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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
鸪鹫
2025/03/11 13:51
大众
主要角色死亡
直系同辈
脱离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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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信人死前如果有心愿未了，死后会化作鬼魂游荡于世？ 电梯里空气比预想的浑浊，上一层进来的人恐怕又是个深受烟瘾折磨的可怜鬼。旁边的男女倒不在乎，继续闲聊着有关轮回转生的恐怖电影，越聊靠得越近，那姿势倒真像有无形的鬼魂挤在了他们周围。 男人将口罩往上抬了抬，拉低帽檐，站在角落静静观察着这一切，等待到达一层的铃声响起。 这样刺鼻的味道，七天前他也闻到过。 在十条要的葬礼上，在棺木下葬时，在让他深恶痛绝的、他与墓主共同的父亲身上闻到过。 雨下得再大也没法冲刷掉他父亲身上的烟酒味。但就算是这样糟糕的父亲也表现得比他更悲痛，至少那人眼眶里的泪会不断往外涌，而他的眼睛是干涸的，从面颊上滴落的雨水替他完成了哭丧。 从今天起，世上只剩下一个HiMERU。真可笑，曾经只能指代十条要的名字，如今只能指代他了。 葬礼结束后，他——HiMERU急于把沾染到的雨水和墓地的味道一齐冲刷掉，到家后直接奔向了浴室。以往他总会先拿起摆在鞋柜上的“HiMERU”旧写真，每天像教徒完成某项仪式一样注视十几秒才肯离开。 自从要病情加重，他就搬离了星奏馆，住进离医院更近的一栋公寓，但现在既然失去了继续住下去的意义，还是早点迁回方便工作的地方吧。 HiMERU脱下外套，头脑依旧清晰运转着。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回思绪不是自然流出的，而是如一根根麻醉针刺进来的，扎得他头皮阵阵发麻刺痛，低头解扣子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在衬衫最后一颗扣子处，停住了。 虽然已是早春，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还是冷冰冰的，泼到脸上，顺着发丝往下滑，滴落至睫毛上眼眶里，继续向下延伸……它再一次替代了他在哭泣。 他抬起了头，镜子有些模糊了，HiMERU的脸也跟着变了形，红扑扑的他从未在镜中见过的脸色—— 不对。 他拽过毛巾胡乱抹干眼睛，镜子恢复了原样，脸却没有。 那张脸是HiMERU没错，可是双眼瞪得如此大还不断眨眼，这绝不是完美偶像应有的表情管理！镜中的“自己”脸红得像刚挑战完桑拿，死死咬着嘴唇，完全是一个犯人即将被逼供时的紧张模样。 滴答。滴答。水珠接连跌落在地面上，一分，一秒，滴滴答答。 “要？” 滴答声识趣地停止了几秒。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要看你换衣服的只是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这样了我怕被哥哥发现所以才没闭眼睛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镜子前的人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凝视着镜面，是无法消化这超乎常理的事情，还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哽住了喉咙，亦或是在透过镜面中的人望向另一个空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 相同面孔映出的另一个灵魂，属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唯一的偶像，他曾经的全世界，他永远错过的—— 爱人 一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呛人的烟味终于散去，身旁的人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着，却已经换了另一个话题。 HiMERU向大门走去，商场出口玻璃门上隐约能看见个在朝他挥手的蓝色倒影，行人们与这样怪异的画面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反应，果真只有他能看得见活在镜面中的十条要。 他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精神压力过大，出现了幻觉，一直试图放下工作去趟医院，潜意识里却不愿意去。如果治疗后恢复正常，他不就又一次失去了十条要？ 如果要以幽灵的形态重现于世真是他想象出来的，对早逝的、死后也应成为天使的纯真弟弟无疑是一种亵渎。 但比起面对一个逐渐崩塌的精神世界，从此无法继续以“HiMERU”的模样完成梦想，他还是觉得让完美偶像产生一点瑕疵更为划算。 雨季总是持续很久的，所幸今天的雨还算温和。HiMERU一手撑伞一手拎纸袋，雨天纸袋的边角难免沾到水，他还是选择了抄近道回家。移居的事情被搁置，HiMERU现在仍然住在那间单身公寓。 收雨伞，开灯，换鞋，以及“我回来了。” 房间内一切照旧，只是鞋柜上的写真换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会冒出一声殷勤的“欢迎回来，哥哥！” 好吧，光是这个多出的声音就足以将一切相同之处掀翻。一周的时间HiMERU也差不多摸清规律了，只要他也在场，十条要就可以在同一空间的镜面甚至任何一个反光物体上以他的形象出现，还能在另一头随意拿取镜面映出的现实物品。 HiMERU询问过十条要他现在究竟身处什么空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结果十条要了解的情况比他还少，除了记得自己已经离世外什么都不清楚，只说一睁眼就见到哥哥在脱衣服，被吓坏了。 好在他聪明地通过观察衣服以及身处的环境，判断出这是还活着的哥哥站在镜子前，而他作为一个能感知到实体的灵魂站在镜子的后面。 为了不吓到哥哥，他本来计划在熟悉状况前先伪装成哥哥的倒影，没想到他倾尽生前所有演技塑造的伪装，被哥哥一眼看穿了。 “就算我变成鬼魂，兄弟间也还是哥哥更聪明啊。”十条要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又补了一句：“应该是第一次见哥哥穿这么少，冲击太大没反应过来才发挥失常的！我之前有听哥哥的吩咐好好学习演技课，真的……” 然而耳尖的红晕先他一步，话还没说完就顺着耳根爬上了脸颊，使他磕磕巴巴的解释又少了几分可信度。 十条要在唯一的家庭成员面前总是难脱拘谨，因此在哥哥提出远程通信时，除了失落他还有点庆幸，至少不会当面丢人了。 几年时间HiMERU脸上那点稚气早已褪去，成熟的面孔配上十条要稚嫩的表情与举止，这极具反差感的画面实在有些滑稽。 但HiMERU——作为十条要哥哥的HiMERU没有笑。他还没想好如何告诉弟弟他早已得知一切，早已原谅一切。 更不知道如何向要解释自己一眼认出他，不只有演技问题，而是因为他太常回顾【HiMERU】单人偶像时期的录像，对他而言，镜面里的十条要和屏幕里的显示效果是一样的。 十条要那些细微的、偏离他曾经要求的表情习惯，早就被他逐帧暂停刻进脑海里了，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HiMERU将纸袋放在了梳妆台上，清脆的食品开封声响起后，房间里只余寂静。 “我……记得你爱喝可乐、喜欢吃各种高热量食品。”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刻意避开了镜子那头的视线。 从前他为十条要制定的计划里，身材管理是排在前几位的，既然目标是完美偶像，自然不能贪图口腹之欲。 当初他只想到这一点，却忽视了十条要除了是他弟弟以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如此残忍的要求，也只有拼命的傻孩子会死心塌地接受。 越想越愧疚心疼，HiMERU还是没忍住拿余光瞥了一眼镜子。 不知道是反光还是错觉，他看到十条要的眼睛比刚刚亮多了，被那样不加掩饰的目光盯着，他觉得浑身都很痒，只好狼狈地再次背过脸去。 “你不是说这些绝对不能碰吗？是在考验我的自制力？放心！对于我来说都是轻轻松松能解决的！”他感觉胸口又被划过一道。“啊……我好像忘记自己变成幽灵了，不需要控制摄入……那我不客气了，哥哥？” “嗯。”HiMERU取出手机，反复浏览着没有新消息的通讯界面，他不愿弟弟看出自己的尴尬和苦涩，好强是十条兄弟的通病，只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存在。 或许是在孤儿院或学校里学到过“乖孩子吃饭不能出声，不能在餐桌上聊天”，十条要在他面前连喝饮料都很安静，低头进食的样子像一只温顺的家猫。 HiMERU被本能折腾得难受，干脆放弃了面子，开始直直盯着十条要看。 刚刚十条要辛苦维持的寂静瞬间被他呛住的声音打断了。“咳！哥哥，你一直看我做什么？”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这次让HiMERU想起被逗弄了的野猫，他很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笑完后却感受到一阵刻骨铭心的悲伤。 他纯良无辜的弟弟，生来就被神明用钉子将手脚固定在了十字架上，在受尽苦难后用死亡换来的本该是解脱，为什么现在却被困在镜子里，明明没能活到几年后，却要顶着一张几年后的脸以鬼魂之姿“活”着！ ……是因为有心愿未了，所以无法离世吗。HiMERU突然想起刚刚电梯中那对情侣做作的对话，那句话像伺机而动的藤蔓，爬向他的肩膀，一跃而上捆住了他的身体。 他试图挣脱开，却发现自己已经伸出手去，想把镜中【HiMERU】那缕与他行为习惯不符的刘海放下来，想让那个身影和曾经更相像一些，触手却是一片冰凉，镜面将他的手拦住了。 —————— 十条要知道自己是个爱撒谎的坏孩子，尤其是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他特别清楚这一点。 上一次骗哥哥时十条要还活着，他用拙劣的演技和谎言编织成的骗局，还真把无所不能的哥哥给网住了。 同时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一个让母亲失望透顶、给兄长带来痛苦的孩子，天堂不会开门迎接他，这肯定是他死后受困于人间的原因。 至于这一次，则是一句小小的善意的谎言，十条要告诉哥哥自己平常处于没有意识安心沉睡的状态，只有哥哥出现在能反光的物品前他才会有意识。 但其实每当哥哥放下镜子后，他都要面临会瞬间将他裹挟住的黑暗，和足以溺毙他的寂静。 这对十条要来说是巨大的挑战，每当想起哥哥听见他这么说时放下心来的神情，他就忍不住为自己的成熟选择沾沾自喜，这份无人能分享的喜悦，竟然真的能支撑他度过那些虚无的时间。 “哥哥？” 哥哥为什么突然伸出手？十条要抬起头，他还不太习惯现在的发型，发丝的长度会触碰到脖颈。 难道是刚刚吃饭时沾到头发上了？得赶紧擦一下，十条要记得哥哥很讨厌自己仪容不整。 话虽如此，打理的过程中，眼前的人竟然连一句批评也没有，只是直直盯着十条要看。自从他从镜中醒来，哥哥对他比以前温柔多了，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 但十条要也能感觉到，现在他们相处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喜欢那种悲伤的氛围。他喜欢悄悄注视安静时格外优雅好看的哥哥，所以他分得清什么是游刃有余的漠然，什么是精神恍惚导致的茫然。 他曾经和哥哥聊到过爱。十条要希望能爱哥哥，希望能作为弟弟与哥哥相爱，可现状说是被“曾经”搅得天翻地覆也不过分。 哥哥为了他改变了生活方式乃至人生走向，现在他们之间究竟是离爱近了，还是被十条要亲手拖远了呢…… 噔。 仿佛被人临头浇了罐油漆，压抑的黑暗在他头顶蔓延开来，强烈的下坠感真实到令人恐惧。 什么也看不见。 十条要逐渐开始颤抖。 是哥哥离开镜子前了吧。今天走得好突然，感觉自己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痛苦像阵痛一样来临时，他总会下意识想起他的母亲，为什么母亲没有变成鬼魂呢？是因为自己相信有神存在，却不相信人间有鬼魂的存在吗？ 回忆起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死亡像个阴魂不散的鬼缠绕着每个人，他经常见到别的孩子被放进大箱子里，由冷着脸的人抬走，不知道去了哪。 或许是死亡的过程太过无情，那个地狱里流传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心愿未了的人，死后会化作鬼魂，只有达成遗留在人世间的心愿那人才会消失…… 起初十条要相信这句话是真的，死去的人可能会变成鬼魂，那说明母亲一定也会回来找他，把他从冰冷的地狱接回温暖的怀抱里。 然而母亲从未出现过。十条要踉跄逃出地狱生活后才明白，母亲在人间留下的唯有对偶像的执念，她已经将未了的心愿交付给儿子来完成，当然不必再来一趟人间。 那十条要呢？以鬼魂的姿态留在人世间有什么意义？他自己都不清楚。死后来自病痛和过去记忆的折磨逐渐减轻，真正安静下来反而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疲惫如浪潮般缓缓冲刷着他的思绪，今天他在思考复杂的事情上花费精力过多，就算是鬼魂也会感到辛苦的。 哥哥今晚休息的如何？薯条真好吃，他只在早期综艺节目里提到过喜欢吃这种风味的薯条，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等明早哥哥洗漱时，再抽空问问他吧。十条要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蜷缩成球状睡着了，今晚他感觉格外的累。 ———————— 雨季的早晨能叫醒人的不只有闹铃，还有来去从不排期的暴雨。HiMERU躺在床上，距离他规划的睡眠总时间还差两小时，手表显示现在才到早晨四点，雨滴砸窗的声音涌进他的耳朵，往常只觉得这声音吵，今天却感到莫名心慌，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敲门。 昨天晚上，他听见那声“哥哥”，便和心虚的犯人逃离现场一样逃去了卧室。回房后他倚在门上，才想起自己连一句晚安都没跟十条要说。 他最恐惧被弟弟发觉的那一面，昨晚差点将他的表皮撕开跃了出来、他确实需要赶紧躲起来恢复冷静，思考一下今后的对策。 如果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他应该帮助弟弟寻找能真正安息的方法，或许尽力达成弟弟遗留的心愿真的有用。 可他隐藏的潜意识是自私的。通过影像找寻到的断壁残垣将不再能满足他，已经与鲜活的十条要重逢过，他还能接受镜中出现的只有十条要的倒影【HiMERU】吗？ 雨点仍在敲打着玻璃窗，蜿蜒而下的雨迹挡住了视野，虽然楼层很高，HiMERU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索性穿衣起身，准备借浴室镜子严肃询问一遍十条要自己的想法，既然他不在镜前时十条要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前几天更是随叫随到，他推测现实的时间不会影响到这孩子行动。 自私只会让悲剧重蹈，他作为HiMERU这几年领悟到的经验，一定能帮助他处理好这次—— 可是浴室灯光亮起那一刻，他像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十条要一样，愣住了。 镜子里出现的只有HiMERU自己的身影。 中午十二点整，HiMERU在队友的骇然目光下，第十二次掏出化妆镜，既不补妆也不找瑕疵，每次却会安静凝视很久很久。 “HiMERU，你今天的造型也很完美，我认为不必太过担忧哦？”樱河实在没忍住提醒了一句，虽然HiMERU平常就会显现出自恋的一面，但今天也太频繁了吧！ HiMERU合上盖子，笑着回答今天有些不适，麻烦将他下午的工作行程换到明天，他要先行一步，实在抱歉。 十条要的死讯他一直隐瞒着所有人，不知情就不会对他起疑心，完美偶像的私生活总得保持点神秘性。 从熟悉的医院里出来，与他期望的结果不同，并没有诊断出什么问题，HiMERU的心理状况很完美，不可能出现什么幻觉，他突然对这份完美产生了恨意。 推开家门的手在抖，除了推门时轻微的响声，什么也听不见。HiMERU早已习惯了才对，心里却如同胸腔被挖去了一勺一样，空落落的。 浴室的灯忘了关，在大白天里显得异常刺目。关掉灯，又有些昏暗。他干脆将换气窗完全打开，房间里的亮度终于变得自然了。 他偶尔会觉得隔着他们二人的不是镜面，不是推开后便能相拥的门，而是一扇扇玻璃做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窗户，能看到却永远摸不到，就像隔开重症监护室里奄奄一息的十条要与他的那扇窗户。 而从今以后，最后的那扇窗户也要被封上了。这样其实是好的，他的弟弟不必再透过窗户看人间，可以得到安息，而他不见光的爱也能被永远封存。 可心中的撕裂感却如何都不能抚平，心中自私的一面叫嚣的更加猖狂，他想念十条要那一声声饱含爱意的“哥哥”，想念十条要注视着自己时的眼神，想念，想念……… 晚了，再也回不去了。他颓然地站在镜子前，抚摸着冰凉的镜面。 手感和十条要的墓碑有点像。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两块墓碑。 然而还没笑完，镜中的【HiMERU】竟然变了神色，一副睡眼朦胧还很疑惑的样子。 “哥哥，你今天起来的怎么这么早，在笑什么？” —————— HiMERU摸了摸衬衣的料子，入夏还穿着这件果然不够妥当，是时候换上他替自己挑选的那件了。 打理完刚换好的便装，他拿起一面设计类似怀表、镜面总是朝外打开着的镜子，和装饰用的珠链一起挂在裤腰上，有时也别在上衣口袋外层。 “是上次的病还没好，离不开镜子了吗！”燐音第一个发现，喊其他人过来看。“看你对这东西爱不释手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有了收藏的癖好？” 琥珀也探过头来，连丹希都放下手里的零食，几个人围住了从更衣室出来准备下班直奔大门的HiMERU。 “普通镜子，不重要。HiMERU现在住得远，请不要拦着HiMERU。”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又习惯性地举起来，队友们诧异的视线也聚集在了镜面上。 镜中人在朝他眨眼睛，HiMERU朝他微笑，在众人的目光中自然地将镜子挂回。 ……还好能看见这张脸的只有他。 他没说谎，不过普通的挂饰里装着不普通的幽灵，不重要的镜子里住着对他很重要的十条要。 说漏嘴的那一刻，十条要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有个坏毛病：前一天睡眠不足，第二天早上起来说的第一句话就会不经过大脑直接蹦出来。 他还因此被涟纯嘲笑过，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调整好，死后居然旧病复发，在哪暴露不好，偏偏在哥哥面前！ “……哥哥，我是说…”他赶紧换上最活泼的语气—“其实我计划早上蹲在镜子下面给你一个惊喜…” “要，现在是下午四点。跟我说实话，我想听你说清楚。” 他的哥哥虽然在说话，整个面部却只有嘴巴在动，身体僵硬得像美术教室里的半身像，尽管他根本没上过几节却记得很清楚……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十条要吓得开始胡思乱想，不能低头逃避也不敢直视对方，目光只好集中在哥哥的耳环上，小声地开口。好在哥哥没有指责他，直到他招供完为止，中途没说过一句话。 “我明白了。事实是你一直有意识，在你的世界另有一个空间，只有我出现在镜面附近，你才能恢复自然的状态，所以昨天我离开的太快，你沉睡的时间比以往要久。” 不愧是哥哥，靠只言片语就能推理出前因后果，他点点头。 “那你这样瞒着我，是……怕给我添麻烦么？” 轮到这个问题时，十条要颤抖了下。 “嗯。” 生前他就是哥哥的负担，死后他变成毫无价值的幽灵，比起从前好像更不配得到哥哥的爱了。 十条要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哥哥。 哥哥的眉头皱得很紧，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的眼眶看起来红红的。 十条要突然想起母亲对着电视屏幕说过的话。 “他痛苦时，我也会感到心如刀割，因为我爱他。要，我希望你也能快乐，因为我也爱着你。” 记忆里的母亲是比最慈悲的神明还要善良清醒的女人，总是在孩子面前夸赞“爱人”的完美之处，和那段录像里的疯女人，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妈妈这么爱我，我当然很开心！年幼的十条要这么回答。母亲听到后转过头来抱住了他，一阵温暖的凉意在背后缓缓漫延开，如同她扭曲的爱一样矛盾，他不理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几年后的冬天，孤儿院的人往他背上泼污水，在刺骨的冰冷中，他才反应过来那时侯母亲是在哭，她的泪水和纯粹的冰水不同，是有温度的。 可惜这种温度不多见，流失得也快，和哥哥的拥抱一样，他到死都没体验过多久。 而现在，连十条要都看得出来哥哥不是愤怒而是悲伤，并且是在为他的行为悲伤，他也因为这一幕，空荡荡的胸口一阵抽痛…… 越是相爱，越能共情。如果真是如此，他与哥哥会不会有一点点可能，也是爱着对方的？哪怕这种可能仅限当下，哪怕是他太过自满，他也不想再错过一次机会—— 急于把期待已久的话说出口，他猛地抬起头想将身体凑上前，却忘了他这边的玻璃是无形的。 镜面的另一端。十条要的哥哥在回想短短几分钟内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月他受到四次精神上的打击，第一次是弟弟十条要逝世，第二次是发现十条要变成寄宿在镜中的幽灵，第三次是十条要的突然消失，第四次………在第三次冲击来临后十小时，也就是现在。 “哥哥……我又骗了你，对不起。” 疑惑、悲哀，失而复得的喜悦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他被呛住了，等弟弟结结巴巴解释完来龙去脉，他才反应过来要问为什么。在和十条要的谈话中，他总是沉默寡言的那一方。 往常他才不会十小时就敲定结局，他会保持游刃有余的乐观心态，仔细推敲事情发生前的每个细节，确保得到的答案没有纰漏。但今天十小时过去后，他能得出的结论居然只有永别，还没推理完就开始为弟弟的“离去”痛苦了。 事实呢？事实是十条要怕唯一的亲人担心，怕他嫌弃变成幽灵后的自己，向他隐瞒了处境。 真相只是这孩子睡过头了而已！ 还没来得及扶住额头冷静一会，就听到结实的一声“砰”—— 十条要一头撞上了玻璃，露出了HiMERU连上综艺都不允许露出的表情。抓住了机会固然欣喜，但自己总在哥哥面前出洋相也实在……他尴尬地笑起来。 直到看见哥哥也没忍住，捂嘴笑出声后，他终于从怯怯地笑变成放肆地大笑，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开口： “…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哥哥，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也爱着我这个弟弟呢？” 轻微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想起十条要跟他最后一次通话，在失去要后他的确堕入过深渊，这几年，他一直在深渊中向上仰望着，思考该如何爱人，他渴望再次品尝爱的滋味，他披上外衣成为了他的影子。 和背信弃义的父亲不同，现在的他，终于有资格回应这份感情了吧？……至少，亲情那部分可以。 “嗯，你是我最爱的亲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放下心结安息，不希望你作为一个幽灵，只能像影子一样活着。但去留取决于你的选择，我会帮助你。” 心跳很沉重，每下都像一声巨石落地。与十条要离别他留下的会只有痛苦，但他如果这么说，要一定会将他的感受放到第一位，不再尝试让灵魂回归。 果然，十条要答应主动寻找离开的方法。 “母亲留给我的执念，好像都伴随着我的死一起消逝了。可能是死后才明白，真的连死亡都没法让我们重逢，她遥远的爱意其实在活着的时候也只能像点燃的火柴一样短暂地温暖我……” “但现在不同了，还有哥哥爱着我，虽然没法抓住哥哥——”他将手掌移到了镜面上。“但我感觉很暖和。我愿意听哥哥的话，你能如愿以偿，我也会很高兴。只是……” 难道对他的爱真的止步于此吗？不会希望他一直待在身边吗？十条要记得生前最后一次和哥哥通信，哥哥提到希望见面次数能增加，却没补充是因为工作。 他又想到自己唯一可以参考的爱——如果是母亲……不，哥哥是不同的，现在他不仅给了他曾经憧憬的哥哥对弟弟的爱，还能同时给十条要更多没体验过的感情。 他轻轻捂住心口，用指尖拦住跃跃欲试的心跳，还好只有皮相是镜面产生的，这颗不太像死人的心脏属于自己。 没人能发现他的私心，十条要安慰自己这只是一点顺带的诉求，任由这些念头如同蜜罐摔裂后泼出的糖浆，肆无忌惮地流下去，一点一滴渗进他的脑海之中。 —————— 那天过后，哥哥总是带着镜子出门，他的解释是这样有助于弟弟寻找遗留在世间的线索。 起初十条要相信了，但随着相处的时间不断增加，他开始自信地猜测哥哥是怕他一个人待在黑暗中难受，特地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他。 为了成为完美偶像而奋斗时十条要也学过不少人情世故的小技巧，比如顾及年长者的面子，不能拆穿他们的谎言，特别是年龄越大越要小心。 于是他也装作不清不楚地配合着哥哥，顺便趁机装迷糊，向他提出许多生前做梦也不敢问的问题。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十条要经常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哥哥和往常一样上下班守护着要心里的完美偶像形象，他也快习惯了在他眼里不那么完美的、哥哥的队友们，不过偶尔看见哥哥和他们调笑，他牙尖还是一阵发酸，就算变成幽灵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哥哥对他的态度也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用那位天城的话来说，难道是在摆架子？ 十条要嚼着哥哥顺路给他买的甜品曲奇，开始思量那些队友的话他能相信哪部分…… 一大块巧克力碎屑从嘴边滑下来，他才注意到哥哥居然没有提醒他不要狼吞虎咽，更没帮他擦脸。 明明他很享受哥哥轻柔地擦拭他的脸颊。没法触摸到真实的对方固然遗憾，但其实十条要这边隔着镜子被触碰的感觉与现实无异。 好几次他宁愿装成吃饭时脸上仿佛有洞的婴孩，也要骗哥哥隔着镜面替他擦干净。还好他不是一只猫咪，否则还会变本加厉要求对方再挠挠他的下巴。 哥哥应该也看出来了，每餐都像需要照顾小孩一样提前准备好手帕，尽管他强调这只是照护某病号时就已经养成的习惯。 今天的哥哥……不太对劲！十条要舔舔嘴角，赶紧端正坐姿。这段日子里他沉浸在爱的温柔乡中，有意无意地在逃避跟哥哥讨论正事，差点忘了自己“活着”的首要目的。 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果是小时候，他会回答希望得到亲人更多的爱与关注，最好能多到无穷无尽。 再年长点他意识到一个孩子太贪心会被大人讨厌，哪怕他只是想多吃一块糖。他的成长伴随着愿望的激烈斗争，“希望母亲能复活”“希望有人来救我”无数不切实际的愿望逐渐被舍弃掉，最后他只希望能成为真正的偶像，报答支撑他活下去的母亲。 可十条要现在已经死了，脊骨随之断裂，信仰与救赎不会为死者提供服务。自己被拽回人间一定另有原因。 涉及到自身的问题永远是旁观者清，曾经为他制定计划、教他理清关系的人也总是哥哥。但这次情况不同，看着明显在犹豫是否开口的他，要决定咬牙做回直面难题的大人，头抵在玻璃上主动向他提问。 “关于我的事情，哥哥是不是得出结论了……” 十条要的哥哥——HiMERU放下了平板，没有立刻回答弟弟。 —————— 和弟弟一起挑选的甜品店开在偏僻的小巷里，傍晚他提着袋子往回走时，居然在老旧的商业街看见了那部恐怖电影的广告，和之前电梯里的情侣手中的海报一模一样，现在早过了放映时间却没撤掉。 大概这部电影实在差，无人问津到早早地上了视频平台，回家后HiMERU一秒没少看完了全程。 一个老套的日本恐怖故事。前半段充斥着尖叫，后半段毫无铺垫地开始讲述作恶多端的鬼怪过去多么可怜，突入凶宅的主角拯救了她，不管是谁看完都会评价一句“庸俗的大团圆结局！” 让HiMERU在意的是，电影里鬼魂不肯离世的原因是“死前没有人爱过她，死后没有人记得她”，大团圆则是主角爱上了正常美人模样的鬼魂，接吻后她终于得以解脱。 逻辑惨不忍睹，像是美女与野兽的劣质翻拍，他却想因此起要的经历——当然，将虚构与现实相提并论不太明智，所以也只是给了他一点启发。 十条要渴望的只是爱，轻而易举就能推理出来，问题是结果和预测有所偏差，他还在犹豫该如何行动。 从前的他早就习惯了两手空空的感觉，任何东西都只是过个手，什么也不留下的日子对他而言最为轻松。直到十条要出现后递给他一只篮子，他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接下了。 起初HiMERU不适应多出的重量和旁人的目光，他干脆将提着篮子的手背在身后，等终于想起低头看一眼篮子时，里面居然多出好几袋糖果，零零散散躺在里面。知道自己喜欢吃哪种味道的恐怕只有新认识的那几位，他拆开包装尝了一颗。 这几年的人生旅程中那只篮子里逐渐堆得满满当当，不管是喜欢的讨厌的熟识或陌生的口味他都拥有了，甚至多到溢出，多到足以再装满另一只篮子。 十条要死前那么单纯地爱着他，可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个。兄弟间每一次拥抱都是要主动伸手，由他先收回抱着对方的手。 曾经在弟弟面前爱就是他最拿不出手的东西。如果没有【HiMERU】照亮通往当下的道路，他的自我或许只能在角落里逐渐暗淡。 那些细小的光辉指引他重拾爱人的能力与被爱的诉求，生命光源所在之处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尝试报答那些爱，可惜这份渴望弥补的心没能起到作用。起初以为是自己过于急躁，近来却发觉亲情或许并非弟弟唯一的缺憾——回想起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每一个证据，哪怕只是要某次看他的眼神，都在往他日益膨胀的私心里注着气。 怀疑自己对要的爱不如想象中纯粹，同时怀疑镜子的另一面上也有着同样的裂隙，他头一回对二人的过度相似产生了恐惧感。 有迹可循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前段日子十条要问过他这么一句话—— “如果没有当偶像，哥哥还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活吗？” “我现在算得上是朋友的工作伙伴很多，”难道要是在担心偶像生活给他带来了负担？“不用担心，有失必有得，现在这些朋友已经够吵闹了。” HiMERU笑着拿出从月桂外带的两杯咖啡，利用镜面死角悄悄撕下了杯上标注配料的单子。要自从知道了他喜欢喝咖啡，总问他能不能尝尝哥哥喜欢的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哥哥比我成熟这么多，”十条要看上去就要从镜子里冒出来了，“身边难道没有……就是那种……对了，我是曾经听涟提起的！他肯定抱怨过男校遇不到——遇不到桃花运没法受欢迎什么的！” HiMERU差点把咖啡泼到镜子上。改天他一定要趁弟弟在镜子那边休息的时候，好好问问涟纯都教了他弟什么东西！ “…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远不如现在平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这个，而且我的要求也很高。” 他随口扯了个谎，将咖啡递给十条要，知道自己又在习惯性地逃避来自对方的提问。“再不喝口感要变差了。” “居然没批评我又问浪费时间的问题，哥哥跟以前比果然是变化很大啊。”十条要眯起眼睛连连感慨。 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干脆利用手部动作来缓解尴尬，打开自己那杯的盖子——怎么这么甜？根本不是习惯的味道！他明明特意嘱咐过椎名有一杯需要加糖，为此还被椎名追问了好久那杯到底是给谁喝的。 ……所以这是来自椎名的恶作剧？也可能只是他刚刚心不在焉，把两人的杯子弄混了。现在再互换又会暴露自己的心思，HiMERU只能青着脸喝下这杯远超每日摄取糖分限制的玩意。 十条要也止不住开始吐舌头，“好苦！早知道哥哥喜欢这种口味，我就不尝试了。” 见他小口抿了许久那杯液体也没见少，他的哥哥忍不住提醒剩下的可以由哥哥喝完。 “不，其实也没那么苦。如果这点苦味都无法适应，也没法达到你追求的高标准吧。” “既然哥哥身边没有别人，那我们现在的关系除了兄弟，不也像字面意义上的伴侣吗？因为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我更不能现在就把哥哥的择偶水准给拉低了。” 要在玲明受教育时，肯定没人跟他讲清楚什么是道德伦理，“涟纯”恐怕也没教过他伴侣、配偶这些词语背后更深层的暗示。 但表层的含义，他不信弟弟一点也不明白。 十条要这段轻描淡写的发言压得他发昏，握着的纸杯椅子的把手世上一切能触摸到的东西都在融化蒸发……恨不得自己没听清楚，又庆幸自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外界对HiMERU的评价总是“随机应变的高手”“成熟圆滑的一位偶像”“场面话说得很好”，可在【HiMERU】面前这些技能经常失效，那时他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笨拙哥哥，用沉默代替所有回答。 也不是没有想象过要醒来后自己作为哥哥该如何引导他，比如绝不会再让伪装的态度误导弟弟、用傲慢的思维束缚对方。但他从不敢幻想以另一种身份面对要，尽管月亮的背面迟早有隐藏不下去的一日——更不幸的是，这一日在十条要死后才来临。 如果他始终没有表明心迹的勇气，要会不会为了等待一个答复而永远止步于人间？他藏在“哥哥”背后的私欲确实能得以满足，可这个害死要的世间也会再次将要禁锢住！ 是时候从美好的幻梦中醒来了。 犹疑的次数增多预示着如果他再不主动离开，迟早有一天本心会浮上表层，替他做主彻底锁上放十条要自由的那扇门。 斩断二人宿命的刽子手必须也只能由他来当。他将记住那个瞬间——作为一生的惩罚，也作为回首时的寄托，支撑他继续为自己和要活下去。 童年的经历让十条要早已习惯压抑的空气和长久的沉默，他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度并不高，没察觉到这段时间对于突然起身的哥哥有多么漫长。 “我想好了，要。” 只是说话为什么凑那么近？还好隔着镜面，不然两人额头相抵时刘海恐怕会纠缠到一起。 只是说话为什么凑那么近？还好隔着镜面，不然两人额头相抵时刘海恐怕会纠缠到一起。 他想起他们一双手都能数清有几回的拥抱，有次大概是太久没见，他忍不住多蹭两下哥哥的脖颈，结果几缕发丝缠进了对方的耳饰里。 简直是记忆里最尴尬的五分钟，没有发生在大街上而是在单独相处时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十条要狼狈地贴着哥哥的半边身子，手忙脚乱一顿扯——甚至被提醒别着急慢慢来后他更加慌张，掌心生出一层细密的汗，解开发丝的过程中还不小心擦到了哥哥耳朵上。 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自己太用力，哥哥全程没怎么说话，任由他摆弄耳朵，银色的耳骨夹在一片红晕中显得格格不入。要偷看了哥哥一眼，发现他眉毛都快皱到地上了………应该是生气吧，事后也指责过十条要不准这么热情地去抱其他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外人身上容易引起误会。 当然不会啊。他只会主动拥抱深爱着的亲人，这样的人在母亲死后，哥哥是第一也是唯一一个。而且他平常没有这么笨蛋！ 话说回来，当时自己太紧张就算了，难道哥哥也没想到直接把耳饰摘下，才是最快捷最正常的办法……？ “……我会给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我想要……刚从回忆里钻出的十条要终于反应过来，哥哥的异常举动另有目的。 他猛地开始后悔，刚刚应该自私点不去提醒，早些打断对话，至少还能再推迟一段时间！ ……可是哥哥的回应也能说明，他渴求的答复其实没有那么遥远，原来就在他耳边。或许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拥有想要的东西，还有理解自己的人。 说不出是懊悔还是期待，各种情绪撞击着胸口，心跳声越来越响亮兴奋，震得他头晕眼花，动弹不得，没有退路可走。 之前哥哥靠过来时脸上总是带着笑的，虽然偶尔能感受到他眼底难以被稀释的哀伤，但也只是在镜子那面摸摸十条要的头，或者替他打理刘海，总之绝不会—— 绝不会是一个吻。 既没有落在额头也没有落在脸颊，那是一个对准嘴唇、落在镜面上的轻吻。不留一点时间回味。 他们的关系确立了，同时也结束了。十条要将会投胎转世从爱的轮回中解脱，他则会独自背负这段记忆一直到进入坟墓的那刻。 他不敢再抬头，一道分不清主人的泪痕顺着镜子磕磕绊绊地滑下，在模糊的镜面上走完了二人的一生。 ————— 秋天对于城市里的人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街边的绿植连一点枯萎的迹象都没有，写着“秋季限定”的传单就已经塞到他手上了。 新品栗子蛋糕……HiMERU在搬离星奏馆后经常拜访这家新店，店员也默认他是熟客，特地把他叫住。 新店经历的第一个秋天，选择了最为保守的栗子吗。不是什么新颖的口味，但他很好奇不同店面会有怎样的口感差异。最近HiMERU对尝试新事物格外有兴趣，也可能是……抱有期待。 “一份新品，外带，不用多给刀叉。嗯，满意的话HiMERU回购时也会推荐给朋友的。” “明明几个月前都是两人份？因为一次试吃两份还是太勉强了，不是甜品的问题。” 晚上还有些行程问题要处理，提着袋子的HiMERU加快脚步，走在熟悉的道路上。他还是决定继续在医院旁的公寓里生活，工作需要时才留宿星奏馆。 才五点不到，楼道空无一人，电梯内只有HiMERU。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结果忘了那里也是空荡荡的。 他能习惯新的居所、新的季节、新的甜品口味，就是不能彻底摆脱旧的习惯，简直像陷进了唯有下沉没有上升可选的泥沼。 虽然只过去半年，但室内陈设被他整改翻新了至少四回，客厅曾经空余的一角现在被一圈镜子包围住，他在正中的化妆镜前坐下。 “要，我今天才注意到秋天来得这么快，也可能是秋季新品比真正的秋季先行一步——” 他拆开包装，拿出一份刀叉，把镶有栗子果实的那部分切下喂给“镜子”。 “……唔，是栗子味的吗？特待生的伙食虽好，却不常用这么应季的食材呢。” 十条要和他你一口我两口吃着蛋糕。哥哥说前几个月吃多了在控制体重，所以现在只点一份分着吃。可每周吃甜品的次数不断增加，摄入总量是不是没变化啊……聪明的十条要在心里打了好几周算盘。 以及，最近总和哥哥用着同一份刀叉。他在镜子的空间里也能拿取外界的物品，以前哥哥都会准备两人份的。 究竟是店家太抠门了，还是哥哥其实是环保大使— ——要一定很疑惑吧，他努力控制笑容不超过微笑的程度。当然不是店家的问题，他严格的身材管理一块几百大卡的蛋糕当然早就计算进去了。 十条要居然没有消失，而他也没预料到自己的推理距离完美还差一步。 那个时候真的好尴尬啊……十条要以为马上就会失去知觉，实际上也确实哭到快没有意识了。但如果哥哥没有表白，没有危机感的胁迫，他肯定还在纠结和自我误解中反复跳跃着吧。 渴求的爱意不是死皮赖脸的幻想确实让他很满足，可真到“消失”的那一刻，想到的却是希望哥哥的陪伴能持续下去…… 好像他的执念没有减轻，反倒转移了。母亲的爱是遥远的，从山崖上跌落时十条要拼命地抓住她的衣角，病魔给了摇摇欲坠的他最后一脚。 哥哥没能拯救十条要，却在崖底、他快要粉身碎骨前奇迹般地接住了他，像一个抓得住摸得着的神明。轮回转生，不就等同于让他放手吗？他才不要。 十条要最后许下的愿望是哥哥能永远在他身边爱着他，结果这句“遗言”真成了拽住他的锚，两人谁都别想逃，那个吻更是跑不掉。 所以他们现在不只是兄弟还是……？最后一块蛋糕送入嘴中，十条要意犹未尽地舔着叉子，试图和哥哥进行眼神交流。 他的哥哥下意识闭起眼睛，生怕眼神会泄露自己得逞后的窃喜。他指导过十条要作为偶像“撒谎”的技巧，而要一定没记住后篇的“如何识破谎言”。 不过从明天起还是把那面小镜子带上吧，既然分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那逃避也不是办法，他们爱着彼此的方法已经错误太久了。 他睁开眼睛，就像是第一次注视十条要时那样，注视着相同面孔映出的另一个灵魂。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唯一的偶像，他曾经的全世界，他绝不会再错过的—— “爱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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