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拉冈德之龙

烟岚探山

2025/04/10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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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漂从教堂里走出来。夜深了，围观的村民全都散去。她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身影，终于在小广场的喷泉边上看见了他。

“哥舒！”

他真的没走。

巨龙抛着石头玩，看见她，便将鹅卵石丢回水池之中。

“别再那样叫我了。”巨龙道，“菈妮娅没告诉你我的真名吗？”

“哥舒临。”

“嗯。”

菈妮娅看着眼前和谐的场景，若有所思。哥舒临不是坏人，可对于漂，他的耐心似乎多得有些过分。

临和洛维，曾经是彼此信赖到跨越生命和种族的伙伴。

“我带你回去，但你不能再抓我头发了，听到没有？如果做不到，我会立刻把你扔下去。”

“……知道了。”漂嘟哝道，“菈妮娅，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

哥舒临上下打量了漂一会儿：“你可以抱我的脖子。”

“诶？你不能变成龙回去吗？”

“那样动静太大。而且我是一条龙，不是人对吧？”他戏谑道，“你在犹豫什么？”

“……抱就抱。”

漂一咬牙，伸出手，哥舒临将她拦腰抱起。在他的臂弯里，漂轻巧得就像一只小猫。她的身体隔着哥舒临身上不算厚实的衣衫，能感觉到他结实和肉体和滚烫的体温。哥舒临一振翼，再次腾空而起，带着漂冲入夜色之中。

……

哥舒临稳稳落地，双翼下的气流激荡起一片雪尘。漂赶紧从他怀里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篝火火光微熄，漂从山洞后面抱了一点干苔藓过来，火光重新变旺，哥舒临也添了几块木柴进去。少女抱着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哥舒给她铺的床软软的，还不错，苔藓还有一股自然的清香。

“咕——”

“你饿了？”

巨龙看了她一眼。

“……”

她在多拉冈德山里好几天没吃饱饭了。漂点点头。

哥舒临二话不说走向洞穴外。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赤裸的肩上扛着一头鹿，手臂还是龙爪的形状，鲜血顺着臂甲往下滴，在雪地上凝结成红色的冰晶。

“过来。”

“我？”

漂指了指自己。

“这里还有别人吗？”

龙爪刺入鹿身，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微微隆起。如同撕裂一张纸般轻松，他撕下了一条鹿腿，丢在漂面前。

“吃吧。”

漂看着地上温热的、血淋淋的，甚至因为神经反射肌肉还在弹跳的鹿腿，瞬间没了胃口。

哥舒把剩下的鹿尸藏进积雪之中，转身看见漂一动不动，道：“不吃就饿着。”

“这是生的。”

一把锋利的刀叮当一声被丢在漂面前。刀身是用龙息石做的，还真的暴殄天物。漂捡起刀子，在洞穴外熟练地剥皮、清洗。然后用刀把鹿肉一块块剜下来，串在木棍上，放到火上烤。

“吃生的又怎样？你这样很麻烦。”

哥舒看见已经昏昏欲睡的小黑猫边烤肉边困得点头，无奈之下只好接过她手里的木枝，让她先去睡一会儿。

“一直吃生肉会生病死掉的……”漂打了个哈欠，“我家族领地里有一户猎户，一直生吃野味，三十多岁就死了，连刚生出来的儿子都没抱上。”

“是你们人类太脆弱了。”哥舒临用尾巴拨动篝火，“……很轻易就会死。”

“那你还帮我烤肉，你直接别管我就好了。”

“那你起来自己烤。”

哥舒临冷哼道，身体却没动。

“哥舒临，菈妮娅说你不凶，你好像真的不凶诶。”漂眨巴着眼睛。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龙转过头，阴沉着脸——这小丫头胆子实在太大了，居然敢拿他说笑。

可不知道是不是困迷糊了，漂非但没察觉到他的怒意，反而冲着他嘿嘿笑了一声，笑容甜美可爱，像一只蓬成一团的小山雀。

“……”

哥舒临觉得脸上一热，收回视线。

果然，他对她毫无办法……

“你说你不喜欢人类，可还是给修道院的人带去了好多东西。菈妮娅说的，你会给他们塞一些多拉冈德山里的好东西。”

“我不在乎你们人类的死活。那些都是随手的东西。要是哪天修道院的人靠那些东西活不下去了，我也不会管。”

“你给的已经够多了。那些小孩子也很喜欢你……呜，他们说你会缝玩具……哥舒临，你居然会做针线活，嘿嘿……”

巨龙觉得脸上挂不住，连声道：“那还不是因为——”

话音未落，小黑猫就睡着了，柔软的黑发遮住白皙的面颊，看上去比醒着的时候宁静可爱许多。

“……还不是因为你……”

大约是多拉冈德山脉的风雪太消磨人的精力，她睡得很沉，紧紧蜷缩成一团。哥舒临下意识站起身去拿自己的羊皮毯子，可拿起来之后，又纠结了许久要不要给她盖下去。这个黑猫一样的女孩，总是能让他想起一些关于过去的事。他的理智提醒他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一千多年前，但思绪还是时不时会恍惚一下。就像现在这样，他攥着那个人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洛维……”

他已经许久没有说出过她的名字了，因为随之而来的记忆让他厌恶，让他痛苦，让他被困在这座山里一千多年，再也没有回去过今州，也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他被永远困死在了这里，困死在自己无尽的寿命里。

哥舒临烤着她的鹿肉。这小姑娘一看就没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把鹿肉切得那么大块，是想吃外面碳化里面全生的肉吗？龙无奈地修剪肉块，篝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女孩突然动了动，睁开眼睛：“好，好香……肚子饿……”

没有还算柔软的大床，没有对她大呼小叫的女仆，也没有对她挖苦讥讽的哥哥姐姐。她只看见了原始的岩洞，哥舒临攥着一块羊皮毯子站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干嘛？！”

她骤然惊醒，像炸毛的猫。哥舒临清了清嗓子，飞快地把毯子扔回自己的床铺上。

“还知道醒过来，我还以为你就打算这样睡一晚了。起来，可以吃了。”

哥舒临把烤串递给她。漂咬了一口鹿肉，勉强撕扯下来，伸长了脖子才咽下去。鹿肉缺乏脂肪，紧实难嚼，但对现在的漂来说，也是珍馐美味了——而且哥舒临烤肉的手艺还挺不错的。她狼吞虎咽，吃得满手鲜香的肉汁，身边的巨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漂顿了顿，把手里的鹿肉递到他嘴边。哥舒临一愣，也不客气，接过木枝，扯下一大块肉，三两下吞入腹中。

这样的时光，曾经也有过。

漂吃饱喝足，跑到洞穴外用积雪洗干净手，用小铁锅打了一盆雪回火上烧着。哥舒临的洞穴还有青盐与香皂，一切似乎都标志着，他受过人类社会的教化——也许菈妮娅说的都是真的也不一定？但她没功夫去想，她实在太困了。

吃饱喝足，洗漱干净，倦意一阵阵拍打着漂的身体。少女躺回自己那干草和苔藓铺成的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哥舒临也躺上自己的羊皮毯子，准备入睡。

虽然有篝火，山洞里也灌不进来风，但多拉冈德山的寒冷依然刺骨。漂抱紧了自己，努力蜷缩成一团。朦胧间，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身上。少女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哥舒临宽大的龙翼。他的翅膀前端是和鸟类一样的飞羽，后面才是翼膜。柔软厚实的羽毛盖在身上，像暖和的被子一样。

“你从哪里来？”

“王都……”

“姓氏呢？”

“帕罗蒂……”

哥舒临还想问。但少女很快进入梦乡。他看见她小指上的尾戒——淡淡的蓝色，看起来是那种世间无二的孤品。

金色的龙瞳在此刻不再锋芒毕露。它敛去了所有锋锐，只剩下一种柔软的悲伤与怀念……龙的目光闪烁片刻，终于闭上双眼。

洞穴外风雪渐起，但他的翅膀下，一切都是那样温暖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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