不错，告诉他明天换一支长点的蜡烛放在灯罩里，这样天黑后也能多写几行字。

伊利亚发现这个策略可行后便不仅找了他一人帮忙，如果自己的搭档、那个亚美尼亚人有空，也会叫他帮忙读上两页。伊万则变得愈发忙碌，被毁坏的建筑残体已经拆除，新建筑各部分所用的石料、木料要他带建筑师去选，一些重要的装饰部件要他去寻找工匠，加工的进度和程度、材料的仓储和运输、工人和工匠们的薪水支取，一桩桩一件件都会汇总到他这儿；甚至建筑师和工人发生矛盾，也得他居中当和事佬。有几次，明明他前几天告诉伊利亚今天可以过来，但还没到黄昏时分他就已经累得提不起力气，一句话也不想说。
伊利亚倒是一如既往，每次来都会带点讨人喜欢的东西。用他的话说，空手不上门。通常是伊万喜欢的点心，有的他自己之前都没尝试过；有时是集市上鲜榨的石榴汁，有时是新鲜出炉的坚果，摆在两人中间，干完活刚好也吃完。伊万看在他态度这么好的份上，终究是每次都尽心尽力帮了忙。每到约定的日子，他从下午太阳刚偏西就开始惦记这事，但实际上每次碰面都待不了多久，因为入夜后气温骤降，等到天幕缓缓垂落、草丛里回荡起夏虫高亢的歌声时，两人便得回去了。下山这一小段路现在被走得闭着眼也不会错，也就这时他们会闲聊上几句，伊利亚喜欢挑起话头，伊万就回答或应和他。某一次，忘了说到什么，伊万绘声绘色地讲起一件自己初到萨莱时发生的事，当时让他很委屈，而事后看来只觉得很愚蠢，甚至还笑了出来。笑完才意识到自己已很久没回忆起那段艰难岁月，更别提对他人讲述。
“真不容易啊。”伊利亚对他心境的微妙变化浑然不知，发自内心地叹息道。

几天后，又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但这回工人都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伊利亚却还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伊万收拾完了东西、写完了施工记录，无所事事地靠在用油布盖住的木材上，觉得灿烂的夕阳也索然无味。等对方终于现身，他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才来，没想到出口时埋怨的意味比想的还要重些。
“抱歉，”伊利亚似乎以为他真生气了，“出发前偶遇到了术赤，被他拉着说了几句。”
啊，原来是这样，伊万一下后悔起自己刚刚的态度。术赤听说伊利亚基本汇总完了所有材料，便临时起意让他口头概括一下统计结果，这才耽误了时间。
“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你来晚了也不奇怪。他还说了什么吗？”半是为了缓解气氛，伊万软下语气又问。
“他说已经万事俱备，前往莫斯科的使团后天就出发。”
伊万有些愣住了。一个多月来他差点忘了这回事，沉浸在“工作——和伊利亚见面——两人一起回家——约好下次见面时间后再回去工作”的循环中，一切仿佛每天准时降临的夕阳一样温暖而又确定。但此时，夕阳褪色、冷月升空，他重新被拉回现实，鲜花暴露出已经潮湿腐烂的根：在这一切开始之前，他首先对伊利亚隐瞒了不止一个秘密。委托他转交的那封信根本不会被送给伊琳娜，虽然表面上读起来是写给她的，但用罗斯文字书写的信件中穿插了一些教会斯拉夫语单词，这些拼写不正确的单词代表了他真正试图通过教士传递给莫斯科大公的信息——大兀鲁斯真实的财政状况。连年内政不稳已经让财政摇摇欲坠，和立陶宛一战失利又是巨额亏损。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汗还坚持要通过修清真寺来传达秩序已经恢复、权威已经重建的信号，更是需要海量的金钱。遇见伊利亚时术赤一行人正往萨莱走，正是刚从一位宗王处举债回来。而后不久术赤又被派去了克里米亚，则是为了押运刚借来的财货，用它们偿还大兀鲁斯欠热那亚商人的债务。
术赤不能看到这封信，是因为他和伊万一起经历了这一切，且熟知斯拉夫语有两种拼写系统。而伊利亚人生地不熟、不会被术赤感知到，并且在伊万产生利用他的念头前，刚刚暴露了自己能和鞑靼人无障碍对话却看不懂鞑靼文。当时伊万就清楚自己这么做不对，但唯有此时他才感受到了切肤之痛，因为在那封信发出后，他又经历了许多个心怀期待的黄昏，吃了许多甜蜜的点心，许多次在烛光中凝望同伴的脸。他后悔了。
伊利亚不知道他的秘密。或许他仍然在透过未来看自己，在他眼中，自己仍然是那个不知经历了什么变得和他一样真诚、正直、值得无条件信赖的人。伊万控制不住地感到羞愧，羞愧几乎熔化他的面容。他听见伊利亚兴致盎然的提议：“既然后天就要出发，明天我们两个又都不用工作，要不要出城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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