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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only】无名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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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onProx
2024/12/31 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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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安从睡梦中惊醒，右手往鼻子底下一捂就摸到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察觉到没什么用处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开始寻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半仰着头借床边发着蓝光的小夜灯看清右手上的黏糊血迹。 很好，这次没有把衣服弄脏：两个月前莫里安第一次在睡梦中流鼻血时直到早上被母亲唤醒他才发现这件事，原本鲜红的血液此时已经变成了褐色的斑块，硬硬地结在枕头被单与睡衣领口。“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莫里安摇摇头，在母亲的叹息声中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接水洗去脸上残存的血痂，拧干毛巾后回头就看到已经弯不下腰的母亲艰难地将被子掀起床单换下，在发现枕头芯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三五血点后又叹了口气，一手扶腰一手去捏眉心。 这一幕莫里安一直记得很清楚，他第二次半夜流鼻血并迷迷糊糊地醒来前梦到的就是这个。小孩子特有的想象力与莫里安专属的灾难化设想让母亲在短暂的平静后指着床铺开始尖叫，令人心颤的单音在梦的解读下变成了无数责怪与咒骂的语句。莫里安挂好毛巾跑过去想要道歉，却在开口前一秒看到母亲跌坐到地上，双腿间的血水像小河一样不断流淌而出。梦里莫里安的惊呼吵醒了现实中莫里安的精神，他坐起身，打呵欠的时候习惯性地抬手捂嘴，于是就在咂摸清楚残余梦境之前发现自己又流了鼻血。 “妈妈——”他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或许是两道房门隔住了小孩子略显细小的声音，或许是怀孕的母亲夜晚确实分不出更多精力。莫里安在这一声之后就想明白了妈妈不可能抵着肚子弯腰搓洗自己又一次沾血的睡衣，在爸爸外出工作好几个月没回家的情况下她最多只能像上次一样摸摸自己的头嘱咐一句多多喝水。于是在这一刻、在某个并不拥有特殊名称的夜晚，发丝与脸颊被蓝色小夜灯照亮的莫里安捧着自己新流出的血液坐在床上第一次触摸到了无尽的孤寂——血还在流，一滴滴地打在被子上，但他却像是被美杜莎轻蔑地看过一眼一样僵在那里没有动作。直到最后一滴红血悬在他的鼻尖晃晃悠悠久久没有落下时，这个沉默的小男孩才轻轻地下了床，搬来张小凳子踩上去拿到了柜子上层的洗衣粉，然后脱掉衣服拆掉被罩就着开了一半的水龙头搓洗血迹。 母亲在第二天中午发现了这件事。她看了看阳台上晒着的被单，又转身盯着穿了另一件睡衣的莫里安，最后依旧只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走流程地说了声“下次记得叫我来洗”。莫里安嘴上应着，四天后他再次于深夜弄脏衣服时还是没有叫醒母亲，独自从衣柜里翻出干了没几天的睡衣换上，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向胸口处的血污撒上已经放到柜子下层的洗衣粉——也是在这时，莫里安第一次发现自己流出的鼻血的颜色有了变化。 他知道血在流出后会从鲜红色变成红褐色，死去的血红细胞会用这种简单又显眼的方式宣传它们的尸体。这个知识来源于课本、来源于受伤的同学、来源于小电视里播放的纪录片、来源于垃圾桶中母亲丢弃的卫生巾，不到一个星期前也开始来源于莫里安自己，所以他本能地知道白色睡衣上这片略微偏紫的血迹并不正常，并在卫生间的暖黄色灯光中发觉更不正常的是自己毫无波澜的心情。 又有鼻血滴落在陶瓷水池上。莫里安放下睡衣、用右手抹开这一滴浓血，分散开的颜色致浅处呈现出来的是比睡衣上更加显眼的紫红。他一边触摸抚弄离开了自己的血一边品味自己逻辑之下的情绪，咂摸到最后只能尝出点生铁般的冷静：莫里安上次尝到这种味道是放学路上骑车因一个破碎的玻璃瓶不小心摔倒，膝盖手肘被路上的碎石擦出血痕，某块玻璃碎片在右腿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坐在地上盯着自己鲜红色的伤口看了十五秒，站起来去扶自行车的时候原本汪在伤口里的血因重力顺着他的小腿向袜口流——凉凉的、带着铁锈味，一直缠着莫里安直到睡前——那时母亲已经带着他去街对面的小诊所处理好了伤口，碘伏带走了血腥味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味道。莫里安向左侧躺着避免压到缠满纱布的右腿，闭着眼睛回忆今天放学后的一切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恐惧与疼痛感：他记得自己的车轮是以何种角度碾上了瓶子碎片，记得自己以何种姿势摔下了车，记得一瘸一拐走回家的路上水泥地的沙石与鞋底摩擦得到了怎样的声音与触感，记得母亲慌乱时的每一个神情与带他快步走去诊所时右手搭在小腹上的动作。莫里安对恐惧与痛苦的所有记忆似乎凝聚成了一个点，融在铁味的血中一并流出了他的身体。我上一次因为受伤而哭泣是什么时候呢？莫里安想，希望妈妈的焦急恐惧不要被她子宫中的弟弟妹妹过早体会。 到今天为止莫里安流了八次鼻血，每一次流出的血都比上一次更蓝一些。而当他这次借着蓝色小夜灯看向右手上的血迹时，这些黏腻的液体已经完全变成了蓝色。血液的逐渐异变并没有让这个少年日益恐惧，他像接受父亲的缺位、母亲某日突然开始孕育的胎儿、自己必然存在于世的事实一样只是接受了自己的血变成了蓝色——“你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吗？”莫里安在课堂上的异常安静让科学课老师下课后主动走过去询问，他当时正在看课本某页的章鱼插画，听到老师的声音后把右手上转着的笔放回笔袋，抬头直视对方的脸，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问道：“为什么它的血会是蓝色？” 科学课老师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充满想象力与创造热情的学生，她爱听他热切地描述脑内的新奇想法，爱看他那双充盈着求知欲的紫罗兰色的眼睛——这双求知之眼在光下变成了某种不掺杂质的蓝，呼应着莫里安的问题让她有一瞬愣神：“嗯……我记得我们在课上说过，蓝色是因为它血液里的铜……” “所以对我们人类来说，食用过量会导致中毒。”莫里安接上了老师的后半句话，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应道“没错”。师生对话就此结束，莫里安在确定老师走出教室后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弯曲五指看指甲缝里尚未洗净的蓝黑色血痂：那天他的血尚未完全变成纯粹的蓝，清晨镜子里脸颊上略略偏紫的血痕尽力证明他曾经拥有属于人类的红色血液。为什么他的血会是蓝色？窗外淡蓝的光钻过窗帘缝隙投到天花板和他的身体上，与鼻血与卫生间冷白色的瓷砖一起映射成镜子里一副诡异的画——这时莫里安才发现那个一直被自己忽视了的情绪，他捧起镜子里自己的脸、他紧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蓝色虹膜，宛若解离的体验让他四方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溶解、极速退去，甚至连他自身的实质存在都开始变得飘忽不定，眩晕感先情绪一步占据了他的整个精神，直到一个寒颤让肉体知觉回笼时，反胃感才推着那个词涌上食道呕出喉咙：“为什么？” 莫里安剖开身体把这个问题给科学老师看，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发现除了自己没人能给出那个早已确定了的答案。他摸索着下了床，没有找到拖鞋只能光脚走去卫生间——今晚母亲和自己刚洗过澡，地砖上还残存着薄薄的一层水汽——莫里安把灯按亮，掩上门后拧开水龙头草草地冲去手掌里的蓝血，血迹消失后漏出下面青蓝色的血管脉络：就像知道头足纲动物的血为什么是蓝色的一样，莫里安也知道为什么体内流淌着红血的人类会拥有青色或紫色的静脉，他拥有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足够多的知识，他看见母亲在诊所吊蛋白质时、针管刺穿手背淡青血管后回流出的是深红的血，但是——但是这些不足以解答他的疑问、安抚他的惶惑，他拉开抽屉翻出父亲的剃须刀片，小心地从纸包里挑出尚未生锈的一个，钢刀反射的白光与脚底的寒意让他不禁颤抖。 为什么我的血会变成蓝色？为什么经历这些的人是我？莫里安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一部有关人类和仿生人的电影，主角站在镜子前割开自己的皮肉探寻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这个问题的接力来到了他的身上，现在轮到他做出抉择、轮到他定义自我。 莫里安擦干净脸和手之后悄悄走进了母亲的房间，这位即将生产的女人安宁地沉睡着，窗外月光混着灯光洒在她的皮肤和发丝上。莫里安跪在床前，耳朵轻轻贴着妈妈的肚子，在模糊的双重心跳声中默念道“至少我还有一个拥有红血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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