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勘蜥】正版卡带受害者

【勘蜥】正版卡带受害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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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锅盖头把卡带从黑屏的游戏机上拆下，打算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
 
这半边房间原先的主人把属于他的区域收拾得相当干净整洁。专业书被按高度和厚度依次码在书架上，日用品分门别类收纳着，桌上只有一台廉价的笔记本电脑，地上也没有多余的东西。这房间完全没有刻板印象中男生宿舍的那种脏乱差，反而因为乍一眼看上去全是功能性物品，缺少装饰品及娱乐用品而显得有些缺乏个人气息，与锅盖头病房里那种狗窝似的凌乱有天渊之别。
 
锅盖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随手将抽屉拉开。而随即他就被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乱七八糟小玩意给晃瞎了眼。
 
从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到被河水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再到各式各样棱角分明的碎宝石。原先那位坎贝尔的收藏多而杂乱，多半不值什么大价钱，硬要说共同点，也就是“闪闪发光”罢了。
 
“这习性简直和乌鸦似的……”锅盖小声嘀咕着，似乎已经全然忘了自己在疯人院里也有类似的奇怪收集癖。
 
锅盖头正低头翻看抽屉的内容物，背后却猛然铃声大作。他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就把捏着的弹珠摔了下去，在地上“嗒嗒”弹了几声。
 
那是坎贝尔的手机来电铃。
 
“没事的，我已经逃出来了，这里很安全……”他喃喃自语，神色却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手指的哆嗦怎么也无法止住。锅盖头手忙脚乱地顺着声音摸到床头，把这作响的方盒拿到手中。他盯着来电联系人上显示的“妈妈”愣了愣神，拇指在挂断键上虚按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入耳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女声：“诺顿？”
 
 
 
2、
 
“锅盖头”的父亲在他五岁时死于矿难，而母亲，没过多久也染上了肺痨。
 
埋骨于矿坑显然是只有穷人特有的死法；而肺痨是种“穷病”，往往会找上那些劳累过度与营养不良的可怜人。
 
父亲死后得到的那点赔偿金并不算丰厚，如果填进治疗里只会是杯水车薪。他的母亲拒绝吃药，于是身体自然每况愈下。她时不时用手帕掩住口鼻低咳，脸庞泛着病态的红，手上却仍未放下做了一半的活计。
 
“诺顿，我的孩子。”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常常蘸满了忧愁，“我去陪你爸爸以后，你可要怎么办呀……”
 
……她似乎到最后都觉得，自己不过是比较不幸，而从未怨天尤人，只是为幼子的未来而哀叹着。
 
这世上会为诺顿遮风挡雨、无条件爱着他的两个人接连死去。这些底层人不过是上层阶级的韭菜，收了一茬还有一茬，没人会在乎这种频繁发生的细小悲剧。
 
但坎贝尔不想被割肉饮血，敲骨吸髓。与其当头温顺的羔羊，不如拿起屠刀先下手为强。
 
这孩子勉强隐藏起内心的仇恨与愤怒，长到了成年。于是他新的雇主遭了殃，那些无辜的工友遭了殃，就连带他自己也一并被烈火吞噬。
 
被送进疯人院前的“锅盖头”就是这种家伙。而疯人院内那些折断他脊骨的经历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但是，很显然，在另一个世界里，诺顿的父母，都还活着。
 
 
 
3、
 
“……这两天后院里的那棵小无花果树果子成熟了，我摘了不少做成果酱，你爸爸一向就喜欢拿这个抹面包……”
 
他的母亲絮絮地在电话里说着些家长里短。换成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大概早就不耐烦了，然而锅盖头只是沉默着，强忍住鼻腔深处涌起的酸涩感，安静地聆听。
 
“邻居家的小姑娘，就是从前经常找你玩的那孩子，现在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啦。她小时候还一直说以后想和你结婚的……”
 
“……你爸爸之前做的事情虽然有点过激，但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你回一趟家，稍微服个软，我们把这件事揭过去，好不好？”
 
话头突然被抛到自己这里，锅盖头脑袋里空白了一瞬，嘴唇颤了颤，一时间没接上话。而母亲似乎是以为自己的孩子只是钻了牛角尖，继续劝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爸爸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但我们作为父母肯定是为了你好的呀……”
 
坎贝尔的记忆对于锅盖头来说就仿佛是压在大木箱最底层的毛衣，锅盖费了好大劲才把它翻出来抖开，看清了上头的花纹。他想起来了，关于这边的自己为何明明家境不错，却还非得勤工俭学把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因为他在离家求学前夕和家里闹翻了，几乎到了断绝关系的程度。
 
他向自己的父母出了柜。
 
 
 
4、
 
诺顿的父亲是个相当虔诚的基督徒，为人古板而守旧，正直到甚至有些迂腐的程度，再加上平日里不苟言笑，在孩童的角度看来确实很有几分吓人。
 
“如果觉得杖打孩子很不忍心，那么你是在怨恨他；如果你疼爱你的孩子，那么你应该随时管教他。”老坎贝尔严格遵照圣经的指示对儿子进行教育，即使诺顿自幼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免不了偶尔在不合父亲心意的时候挨上几顿杖打。
 
而“同性恋”，在圣经中，是会遭天罚的罪。
 
这干了大半辈子体力活的男人身材结实得如同嶙峋的怪石，而暴怒起来又像是迸溅的岩浆，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座激烈爆发的活火山，抄着铁杖扬言要打断自家混账小子的腿。但诺顿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老实挨打，而是还了手。那还是他第一次与自己的父亲产生正面冲突。
 
按照结果来看，很难说诺顿是赢了。毕竟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体还未完全长开，想和壮年男性拼力量还是有些勉强。诺顿提前收拾东西离家出走前往自己被录取的大学，直到开学典礼那天嘴角犹带着未消的淤青。而接下来的两年里，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自己用奖学金、助学金和打工酬劳填上的，即使母亲心软给他偷偷打了钱也被他悉数退回去了。
 
不过，也很难说他是输了。毕竟他挣得了一样极其宝贵的东西。
 
——“自由”。
 
自此，他便不再被父母的“为你好”所束缚，不再勉强自己当什么“正常人”，终于能够将本性放出来。
 
那一整抽屉小物件都是他在进入大学后收集的，因为诺顿的父亲不太喜欢他沉迷这些“没实际用处”的东西。要知道，原本被父母严格控制糖分与油脂摄入的孩子，一旦脱离管控，便很容易在短期内放肆采购垃圾食品并暴饮暴食——这一抽屉亮晶晶的小玩意，算是坎贝尔长期被压抑后的反扑。
 
这份“自由”是这边的诺顿好不容易才挣来的，也是锅盖头在疯人院内难以入手的宝物。那么，他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听从母亲的劝告，再次回到囚笼之中？
 
锅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褪去了慌乱与颤抖，反而带着些冷意，听上去与另一个诺顿竟是别无二致。他断然拒绝了母亲的请求，挂断了电话。
 
“不过，这哪里仅仅是同性恋的问题啊。”锅盖一边翻着记忆一边对另一个自己的性癖叹为观止，顺便敲定下之后的日程。
 
其实诺顿这几天本来就打算暂时休假放松，基本上没什么需要完成的任务。锅盖得趁这个机会好好熟悉记忆中那些知识。这件事情呆在宿舍里就能完成了。
 
比较麻烦的是，这边的诺顿还是校棒球队的主力成员，绰号“暴投”，九局下半上场力挽狂澜的王牌救援投手。再过几周球队训练就又要恢复了，“只过去不到一个月实力就断崖式下跌”显然不符合常理。他得找个不会碰见任何熟人的偏僻场子好好练练，看看能不能把肌肉记忆和脑子里那些尚还不太熟悉的战术决策结合到一起去。
 
 
 
5、
 
镜头转回疯人院这边。
 
11日晚10:00，晚间例行检查全部完成，病房熄灯。
 
12日凌晨1:30，第一次巡更交接完成，普通病区无异常，危重拘束区“诡笑症”发病，追加治疗后情况稳定。
 
12日凌晨3:30，第二次巡更交接完成，普通病区无异常，危重拘束区无异常。
 
12日凌晨4:20，警报大作，接院长指示，大量警卫人员被派出搜查出逃实验体。
 
12日凌晨4:25，搜查队沿血迹寻到一处破损墙体，发现墙后空间与疯人院地下垃圾填埋处相通。
 
12日凌晨5:25，对垃圾填埋处的全面搜索进行完毕。搜查队于角落找到一具大型爬行动物遗蜕，初步判断确为在逃搜寻目标所留。然而蜕皮后的实验体不知所踪。
 
12日凌晨5:30，第三次巡更交接完成，普通病区无异常，危重拘束区无异常。
 
12日凌晨5:35，搜查队开始对全院公共区域进行分散搜索。
 
12日早6:30，早间查房点名，普通病区“锅盖头”所在病房墙面发现大幅鲜红涂鸦，字迹可被辨认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病人趁他人注意力被标语吸引，撞开医护人员冲出房间。
 
12日凌晨6:31，“锅盖头”于走廊被镇压，注射药物后押入禁闭室。
 
12日早7:00，外侧巡逻人员在草丛中拾到足有半个成年男性手掌大小的鳞片并上交。
 
12日早7:10，院长判断实验体已逃出疯人院，搜查行动终止。
 
 
 
6、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回拨一些。锅盖被玩家控制着开始凿墙大约是在凌晨3:34，第二次巡更过去没多久。他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用一把不太牢靠的金属勺挖松了墙砖，而墙壁后头居然还真的有能供人勉强通行的“逃生通道”。
 
松动的墙砖多半是有前辈曾从相同的道路尝试逃脱，然而疯人院方面事后对破损的墙壁却处理得相当草率，只是简单把砖头码回去，甚至连墙灰都糊得很随便，能让玩家隔着像素那么低的游戏画面看出端倪来。
 
很显然，这破口通往的绝非“生路”，而是“死局”。
 
锅盖头面对眼前黑洞洞的入口难掩恐惧，然而却不得不在玩家强力驱使之下，一脚踏入其中。
 
凌晨3:50，疯人院内的“锅盖”与现代世界的“暴投”彻底交换。几分钟后，换了芯子的锅盖，与刚刚蜕变完毕、尚还处于虚脱状态的结晶体，在肮脏的地下垃圾填埋场不期而遇。
 
 
 
7、
 
刚刚才把脑袋埋在人类胸口大哭过一场的结晶体，已经多多少少恢复了些冷静。他从诺顿怀里挣脱出来，尝试着站起，但腿脚完全是僵的，一发力就抖得如同初生的小鹿，根本站不稳。
 
坎贝尔把唯一的照明用具顶在脑袋上的锅盖边缘，腾出双手，试图将结晶体背起来带回房间里。但很显然，他高估了这副身体的体力。
 
尽管这只大蜥蜴已经瘦得脱了形，那一身鳞片和结晶却是实打实的沉，再加上回自己病房的路线有一处需要向上攀爬的特殊地形，额外在身上负担一个大家伙绝非易事。
 
这年轻人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站姿，没过一会脊背就被压得大幅度弯了下去，最后只能四肢并用地爬行。坎贝尔喘得如同破风箱一般，汗水滴滴答答落下。迪鲁西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的心脏正“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因心动过速而突然撅过去。
 
大蜥蜴用所剩无多的力气把人类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好让对方不必为“背上的人往下滑”而分心。就算姿态再怎么狼狈可笑，他也想要活下去。
 
他们看到了前方的洞口透出的些微光亮。墙上的破口并不允许他们两个同时通过，于是坎贝尔先钻了出去，然后把大蜥蜴也拖了出来。
 
终于到了。
 
 
 
8、
 
诺顿顾不上形象，瘫在地上剧烈喘息许久才勉强恢复力气，站起身来。尚未完全恢复行动能力的大蜥蜴被他从背后环住腋下，半拖半抱拽到自己床上。
 
结晶体本能一般收拢四肢和尾巴蜷缩起来，好尽可能存留热量。坎贝尔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惨白灯光，能从背后清楚地看见对方鳞片下裹着的每一根肋骨凸起的轮廓，而线条到了腰部又骤然收窄，细得吓人，半点多余的肉也无。但那些结晶簇却旺盛而恣意地生长着，根部还带着鳞片被强行顶开后未愈的血痂，如同孤坟之上吸收尸骨营养而灿烂绽放的花朵。
 
坎贝尔将自己的那床薄被披到大蜥蜴身上，仔细掖好被角，再把头上顶着的锅盖摘下来扣到结晶体脑后，遮住那显眼过头的金发。
 
他们暂且还算安全。疯人院病房内并没有监控——如果病人能被摄像头拍到，那么摄像头便也会暴露在病人视野里。监控装到这帮精神病患者破坏范围内折损概率太高了，再怎么惩罚也无济于事。
 
因此，摄像头只在走廊里有。但在这里，医护人员私自体罚病人是家常便饭，而在这些动用暴力的视频曾经外流过一次，造成社会舆论激烈指责——当时院长亲自出来诚恳道歉，并发誓自己并不知情，将会严加改革。秉持着“不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之原则，院内警卫和护工被大换血，且自此之后，那些监控便全部停工，一般情况下并不打开，夜间依靠三次人力巡更维持秩序。
 
结晶体是背对房门躺着的，再加上头上顶着平时坎贝尔绝不会离身的那口铁锅，乍一眼看起来就是锅盖头正老老实实缩在床上。而被掘开的墙面靠近便池，刚好处于整个房间唯一的一小块视野盲区中，并不能从走廊里看见。
 
这样一来，大概能糊弄过第三次巡更。但说到底，他们在下面留下了太多行动痕迹，并且墙上那个破口实在太过显眼。
 
坎贝尔略一思索，扭过头一躬身又钻进了墙后。
 
 
 
9、
 
他单手举着蜡烛照明，沿自己之前的行动路线一路摸索。一开始那段极其狭窄的缝隙大概率是铺设电线及管道所预留的施工通道，而在里头走了几十步后，地上就会出现一个正正方方的坑——之前锅盖大约就是在这里一脚踩空落下去的。
 
坎贝尔扒着边缘将身体慢慢往下探，直到方形坑的入口与他的肩膀齐平，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下去，才勉强触碰到了高高堆起的垃圾。
 
他将脚下踩实，一蹲身便彻底进入了之前与结晶体相遇的那片垃圾填埋场。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才发觉，这地下的空间比他原先预计得要宽阔得多，天花板距地面有两米左右，在垃圾堆得比较少的地方能隐约看到地上铺着瓷砖。他判断这里从前应该是地下室一类的地方，并非原本以为的地下天然洞窟，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完全废弃了。
 
那个正正方方的坑其实是天花板上缺了一块。坎贝尔以方形洞口为圆心四处探索，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掉落的那块塑料板，往缺口处一填刚刚好能够补上。他掩盖住方形入口附近垃圾堆上那些被他们压出的痕迹，顺带拾起不少大蜥蜴掉落的鳞片，还把自己掉落的金属勺给捡了回来。
 
坎贝尔正低头察看是否还有遗漏的线索，却在不经意间感觉到有一丝微风拂过。
 
……这里有通风口？
 
他照着锅盖头记忆中的方法，用唾液将手指沾湿，感受空气的流动方向。这大胆的探险者一边留意记下路线，一边顺着风的流向，不留足迹地小心前进。
 
几分钟后，他便抵达了那丝微风的来源。
 
 
 
10、
 
这里确实有通风口，不仅如此，甚至还能看见外边的天空。久违的新鲜空气拂面而来。
 
坎贝尔盯着眼前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网，皱了皱眉。最里层和最外层的粗铁杆都是焊死的，非常结实，完全没法打开或弯折；中间夹着的粗格网则很显然通着电。别说是人了，就连猫都过不去，得是老鼠才能勉强通行。如果想要靠蛮力强行打开，其难度不亚于从院门正面爆破。
 
一旁的墙上还留着指甲的杂乱抓痕。好不容易挖穿病房墙壁来到这里，在距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被这种东西拦住去路，这位前辈想必是相当绝望。
 
坎贝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紧了手上的鳞片，舒展身体摆开架势。风速、风向、湿度……一切环境参数在他眼中量化，计算得到出手角度、球速与旋转系数。
 
尽管手上的投掷物并不是以往习惯的球形，重量也与棒球有差别，但这点小问题难不倒这位出色的投手。那枚鳞片在空中划出一个刁钻的弧，如同活物一般迅捷而灵巧地刚好穿过通风口网格的缝隙，消失在视野里。
 
再次确认现场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坎贝尔便沿原路返回，盖好天花板上那个方形缺口，退回自己的病房。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4:30，几乎是他前脚离开垃圾填埋处，后脚搜查队就来了，极为惊险地擦肩而过。
 
 
 
11、
 
游戏机小屏幕上的像素画是被大幅度美化且简化了的。锅盖头的房间，实际看上去，比那还要凌乱十倍。
 
坎贝尔极其糟心地在一堆破铜烂铁中寻找能用的东西。床底下几个小碗里盛装的蕃茄酱和沙拉酱不知道在那放了多久，角落锅中发霉的红薯已经被老鼠啃了一半，还有各式各样变质了的食物，不一而足。幸好床上还藏着一小袋他昨天偷偷从厨房带回来的面包，应该还算新鲜，能够食用。
 
锅盖头之前已经慢慢试探出了疯人院对病人管理的底线——像是顺走餐具或食物、在墙上涂鸦这类小事并不会被过多管束，但一旦涉及逃跑或鼓动其他病人暴动，就会遭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所以说墙上的洞口不补不行，而且还得补得让人看不出端倪。另外还得想办法把结晶体藏起来……
 
坎贝尔思索着，习惯性把手抄进兜里，却冷不丁摸了一手粘稠的糯米糊。
 
在现代社会中养得颇有些强迫症和洁癖的坎贝尔顿时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端走锅碗瓢盆也就算了，拿衣服口袋装这玩意是有什么毛病？
 
 
 
12、
 
迪鲁西蜷缩在床上，试图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入睡，毕竟普通病人的房间远远算不上安全。但刚才坎贝尔身上传递过来的热量还有些许残留，再加上被单和枕头上满满的都是对方的气味——意外地很能让他安心。于是这精疲力竭且困顿至极的大蜥蜴眼皮逐渐开始打起架来，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他久违地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尽管如此，他也并未丢掉该有的警惕。当床尾传来的床板被重物压上的嘎吱声时，他还是瞬间睁开了眼睛。迪鲁西将视线投过去，还没看清来者的位置，便被占满了整幅墙面的血红大字标语“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给震了一震。等回过神来，这大胆的年轻人便已经从被单边缘钻入被窝，一回生二回熟地把这骨架粗大的变异者摁进怀里。
 
坎贝尔身上尚带着些劳动过后的热气，对于变温动物而言接触起来相当舒服。迪鲁西只象征性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喉咙，全部化为细小的咕哝声。
 
“地下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几分钟前消失了，墙壁后面这块管道区域没有被他们发现。”坎贝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凑在结晶体耳畔小声说话，“第三次巡更的人刚刚来过，现在距离早间查房还有一个小时，还可以再休息一会。”
 
“之后得先把你藏进墙后面，我再把墙砖码好糊上白浆。”他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墙上的标语是用来声东击西的……我得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墙壁破洞那里引开，毕竟糯米糊和沙拉酱混成的白浆虽然和墙灰颜色很像，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凝固，上手一摸就知道不对。”
 
“我会在查房的时候闹出点大动静来，估计差不多会被抓去关两天禁闭。”这家伙把普通病人避之不及的惩罚说得如同短期出差一般稀松平常，“禁闭期间这间病房没有人住，照惯例房门应该会全程敞开。”
 
“等外面的人发现我扔出去的鳞片，他们就有概率会误以为你已经出逃而解除戒严状态。你到时候可以趁夜间巡更间隙移开砖头出来再把墙面还原，然后直接从房门出去前往仓储区域。这破地方极难逃离，但平常状态下仓储区域可供藏匿的地点很多……”
 
 
 
13、
 
迪鲁西原本被深夜寒气浸透的四肢逐渐沾染上年轻人的体温，僵硬的躯体暖和起来。
 
他其实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一点印象。诺顿·坎贝尔，确诊为被迫害妄想症的患者，在这里接受治疗已经将近四年，早期曾因为刻意制造混乱引发病人集体暴动而被严厉惩处过，后来老实了很多，病情却一直没有起色，在人前永远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现在真正接触起来，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么是以往的表现都是伪装，要么是现在他在演戏。
 
可是蒙骗一个将死的怪物，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对令人胆寒的金黄竖瞳在黑暗的环境中幽幽发着光，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住眼前的人类，犹如审视猎物底细、伺机捕杀的巨型猛兽。
 
坎贝尔也察觉到对方正盯着自己看，于是暂且停下原本细数藏身之处的话题，转而询问：“怎么了，迪鲁西医生？”坎贝尔的态度相当亲切自然，似乎完全没觉得用过去的名字来称呼一个怪物有什么不对，“莫非之前的计划有什么疏漏……？”
 
“……别叫我医生。”怪物的声音沙哑得犹如用砂纸剐蹭木材上的毛刺，分叉的蛇信随言语吐出，故意顺着坎贝尔的耳廓舔舐，却一触即离，留下湿滑而冰凉的触感。
 
“好的，迪鲁西先生。”坎贝尔从善如流，礼尚往来一般帮对方把散落的额发别回耳后去，“所以，有什么问题？”
 
温热的指腹蹭过额角，结晶体只觉得被对方触碰到的那一小块鳞片如同要烧起来一般开始发烫。他不适地稍稍后挪，将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摆出防御性姿态，然而单人病床上空间相当有限，坎贝尔轻易再次贴过去圈住了他的肩膀。
 
这副饱尝冷眼与嫌恶，被过去的同事忌惮和畏惧的怪物外表，确实没对坎贝尔产生半分威慑力。别说是“被害妄想症”了，这年轻人神经简直粗得犹如疯人院外墙上的铁栏杆。
 
迪鲁西沉默数秒，再次开口：“……你应该留些警惕心。把随手捡来的蛇塞进怀里解冻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嗯？”这回坎贝尔倒是怔了一怔，却随即哑然失笑。迪鲁西见他这幅表情，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想要支起上半身，却再次轻易被一把搂住腰，拉回这个比他矮小得多的人类怀中。
 
“我越来越中意你了。”坎贝尔将手掌抚上大蜥蜴的脑袋，熟练地顺毛安抚，“农夫与蛇的寓言我当然听过……若我是那条蛇，在身体尚还僵硬之时便绝不会提前向猎物露出毒牙。”他眼疾手快地趁迪鲁西张嘴想要反驳，往对方口中塞了半块面包，把大蜥蜴的声音噎回去，“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捡起蛇是发善心还是想拿回去炖汤？”
 
结晶体又开始瞪他，把嘴里的食物嚼得嘎吱嘎吱响，但坎贝尔才不会被吓到。他听着咀嚼和吞咽声继续往下说：“放心吧，我和你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一个普通病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到这里就是极限了。”年轻人垂下脑袋，与变异的怪物目光相接，表情难掩兴奋，“所以，之后有什么计划吗，我的共犯？”
 
 
 
14、
 
迪鲁西收到热心市民发来的信息，说是近郊的废弃棒球场缝隙里卡了一只受伤的幼犬，希望动物收容中心去接手一下。
 
“都讲过多少次了，我这里是私人研究所，不是动物收容中心……”红发的学者一边抱怨着，手上收拾便携宠物室和防咬手套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使得他自己的话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不过外人会有这种误解也情有可原。迪鲁西是有兽医资格证的，并且有随手往家里捡受伤动物练手的坏毛病。那些受伤动物又大多是被弃养的宠物，即使伤好了也无家可归，于是便被学者继续养在研究所空置的三楼——横竖他也不缺雇人照看的这点小钱。
 
等到回过神来，研究所里收养的动物的种类和数量便都已经爆炸性增长，名气也莫名其妙打了出去。不少附近大学的学生找上来表示想来当志愿者，还有部分居民日常过来把这里当宠物咖啡馆一待一两个小时。
 
其实这种外勤一般是用不着迪鲁西亲自去的，但现在才不到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就连住在这里的大部分动物都没睡醒，志愿者和帮工自然都还没有来，也就只有刚刚在研究室熬了一整个通宵、把手头工作收了尾的学者算是有空。
 
迪鲁西背后那扇门的门把手动了动，而后门缝里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一条足有成年男性胯骨那么高的白狗打着哈欠，啪嗒啪嗒小步凑过来，在学者脚边来回晃悠。迪鲁西随手呼噜了两把狗子的脑袋，便继续做手上的事。
 
这条白狗是两年前学者从路边捡回来的，当时左后肢被车轮轧断了，浑身毛发肮脏打结看不出本色，而如今已经被养得高大健壮，油光水滑。
 
……也不知道废弃棒球场那个小家伙伤势如何。学者把准备好的东西塞进后备箱，也懒得脱白大褂再换衣服，坐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14、
 
近郊的废弃棒球场上，趁着天还没大亮跑到这来偷偷练习的锅盖头，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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