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约骨】

猫【约骨】

落幕

2024/12/15 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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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春天才刚刚开始，寒风还在拼命地从领口钻进去把人冻得一哆嗦，路边干枯灌丛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雪开始融化，显得肮脏又丑陋，将马道也弄得泥泞不堪。
这时候的天气才是最冷的，呼啸的寒风撞上厚重的车厢，不过好在马车里暖气很足，德拉索恩斯夫人靠在伯爵怀里，长时间的流泪和寒风把她皮肤娇嫩的脸冻坏了，泛着不正常的红，伯爵也满脸木然，只能徒劳地搂紧妻子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约瑟夫坐在车厢一角，木然望着这一切，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完全隔开，有些想不明白父母的愁容从何而来。车内不流通的空气闷得人难受，约瑟夫蹙起眉伸手扯了扯束紧的领口，目光瞥向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父母，悄声掀开厚重的车帘坐到了马夫身旁。
刀子般的冷风割在约瑟夫白皙的面庞，不一会儿便将他带着红润的脸颊吹的惨白，新鲜的空气裹挟冷气灌入肺部，约瑟夫深吸两口气，浑身都冻透了，却怎么也排解不了胸口的苦闷。
折腾了半天，约瑟夫几乎要恼了，干脆放空视线望向前路，觉得这条路好似永远望不到边。
脏兮兮，掺着灰尘与血渍的泥团子就这么出现在他视线中。
可能是忽的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让约瑟夫有些恍惚，鬼使神差的，他叫停了马车，不顾那厚重的能把他厚实的靴子都拔掉的污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将可怜的小东西捧了起来。
掌心的温度穿过丝绸传递到心脏几乎停跳的小东西身体，他应该也不想死，几近僵直的躯体几不可查地颤了颤，露出粉色的小舌头，发出一声微弱的要听不到的猫叫。
马夫不懂这有钱的小雇主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也不敢表露嫌弃，只是催促着这位金发的小少爷不要在车道上长久停留。
约瑟夫捧起微小的生命，丝毫不嫌弃裹满他全身的污泥会弄脏自己昂贵的丝绸衬衫，将小东西捂在胸口，向他传递自身的温度。
这脆弱的快要失去生命的小可怜让他无法避免地想起来什么，失去光彩的蓝宝石，枯槁衰败的金色丝线，微弱的呼唤，冰凉的身体……好在车厢里足够暖和，生命力顽强的小东西缓过劲来，吧嗒着嘴巴想发出叫声，细瘦的爪子划拉着空气，脑袋一点一点地嗑在约瑟夫胸口。
约瑟夫低着头，捏住小猫柔软冰冷的小爪子，看着倚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心底软成水，郁结的愁容也终于疏通了些许。
夜里终于到了休息的驿站，约瑟夫讨了热水，蹲在浴室动作轻柔地将小猫放进去，一点点洗去几乎结壳的污泥。
小猫的身体暖过来，指尖轻轻抚过皮包骨头的身体，露出皮毛原本漂亮的金色，约瑟夫眼眸温柔的不像话，洗着洗着，却突然摸到一截软塌塌没有支撑的小绳子。
约瑟夫垂眸看了看小猫屁股上的血污，略微瞪大了眼睛。
万幸的是驿站里有一个给动物治病的乡村医生，还没吃完晚饭就被小少爷拉进房间查看小猫的情况。
小猫的尾巴应当是被车轮碾断的，中间断掉一截，已经完全坏死了，乡村医生摆弄着小猫查看片刻，在约瑟夫震惊的目光下咔嚓一下剪短了坏死的一截尾巴。
小猫虚弱的惨叫一声，拼命划拉着爪子逃不开钳制，哀叫着将小脑袋转向约瑟夫的方向。
小猫已经洗干净了，皮毛是漂亮柔软，刚洗完澡，像是钻进怀里撒过娇的孩子，毛茸茸乱蓬蓬的，约瑟夫看着无比痛苦地小猫，心疼地伸出手。
医生瞥了眼这个同情心泛滥的小少爷，快速给猫咪包扎了伤口，沉默着收下了自己应得的诊金，什么也没说。
小猫的尾巴很痛，却还是挣扎着爬进约瑟夫手心，眼皮沉重的几乎要盖住宝石般澄澈的蓝眼睛，他却还是强撑着脑袋不住蹭着约瑟夫的手指。
可怜的乖孩子，这个被冒名顶替的春天也在让你感受到无尽的痛苦吗？
约瑟夫躺进被子里，把呼吸逐渐平稳的小猫圈在胸口。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抵着约瑟夫的胸口，痛苦又小心地依偎着约瑟夫。
“会好起来的，乖孩子，我们会好的。”约瑟夫阖上眼，手轻轻在空气中抓了抓，眸光暗淡地低下头看了看怀中小小一只的猫咪，将怀抱收的更紧，轻抚着毛茸茸的脑袋。
“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干燥的唇瓣吻过小猫热热的脑袋，低喃着，似乎是想起了谁，不由得侧过身蜷起身体。
融化的雪水沿着房檐滑落，一滴滴啪嗒落在约瑟夫窗台，在玻璃窗上凝成一片新的冰花。
等雪化完了，就会暖和起来的。

融化的雪水泥泞了道路，早早出发的车马陷进了泥里动弹不得，连乘客从车道上逃离都难如登天。
雪还在化着，道路更加泥泞，几乎要和成一大摊沼泽。
出于安全考虑，德拉索恩斯伯爵夫妇选择在驿站多住一天。
天气冷的手脚发凉，续完房费一家人便迅速回了房间，搓着双手想让自己快点暖起来。
约瑟夫坐回床边，掀开残留着自己体温，暖乎乎的被窝，看着小猫哼哼唧唧爬来爬去，鲜活的样子不由逗得他发笑。
屋子里炉子烧的暖和，约瑟夫托起小猫放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自己站在另一头，勾着手指引导小猫朝自己走来。
昨天的兽医检查后说小猫的身体没有其他问题，除了年龄实在太小，就是被碾断了尾巴，身体的虚弱是被冻得，走路应当是没问题的。
不过断了尾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小猫走的跌跌撞撞，无法维持身体平衡，不长的路程才走了一半便脸朝下栽地翻了个身。
约瑟夫噗嗤笑出声，连忙跑过去将小猫捧在手心，好笑地贴在脸颊上蹭着毛茸茸的小脑袋。
可怜又可爱的小家伙。
初春的寒凉难熬的紧，屋子里炉子烧的再旺，约瑟夫还是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只好将身体往后靠，隔绝背部的空气，轻轻搁下手中的书，目光游移着从书脊挪动到躺在他小腹，摊着肚皮呼呼大睡的小猫，而后视线内缓缓闯入一方奢华沉重的木盒。
约瑟夫忘了什么，逃亡的路途是漫长而无趣的，但他莫名记不起，为什么之前的日子并不觉得无聊。
指腹埋进短而软的绒毛，没捡到他之前，无趣的午后，我都在做些什么呢？
看些枯燥的书，画一画窗外荒凉的雪景，还有……靠在壁炉边取暖逗趣儿。
想不起来。
大脑放空的记忆搜索让约瑟夫有点困了，将书放在枕边慢吞吞缩进被窝，暖意烘烤着他的眼睛，将疲惫全都加热膨胀。
好舒服啊，要是冬天都能像这样温暖舒服地度过就好了……眼皮越来越沉，约瑟夫侧了侧头，看着雾蒙蒙的窗外一滴滴坠落的雪水，在暖意中合上眼。

约瑟夫是被心口的一片温度冰醒的，厚实温暖的被窝暖着他的手脚，心口却凉的人想哭。
约瑟夫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正疑心是哪个坏家伙正趁他睡着搞得恶作剧，手心却摸到一片绒毛。
约瑟夫猛然惊醒，一把掀开被子。
低于身体温度的风猛的吞噬他的身体，约瑟夫颤了颤，就见睡前还会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一小团，此刻正蜷缩在一起，抱着自己断掉的尾巴，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约瑟夫身侧。
约瑟夫呆坐在床上愣神，蜷缩在床单上正逐渐变得僵硬的一小团金色逐渐变得模糊。
约瑟夫仿佛掉进一片虚空中，模糊的视野晃了晃开始变得清晰，光线一点点变暗，阻塞的空气骤然开始流通，约瑟夫跪坐在床猛然吸气，身体也一点点变凉。
昏暗的室内是浓的呛人的药味，约瑟夫岔了气，捂着嘴躬身猛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是哪？好冷，好难闻，为什么那么重的药味，是谁生病了……吗？
约瑟夫想起来了，莫名的胸闷，父母亲化不开的悲痛，望向他时便要落泪的眼睛……约瑟夫呛咳着起身，下意识踉跄着走向房间最暗的一角。
角落里药味更浓，约瑟夫走的越近，手抖得越厉害，低矮的床榻旁趴着一个哭泣到发抖的身影。
那是我。
约瑟夫身子晃了晃，有些不敢去看床上的另一人。
倚在床头的人低垂着脑袋，厚重的被子盖到他胸口，惯常束起的金发散乱垂落，冰冷苍白的手伸出被角，被握在“约瑟夫”手心。
人在经历过于悲痛的事情时，身体会为了保护主人，选择自动封存记忆，短暂关闭情绪的感知。
但克劳德的离去太过悲痛，约瑟夫不想忘，身体却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所以克劳德的死亡被暂时封存在脑海，想给约瑟夫一个适应的时间。
但那只细瘦的金色猫儿却快速在他面前重蹈死亡的覆辙。
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约瑟夫跌回温暖的房间，身体却依旧冷的置身冰雪。
克劳德，我怎么也留不住你。
我再也无法拥抱你了……

“哥，你快看，这里有只小猫！”克劳德半弯着身，高举起手冲远处挥了挥。
浓密的野草被拨开，略长的衣摆从上抚过，约瑟夫快步走近，站在克劳德身侧，也俯下身看向蜷缩在草窝里毛茸茸的一团“是金色的小猫，好可爱，他们两只抱在一起，是很冷吗？”
两个半大的少年蹲在一起，小心翼翼伸手抚了抚小猫的绒毛。
“应该是吧，但是他们紧挨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克劳德看着约瑟夫温柔抚摸的手，转头看向约瑟夫侧脸“好像我们，金色的小猫在一起睡觉晒太阳。”
约瑟夫也看向克劳德，挪动脚步朝克劳德靠了靠，猫儿似的轻蹭他的脑袋“是哎，抱在一起睡觉，不会怕冷，又很舒服。”
克劳德抬手，看着抚摸小猫脑袋的约瑟夫，手掌轻轻揉了揉漂亮的金发“毛茸茸的，好可爱。”
“唉？克劳德是在说我还是小猫？怎么可以趁机摸哥哥的头，不许不许！”约瑟夫猛的站起身，捏住克劳德搭在他头顶的手，反手就要去搓克劳德的脑袋。
“不可以哦哥哥，我的头发要乱了，发带都被扯松啦。”克劳德笑着想躲，却因为蹲着重心不稳，身体一斜便歪倒在地，压倒一大片金黄的枯草。
约瑟夫顺势也倒下去，抱着克劳德咯咯直笑“克劳德是笨蛋，站不稳脚的大笨蛋，竟然摔倒了。”
“哥哥才是笨蛋。”克劳德伸手捏住约瑟夫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两个平日里架子端的比谁都高的小少爷在草堆里滚作一团，又笑又闹。
约瑟夫滚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缕搭在睫毛上，一缕黏在唇边，侧着身笑得直喘。
克劳德的发型也乱了，笑着躺在约瑟夫身旁，伸手搂住他的腰，两人紧挨着“哥哥，小猫不会怕冷，小猫和哥哥在一起，就不会怕冷了。”
“但是克劳德会怕冷哎，所以克劳德也要被哥哥抱着。”约瑟夫眨巴眨巴眼睛，望进克劳德笑弯了的眼睛，回抱住少年人单薄的身躯。
“那我也抱着哥哥，抱紧一点，就再也不会冷了。”
两颗心凑的极近，约瑟夫攥住克劳德汗津津的手掌，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骗子，明明抱的再紧也是冷的……你再也不会暖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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