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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莲】《前夜》
《前夜》（转卷）
As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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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上·—— 时间稍向前移。 是夜，暴雨来临之前，新郑内街某处府邸，几位公卿大夫正相聚而饮。 “大王命大将军和血衣侯共领强兵，到底还是把四公子留在了城内啊……” “韩王这一支的血脉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像样的公子了，哪敢再派出去……” “哎，要不是当初九公子执意要去秦国……” 窗外，一道淡色的身影从轩框下闪过，几缕银紫色的发丝匿迹在了晚风之中。 “按理来说，四公子的辈分虽在血衣侯之下，但毕竟是韩王嫡系公子，之前怎么会被侯爷压制……” “哎，老夫也是听一些旧人提起过……当年白侯爷的母亲征伐四国，骁勇善战。尤其难得的是，那位女侯爷虽然实力超群，却不喜杀伤，凌然有君子之风，两军交战点到为止，刀下留了不少人情。如今托这女侯爷的福，那白亦非虽在韩国行事孤辟，与外邦公族却多有交情。在一些对外事务上，很多人都得给雪衣堡留个面子……” “啊……如此说来，大王倒是不糊涂啊……” “呵呵……依我看，这倒未必是大王的意思……” “下官也曾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白侯爷似乎和明珠夫人关系不浅……” “啊……原来如此……” 天上，轰隆的雷声在云层间不断响起，空气闷得人心烦气躁。白凤远远立在树顶，看着云霆被一道闪电划破—— “不过，真要说起来，那新大将军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翡翠虎】手里的三条矿脉都送给这位大将军了，还是没能套出半句准话来……” “江湖传闻，如今鬼谷门下的另一个传人，正在秦国……” “嗝——唔……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诸、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嗨……你说这些个后生门人，瞎凑什么热闹……” “哈哈……不错，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话了，如今诸子百家门下，还有几个能在朝野上撑得住台面的……” “各家自扫门前雪吧，喝酒喝酒……” 谈笑之间，酒过三巡，周围随侍家臣们眼见窗外天色不善，分别劝起自家大人莫再贪杯。 云团间接连划过数道亮紫色的闪电。终于，衣冠楚楚的大夫君子们不再谈论朝中秘事，在响雷落地之前，各自乘车回府。 不久，将军府内，紫女看着门外一闪而入的银紫色青年，心里不觉叹了一口气。 “你的伤还没好，晚上就不要再四处乱跑了。” “入府之时，你为了攻破【百鸟】四大高手组成的【四方阵】，强行撑开经脉变化出【四幻】，对你目前的身体造成的负担太大，伤好之前决不能再用。” 白凤恍若无闻，眼角余光从空荡荡的桌案上扫过，曾经稚嫩的声线已变得有些清冷，“他呢？” 紫女看向墙边桌案上空置的托架，心里不觉又叹了一口气。 抬头看了眼窗外厚重的乌云，紫女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往事，转身轻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他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在这座冷宫里了，忘不了的。】 两日后。 清晨时分，红莲独自站在冷宫殿外，抬头看向不远外的湖面，浓厚的雾气从水上漫向四周，视线所及皆是一片茫白。 拆掉一座岛需要多久？ 被水雾挡住的背后，巨石铺就的岛基已被火药炸散，湖面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飘着些碎石残木，连深埋在湖底的树根都被爆炸的余波掀了出来…… 一天的时间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的硫磺和硝石的刺烈味道依然没有消散…… 【你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啊，这冷宫阴森森的……】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在这座冷宫里了。】 红莲抬起头，微微张大双眼，蔓延在空气中的水汽试图飘进她的眼里，眨眼之间又被风吹走了。 但是那冷意却清晰地留在了她的心上。 …… “你来教我武功啦～” “嘶……区、区区脚伤，本公主睡一觉就好了——！” “你要是不教我，我就——！” “你、你要教本公主一些别的东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诶？这个木甲盒子还能变成其它的样子吗？” “哇！好厉害！咦咦——！” “你你你你你你别倒啊——！” “……你、你睡着了吗？”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吧……” “不、不许醒哦……” …… 啵～ ……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又醒了——！” “我、唔恩……” …… 在那残缺断裂的场景当中，两人份的记忆始终拼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像是被冻结在虚妄的时空里，怎么都想不起来。 红莲独自站在冰冷的湖畔之外，在苍茫的天地间她似乎孑然一身，融在她眼中的雾汽像是泪水一般滴落下来，湮灭在一片寂静的浮世之中。 漆黑的湖底埋葬了逝去的落花，折倒在地的枯树不会复生，随风消散的时光也不会复返——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我会命人拆了它。】 拆掉一座岛，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 回不了的过去，看不到的未来。现实把人囚禁在当下，看着人们在里面困惑不解，求而不得却仍在挣扎。 当红莲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身后依然是一片茫白——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本来就什么都不该有。 —————— 同一时间，新政郊外，韩国宗庙祭林。 山顶上面，四座恢弘的明堂庙宇分别立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上。明堂中间，一座高大的祭台拔地而起，公卿大夫按序排在阶下。在乐工奏响的《韩颂》乐中，韩王安身着华服，亲自登台拜祀天地山川。四公子宇立于西阶之上，衣冠肃正，朗声宣布出征诰辞，誓要众人共御外侮，决不投降。 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山下，两万大军已从郊外拔营。等宗庙内的祭天仪式结束后，两名主将立即带领韩军出征。 和常年戍守边境的外军不同，这两万大军都是当年韩王安亲自挑出来安布在新郑城外的亲兵，用前天夜里某些大夫们在酒席上的醉话来讲，“老韩王这次可是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眼下，碧空如洗，轻渺的白云浮在山间，天气格外疏朗。祭祀典礼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和，好像老天爷都在预示着出战将士们用不了多久便能凯旋而归。 那时，没有人会想到，在告祭仪式结束前夕，韩国大将军临阵叛变了。 更没有人会想到，他那史无前例的叛变方式—— 《韩颂》乐声停止的同时，浓烈的杀气从祭台下方一直渗向天外…… 在天地四方明堂之中，韩国宗庙祭台之下，卫庄拔出鲨齿，在所有准备跪拜行礼的公卿大夫面前，公然弑王——！ 事后回想起来，所有人都记不起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喝——！”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暴涨开的青铜利爪直接杠上了剑齿，韩王手下的护卫首领闪身拦到了卫庄面前——！ 四目相对之际，卫庄看到了一双野狼般凶狠固执的眼睛…… “——别挡路！” 冷兵交接、火光飞溅，三叉开口的青铜利爪被暴虐的剑刃生生斩断，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那个时候，反应稍微快一点的，只能想到两万韩王亲兵还在山下候着，若是韩王稍有差池，那后果…… “来人——！保护王驾！” 一时之间，守在祭台外围的王宫侍卫群起而上，层层包围住了卫庄。 一团混战之中，鲨齿剑刃从包围圈内撕开了一道口子，嗜血的剑气横散而出，在一片刺眼的血光之中，鲨齿剑锋直冲西阶而去——！ 在喧嚷的人群之外，血衣侯白亦非站定在原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负责防守的王宫侍卫里，有一半都是四公子门下养的精武卫，眼见自家主公受到威胁，当即一同冲上西阶——！ 不想，四公子当机立断，竟大呵一声：“别管我！护住王驾——！” 果不其然，鲨齿剑尖竟飞速从四公子耳边擦过，依然直冲韩王所在的祭台而去——！ —————— “你——！” 当此之际，血衣侯白亦非瞪直双眼，脚底一动，终于挺身出手，拔剑对上了卫庄！ 肉眼难辨的几个回合下来， 赤红的剑锋刺穿了大髦下的左膀，卫庄被血衣侯割断了左肩血脉，皮下的筋骨被震到错位，大片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然而……白亦非腕间青筋暴起，白色的剑刃被鲨齿齿牙死死扣住，完全无法抽身——！ 血衣侯脸上瞠目欲裂，“你居然敢背叛——！” 灼眼的火光从祭台半阶之上暴烈炸散，白色剑刃崩碎之时，一道横起的霸道剑锋，干脆斩断了他的话尾。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跟你们合作。” 卫庄冷冷地看着白亦非，嗜血的妖剑在强大内力的催驶下不断蓄劲，黑夜般的眸底酝酿着天地难以承载的风暴—— “别挡我的路——！” 横扫而出的血红剑光，如流星一般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那一天，在韩国宗庙祭台之上，四公子手下的两百武卫尽丧于此，韩王贴身护卫十去七八，血衣侯白亦非，在叛将卫庄以命换命的一剑下，“为王捐躯”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之后，卫庄重伤在身，满身遍血，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鲨齿，脚步虚晃之际，居然还想攻上祭台，最终被周围剩下的韩王亲卫们联手制住…… 不久，韩王震怒之下，差点当场拿这大逆不道之徒祭天，后经众人极力劝阻，生怕光天化日之下遭受天谴，只好暂时压下怒火，回城之后，命人以千斤铜锁捆住贼人，投入死牢。 新政郊外，两万韩军在两名主将尽失的情况下，未能出征。 —————— 同一时间，洧水北岸。 厚重的乌云逼压入境，天空已然变成难以描述的颜色，数万整装静止的秦军顷刻间扬起满天风尘，如狂风暴雨一般袭卷而来。 没有人能想到，秦军主将、原韩国南阳太守内史腾，竟凭借着公输家族新制的木甲机关链，在洧水北岸生生架出了十道索渡，率十万秦军强行渡水。 虎狼之秦破柙而来——韩军始料未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前线兵卒已经被狂轰而来的火矢羽钉死在了洧水南岸，后方将士在血肉横飞的销烟和分不清敌我的嘶吼声中，连屈身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无法自控地反身挥戈上阵——！ 两军交战之际，战场两边刀光剑影，兵刃交加，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山川失色，天地无声。 血液染红了大地。 时代暴走了。 —————— 当晚，入夜时分。 韩王后宫走廊间内，红莲腰缠链剑，按照每日固定的习惯，正往王宫册府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步子迈得很稳。然而，顺着那双摆动的细腿向上看去，白嫩的腿侧和臂肘上似乎都多了不少青青紫紫的痕迹—— 白天，红莲在冷宫殿外那片凹凸不平的硬石地上练武，大概是因为换了场地不太适应，她在挥剑翻身的时候没太注意，一不小心被脚下凹陷的石板绊了一跤…… “咔”的一声轻响，红莲掰正自己扭偏的脚踝，捡起手边的剑柄，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收直的剑身咯哒咯哒地分节伸长，红莲盯着那地上那几块厚重的硬石板，用力甩手劈了下去——！ 地面轰然出现一个大坑，尖利的碎石四散崩开，红莲挥开链剑，柔韧的剑刃在石屑中狂舞，厚重的石板不断地被人劈断豁开——！ 冷宫殿外，随着一个个坑迹出现，原本就凹凸不平的地面变得更加歪垮扭曲…… 黑夜当中，红莲步履从容地走在平坦的长廊上，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在她的手臂上，原本柔软灵活的小红蛇僵硬着身体，偶尔挪动一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青紫的痕迹。 ——没关系。 耳边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是后宫巡逻的侍卫。红莲一个晃身，从长廊间内闪了出来。 ——一点小伤而已，根本不痛不痒。 没一会儿，红莲来到了册府殿外。 大概是觉得这个时辰不可能还有人来这里，红莲在拐角转弯的时候没太留神，刚一转过身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唔——！”红莲暗自吃痛，捂着鼻子抬眼一看，当即愣在了原地。 被她撞到的人似乎也愣了一下，转瞬又淡定了下来，口中缓缓笑道： “好不容易把不省心的妹妹嫁了出去，没过几天又回娘家乱跑……真是头疼啊。” 红莲放下手，迅速把头转向了一边，不想看那张冠冕堂皇的笑脸。 韩宇一见红莲这副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由感慨道：“好歹也是嫁过人的姑娘了，怎么越来越不懂事……如今连‘死哥哥’都不叫了吗？” 红莲没有看他，口中却道：“你不想笑就不要笑。” ——那双总是笑咪咪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笑意。 四公子表情不变，依然笑呵呵地看着红莲，好像还觉得逗小姑娘挺有趣，口中悠悠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之间，小美人都快变成大美人了……” “……” “红莲公主不喜欢原来的大将军，那，新来的那个大将军怎么样？” “……” “啊……看我这记性。我忘了，红莲已经不是公主了……把你嫁过去，那位新大将军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想来是不会愿意娶你的。” 红莲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看了韩宇一眼。 —————— 不看不要紧，就这么抬头一看的功夫，红莲又愣住了—— 男人的侧脸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留下了一道细细的长痕。不知道是因为灯火太亮的缘故还是怎样，他的眼睛下面似乎多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看上去显得意外的…… 狼狈？ 韩宇见红莲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又亲切地笑了笑，继续道：“不过……红莲虽然不是公主了，但归根到底还是妹妹。” “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不妨告诉哥……” 红莲没有听完，侧身绕开韩宇走了。 册府之内，老医官站在书架前，把放乱的简册归回原位。小徒弟跟在老医官身边，小手磕磕巴巴地卷着手里散开的竹简，大徒弟则在书架后的桌案上拨弄着一堆药瓶。 忽然，小徒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竹简，回过头，瞬间咧嘴一笑： “红莲公主～” 大徒弟眉间一皱，抬头刚要骂他一句“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眼角余光却瞥到了来人腰上锃红的链剑，和她脸上的表情—— 大徒弟眼角抽动了两下，嘴唇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书架后面，老医官弯起眼睛，手中拿起了两卷竹简，慢悠悠地笑了笑。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那天夜里，小徒弟躺在一张小小的床铺上，呼噜呼噜的睡着了…… 『时代是不会等人的，就像那奔流不息的川水一样。』 书架后的桌案上，大徒弟依旧在捣鼓着他手里的那堆药瓶…… 『岁月在流逝，人亦在成长。』 『生活的风风雨雨给予人们脱胎换骨般的锤炼，将之前学习的技能和理念真正渗透到骨血之中，渐渐完成身体和心灵的蜕变。而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人和事，也将决定一个人将以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作为成长的新起点。』 『在原地徘徊，止步不前……那样的戏码，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书架后的另一张桌案上，红莲坐在老医官身边，看着手中的简册，默默地听他低声讲解着那几篇她一直没听懂的药理…… 『她已经不再是什么刚开始懂事的公主殿下。』 除了耳边温厚低沉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在红莲心底盘旋着——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转·下·—— 两日后。 黄昏时分，相国府内。 张相国面向庭外来宾，缓缓揖手道：“……老臣见过四公子。” “相国大人不必多礼。”韩宇挥了挥手，直身立在中庭之外，口中只道：“我安排在前线的人一直没有传回消息，情况恐怕不妙。” 张相国放下双手，慢慢走到了四公子身侧，“……众位将士出征多时，如今怕已【无衣】过冬。” 韩宇面色一紧，转身看向张相国：“……大人这是何意？” “……” “相国大人但说无妨。” “……老夫府上跟去的人，刚刚已经回来了。” 同一时间，相国府后庭内。 幽静闲雅的后庭之中有一小片竹林，林中有一书室，顺着室内敞开的轩窗向外望去，正好能看到一片淡紫色的晚霞。 室内，张良面色凝重，直身立在窗边，径自开口道：“……当日事发之后，大王急火攻心，回来之后就病倒了，这两日都没有见人。” “如今宫中剩下的侍卫全听明珠夫人调遣，宫内的线人已无法再传消息出来。不过……” 张良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之人，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明珠夫人怕是要亲自取他的命。” “呵呵……” 静谧的庭院当中吹来一阵轻柔的晚风，簌簌的竹叶声外，有人轻轻笑道：“他的命，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窗边，张良默然不语，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庭中，一个紫发女人独身立在竹下，双眼看着不远外的夕阳，耳边仿佛听到了落日与地平线的撞击声—— “今夜，我还要进一次王宫，到时就麻烦子房多加照应了。” 张良脸色当即一变！脚下不由得又往窗边迈了两步，口中急切道：“之前紫女姑娘冒险闯入韩王后宫，被明珠夫人拦在公主殿外，身上已受——！” 张良话未说完，看着窗外女子左臂自肩至腕那一道长长的疤痕，自觉多说无益，于是改口道： “如今宫里都是明珠夫人的人，我若再让姑娘犯险，将来九泉之下哪还有脸见——” “子房……”紫女淡淡一笑，语气轻柔地打断了对方，“上次我有要事在手，急于脱身而已……子房莫要惊怪。” “可你——！” 夕阳之下，紫女转身看向张良，神色纤毫不变，口中淡淡道：“对付她，一只手就够了。” “……” 张良眉头紧蹙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刚要开口，房门外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公子，相国大人请您去中庭议事。” “……良儿这便过去。” 张良转身应下，再回头时，窗外只剩下了一片淡紫色的晚霞。 —————— 入夜之后，韩王宫内。 红莲沿着后宫长廊一路走来，周边树上虫鸣鸟动的声响非常稀少，空气显得格外安静。 说起来，红莲前两天从冷宫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后宫巡行的侍卫比往常少了许多，不知是出于何故。 ——宫里又出什么事了吗？ ……红莲脚步一顿，连忙晃了晃头，抬脚继续在空荡荡的长廊内走着。 出什么事也跟她没关系。 ——少了那么多人，难不成都去打仗了？ ……红莲脚步又是一顿，接着迅速晃了晃头，足下运起轻功，一晃就从走廊间里闪了出来。 不想，红莲刚一闪到王宫册府门前，原本安稳的空气当中忽然多了点诡异的波动。红莲皱了皱眉，迅速转身一看—— 月下，一道银紫色的身影款款而落，单足立于树梢之上。 红莲不由惊道：“是你？！” 白凤站在树间，双目望着册府周围扫了一圈，最后看向红莲，“死牢在哪？” 红莲心里一跳，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问死牢在哪？” “你来这干什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 “外面出什么事了？！” ……话说不到一起，也是挺烦的。 白凤居高临下，瞪着一双凤眼看向红莲，敛口不再多言。红莲不甘示弱，抬手握住腰间的剑柄，一模一样地回瞪过去。 眨眼之间，树上的枝叶分毫未动，银紫色的人影陡然消失——！ 几乎同时，伸长的剑刃迅速盘开，赤色链剑猛然发动攻势——！ “你——！”红莲瞪大眼睛，出击的剑刃刚要绞住敌人，反被对方一把扯住——！ “哼——！”白凤两指夹住刃尖，手腕一翻，脚下暗自蓄劲，拉起【赤练】二话不说就要走……红莲咬死牙关，全身的力气都汇到手上，双手抓着剑柄要把【赤练】收回来…… 双方拉扯之际，册府殿内忽然闪出了一道身影，凶悍的掌风直直逼向白凤面门——！ 白凤当即一惊，迅速侧身避开，不想来人出手极快，反身又是三掌——！ 白凤迫于对方的猛攻逼压，手间只得放开链剑，扬手准备反攻——！ 不料，白凤刚一放手，对方忽然不打了，反而也拉住链剑，翻身一个踮步回到了册府门前…… “欸——”局势转变太快，红莲反应不及，脚底下意识地跟着收紧的剑身移动，转眼就被拉到了册府里——！ 与此同时，缠在红莲腰间的小红蛇忽然凶狠地飞身直上，张嘴露出两颗尖利的毒牙，一口咬向了飞往册府门前的羽毛——！ …… …… “这位少侠，有话好好说。” 王宫册府门前，老医官捻着一片羽毛，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弯着眼睛看向一脸铁青的白凤，温和笑道： “少侠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啊……” —————— “——怎么是你？！” 册府内，红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你还会武功？！” “啧……”大徒弟放开链剑，看了眼手指上被剑刃划开的口子，抬头冲自家师弟吼道：“说了多少次不要救蛇！张嘴不知道说谢谢也就算了，瞪起眼来还要咬你一口！” 老医官身后，小徒弟眨了眨眼睛，伸着脖子往殿外一看—— “——救蛇～” 说着，小徒弟哒哒哒哒地跑到了门外，把掉在地上两眼转圈圈的小红蛇捡了起来，转身又哒哒哒哒地跑回门内，试图把它缠回到红莲腕间—— “嘶……”小红蛇晕晕乎乎地挣扎着，七扭八歪地蜷起身体，不肯碰红莲的手。 小徒弟歪了歪头，抬眼一看，那两条细白的胳膊上，有一大片姹紫嫣红的…… 小徒弟眨了眨眼睛，连忙把小红蛇缠到自己脖子上，转身又哒哒哒哒地跑到桌案边，把桌上那一堆药瓶子抱到怀里，叮叮当当地往红莲身前跑去…… 大徒弟眼角一阵抽搐，伸手一把捞住自家师弟，先把他脖子上的蛇放到地上，又拿走了他怀里的大部分药瓶—— 最终，小徒弟哒哒哒哒地跑回到红莲腿前，把手里剩下的三个小陶瓶塞到了红莲手里。 “……” 红莲抿了抿嘴，弯起手指挠了下小徒弟的手心，心里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随后，红莲抬起头，皱眉看向门外的银紫色青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陶瓶。 —————— 是夜，一度断绝的前线军况终于传到了新郑城内。 当张良赶到韩王宫殿外时，刚好看到韩王手下的第一护卫拦在了宫门前—— 他的脸被一圈布带挡住，似乎是被锐利的剑气划伤，唯一能看到就是那双野狼般的暗色瞳孔。 “再闯一步，死。” 赤红色的链剑被击落在台阶下，红莲跌倒在地，被那只三叉青铜爪抵住喉咙—— “宫门之前私携武器，妄图行刺王上……” 抬头看去，明珠夫人站在阶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莲，“来人，把这谋逆女子给本宫抓起来，关进死牢。” 韩王殿外的台阶下面，“红莲”被那只铜爪压扣着，起身磕磕绊绊地向外走去…… 另外一边，张良站在原地，俯身慢慢地跪了下来…… 双方错身之际，二人的视线没有任何交集。 “禀报大王，相国府张良代相国大人而来，有要事求见。” ——沉寂。 “……禀报大王，相国府张良代相国大人而来，有要事求见。” ——几乎使耳朵变痛的沉寂笼罩了四周，庄严华美的王宫殿内一片沉寂。 “……禀报大王，相国府张良代相国大人而来，有要事求见。” 明珠夫人立在韩王殿前，看着执意跪在阶下求见的张良，心下暗自冷笑，口中轻然道： “张公子～大王龙体微恙，方才已经歇下了。” “……” “时辰不早了，相国大人有什么要紧事，也等明天再来吧……” 明天…… “……明天？”冰冷的台阶下面，青年跪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逐渐一点一点地直了起来——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要等明天？！” 张良抬起头，那是曾经如温玉一般，连对身边人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的少年，如今孤身一人，直挺挺地跪在王宫殿外的台阶下，厉声嘶吼道： “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等到明天，还要再牺牲多少无辜的——！” “死人在天上，活人在泥里……”一道轻语，截断了青年凄厉的话音。 不远处外，韩四公子慢慢走到韩王殿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哑：“……仗打成这样，军中再无无辜之人。” 张良双目通红地抬起眼，刚要出语反驳，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却又怔住了—— 那张始终挂着一幅温雅浅笑的脸上，如今已卸去了所有表情…… 四公子宇走到张良身边，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淡漠与疲惫，慢慢解下了自己的冠带—— “我早已说过，杀身成仁，得不偿失。” “可惜，没有人愿意听。” 韩宇低下头，把手里的头冠扔到一边，在那一片冰冷的台阶之下，缓缓跪了下来—— “回去吧。”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跪。” —————— 『在滔天的权势和利欲面前，生命的尊严究竟可以被践踏到何种地步？』 —————— 韩国死牢内。 烧红的铁刺穿透了白发男人的身体，两道千斤重的青铜锁链缠在男人的臂上，眼中所见已是血肉模糊。 只有受过刑的人才知道，原来人的身上还有那么多不起眼的地方能够带来毁灭性的痛楚。 当锋利的匕首一刀刀地切入肌肉里，或者烧红的长针扎进某些隐秘的穴位，剧痛像是雷电一样把整个人瞬间劈开撕裂，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被抽离身体扔在油锅里反复的煎炸，大脑像是泡在一片冰冷的湖水里，无法维持清晰的思维能力，所有的一切都被剧痛碾的粉碎—— 【你为什么不叫？】 男人被利刃斩裂的左膀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暗色木块，散发着妖冶的香气。 在直侵入体的香气之中，男人的意识被强烈的侵蚀着，普通人所受的疼痛在他身上将会被放大十倍甚至百倍，却又不会昏迷过去—— 【没有人可以承受这样的痛苦……】 在一阵阵收拉缩紧的锁链声中，那个白发男人笑了—— 【你们就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了吗？】 ——那是从一具如同雕像般伫立不倒的身体里流出的血，混着灰尘和汗水，湿冷粘稠，满身满地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卫庄的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又有人将什么东西倒在了他左臂可怖的伤口上…… ——无所谓。 不仅如此，还有什么凉凉的东西顺着肌肉的线条往下蔓延，最后汇成一滴落在了满是血尘的地面上。 ——一点小伤而已，根本不痛不痒。 白发男人试着再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还可以继续，然而视野却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一样开始发黑，声带和耳朵似乎都开始停止运作，他没办法说话，也听不清东西。 在所有破碎撕裂的皮肉之下，白发男人几近凝固的血液竟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开，左膀那一大片坏死的伤口似乎也逐渐弥合重生起来。 可惜，在一阵铺天盖地的巨痛干扰下，卫庄已经察觉不到了。 那时，白发男人只是尝试着，微微抬了下眼皮——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的是一张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他眼前的脸，和一双本应是琥珀色却莫名其妙变得通红的眼睛—— ……哪个混蛋放她进来的。 这是卫庄陷入昏迷前，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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