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撒】【伊奇】Niinnananna Ninna'

别了凤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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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那不勒斯有着一股静谧的美，但这种美并不存在于污秽的贫民窟。朦胧的月光对万物一视同仁，但肮脏污秽之处不会因此而改变。
在贫民窟，午夜的小巷里总会传来肉体之间的拍击声，以及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或是铁器碰撞的声音，偶尔也会有人类忽而拔高的尖叫声，当然，这过于引人注意的声音会迅速消逝。
只消听见一次，西撒也知道里面正在做些什么，但这些目前都不重要。手臂上被利器划破的地方正往外渗着血珠，而之前流出来的血液已经在小臂上凝结成一条细线。脑袋嗡嗡作响，额头上被打破的伤口又红又肿，即便用那个被自己暴揍的西装混蛋的领带布料做了简易包扎，之前流下来的血还是在下巴上结成了血痂。
西撒顺着路沿跑着，冰冷的空气在肺里迅速完成循环后化作带着血腥气的白雾吐出，他尽力奔跑，身后警笛大作。
被追上就完了，这是西撒脑中对自己现在处境清晰的认识。
这一切都是拜刚刚那场混战所赐。虽说那个挑衅自己的人已经被狠狠地教训过了，那家伙的同伴也都被自己撂倒在地，还没等他再补几脚以出心头恶气，随着尖利的哨声划破那不勒斯的夜空，乱糟糟的呼喊伴随着警察急切的脚步声，西撒再不甘心也只能拔腿就跑。
他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毕竟为了一个垃圾赔进去自己几年青春并不值当。但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会，眼下弄成这个样子，无论是回家还是去旅馆都容易被抓住。
他不是什么有伙伴帮忙打掩护的黑帮，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即使被抓了也不会有人来保释他。如果说第一次进警察局的时候，西撒还期望着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带他出去然后痛哭着对他说对不起，又或者给他一巴掌，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
西撒设想了很多他们见面时的场景，而现实却是他一直避开去想的情形。
无人保释。
西撒不得不相信那个人确实不要他了，害怕被抛弃的情绪像有着尖利獠牙的毒蛇，在深夜里缠绕在西撒心上，缓缓将名为孤独的毒素注入。
那个男人肯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才丢掉他们这些拖油瓶的吧！被丢进少管所的西撒靠着对弟弟妹妹的思念和对那个男人的怨恨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期。而当离开少管所的西撒下决定以后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以及在遇见那个男人时杀了他的时候，回到自己原来居住地的西撒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多方打听后，西撒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缺少监护人的弟弟妹妹被送去了孤儿院，现在早已被不同的养父母带走，下落不明。
现在他是真正的独身一人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紧，西撒心中一紧，没多想就闪进了离身边最近的一条巷子里。他紧贴着墙拐角仔细分辨着来人的脚步声，身后的脚步声也随着他闪进巷子而消声，西撒不敢放松警惕，此时的他不过是失去獠牙的败狮，一旦被追上，不仅是街头斗殴的罪名，以往逃脱的种种罪行也会一起压上。
西撒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往巷子里面跑，出乎意料的是，这是条死巷。
巷子尽头只有几个大型垃圾箱，里面的垃圾已经满到溢出来，散发出人类排泄物的臭气，一条狗正立在上面刨食。
西撒仿佛听见命运女神在他耳边嘲弄地轻笑，无论他如何想要逃开，不可避免的命运的双手，总是轻而易举的将他拉入生活的泥沼。
犬类带着威胁的呜呜声唤回了西撒的思绪，是之前那条在垃圾堆顶刨食的狗，速度极快的从顶端往下借着几个着力点，几乎在一瞬间就近了西撒的身，停在他两步远的阴暗地便不再接近，而且看上去来势汹汹。
街道上昏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小巷的暗处，虽然看不清狗的具体外貌，但他注意到那条狗正冲着他龇牙咧嘴，看来是侵占了他的领地了。但是他现在无法可想，巷尾的尽头是一堵高墙，即使用几个垃圾箱借力也绝对翻不过去。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藏身于此，然后寄希望于警察不一一搜查这里。
但现在正冲他呜呜叫的小型犬是个很大的威胁，将它一脚踹开无疑于点燃篝火高声呼喊“我在这里！”，他肯定不会做这种白痴事情。更何况即使身为被唾弃的街头流氓，不欺辱妇孺是西撒的底线，一条无辜的，被自己侵占领地的流浪犬，自然也是西撒不会去伤害的生物。
夹克在刚刚的打斗里被扯烂了，但早上吃剩的披萨貌似还在。手在口袋里掏出了一袋拆开过的牛皮纸包，西撒仔细嗅嗅内容物的气味。还好，没坏，直接扔过去的话可能会被当作示威，要怎样才能让它知道自己的想法呢？
西撒试着从被咬掉大半的披萨上撕下一块面饼边，当着小狗的面放进嘴里咀嚼。冷掉的面饼还残有木炭的烟火气，罗勒叶的清香萦绕在舌尖，粘腻的番茄酱在口舌之间混着唾液逐渐稀释弥漫整个口腔。
他试探着将剩余的面饼放在手心，用另一只手示意小狗过来吃。小狗抬头用不信任的眼神瞅着他，有一瞬间西撒觉得他面前的不是狗而是人类，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即使那条狗看上去并不信任他，但还是过来迅速叼走了他手里的食物。
借着那一霎那的光线，虽然毛发肮脏纠结，皮毛灰暗无光，西撒还是凭借着幼时在画册上见过的印象，认出这是一条纯正的波士顿梗犬。
但此时的他无心查验狗的品种，耳朵捕捉到之前停滞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可能是终于要搜查到这条陋巷了。西撒钻进离自己最近的垃圾桶阴影处，后背抵住小巷坚实的砖石墙壁，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接下来便只剩祈祷，西撒并不信教，但现在除了祈祷也无事可做。
脚步声在巷口停顿，而后复而响起，似乎只有一个人在试探着走进来，有可能是路人，也有可能是分头行动的警察，西撒不敢妄下定论。
那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接近西撒藏身之处，他屏住呼吸，喉咙好似卡着什么一样令他失声，但心脏跳动之声捶打着鼓膜，脑内血液流动的咻咻声使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几乎要跳起来和对方搏命，漫长的等待竟远比想象中煎熬得多。
不合时宜的狗叫声却在此刻响起。
西撒觉得自己的魂灵仿佛随着犬吠声重回人世，他这下肯定要被发现了，早知道不给这条白眼狼食物了，现在要不要跳出来先发制人，种种念头交织在一起闪过脑海。
出人意料的是，那条狗在短暂的吠叫后冲了出去，紧接着他边听一连串的本地脏话中夹杂着他不在这这只有一条疯狗的喊声，跌跌绊绊的脚步声随之远去。
西撒抬起头，正好与得胜归来的波士顿梗撞上眼，小型犬的神色中略带不屑，就如同知晓他躲在这里是为了避开刚刚的来人。
“谢了，伙计。”西撒如释重负地冲它微笑。
波士顿梗扭过头去，还是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趴卧下来，短小的尾巴在身后很有精神的摇晃，头却扭过去盯着空荡的巷口，如同法老王陵墓前担任守卫职责的昂首的狮身人面像。
西撒没去过埃及，狮身人面像也只是在教弟弟妹妹识字的画册上见过，但不知为什么，这条狗给了他这样的感受。
这样的感受以前他在邻居家看门的黑犬身上也感受过，黑犬虽然对外人凶神恶煞，却对他们这群小孩很是照顾，总是温顺地趴伏着，任由他们在它身上作威作福。后来那条狗不知道被谁下药毒死后，自己还窝在母亲怀里哭了一场，母亲轻轻地帮他拍哭嗝，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再见到它。现在想来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但自己确实在眼前的小型犬身上看见了黑犬的影子。
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很容易陷入睡眠，只要紧绷着的精神微微放松，身体的疲累便蔓延全身，睡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西撒于睡意朦胧中想到，但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以他仅剩的体力是绝对撑不到诊所了，现在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有什么事等到第二天再想吧。西撒放松的呼出一口气，虽然口鼻间充斥着垃圾的腐臭味，但好歹可以暂时藏身在这里恢复体力。
眼下既然有狗帮忙把守，迫近的威胁又暂且消失。现在的他头痛欲裂只想闭上眼赶紧进入梦乡，不，最好连梦都没有，就直接坠入黑暗。
西撒闭上双眼，沉入无边的黑暗。
梦总是会翻出那些他不愿回忆的记忆，童年时和那个男人的回忆，母亲在他床边哼着催眠曲，弟弟妹妹缠着他让他讲故事，那时木材的清香充斥家里的每个角落，母亲常常唠叨父亲忙于工作，连饭都忘了吃，父亲只会在母亲抱怨的时候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西撒知道，母亲只是在担心父亲的身体，从来没真正的生过气。
闲暇时，自己总会窝在父亲的小工作间里看他打磨家具，上漆，抛光。母亲身体不好，受不住工作间里纷飞的木屑，进来便要咳嗽，只有在吃饭时才会隔着门叫他们。这也给了西撒观察的时间，去看平凡无奇的原木在父亲粗糙的手掌中被赋予生命，化作精美的艺术品。有时趁着工作的间隙，父亲还会为他和其他孩子制作小玩意儿，那些会飞的木制小鸟，上了发条就能跑动的小人，为他在同龄的小孩里赚足了眼球。
即使在母亲去世后，邻里也依旧认为他家是远近闻名的幸福家庭，父亲的家具手艺是有口皆碑，作为长子的自己则常常帮忙做家务，弟弟妹妹也尽自己所能的去照顾，至少从没让父亲操过心。偶尔会有聒噪的大妈领着年轻貌美的姑娘来上门说亲，但这些都被父亲婉拒了。西撒心里也认为那些女人的美貌无一胜过母亲，品行性格更是和母亲没得相比，一看就知道是来图自己家的钱财，齐贝林的姓氏不能冠在这种女人名后。
他曾天真地认为生活会这样一尘不变的继续下去，直到最小的孩子也长大，大家会各自成家立业，各奔东西，但最终会在年迈的父亲床边聚集。
他曾是这么想的。
直到父亲留下一封家书和一笔抚养费后就此失踪，连为什么离开的理由都含糊其辞，只说自己有事要做就匆忙离开。悲伤的西撒将希望寄托在那名要说照顾他兄弟姐妹的远房叔叔身上，自己则决意要去寻找父亲。无论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理由，西撒一定要当面问问清楚，如果有什么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他期望自己能为父亲分忧。
但随着那位远方亲戚卷走了余下的抚养费远走高飞，西撒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弟弟妹妹，他越来越暴躁，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年轻的双肩，脸上的胎记随着年龄增长并未消退，而是越变越深，一如他无从发泄的心中怒火。
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双眼，西撒从过去的梦魇中挣脱，他试着睁开眼，刺目的阳光几乎令他抬不起眼皮，几番睁开又闭上后，西撒终于适应了照射在脸上的清晨的阳光。
他往旁边看去，本来下巴搭在前肢上的正在熟睡的波士顿梗也抬起头懒洋洋地看着他，还冲着他打了个哈欠，惹得他也有点想伸伸懒腰打打哈欠。
西撒直起身来，舒展了下因为缩了一晚上而酸痛不已的身体，伤口的血都已经止住了，但为了保险还是去找家小诊所看一下为好，肚子也咕咕叫起来，看天色怕是都到了午饭点了，再不吃点什么估计得饿倒在去诊所的路上。
西撒看看那条帮助了自己的波士顿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感谢它才好。思考了一会，他弯下腰冲着用一张不耐烦的狗脸对着他的犬类说：“昨晚的事幸好有你帮忙，能在这等会吗？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回来。”担心小狗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西撒打着手势示意它在这里等待，心里虽是觉得这狗通人性，但还是有所顾虑，直到小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西撒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巷。
离开了垃圾堆，巷外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等拎着两人份的披萨的西撒往回走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准备好将那条狗养在身边，如果它愿意做流浪狗的话就另当别论。但现在，他确实希望在贫民窟的寒夜里能有一个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以抵御外界的寒风，在生活的皮鞭落下后，能有什么来为他舔舐伤口。
那条犬果然还等在那里，西撒站在巷口呼唤它，波士顿梗闻见了食物的香气，懒洋洋地向他的方向迈步，西撒将纸袋撂在一边，伸出手臂去迎接它。而就在他即将要碰到狗的皮毛的时候，它突然不见了，就那么凭空般的消失在了空气中，消失在了小巷与外界的交界处。
西撒愣在那里好久，他站起来大声呼唤，他甚至在巷尾的垃圾堆里翻找，发酵的厨余让他身上散发着馊味，连路过的人都掩鼻。等他拎起买好的披萨，终于对自己承认那条狗可能是自己的幻想，食物早已冷却，一如昨晚一人一狗分食的冰冷残羹。
几年后，掌握了波纹的熟练运用方法的波纹战士西撒，还是会偶尔想起那条只有匆匆一面的波士顿梗，但此时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的那个总是开无厘头玩笑还经常和他斗嘴的人实际上有一副好心肠，特别是他最近因为莉萨莉萨老师的训练法戴上口枷后安静了不少。
西撒再也不用在夜晚寻觅形形色色的怀抱，只求一夜无梦至天明了，比起向萍水相逢的女人示好，他更愿意去思考怎么取下匝在乔瑟夫喉管和心脏血管处的两枚戒指，为此他早已做好了献出生命的准备。
     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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