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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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龙渊阁残余的药人和龙孝，四人下山后在山脚下道别，周张二人一路向四季山庄而去，温客行和叶白衣则是往南疆行去。
两人一路行得并不急，一来是为了在路上调理好温客行的身体，以便解毒时用药，二来也是为了探听近日发生的江湖事，他们去往龙渊阁时走的都是山间小路，在龙渊阁又呆了许多日，江湖自英雄大会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尽不知情，需要好好打听。温客行既然决心要报仇，要想在这漩涡中全身而退，也得有个更加周详计划。
山中过了些许日子，江湖武林已经变样了。赵敬借毒蝎作为爪牙，收复了五湖盟的大部分势力，坐上了五湖盟的盟主之位，沈慎则离开了五湖盟不知所踪。江湖盛传鬼谷为了给高崇报仇，对英雄大会上抢夺琉璃甲的诸多门派大肆行灭门之举。
温客行与叶白衣正坐在茶寮喝茶，一队江湖人带着伤者向小二讨水。温客行向小二打听，小二道，“那是仙霞派的少侠们。听说前两日仙霞派被一把火烧了，连掌门白大侠也没了，什么鬼谷啊，一听就怪吓人的。”
“百年仙霞派，也亡于鬼谷了。”叶白衣敲着桌子沉吟。
温客行看着他，“怎么样，剑仙大人不是特意下山铲除鬼谷的么？这会儿可要去降妖除魔？”
“为祸武林的当然要铲除了，可鬼谷当真会为了高崇去灭门吗？”叶白衣摇摇头，觉得这个武林里的傻子是越发多了。别说他知道鬼谷头子在他身边哪也没去，便是在英雄大会上，鬼谷已经出面指认高崇翻脸不认人，何至于在高崇死后又跑去替他报仇？就算高崇真的与鬼谷有勾结，因利益联合的两拨人，又怎么可能在人死后干些毫不利己的事情。“这件事情无论怎么想，都有人在背后做局。此人先是与鬼谷勾结，让鬼谷出面指证高崇，引得高崇身败名裂，后又借鬼谷之名铲除异己，嫁祸给已死的高崇。不将此人揪出，便是铲除一百个鬼谷也无济于事。”
“我本以为高崇才是设局之人，英雄大会之后才知，五湖盟中尚有运筹帷幄的胜者。”温客行摇着扇子面带嘲讽，“五湖盟已经五去其三，剩下的沈赵二人，大约是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
“五湖盟已经尽归赵敬掌握，他自然是主谋。唯有沈慎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尚不得而知。”
温客行冷笑了一声，“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叶白衣看着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对五湖盟深恶痛绝？”
温客行忽然停下脚步，眼神如刀，“叶白衣，难道你也要劝我五湖盟那群狗里还有好人？”
也？叶白衣不用想也知道谁这么爱教训人。伸手拍拍温客行的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几个家伙都是咎由自取。只是……将你父母逐出师门的是神医谷谷主，逼死他们的是贪图武库的江湖人，可你最恨的是五湖盟，为何？”
温客行面色和缓了些许，“当年……秦庄主将我们一家救下后，我父亲时常感叹，他江湖上知交故旧，只有秦庄主肯伸出援手，五湖盟五子，对容炫和对我们，无不是袖手旁观。后来……“温客行忽觉脑袋一阵钝痛，忍不住双手去扶，叶白衣赶忙扶住他，给他输入内力稳住心神，“你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快别想了。”
温客行勉力忍过痛楚，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他们之中，就算除了给容炫下毒的，其余的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叶白衣举袖替他拭去额角的汗水，看他脸色渐渐恢复，终于问出了想问已久的问题，“秦怀章的徒弟说，秦怀章曾收你入门，却没有带你回去。你跟着他，是因为认出了他？可他并没有认出你，二十年从稚童长成青年，模样早已变化，你为何就能够一眼认出他？”
温客行点点头，“那时阿絮易着容，我只是看他使出了流云九宫步，四季山庄消失江湖已久，许多年来我也未曾打听到过，见到会流云九宫步的人，便跟上去想看个究竟。后来阿絮使出了白衣剑，又自称姓周，我才确认他的身份。”
“白衣剑？”叶白衣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温客行不明所以，倒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调笑了两句，“说起来这剑名唤白衣，你也叫白衣，我这一生与这两字可算是纠缠不清啊，莫不是三生石上旧精魂？”
顾不上温客行的调笑，叶白衣追问，“你为什么认识白衣剑？”
“小时候秦庄主救我们一家时，就用的这把剑啊。救命之恩，当然此生难忘。”

叶白衣脸色沉如天边的乌云，“那把剑，本就是我的佩剑。二十年前，我下山调查容炫之死，因为长青重病匆匆赶回长明山，临走之时，将白衣剑赠与秦怀章，托他替我探查容炫及他身边旧友的事情，但我此后再未收到秦怀章的讯息。”
温客行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秦庄主在遇到我们之前，就已经遇到了你？”
叶白衣点点头，“若是他没有时间接走你们一家，又或是不想四季山庄惹上麻烦，大可以传信于我，你父亲为护容炫而至于此，我必然会以死相护。”
“但是他没有。”温客行喃喃自语，“他既没有告诉你我们被追杀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容炫的死因，以至于你如今不得不亲身下山探个究竟……为什么？”
“秦怀章必有私心。”叶白衣抱住温客行，在温客行二十年的人生中，秦怀章可能是唯一一个给予过他善意的人，如今得知那亦非真正的善意，多年来支撑自己的信念一瞬间崩塌，个中痛楚难以言说。“你父母带走了武库钥匙，龙雀既然知道，秦怀章想必也清楚。他怕传信于我，我带走了温家人，他便再也拿不到钥匙。”
“可是……”温客行想起了当年秦怀章问起温如玉的话，“他当年问我爹爹，究竟缘何落得那般境地……”
温客行忽然噤了声，他想起了父亲避而不答的模样。他爹爹并没有告诉秦怀章钥匙的事情，但是温如玉被逐出神医谷并非小事，秦怀章既然能出现在那里，以四季山庄探查情报的能力，他便不可能不知道是何缘故。多此一问，只是想从他爹爹口中确认钥匙的真正去向。而他的爹爹，连秦怀章也是防着的！
他那时候太小，还看不明白大人之间的机锋。
当初六子分持琉璃甲和钥匙，给容炫下毒无法达到获取六合神功的目的，或许下毒之人所求本就不是武库，而秦怀章见过叶白衣，已然知晓六合神功当真能够天人合一，反而应该是他们几人中，最想要得到武库的人。如果将容炫和温如玉的事情告知叶白衣，建立武库、容炫身死之事叶白衣定要追究，而温如玉也会被叶白衣救走，如此一来，钥匙会落回叶白衣之手，从剑仙手中夺取，可远不如从温如玉手中骗走来得容易。
温如玉将他托付给秦怀章，未尝没有试探之意。秦怀章如果带走了温客行并抚养长大，终有一日会知道钥匙就在他的身上。可如果秦怀章心怀它意，温客行身死，他也什么都得不到。他幼时也曾怨怼过父母只顾江湖义气，不曾考虑过他一个稚子失去父母该当如何，而父亲当时让他拜入四季山庄，已是在全兄弟之义下为保全他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温客行埋首叶白衣的颈间，熟悉的霜雪气息令人心安。幼年时那一柄泛着寒光的白衣剑，曾经撕开黑夜，救他于水火之中。他曾经以为是恩情，这份情他记了二十年，如今才惊觉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叶白衣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客行忽然抬起头，捧着叶白衣的脸，“老怪物，我也以为我会很难过，但我现在心里十分平静，没觉得特别难过。”
世人苦苦追寻的，不过是那一点蜜糖的欢愉。温客行闭上眼睛，浮现在脑海里的不是秦怀章击退追杀的江湖人时白衣剑上滴落的鲜血，而是叶白衣劈开黑夜披着阳光向他递来的那碗桂花糖水，不是年少的周子舒嬉闹时放在他头上的蚂蚱，而是叶白衣放在他手心里的那一缕萤火。腰间的风铃在风的吹拂下叮当作响，人心即鬼蜮，他这二十年来见得多了，尝过了更好的、更甜的滋味，那一点虚情假意、居心叵测，早就不算什么了。
“遇到你真好。”
叶白衣抱着温客行，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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