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佩特罗斯大峡谷的晨光落在马背上的蓝纱。

【北涉】像水消失在水中

怀刀

2024/12/07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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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天气影响航班延误，落地卢森堡时已是深夜。北斗活动着肩膀，站在传送带前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自己的行李。
北斗几乎是呆滞地盯着行李出口处。
“砰！”白色的行李箱，不是。
“砰！”黑色的，但是是小号，也不是。
耳边充斥着撞击声，北斗看着接二连三弹出的旅行箱昏昏欲睡。涉好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似乎从自己拖着行李箱离开酒店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冷不丁清静了这么久，北斗反而有点不适应。他想起在马德里的最后一个晚上，在自己蹲下整理行李箱的时候，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神出鬼没的涉正漂浮在半空中饶有兴致地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行李箱。
“你不需要加一张机票吗？”北斗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再次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去，日日树涉的突然出现他已见怪不怪，甚至有余裕来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很遗憾！日日树涉并没有护照。但北斗君要相信，我无处不在～”涉说着，在空中转了半圈，以一个优雅的舞台动作进行收尾。
所以，无处不在到哪里去了。耳畔行李和挡板的撞击声依旧不断，北斗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现在看起来很差。延误导致被迫乘坐红眼航班的疲惫和没来由的烦躁让北斗的心情糟透了。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大号纯黑铝合金旅行箱弹出。北斗的心情好了一点点。他向前半步，把箱子提了下来。滚轮与地面接触的同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刚刚好足够穿过周遭的噪音传递到北斗耳中。
“真是很有北斗君风格的一个箱子啊。”
四点钟方向，大概……半米不到。北斗在心里判断着大致方位，转头向侧后方看去。
银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紫色的眼睛对着北斗眨了眨。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营业式微笑。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它了……”北斗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着，抽出了箱子的拉杆。
“走了，跟上。”北斗再次小声说道。
偶尔四下无人的时候，即使是在公共场合，北斗也会去与涉进行交谈。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诸如此类的无意义对话。即使被提醒过了尽量不要去做这种举动，但北斗实在是没有办法严格执行。虽然自诩为同理心不强，有时会过分冷漠，但骨子里那一点良善的本性还是让北斗无法做出完全忽视日日树涉的行为来。
大多数人都看不见他……但他又能看见所有人。北斗凝视着车窗外的夜空，漫无目的地思考着一些有的没的。那么我与其他人，在涉的眼里大概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碰巧我可以与他接触。如果我装作看不见他的话也没关系的吧，似乎装作看不见才是最好的方式啊……但是……北斗的视线微微倾斜，落在了身旁涉的侧脸上，接着他的视线又移动到后视镜上。后视镜中空空如也，但自己却又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个人。午夜时分，车内光线很暗，但依旧能看清他垂下的睫毛和挺拔的鼻梁。他看起来好像很疲惫，但他明明没有像我一样在机场枯坐四个小时……还是那个原因吗，不久之后又会消失吧。北斗微微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无视掉这个人的存在……北斗泄气地想。如果明明可以看见你的我也完全不回应你的言语，不理会你的表演，那就太孤独了吧……北斗的心情黏稠起来，他强迫自己别过头去，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
过了一会，似乎是还觉得哪里不妥。北斗摸摸大衣的口袋，掏出手机打开了备忘录，在上面打下一行字“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诺玛？”接着，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一旁的涉，在成功引起对方注意后，将手机屏幕倾斜。涉好奇地凑近看了看。北斗看见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呀。”
北斗听见涉这样回答道。
在那之后没多久，汽车停靠在了路边。北斗拉开车门时下意识地向身侧看去。不出所料，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北斗一如往常，下车，关上车门，取出行李箱。办理入住。看着电梯上方的数字。“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持续太长时间吗……”北斗在心里默默地想。
没有涉的干扰，就当下的情况来讲，其实是件好事。诺玛的采访计划很突然，原定的日期是在两天之后。下午北斗在候机室喝下第三杯咖啡时他收到诺玛申请更改日期的邮件。行程上来说没有问题，只是人会比较疲劳。另外，还有一点令北斗感到有些担忧。那就是在以往的邮件沟通中，诺玛似乎对本次的采访并不怎么热衷。尽可能言简意赅的句子，和几乎没有的礼节性用词。北斗隐隐感到不安起来。
北斗点开地图，输入约定会面的咖啡馆，按照软件所给出的预估时间大致推算了一下，给自己定了个闹钟，简单收拾一番便睡下了。
一夜无梦。
太阳升起时，北斗伴随着闹钟的声响醒来。相比起前两场采访幸运的是，这次北斗总算是随机到了一个相对正常的地点。想到接下来的会面，北斗不由有些紧张。他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自己，确认没有什么明显的差错后，离开了房间。
北斗随便拦了辆计程车，司机是个安静的伯伯，两人一路无言。车厢内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空调暖风声。北斗将头枕在座椅靠背上目光飘向前排的后视镜。其实有件事从刚刚就让他一直有点在意。
“日日树涉去哪了？”北斗没有意识到，此时他搭在大腿上的那只手的食指已经屈了起来，并且自作主张地敲了两下下方的深色布料。北斗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焦虑。从昨晚到现在，涉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 “谁昨天答应的好好的说要一起去的啊……”北斗皱皱眉，在心里埋怨着。这种想法冒出头的瞬间，北斗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工作。”北斗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又似乎是一种别扭的固执。
具体采访地点在咖啡馆二层的一间小包厢里。北斗在店员的带领下推开房门时发现餐桌前已经有人在等了。
“你好，诺玛小姐。我是与你联络的编辑冰鹰北斗，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北斗提着手提包坐在了女人对面的座位，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你好，我是诺玛。请多多关照。”面前的女孩缩了缩脖子，露出了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
几乎是她开口的一瞬间，北斗的脑海中就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就在刚刚，自己讲的是英语，但诺玛却是使用了日语进行回应。而且诺玛的日语听起来似乎有些生疏。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取得诺玛掌握日语的情报。这让北斗有点意外。当然，意外的并不只是语言。连同外貌，性格，通通不在北斗的预估范围之内。
诺玛不同于他在路上遇见的那些金发碧眼的高加索人。她蓄着一头乌黑笔直的长发，有着一双怯生生的小鹿般的棕色的眼睛。此时的她穿了一件米黄色的毛衣，双手抱住面前热气腾腾的咖啡杯，缓慢但努力地说着日语。
“对不起，但看起来好像日本人……”北斗在心里嘀咕着，自行消化掉了这一句听起来略显冒犯的话。
“我会说一点点日语……但是不是很好。我的妈妈是日本人，爸爸是卢森堡人，小时候我和妈妈在日本居住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已经不怎么记得了。”诺玛将拇指和食指凑近，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腼腆地笑笑。
“没关系的！诺玛小姐选择你习惯的语言方式就可以，我的话日语和英语都没有问题的！”北斗迅速反应过来，连连开口道。
“谢谢你，冰鹰先生真是个温柔的人呢。但是有关于他的事情，我还是想尽我所能的用日语来讲述。但有些地方可能还是要用英语进行补充，还请多担待。”
北斗看见诺玛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段话后，从身后的手袋里掏出一个本子。诺玛将本子放在桌面摊开，北斗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假名。黑色整齐的笔迹上偶尔会有红色的涂抹。“这是……草稿吗？”北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敬佩的目光看向诺玛。
诺玛幸福地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好厉害……”北斗小声惊叹道。
“确实好厉害啊！”突然，另一个声音响起。
北斗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抬头向身侧瞟去。
涉正单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跟他看着同样的一页纸。
北斗倒吸了一口气，假装无事发生。
“怎么了吗？冰鹰先生？”诺玛担忧地问。
“没，什么都没有。让我们开始吧。北斗摆了摆手，把话题拉回正轨。眼睛的余光刚好足够看见涉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捂着嘴偷笑。
“啊！好的！”诺玛点了点头，怯生生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期待。
诺玛的努力帮了大忙。二人除了在追问补充部分会以英语交流外，倒也还算是顺利。诺玛的日语讲得慢慢的，北斗记起来反而轻松了许多。
在诺玛的故事里。十二岁随着母亲工作调动的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本就内向敏感的小小的诺玛变得更加恐惧外面的世界。虽说母亲是日本人，但家庭环境中是几乎不讲日语的。在国际学校里，虽然也有母语是英语的孩子。但诺玛的外表确实会让她看起来更像日本人多一些。本就不算外向的性格加上外表与语言系统的割裂，构成了赶不上的功课和独来独往的初中生活。
“我那时候最讨厌课外活动。很神奇吧？明明功课赶不上却还讨厌课余活动。”诺玛秒为其难地笑笑。
“不，我可以理解你的这种感受。我想那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感觉……”北斗停下了笔，微微蹙了蹙眉。
这倒不是什么单纯的客套话。北斗也是实实在在经历着这套教育体系走过来的。回忆起自己学生时代的那些课余活动，在那种热闹喜悦的氛围里，想想也知道，格格不入的诺玛有多么的煎熬。
一旁的涉看着北斗的反应，默默换了个姿势，挑了挑眉，继续旁听着二人的交谈。
“那时候一到课余活动的日子我就会和妈妈说我不舒服，然后不去学校。因为我很怕与人交际，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并不是很擅长与陌生人交谈……”
说话时，诺玛的眼神不断飘向四周，阳台的绿植，杯中的咖啡。还有从自己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从那只咖啡杯上移下来的那双手。都在印证着其主人话语的真实性。
“这对她是很重要的事吧，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接受这次采访的吧……”北斗默默地想着，他不动声色地分出几缕目光瞟向身旁的涉。涉把一条手臂搭在扶手上，抬起手掌，以一个托脸的动作，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让北斗看不见他的表情。
“因为这个原因，我使用网络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看了很多动漫，也玩了很多游戏。我接触到Ensemble Stars也是这个时候。但是很不巧，那个时候的Ensemble Stars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我还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喜欢上了日日树涉。最开始被吸引的点和大部分人一样，因为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诺玛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嘴角却抑制不住幸福地上扬。
“因为觉得自己灰扑扑的，所以会被闪光的人和事物所吸引。或许就像辛德瑞拉和水晶鞋。那时候我只是很喜欢在自己一个人时，看着手机屏幕上偶像的身影憧憬着我要是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就好了……”诺玛沉默了一会，突然，她抬起头看向北斗。
北斗难得对上他的视线，有些许的意外。北斗微微点头，给了她一个“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其实……我眼中的涉是一个带有悲伤底色的角色。”诺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北斗闻言抬起头，看向有些胆怯的诺玛。同时，他还难抑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偷瞄着涉的反应。涉还是刚刚那副样子。这让北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总是这样，天才偶像日日树涉，似乎只会给人看见他想被别人看见的样子。北斗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近来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了。毫无破绽的为众人带来爱与惊奇的舞台上的魔术师，在你作为你自己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北斗猜测接下来的对话将是那张草稿纸之外的东西。因为诺玛的视线不再聚焦于那个小小的本子，而是飘向四周。
“没关系，不用急，慢慢来。我有在听。”北斗出言安抚道。
诺玛沉默片刻，深呼吸两次。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缓解紧张。
“抱歉，接下来我会使用英语讲述我的感受。我会慢一点，以便冰鹰先生记录。”
北斗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偶像的身份给他镀上光环的同时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他是一个出色的魔术师，因为他很好的包装了自己，让他在大部分时间里看起来都是一个可以完美迎合所有人的需求的天才。这样听起来似乎很孤独……但这确实给了年少的我很强的一份力量。”诺玛停了停，似乎是在休息。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涉在我的生命中也扮演了这样的角色。起初，他像一个会帮助他人实现愿望的神明。‘你需要什么，我就是什么。’他是舞台上的偶像，又不只存在于舞台上。偶像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因为憧憬着，我也想成为涉这样的人。即使不擅长的事情也可以通过后天去学习，我或许也可以成为我想成为的样子。” 
停笔换行的间隙，北斗抬头观察着诺玛的状态。这是北斗今天第一次和她视线交汇。诺玛幸福地微笑着，眼神不再闪躲，而是直视着北斗的眼睛。
“是因为这个我才去学钢琴的呢……”诺玛轻笑几声，“那时候的我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特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像这样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喜欢也是那么的拿不出手。于是我做了我人生中最勇敢的一个决定。我向妈妈提出我想去学钢琴。我想这样或许我就能和我的偶像产生一点联系。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作曲家也说不定呢……”
说到这，似乎是联想起了当下的自己，诺玛不由笑出了声。北斗被周围气氛所打动，不禁也跟着勾起了嘴角。他下意识倾斜视线去观察涉的反应。涉不再是手遮住半张脸的姿势，而是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微笑着，注视着诺玛的方向。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北斗只觉得涉的身影有些模糊透明。北斗不确定是自己眼花了还是事实的确如此。他本想多看几眼，耳畔诺玛的声音再次响起，北斗只能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小圆圆的笔尖。
“当然了，如你所见。我没有成为作曲家。但在那之后的几年，我回到卢森堡。在高中的毕业舞会上，我是弹琴的那个。那时候Ensemble Star已经停服很久了，我也不再是仅仅为了涉在弹琴。不管是Ensemble Stars还是日日树涉似乎都已经淡出我的生活很久了。但就在我起身，台下的众人为我鼓掌时。我再一次久违的感受到了来自偶像的力量。就好像，是他带着我走到这里的一样。游戏停服前的最后一天，我把涉放在看板上，用手指摸着他的头摸了好久。我说‘再见了。’很多年后，我站在舞台上，怀中捧着朋友送来的鲜花。那一刻，好像涉真的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着‘真的再见了。’这样听起来大概傻傻的吧……但我由衷地觉得，如果没有喜欢上涉，或许我会一直都是那个灰扑扑的小女孩。因为有了为之骄傲的偶像，抱着想让偶像也因为我是他的粉丝而感到骄傲的心情，我去学习了音乐。现在的我虽然没有成为一名作曲家，但我成为了一名音乐教师。带着更多的孩子去感受音乐，去创造属于他们的世界。”诺玛停了下来，面带微笑的看着北斗，等待着他的记录。
数秒后，北斗停下笔。抬起头对上诺玛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颤。此时的诺玛和自己刚刚进门时见到的如此不同。明明是同一天的同一个人，但是眼神，气质，给人的氛围，都大不相同。他下意识想去看身边涉的反应，但是此时闪着光的诺玛让他难以移开视线。北斗低下头，在纸张的空白处划了一道以供链接的箭头写下“在她身上我看见了涉的影子，但她又只是她。我想这就是名为偶像的力量，这让我想到瑠佳说过的：为了我推我也可以无所不能。”
“谢谢你，诺玛小姐。真是让人为之动容的故事，再次感谢你愿意分享如此珍贵的经历。”北斗坐直身体，平视对方，表达感谢。
“冰鹰先生不必感谢我，是我要感谢你才对。还有就是，抱歉，临时改时间和语言不便给你添麻烦了。近期我在筹备我的婚礼，时间上有些紧凑。我的爱人是学校里的一位男老师，婚礼就在周末。我很高兴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你还愿意写下这样的一篇文章。我想涉如果知道的话，他也一定会感谢你的。所以，虽然唐突，但我想向冰鹰先生也发出一份请柬，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可以来参加。”诺玛将身后的背包取出，放在腿上，拿出一只白底有着浅绿色花纹的信封推到北斗面前。
“恭喜，祝你们幸福。我会去的，谢谢你的邀请。我想，你想说的一定都传达给他了。他听到了，他会祝你幸福的。”北斗接过请柬，小心翼翼地夹在了记事本的末页。
告别了诺玛，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北斗打算先回酒店整理材料。卢森堡很小，小到北斗落脚的酒店与相约的咖啡厅其实并不远。于是他选择了步行，顺路看看沿途的风景。
道路两侧的银杏树，棕褐色的枝桠上还残留着没有落下的枯叶。地上的落叶踩起来咯吱咯吱响。明明是两个人在路上走着，耳畔却只能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采访结束后，涉并没有立即消失不见。在北斗起身看向他时，北斗清楚地看见他的眼圈红了。北斗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想到诺玛看不见他。便把快到嘴边的安慰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一路上，涉都只是默默地跟在自己跟后半步远的位置，一声不吭。北斗几次都觉得他快要消失，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小幅度回头去偷偷看他。他看起来并不想说话……北斗的心里微微泛酸。
北斗其实都清楚。他就是做这个方面的。这种故事其实在粉丝群体中时有发生。与其就单一样本来讨论，倒不如说这世界本来就是苦难更多。所谓被偶像所鼓舞，其实是千千万万个我们在苦难生活中为自己找到了一点点名为希望的光辉。但尽管这样说，北斗的心情依然五味杂陈。他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他没有再回头。
说不受触动是不可能的，自己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涉的眼泪让北斗体会到了一种微妙的偶像与粉丝之间的牵引。比如你站在屏幕的另一段，我们隔着薄薄的显示屏四目相对。或是你站在舞台上，与数以万计的视线交汇。在某个瞬间我们在一起，而更多的日子里。我们只是遥遥相望的两个点。本永远不会交汇的粒子却在某个时期，你为了千万个粉丝走到这里，而千万个我仅仅只是怀揣着对你的真挚而热切的爱而来。仅仅是为了回应彼此的期待，一种无形却又无比强大的信念感产生了。我们融入彼此的生命中，构成了你我的一部分。偶像，是仅仅存在就弥足珍贵的，以爱为名虚构出来的，贩卖梦想的神明。
日日树涉是真实存在的吗？是与不是此时在北斗的心中都没那么重要了。作为“偶像”而生的涉在某个时间段真的成为了粉丝心中的虚拟神明。四面八方而来的爱汇聚在一起，作为偶像被设计出来的日日树涉真的成为了偶像，并作为偶像存在，爱让四面八方的人们形成了一个柔软的闭环。由此，名为日日树涉的灵魂诞生了。
“我……不想让他消失。”北斗低头看着枯黄的落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北斗不清楚自己这股情绪从何而来。二十四年的人生里，北斗一没追过星，二没谈过恋爱。他慌乱地将这些杂乱的情感一股脑归结于爱。爱可以涵盖掉这世界上很多的复杂感情，爱是包容的，爱总有相似之处。并不只是想好好的做好我的第一份工作。键盘之下，是爱过你的人与我的共同祈愿。我会认真完成这篇文章，会让更多的人想起你的吧。这或许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为了这份弥足珍贵的爱，为了更多的人想起你，想起这份来自数十年前的力量。涉，我想让你被更多人铭记，而不是就这样消失。
这种冷静下来想想都会觉得自己有点自大的念头确实给了北斗极大的鼓舞。下午的酒店房间。北斗手边放着刚刚送上来的午餐，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上面。他正对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奋笔疾书。
涉的轮廓更加清晰了。我没有看错，这是在之前前所未有过的。保持完整的形体持续数小时仍清晰可见。这个消息对北斗来说无疑是一阵强有力的强心剂。假名拼凑成的句子是自己的前程，粉丝的热爱，与自己的那一点点私心。复杂的情感凝聚成结，一笔一笔，加重勾勒着日日树涉的轮廓。
北斗咽下口中炖得软烂的牛肉咽下，看似漫不经心开启话题。
“所以，你想去参加她的婚礼吗？”北斗将视线缓缓从餐盘里移出，坦然地看向一旁的涉。
“好呀。”涉趴在北斗身后的床上，用手掌托着下巴，歪着头笑眯眯地望向北斗，对他说了和上次相同的话。
一整个下午，涉都保持着一种半虚半实的状态在有限的房间内游荡。他的话很少，难得的没有频频打扰北斗的工作。只是偶尔，他会以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状态，靠近北斗的身后，然后把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北斗不会回头，但他也不会再被这种小把戏吓到了。涉知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靠近。
“看什么呢？”涉听见北斗的声音响起，从唇齿间传到耳边只要短短几厘米的距离。
“看看你是怎么编排我的。”涉轻笑几声，起身。银色的长发擦过北斗的颈侧。北斗似乎是感受到了肩上人的抽离，顺势回过头来。
“你希望我怎么写？或许我应该采取更高效率的方式，采访日日树涉本身？”北斗微微仰起头，自下而上地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涉。
“那样北斗君根本没法写吧。受访者一栏要怎么填？不愿透露姓名的爱心人士？那样会影响你的整体思路的。”涉一边说着，一边从空中缓缓降落，用了个看起来十分舒适的姿势躺在了床上。
没有明确的接受就是委婉的拒绝。北斗的脑内闪过这条成人世界的公认潜规则。别过头去，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直到夜幕降临。
涉没有消失。
“太好了。”北斗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仅仅是这样偶尔的打断自己的思路，插进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仅仅是存在，留在自己的身边或是不在自己身边也好，只要留在这里就很好了。
“偶像，是仅仅知道他存在于世就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东西。”键盘声响起，北斗输入这样一行字。
卢森堡很小。身边的朋友知道北斗来了这里后都在发消息建议他就着这个机会去周边国家好好玩一玩。公款旅游，美事一桩。但北斗哪里都没有去，从星期三采访结束到星期日，北斗一直待在酒店的房间里。涉有时出现，有时消失。北斗不会刻意去寻找他，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涉存在的时间似乎要比他消失的时间更多了。
“就好像，我再多写一点，他就会留在这个世界上更久一点……”北斗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苦笑着自己这自以为是的念头。
“走了。”北斗拎起衣架上的大衣，朝着窗子的方向喊道。
一团虚虚的白雾缠上了北斗的肩膀。
婚礼场地选在佩特罗斯大峡谷，新郎新娘骑着白马走过深秋附着一层白霜的土地。依照当地的传统，诺玛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婚纱。浅蓝色的裙摆顺着雪白的马背垂坠下来。从山谷中一路飘到教堂。身着深青色西装西装的男子挽着诺玛的手走进主会场。浅蓝色的头纱下隐隐能看见诺玛绾起的黑色长发。女孩微微低着头，脸上露出羞涩但幸福的笑容。交换戒指时，放飞了一群白鸽。成群的白鸽扇动着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越来越远，直到和白云融在一起。众宾客抬头看向天空，北斗偏过头去看只有他能看见的涉。透过璀璨夺目的朝阳，北斗看见涉微笑着留下了透明的眼泪。他和台下的众人一样鼓着掌，注视着台上的新人。北斗看见他嘴唇的小幅度变化。
“要幸福。”他大概说了这样的话。
“要幸福。”北斗把目光移回到台上的诺玛身上，重复着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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