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自难忘

【公钟】自难忘

清心为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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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的空气有些湿热，达达利亚靠在会场窗边的墙上，啜饮了一小口杯中的红酒，又看了一眼会场的入口。那群璃月人还没来。

这是至冬与璃月关系缓和后的第一场酒会，出于种种考虑在须弥举办，只邀请了双方军界的几位重要人士参加，达达利亚正是其中之一。当然，也有卡皮塔诺先生忙于事务不愿意来的原因。

达达利亚一身整肃的白色军服正装，肩膀上金色的军衔章擦得很亮，闪着金光。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左手腕上的表……坏了，出门的时候没细看，怎么戴了这块。

表也是银白色的，还镶着几颗碎钻，确实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但这是他前男友送的，他只是一直没舍得扔掉，塞在了表盒里面。而他的前男友钟离，同时也是璃月间谍部门首领摩拉克斯，今天显然也会到场。

达达利亚承认钟离是一个很合格的爱人，也承认摩拉克斯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但是当这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就注定在达达利亚心里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他和摩拉克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审讯室，摩拉克斯对他说了后会有期。

说着后会有期，就过了两年。

钟离就是摩拉克斯这件事给达达利亚带来了很多麻烦，甚至对他的仕途也造成了一点影响。为至冬国带来的麻烦则更大一些，璃月将至冬的备战方案掌握了个差不多，因此至冬在战场上吃了不少亏。虽然最后还是璃月方面先提出议和，但至冬也注定获得不了什么好处。

达达利亚不喜欢勾心斗角，但想明白其中关窍也并不困难。今天的酒会主要是为了打好关系，是为了让军部先低头换璃月的开心。好吧，照办就是了，一会就算是摩拉克斯过来把我揍一顿我也不还手行了吧。不过这里好歹是须弥，应该不会在这里打架。

入口处一阵嘈杂，达达利亚抬眼看见一个浅蓝色长发的女人领着几个璃月人走过来，女人看面相温和儒雅，达达利亚却觉得她的眼睛很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他正想着，女人已经走了过来，优雅地向他行了个礼：“十一执行官末席「公子」先生，久仰大名。我的名字是甘雨，「青苔」执行人之一，奉璃月七星之命前来拜会。”

岩下有青苔。千岩军在暗处的分支，以岩石为代表的璃月的间谍部门叫「青苔」，倒也真是恰如其分。

她右手边深绿色短发的少年上前半步：“魈。幸会。”

“几位愿意赏光来此，我代表女皇陛下与至冬军方向你们表示感谢。”达达利亚抬手敬礼。旁人不一定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魈虽然站在甘雨身侧，可他在组织内部的地位可比甘雨高一些，他只是单纯不愿意与这些人打交道罢了。他的目光又扫过他们二人身后，并未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挑眉问：“不过，摩拉克斯先生算是我的旧识。他作为你们「青苔」的首领，为什么不亲自来？”

甘雨顿了一下，继续摆出个微笑：“钟离大人如今已经卸下首领一职，不再过问内部事务，也不愿意我们再用摩拉克斯这一代号来称呼他。所以「公子」先生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好。”

“原来如此……真是遗憾啊。”达达利亚不再多说，示意侍者端上几杯酒，自己伸手端了一杯，“这一杯敬你们。敬至冬与璃月。”“敬璃月与至冬。”

甘雨喝了一小口便告辞了，魈却是站着没动。等到身边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又见面了，「公子」先生。”“我说怎么看着魈先生和甘雨女士总觉得眼熟……当时把钟离从至冬的牢里救出去的，就是你们二位吧？”达达利亚笑了笑，“其实我还挺感激你们的，毕竟我其实并不想钟离死在我手上。”

“既然「公子」先生与钟离大人是旧识，不知道「公子」先生能否为我解惑。”魈又走近了一些，声音压得很低。“可以啊，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达达利亚笑了，“魈先生不会问我不能说的问题的对吧？”

“我当然不会从你这里刺探情报……问你一个人。”魈的声音略微冷了一些，“你认识阿贾克斯吗？”

阿贾克斯。钟离以各种语调呼唤这个名字的声音霎时在达达利亚脑中想起。达达利亚低下头，片刻后再看向魈的时候，笑容已经几乎消失了：“是钟离和你提起的吗？”“算是吧。怎么，这人是你不能说的机密吗？”

“哦，这倒不是。”达达利亚轻轻呼了一口气，放松肢体靠在墙角，“只不过……阿贾克斯是我参军前的本名，只有亲人才能叫。钟离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知道这些纯属意外，希望没有冒犯到你。”魈面色更冷，他猛然回想起两年多前那个晚上，将钟离从至冬救出来的晚上。

“摩拉克斯大人！您还好吗？”“还好，他并未对我用什么刑，只是……”记忆里的摩拉克斯欲言又止，“我们可以在至冬多留一个晚上吗？”“原本的安排就是明早离开至冬，今晚先去安全屋。”“好。”摩拉克斯看起来很疲惫，魈从未见过摩拉克斯如此脆弱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摩拉克斯真的并未受什么刑吗？他靠在车门上，但眉心紧蹙，隐约渗出些冷汗。到了安全屋，甘雨和魈把他搀扶到床上，他说：“有劳你们了……但是接下来，无论屋里发生什么，请都不要进来。”虽说表面上服从了命令，可魈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守在门口，听见摩拉克斯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阿贾克斯，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第二天清晨，摩拉克斯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副强大坚毅的模样，魈实在不好问他有关于那个阿贾克斯的事情。回到璃月之后，魈也试图查过阿贾克斯，可惜一无所获。他知道摩拉克斯是以什么方式取得的至冬情报，据此猜测阿贾克斯是至冬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军人，所以才向达达利亚打听，可没想到……

一想到面前这个如此对待过钟离的人就是钟离所爱的人，魈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和达达利亚多说，硬邦邦地撂下一句“有事失陪”就走开了，留达达利亚一个人在原地一头雾水。

诶，就没了？钟离到底和他说了阿贾克斯的什么事啊。

酒会在达达利亚的困惑中结束。在散场的时候，达达利亚叫住了甘雨：“甘雨女士请留步，有事问您。钟离先生……近来还好吗？”

他叫钟离先生的语气带着些玩味与戏谑，甘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达达利亚也反应过来。嘶，问他干什么。就算对他还存在旧情，自己可真真切切仅是那人的一个任务对象而已，甚至只是落入钟离感情圈套的其中之一。他正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盖过这句话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一切都好。「公子」阁下挂心了。”

达达利亚身躯一下子僵住了。钟离从他背后走来，经过他的时候脚步一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过的，阿贾克斯。我们后会有期。”

甘雨和魈看起来也很意外：“钟离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来须弥见个老朋友，恰巧闲来无事，给你们做个司机。”钟离笑盈盈地瞥了达达利亚一眼，“也想见见阔别数年的故人。达达利亚阁下，近日可好？听闻你屡立战功，可曾受过什么伤？”

受伤在所难免，达达利亚左臂上前几日执行任务时留下的伤还没好全，绷带下或许还隐约在渗血。不过在前任面前示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达达利亚笑着，不动声色地把伤口往身后藏了藏：“没怎么受过伤，钟离先生多虑了。”

“原来如此。阁下勇猛过人，是我爱生忧怖，思虑过重了。”钟离目光瞥见达达利亚左臂，若有所思与达达利亚对视，在目光相触后轻轻眨了下眼睛，“这块表……还留着啊。”

达达利亚没空羞赧钟离发现这块表的事了，他满脑子都是“爱生忧怖”这四个字，一句“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爱过我吗？”的质问险些脱口而出，达达利亚咬住舌尖才堪堪憋回这句话。这太软弱了，好像是在祈求什么一样。

钟离看见他的表情，露出些微笑容：“天色已晚，我们便先告辞了。来日方长，日后还请「公子」阁下多多照拂。”他看似随意地挥了挥右手，达达利亚却注意到了某个小细节，冻在了原地，直到钟离一行离开视线，他才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那个戒指……小指上那个戒指……铂金素圈，看不见石珀那一面，但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当年送他的那个！

趁着夜色，达达利亚长叹一口气。

钟离啊钟离，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商务车疾行在须弥的夜色中，钟离单手扶着方向盘，看了副驾驶位置上的魈一眼：“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我如今卸下首领身份，与你们便只是朋友。”

“那个达达利亚……”“您刚才说爱生忧怖是什么意思？”魈和甘雨同时开口，魈又补充了一句：“您来须弥……真的是为了见老朋友？”

“魈，你倒查起我的岗来了？”钟离莞尔，“教令院书记官、现任代理贤者——艾尔海森，曾与我讨论过一些学术问题，我与他确实是许久未见的朋友。来接你们也确实是临时起意，我也确实没想到达达利亚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至于我个人情感方面……”钟离手指轻轻摩挲下巴，叹道，“我本以为我只将达达利亚作为任务对象看待。直到某一天他带着伤回家，我才发觉我心底的焦急与恼火并非作假，也才发觉我对他其实是有爱意的。”

“那是在……什么时间？”“第一次传输数据之后。”钟离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我回不了头了，何况我也不能回头。我在他和璃月之间选择了璃月，他恨我也是应该的。但我至今还放不下，或许是……”

钟离闭上了嘴。魈和甘雨知道他有未尽之言不想多说，也没有再问。

“况且，至冬与璃月之间那么多带着鲜血的账，仅凭一个议和就能算清吗。我选择他，是否对璃月也不太公平，有忘却旧日耻辱之嫌呢。”钟离神色淡淡，车上的两人却都听出了他语气中轻微的一丝悲伤。他们必须说些什么。

甘雨抢先开了口：“开战以前，也有不少璃月子民与至冬人结亲，并未听说他们因为战争便分开。大人如今既已卸下首领一职，便与普通人并无分别，不必将璃月系在您身上。”“达达利亚毕竟是至冬军部的人，你知道的。”

魈又补充：“大人真心喜欢那至冬人便不用顾忌别的，璃月这边肯定会全心支持您。至于至冬方面……您卸任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倒不是。况且达达利亚他或许非常恨我……”

魈和甘雨一脸“钟离大人喜欢他是他天大的荣幸他还敢拒绝”的表情，钟离不禁笑了：“向小辈吐露困惑，倒是我做长辈的不该了。不必在意今日所说的，感情强求不来，也不该让你们挂心。若是落得一个坏结局，也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两个其实并没和钟离差一辈的晚辈迅速对视一眼，更年长一些的魈开了口：“明白了。钟离大人回去之后，想从事些什么工作？””甘雨轻声询问：“千岩军校那边一直想您去给学生们讲讲课……您愿意吗？”

钟离摇了摇头：“天空岛那一套并不见得适合璃月，我也不是很想再把那种方式传下去。再加上我并不希望继续从事这方面事业……我之前为了某次任务考过调酒师证，打算找个地方当调酒师——一份很惬意的工作，不是吗。”

“钟离大人做出的选择，我们当然是支持的了。”甘雨微微俯首行礼，“您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随时向我们和七星开口。虽说有表面上的管辖关系，我们都清楚，没有您就没有璃月七星。”

“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也要相信我的能力啊。”钟离轻轻笑了，眼中倒映着的街灯显得他温和更多，可惜只是一瞬，他的声音就冷了下来，“不说这个了。我们与至冬的下一步……”

“我们期盼和平的到来，但这并不意味我们要在利益上让步。璃月不会服软。”

“可以如此……”

“我随口说的，不算建议。要不要告诉七星，由你决定，甘雨。”

甫一踏上璃月的土地，达达利亚就用力跺了跺脚，算作对这片初次接触并有可能长期相处的土地的问候。虽然前男友是璃月人，不过达达利亚并没有来过璃月。不知道璃月七星是怎么想的，提出让极度尚武的末席至冬执行官担当至冬驻璃月大使。不过，女皇陛下同意了这条公约，达达利亚的天职之一就是服从，所以他果决地领了这个职责。

只是，达达利亚毕竟是个武人，不太擅长文职。工作第一天乱七八糟的文书堆满了案头，让他看着就有些头疼。年轻人隐约想起读书时候堆积成山的作业，但又不能扔着不管。一天下来看见字都感觉它们在动，阅读障碍都快犯了。于是，一到下班时间，他迅速溜出了办公室，来到了璃月的街头。

大使馆周围不算太冷清，两个街区外就有夜市。至冬哪怕是夏天的晚上夜市也不很发达，所以这里可着实让达达利亚震惊了一下。各式各样的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达达利亚的鼻孔。他忽然看到一个小摊用大大的字写着“烤吃虎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一个晚上他和钟离的对话。

“璃月有什么小吃？”钟离靠在达达利亚怀里，悠闲地掰手指数着，“最出名的要数烤吃虎鱼了吧，中原杂碎也不错，只可惜你们外国人大约吃不惯。这两样口味都比较浓烈，如果是阿贾克斯这样的至冬人，可能会更喜欢梅花糕、钵仔糕之类的甜食。”

钟离的笑颜在达达利亚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好啊。有机会我们回璃月，我带你尝尝。什么时候回去啊……总会有那一天的，我承诺。”

他的承诺没有兑现。达达利亚确实来了璃月，只不过是一个人，经历了背叛之后狼狈地来到这里。

达达利亚在灯下狠狠甩了甩头把钟离的样子甩出去，在脑中冲着“阴魂不散”的前男友狠狠呸了一声。不过迟疑了片刻，他还是买了一份烤吃虎鱼边走边吃。烤吃虎鱼确实如钟离说的那样味道很浓烈，外皮酥脆鱼肉鲜嫩，味道很不错。达达利亚边逛边吃，没吃几样就饱了。他正打算继续散步，却忽然看见了路边一家酒馆。

酒馆的装修很有璃月风格，门旁挂着两盏灯笼，窗边种了一排竹子。里面声音不大，应该人不多。达达利亚思量片刻推门而入，环顾四周坐上了吧台前的高脚椅，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木头桌面，冲着侍者微笑：“一杯午后之死，谢谢。”

年轻人说完话就盯着桌面发呆，没发现面前换了个人。发凉的玻璃杯顺着桌面被一只手缓缓推过来，温和儒雅的声音响起：“此酒甚烈……阁下还是小心身体为好。”

达达利亚正低头插起一块小酥肉，随口回答：“没关系，我是至冬人。”可是听这声音越来越耳熟。猛地抬起头，果然看见钟离笑盈盈地看着他。“不是，你，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卸下当初职务，自然只是普通人，找些工作糊口谋生罢了，哪来的为何在此一说？”钟离指尖敲敲杯壁，达达利亚端起酒杯愤愤地喝了一大口，反唇相讥：“璃月酒馆不少吧，你偏偏来这里工作？”

“此地安静，待着称心。”钟离扫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只是没想到至冬驻璃月大使竟然是阁下，想必你我二人是缘分未尽。”

“钟离。”达达利亚左手拨弄着酒杯，抬起的目光有些锐利，“我来璃月当这个大使，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钟离双手撑在桌面上弯下身子，在达达利亚耳边嗤笑一声，“哈，有或者没有，阁下心里早就认定了一个答案。你还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吗，阿贾克斯？”

达达利亚面色沉了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杯中的酒：“……我曾经，非常、非常信任你，钟离。我对你的信任是你亲手抹煞的，你现在再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呢？”

钟离直起身来看着他，面色似乎是若有所思：“阁下身居高位，对我的信任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你我都心知肚明。阁下在一开始，也并不信任我吧。”

达达利亚一顿，他确实是在调查之后才选择了相信钟离，虽然在正常情侣中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钟离笑了，拿来一个玻璃杯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轻敲杯壁吸引来达达利亚的目光，“当初是我欠你的，阿贾克斯。这杯记我账上，请你不要推辞。”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的手熟练动作，开口询问：“你还挺熟练啊？”“方才说过了，这是我的工作。”钟离借着调完酒往达达利亚面前推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我确实为了某次任务考过提瓦特通行调酒师证，不算是临时入门的外行。况且你刚才一直看着我的手不是吗，可以放心喝。”

“在这方面，我对你还是有信任的。”达达利亚盯着酒杯边上的柠檬片，不客气地伸手拿下来放在嘴里嚼着，“毕竟对酒动手脚对璃月没什么好处，不是吗。”

钟离看着他喝了一口，却是笑了：“对璃月没好处，对我个人却是有好处的，不是吗？比如说，下一秒你晕倒在这里，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你能猜出来吗？”

达达利亚悚然一惊：“你真的……”“一个玩笑，阿贾克斯。”钟离伸手捋捋自己脑后的长辫子，“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建构信任，所以当然不会这么做。这杯度数也不低，明早还要上班吧，注意些。”

第一次见把自己对人心的算计明摆到桌面上的。达达利亚想，却是隐约从酒里闻出一股甜味来。他也悲哀地发现，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听到钟离说这些温情的话的时候，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感受到温暖。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摸出几张摩拉纸币放在桌子上，站起了身，“我走了，钟离。”

“慢走。”钟离站在吧台内，目光锁定在达达利亚脸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以后还来吗？”达达利亚回头看着他。他在暖黄的吧台灯光下，显得非常温柔。

达达利亚想起以前的很多个晚归的夜晚，钟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相似的暖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算是回答，达达利亚匆匆点了下头便落荒而逃。他无法遗忘过去的瞬间，也无法彻底走出过去那段关系。他以为他可以，也仅仅是他以为而已。钟离的戒指卡在他右手小拇指里，今天让达达利亚看得更细了。铂金素圈上镶着一小块菱形石珀，被它的主人擦得很亮，显然被爱惜着。

好吧，钟离，好吧。高度酒精开始侵袭大脑，达达利亚鼻子有点酸，在酒馆的灯笼下仰望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哪怕是刻意捏造出的细节，也是如此感动人心啊。我还能怎么做呢，钟离？

虽说上次答应了以后还要去酒馆的话，但达达利亚再见到钟离并不是在酒馆。达达利亚最近的工作猛地忙了起来，原因是一个至冬人犯罪后逃到了璃月，隐匿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逮住了，马上就要押送回至冬，犯罪嫌疑人却在某次押送过程中逃离，可让两方都气得够呛。

“这还能让他跑了？”达达利亚把薄薄的文件摔到办公桌上，“璃月怎么回事！就算摩拉克斯退休，也不至于水到这个地步吧！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大使先生，璃月方面说……”“我不管他们怎么说，我要人明白吗？安排遣返安排这么长时间，人呢？”达达利亚摊手，做了个深呼吸，“向他们提出联合抓捕申请，我亲自去。我就不信逮不住他！”

达达利亚站起身，习惯性伸手去摸腰后，手刚放在那里就顿住了。身为大使，他当然没有持武器的权利，常用的手枪也干脆留在了至冬。啧。他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后大步迈出了办公室。

“大使先生！去哪里？需要备车吗？”达达利亚跑出办公楼，亲卫才追上他问出这句话。达达利亚嗯了一声，忽然顿住脚步：“不用。你们都原地待命，没我的命令不要离开大使馆。”“可是您的安全……”“没关系。”达达利亚双指并拢在脸侧向前一划，“为了至冬。”

达达利亚扯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干净利落地解下了领带，尽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板正。他从大门迅速离开，冲卫兵挥手示意的时候，余光忽然发现有个人向他冲过来。

干什么的？达达利亚敏锐地往边上侧了一步，下一秒他听见卫兵大声呵斥，也发现了那个人手中的东西泛着金属光泽。

枪？还是匕首？达达利亚在错身躲避的一瞬间想了很多应对的方法，站稳的一瞬间摆了个起手式。寒光愈发明亮，达达利亚看见了匕首的刀锋，正打算出手之时——

那持匕首的歹人被某人从身后踹了一脚，身形不稳之际被一只手迅速攥住了手腕狠狠一拧，匕首掉落下来，那人在一瞬间内就被摁在了地上。

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戴着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琥珀金的眸子和及腰的长辫子却让达达利亚感到万分熟悉——

这是钟离。

钟离目光迅速扫过达达利亚全身，见他未受什么伤才轻叹口气。他单手压制着那个人，向达达利亚轻轻笑了笑：“让此人出逃是璃月的不是，代表璃月向阁下致歉。”

“你不是卸任了吗，哪来的代表璃月向我道歉的权利？”达达利亚抱臂，“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出逃的那个人？”

“兹事体大，璃月对此非常重视，不然不会在发现此人踪迹在我附近之后请求我一个离退休人士的帮助。我恰好有事要来大使馆，发现他在使馆附近形迹可疑，就稍微注意了一下，在他动手之前制住了他。……这么看，贵使馆的守卫能力似乎很一般啊。”

“那是因为这人逃脱大家一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达达利亚为他的手下辩解，又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你来大使馆干什么，路过？”“我是来找你的。当然，不是公事。”卫兵将那人押解走了，钟离从身旁的台阶上拿起一个小盒子，“自己做的……诶？”

透过盒子的透明处，达达利亚看到一个奶油被撞得到处都是的蛋糕。抬头一看，钟离的表情都变了，他默默把盒子往身后放了放：“我重新再做一个吧。”

“不用，我不介意……”达达利亚本能回答，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钟离却是看着达达利亚身后的方向，轻轻笑了。达达利亚回头一看，手下们不知怎么都跑出来了，在他身后站成一排对他行注目礼，有一个小兵被左右同事撺掇着上前一步：“大使先生，这位璃月的先生救了您，又帮我们抓住了逃犯，于情于理您都该有些表示吧，怎么说都得请人家吃顿饭！”

真是服了这群不知真相的人。达达利亚看一眼他们，又看一眼钟离，压低了声音：“好吧，为了表示对普通璃月公民帮我们捉住嫌疑犯的感激，今晚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钟离微笑着摊开双手：“原因呢？仅仅是感激？”

“当然不仅仅是感激。”达达利亚一字一顿，“我们之间有笔账还没算，是不是？钟，离？”

“原来如此……是该有个结果了。”钟离微微颔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阁下有时间联系我就可以了。”达达利亚急忙开口：“我还没有你联系方式……”钟离冲他弯了弯眼睛：“你不是早就把我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拉出来了吗？”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坐在餐厅里的达达利亚托着腮等钟离，第不知道多少次想起这个问题。他确实是在酒馆之夜后就把钟离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但是并没有主动联系他。

所以他到底……

在他第不知道多少加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钟离终于出现了，手里又提着一个蛋糕盒子。达达利亚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今天对蛋糕特别执着，为什么？”钟离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蛋糕坐在了他对面，倒是开启了别的话题：“最近外交工作很忙吗？”

“哦，不忙……”达达利亚顺口回答，“……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在套我话吧？”“我不会的。”钟离回到正题，“不忙，怎么会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

今天什么日子？达达利亚抬起左手腕扫了一眼腕表，刹那间顿住了。上面显示着7月20日，是他的生日。他曾经和钟离提过一句……难为钟离这么久过去还记得。

钟离慢悠悠地说：“看来是想起来了。生日快乐，达达利亚。”“你……你怎么还记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啊。”“不必意外。”钟离平静地打开蛋糕盒子，蛋糕虽然花色很简洁，但意外的好看，“我从来没有和你提过结束关系，你仍然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爱人。”

“爱人？”达达利亚靠在椅背上，嗤笑，“你不是一直在骗我吗？我们之前的关系是用谎言堆砌起来的，怎么能说是爱呢？”

“只有身份是假的。”钟离默默取下被他戴在小指上的那个戒指，往达达利亚的方向推了推，“其他信息都是真实的，爱也是。……你不只是我的任务对象，你知道的。不然，我不会把这个戒指留到今天。”

别再相信他一次了，达达利亚。达达利亚不停地对自己说。但是心底却有个声音，愈发鼓噪。

你忘不掉他，你无法离开他，你爱他，达达利亚。

“所以……”达达利亚微微坐直了些，“你还想说什么，钟离？”和我复合吗，从我的角度看？

出乎他意料的，钟离反问：“你下午说，你来和我做个了断，对吧？那么你原本是想，怎么和我了断呢？”

还能怎么了断，让他离自己远一些，不要在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但是原本在心里重复过千万遍的话，在此刻却无法被说出。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你想让我怎么了断？”

“选择权在你，你又何必问我？”钟离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菜品，微微笑了笑，“当然，我希望我们能重续我们的关系，回不到从前，能有个新开始也好。”

“……为什么？”“为什么？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达达利亚。”钟离举起红酒杯，轻轻碰了碰达达利亚放在桌上的杯子，“我真的很爱你。”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真的很爱。

达达利亚想起以前的千万个瞬间，钟离在千万个不同的状态下以千万种不同的语气说过这句话，但是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让他产生如此大的反响。

“……好。”达达利亚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我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也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钟离眼睛的弧度更大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推到了达达利亚面前：“议和那天开始，我就在制作它了。和你送我的那个，意义不完全相同，不过也算是表达些我的心意了。”

达达利亚看着小锦盒里那个与钟离那个款式相同、却是镶着一颗夜泊石的铂金素圈，手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

“阿贾克斯。”钟离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我该说这句话。我们复合吧。”

最后一次机会。

达达利亚把手伸给钟离，任他把那素圈戴到自己的左手小指上。

“好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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