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2025/02/05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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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岳飞溟家时，常欣与风逍遥约定了过几天要给他个东西。几天之后，小姑娘如约联系了他，给了他一只小瓶子，里面散着一些淡黄色的小块晶体，像他小时候女孩们之间流行过的那种装着薰衣草和紫色水晶的挂坠。
“这是装饰品吗？”瓶子上确实栓着一条线绳，看线圈的大小应该可以挂在脖子上。风逍遥捏着绳子提起那个小玻璃瓶，和里面的晶体大眼对小眼。
“这种晶体升华时产生的气体吸入体内后能滋长阳气，可以帮助你的魂魄和身体融合，”常欣解释道，“虽然效用只是暂时的，我手头的晶体也只有这么多，无法永久解决你身上的问题，但至少带着它能让你在不想被鬼魂缠上的时候少一些麻烦。”
“是类似于樟脑球那样的东西？”
“嗯。不过气味没有那么明显，而且像这样封在瓶子里会消耗得慢一些，不用担心一次吸入太多气体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
“谢谢你，”风逍遥道了谢，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腆着脸问，“这东西就我一个人有吗？岳灵休……”
“岳大哥他不需要这个，他的问题也不是我能解决的。”
“啊？”风逍遥疑惑了一下，“为什么他不需要这个？我们俩情况不一样吗？”
“具体情况不太一样，”常欣摇头，“你们两个都是被招魂术重新缝合了灵魂和肉体，但你应该是因为招魂时魂魄离体时间过长，导致身魂融合得不够充分，需要依靠时常摄入酒精给肉体补充阳气来降低灵魂偏移的程度，而岳大哥则是融合得相当好，大概是招魂做得很及时，但他被招回来的魂魄中缺了一魄，所以才会出现智力受损的情况。”
风逍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倒是解释了岳灵休为什么不像他自己一样需要依靠酒精续命，不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丢了一魄？自己死的时候都已经走上了黄泉路，见到了在那里等着与自己和月一同上路的花和雪，当时自己死得那么透，三魂七魄都能全须全尾地被招回来，岳灵休的魂招得及时，却唯独漏了一魄，是因为那时的游叔技艺还不够娴熟吗？
仔细想来，他在那次欲星移出事之前根本就不认识鸩罂粟和岳灵休，到现在对那两个人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们也是外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不到十年，似乎搬来时岳灵休就只有婴儿水平的智力了，所以说岳灵休的死亡和招魂都是在别的地方发生的事，他们是在别的地方遇到的游叔。游叔的招魂术又是从哪里学来，又是怎样练习的呢？
当然这些思考都不是需要让常欣知道的事，也没必要向她透露别人的隐私，毕竟招魂被她称为邪术，还是不要主动把游叔的名字供出去比较好，免得给他惹麻烦。于是风逍遥没有把自己的疑惑告诉常欣，而是再次感谢了她的馈赠，乐颠颠地带着挂坠回了家。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过了七夕，菜市的角落里就陆续出现了卖纸钱的摊位，社交网站上各种鬼故事开始层出不穷，风逍遥的工作也暂停了下来。中元节当天，他久违地朝着家乡的方向烧了一沓黄纸，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雀跃地盘算着晚上和欲星移一起做点刺激的活动。
虽然是中元节，可阳历毕竟还在八月，天黑得晚，两个人吃完饭时外面天色还没见暗，街边从门面开始向外侵占了大半人行道的烧烤店生意仍然热火朝天。欲星移基本不吃这种店里“来路不明”的东西，况且才刚吃了晚饭，风逍遥咽了咽口水，眼见时间还早，便买了两根冰棍，一人一根地吃着在路旁的树下乘凉。
选择买这种形状的冰棍是风逍遥的一点私心。冰柱约有两指宽，通体奶白，呈细长的圆柱形，大小刚好足够裹在嘴里。他一边吃自己的，一边偷眼去看欲星移，就见欲星移把已经含进去快一半的冰棍又吐了出来，特意朝他亮了亮牙齿，在头上咬掉了一口。
两个人颇为孩子气地无声“斗嘴”的同时，与他们同样坐在绿化带边石凳上的一个大爷正在听着手里的小收音机。广播里刚刚结束了一段京剧，三条广告之后，两个主持人开始聊起了天，说今天是传统节日中元节，老一辈往往讲究鬼节不说鬼，怕冲撞了邪祟，但现在的年轻人却受到日本百物语习俗的影响，流行在中元节互相讲鬼故事。
风逍遥其实对鬼故事本身没有太大的兴趣，旁边的大爷也在听见“鬼故事”三个字时就开始调台，但那个字眼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吸引了过来，央求姥爷把频道换回去，说她想听。大爷一面斥责着小孩不该胡闹，一面却也服了软，把收音机调回了刚才的电台，于是风逍遥和欲星移也跟着听了一段鬼故事。
广播里讲的是发生在本地的传说，说到在十多年前，有人曾在市区东南侧的一个街心花园里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高个儿老太太，手中牵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起初路人都以为是奶奶带着孙女，没人在意她们，可过了一会儿却发现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有小女孩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有好心人上前去问她是不是跟奶奶走散了，却见那女孩突然倒在地上，竟然已经断了气。人们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急救，一检查才发现，女孩身体里连一滴血都没有，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一股烟消失了。
听完故事，先前吵着要听鬼故事的小姑娘大失所望，说这故事莫名其妙的，一点都不吓人，于是放过姥爷的收音机，去找别的小朋友玩了，大爷也如愿换了个频道，又听上了评戏。风逍遥侧过脸看了眼欲星移，见他并不害怕，心想这些鬼故事固然都是编的，但经过了之前和高鸿离的交谈，现在他觉得这些故事也未必就没有一个能生长出来的现实土壤，搞不好背后也藏着什么被人忽略的过去，只不过他没有高鸿离那么见多识广，也没那么聪明，无法仅凭一个编出来的故事参透其中的关窍，这时天也已经黑了下来，他骑上自己的电动车，带上欲星移出发去找刺激。
平时两人一起出门几乎都是欲星移开车，但这次不方便开车前往，于是交通工具就临时换成了风逍遥的电动车。扑在脸上的风为夏夜增添了一丝清凉，有常欣给的小瓶子挂在胸前，风逍遥难得在中元节享受了一次视野一片清净的感觉，他腰上环着欲星移的手臂，背后贴着他的爱人，在中元节夜里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疾驰。
到了地方，两人给电动车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着，蹦蹦跳跳地活动了一下，抻了抻筋。欲星移为这一晚特意翻出了每年研究所和挂靠的大学一起开运动会时才用得上的运动服，风逍遥也没有辜负日常锻炼打下的底子，瞅准了街上没人，托着欲星移从墙上翻过去，自己也蹬着墙垛爬上墙头，从有路灯照射的路上翻进了漆黑的公园。
他们翻墙进来的这个位置事先已经踩好了点，下方的灌木不扎人，墙根的绿化带里有一棵树，方便走的时候攀爬，而且最主要的是离湖近。已经闭了园的水上公园里路灯都熄了，哪怕有城市的光污染做底色也显得黑漆漆的，仅存的照明只有天上的圆月和湖面反射的月影。两人一前一后从绿化带里钻出来，确认了周围没人巡逻，才牵了手，施施然走到湖边，欲星移开始脱衣服。
按说他俩找的刺激和年轻人的所谓试胆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中年人来说，在中元节夜闯闭园后的公园就已经足够惊险刺激了，况且就算常欣送的瓶子给了风逍遥几分底气，他也没有胆大到像年轻人那样主动去灵异地点作死的程度。欲星移脱去衣服，把衣服鞋袜和眼镜都交给风逍遥拿袋子提着，自己现出鱼尾，呲溜滑进湖里，湖面上的月影就被一道水波分割成了片片鳞光。几秒之后，湖中的远处冒出一个头来，鬓角的鳞片在月色里闪闪发亮，他朝岸边的风逍遥挥了挥手，再次扎回水中后像海豚一样高高跃起，流畅的腰身、鱼尾与甩起来的水珠在空中画出一条晶莹的弧线，接着又向更远的地方游过去了。
欲星移很久没有回过海里，印象里他上次回老家还是过年，风逍遥很清楚旅居在外的游子心里有什么念想，欲星移身为一条在陆地上生活的鱼，也不能只在家中的小浴缸里扑腾。水上公园面积广阔，几乎就是绕水而建，园中三个大湖彼此相连，应该能够鱼仔游个痛快。其实湖里原本也有游船，但风逍遥在踩点时注意到营业时间结束后的游船都被铁索栓在了码头上。他们只是趁夜来闯一闯本来也是免费进入的公园，为此破坏公园的财产倒是大可不必，于是风逍遥没有往码头那边走，就只是远远地看着欲星移，自己在近处沿着湖岸散步。
夜晚的空气清凉而宁静，偌大的公园里听不见城市的喧嚣，只在公园南侧动物园的方向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的狼嚎。沿湖走了一截，他看见一片由石柱和铁链围起来的观水平台，平台呈半圆形，石柱仔细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个小天使，然而平台上立着一座中式的水榭，旁边还有个灯泡断了电的日式石灯笼，颇有几分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特色。风逍遥从水榭里穿过去，一回头忽然看见自己刚才走过的湖岸边上坐着个人。
他第一反应以为是有工作人员来巡夜，但对方没有拿手电，看见他这么个明晃晃的的大活人也没什么反应。虽然水上公园白天也是随便进出，不存在逃票的问题，但现在好歹是闭园后的晚上，如果对方真是工作人员，就算不把他抓到门卫上批评教育一番，也总该轰他出去，可那个中年男人不但没有轰他，反而向他搭起了话：“我想不明白。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给风逍遥问得懵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前情，但刚才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刚才这儿甚至还没有这个人呢！
“你说是怎么回事呢？”男人又问了一遍，脸明显就是在朝向风逍遥。
“什么怎么回事？”风逍遥走得近了点，但周围没光，男人的脸隐在湖边柳丝的影子里，看不太分明。
“我在想一件事，想不明白，”男人低头看了看泛着波光的湖水，“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事？”风逍遥看他像是愁眉苦脸的，有点于心不忍，就在他近处蹲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想明白你不明白的事，不过……要不说说？”
那人点点头，讲了起来：“十五年前，有人杀了一个人，扔到这个湖里。”
“啊？”风逍遥第一反应看向了还在湖里游泳的欲星移，同时在心里计算着，十五年前他已经进了警队，杀人这种大案他一定会有所耳闻，但他从来没听说过在水上公园抛尸的案子，这人嘴里的事恐怕是编的。
似乎是注意到风逍遥停在了一个地方，欲星移也朝这边游了过来。他刚到岸边，双手扶上观水平台的外沿，看见风逍遥身旁还有别人，就又退回了水里，只把肩膀以上露出水面。
“逍仔，这位是？”
“碰巧碰上的，”风逍遥回答，“他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正在给我讲故事。”
“讲故事？”欲星移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讲故事。”男人也同意了风逍遥下的定论，重新开始他的讲述：“十五年前，有人杀了一个人，扔到这个湖里。”
欲星移游到风逍遥旁边，上身伏在观水平台的边上，挨着第一个石雕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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