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陆】怪兽吃掉你的梦

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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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前的人们将人的一生分成三份，并且不相等同地来看待它们。人们认为：幼小时是可欺的，青壮时是可期的，老弱时仍是可欺的。而即便是青壮时期，人也是因为有着或受着期待而完美，倘若他死去，就成为废品；倘若他不再能够拥抱死亡，那就只能充作一件失败的残次品，无法释怀地流连于世上。
 
 
—02—
 
九条天初次见到七濑陆，是在一次葬礼上。应该说，那是他某个后辈的葬礼，但是如果按照常人所能理解的方式来讲的话，只能说，那是七濑陆的父母的葬礼。
刚刚在机场落地，九条天那过分瘦弱的身躯尚未在水汽过重的潮风里站稳，鼻端先一步嗅闻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海风气息，那是许久未见的故乡岛国为他准备的第一份见面礼。特意留下来的刘海遮住一双特异的竖瞳，视线从其中穿巡而出，检视着眼前匆匆而过的旅人。
“哎呀，这几年来这里的旅客也变多了，大家都说变化很大呢。”出租车司机问道，“年轻人，感觉怎么样？很不错的地方吧？”
“嗯，是的。”出口的言语似乎更近于含糊的气音，他不声不响地收敛了睫羽，宛如归林倦鸟栖上枝头。已经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不论是对怎样令人啧啧称奇或者瞠目结舌的事情，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漫长的生命消磨了他的好奇心，让他无法对任何事物提起兴趣。或许再过不久，他的生命里将只剩下寻求死亡。但还好，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认输。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低头的人。
站到人群里，假装是他们的同类，但即便是流着相同血液的同族人的死亡也无法触动他分毫。九条天的心脏早已死去，姓氏从这具身躯上剥离，只有一个名是他与这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在那时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样的现实。那位后辈即将接受火的净化，涤去人世尘埃，荡清缘怨情仇，最终与此世两不相欠。而不像他这样，仍旧为世上种种联系所累，永世无可休息。他清醒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周遭霍然只剩下低低的抽噎声响，除此之外，还有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闲杂私语。九条天耳目清明，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些闲言碎语。
“说走就走了，这可让人家怎么办是好。”
“他们家还有个孩子吧，听说带着病的，有说怎么安排了没有？”
“先说好，我们家可不掺和。”
“哎，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他们家能有多少东西，我接收了这孩子，还不是得自己想办法供养？我才不干。”
“唉……这孩子，以后难咯……”
他们诉说的对象，此刻就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站在相对靠后的位置，九条天没有办法看到他哪怕一丁点的表情。只是凭借着对那孩子动作的捕捉，从他板得笔直的腰背，还有逐渐绷紧直到僵住的肩膀，发现了他的倔强。年幼的小少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层层叠叠的，
甚至说不上是恶意的，所谓的大人的“成熟”，于是只能选择保持这样执拗的态度，企图单方面地打消所有人的念头，以此来消减自己的不安。
多么幼稚弱小，多么悲哀无助。他们都是一样的，与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妄想呆在人群里，仍将自己称为世界的一员。
微末的悲哀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九条天终于发现自己流下了眼泪。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多少波动，但无波的水面之下，深处的地缝之中，却已经有了莫大的颤动，仿佛将要掀起洪流。

—03—

“不要哭。”七濑陆擦干了眼泪，笑着对那位陌生的年轻人说道，“爸爸妈妈告诉过我，如果做噩梦了，哭也不会有任何用处的。但是如果你努力去笑，那么怪兽就会恨恨地跳出来，帮你把噩梦吃掉。”
“嗯、嗯。”九条天不断地擦拭着泪水，但那月牙似的眼睛里，似乎连接着无穷无尽的海洋，无边的雨水都从那里掉落下来，他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但他最终还是牵起了小男孩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露出有些难看的笑容。
不要哭，怪兽会把你的梦吃掉。

（完）
2019.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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