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空】虞美人

【all原神空】平行的爱

悠悠疯火球

2025/06/05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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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案故事为主，感情线为辅（我的感情线太少了，废话很多。）

天光刚亮，城外的寺庙的钟声被人敲响，有香火的烟雾渐渐将寺庙内的铜鼎升起。

钟声绵延，与天边雁回共鸣，那通身青铜制成的钟有些特别，上面一笔一画书出了千字佛经，被小和尚轻轻一撞，余响回绝。

“时辰已到，施主请回。贫僧有事，先行告退。”

一道身影隐匿在山间小道，跟着僧人的脚步，从后门走向郁郁青葱的山脚山林。行过寺院外一条青石板堆砌的小道，与山下的一行带着斗笠的人们汇合。“阿弥陀佛，贫僧静安，见过各位。”

与身着火色袈裟的静安不同，这几人身穿着深色的麻服，背着竹编的书箱和行囊。他们当中有的头发花白，有的面容稚嫩看上去还没有行成年礼。“静安法师早。”一小队人收拾着地上的包袱，由静安法师带队，穿过山上的小溪，沿着官道。大慈恩寺的钟声逐渐被抛在脑后，不远处的长安城的瑰丽城墙近在咫尺。

静安法师戴着斗笠，与身后的学生们不同，他手执竹杖，穿着普通的芒鞋。身上除了绣着法号的袈裟，可以说是两袖清风。衣着如此不拘小节，实在与他身份出路太多。

大慈恩寺可是长安城外香火最好的，那寺庙规模宏大，还是当今圣上亲自命人修建的，花了不少功夫精雕细琢。如此受皇家器重，怎么会在衣食上亏待一名僧人呢？

“站住，请出示你们的凭证。”

长安城门外的夹道上，分列两旁的侍卫要求对那些书箱例行检查。静安又唱了句佛语，在身后的士兵检查行囊的空档，上前为学生们处理入城的文书。

“名、名单。”静安递上那叠好的信封。他一紧张，就容易磕巴，知道自己这毛病改不过来，他干脆直接伸手，准备去掏放在袈裟下的令牌。此时，风的方向忽然有了颤抖。僧人的动作被猝不及防的暗箭打断。

那箭从城内的狭道里射出，人影交错之中，锋利的长箭擦过行人的毛发，从不知何处斜刺而来，一箭穿透了火红的袈裟。

胸口的血比袈裟的红还要深色，像身体里的恶鬼忽然觉醒，血盆大口瞬间吞噬着人身体。它们从胸口，从后背，从脚边，洪水猛兽般逃离束缚它的躯体。

“静安法师！”

这位面容和善的法师面上还没有露出震惊，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低头去看伤口，便只身向后面的泥土中倒去。

长安城门前，人流密集之地，有人被一箭毙命。

目睹这一场刺杀的百姓们只安静了一瞬，“啊！”尖叫声，是在陌生的血迅速朝着四面八方匍匐而来时，先一步发生的。不知何处的绿叶落地，被人尖叫着踩在脚下。

“所有人！保持冷静！”城外的百姓四处逃窜着，整个长安城门陷入一场局面难以控制的混乱。士兵的声音无法淹没人们耳中那带着无穷恐慌的尖叫，恐惧乘空气迅速蔓延开来。

“快跑啊！”城外的骚动逐渐向城内扩散开来，刚进城的行人也开始向街上逃亡乱窜。别说要搜捕逃跑的犯人，如果再不控制住混乱的场面，更大的恐慌会无孔不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城墙上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那城门有数尺高，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他迎着高阳，解下缠在腰间的几大贯铜钱，割断绳子，向城内的街市上用力一挥。

漫天的铜钱如大雨一般洒落，人们的注意瞬间被头顶的天降好运吸引。老祖宗只说过下红雨，这下铜板还是第一次见！街上行人只觉得视野一阵恍惚，等他们回过神来，像是着了魔似的趴在地上抢起了铜板。

“这就对了嘛，人命在金钱面前，可真是一文不值。”城门上的人忽然开口，晨日漫过云海落在他的身上，如拨云见光般。他张开双臂，像是偶然路过，站在高处享受阳光的过客，如果不是他手里还拿着割断腰缠的匕首的话。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吗？”

那人如是说道。

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后悔在今早入长安了。

城门外的事故让他们受挫不少，他们一路行过大海高山，也不是没见过血，但这不代表他们直面暗杀时能心无负担。

为了安抚这一群学生，他们白天被送去了距离城门不远的驿站。入夜时分，刚准备歇息的一小队人接到了皇上召见的旨意。

“据说，这一整座皇宫，都是大唐皇帝陛下的私宅。”

明明是第一次见这般金贵大气的建筑，他们眼中也只有肃穆和惊艳。

“各位请随我来。”走在前方的小侍卫没有笑话他们那艳羡的眼神，只是安静的带着路，在深宫里辨别方向。

走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一模一样的路口。他们都听说过，长安城里街市璀璨如星河，却没想到，夜里的宫殿也是灯火通明，数百盏华灯照亮了花园与回廊上的每一处角落，恍如白昼。

约莫过了半柱香，侍卫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偏殿，他与候在门外的宫女耳语几句，后者示意他们在殿外等候，自己推开一处细小的门缝，侧身进入了大殿。

这时，一群学生们也收了心，开始整理自己的模样。终于要面见大唐的皇帝陛下了，机会千载难得，他们耗时一整年从倭国不远千里而来，一定要在大唐皇上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倭国大王派遣留唐学生原本有一百来号人入唐学习。只是现实总以其残酷冷漠而警醒无知的凡人。他们在海上数月漂流，风暴掀翻了无数船只，九死一生，他们侥幸抵达了邻海的郡县。

直至今日，他们踏足长安城内的街道，步行拜见大唐国君，一晃已经离家整整一个春秋。

说来也是嘲讽，百来人的留学，依旧逃不了只有少数人存活的悲哀。

“静安法师很照顾我们，明明今早路上还和我们讲着佛经......”不知道是不是乐极生悲甜中生苦，学生当中有人忍不住叹息。“我们当中活着走来长安的又有多少真慈悲？我看你只是觉得碰上那说话结巴的僧人太晦气吧？”有人尖酸刻薄的质疑。十几个人的小队伍发出了不愉快的声音，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就分成了两波人站队，在殿门外小声的争论了起来。

“雷电，你说说？”十几个人中，最安静的当属冷着脸一声不吭的雷电国崩了，他距离半掩的宫门最近，将周围的吵闹抛在身后，不理不问。“无聊。”被问及有关静安法师的话题，他也不过吐出了这两字。

“你！”队伍里的谁人不知他态度傲慢，心里早就对他不满至极，可眼下却又不能在宫殿外闹出事端。“我说错了吗？”十几个人被雷电国崩一一扫过，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气，离这恃才放旷的人远了不少。

宫殿的门，也是在这时打开的。出来传话的不是宫女，而是一位穿着官服的青年。他抬眼飞速扫过十几个人的站位和表情变化，挑眉道：“各位学生，这边请。”

一行人严阵以待，他们对着这位年轻的长官行礼，规矩的跟在了后面，抬脚越过了门槛，一板一眼走进了威严的宫殿。这一次，他们不敢东张西望，只顾低头走路，原地站定后，他们还自发的调整队形，像是训练过无数次那样，分开站成了两排。

“嗤”

大殿之上忽然传来意味不明的笑声，但学生里没人敢指责大人物的无礼。雷电国崩不同，他竟然因为这点声响而抬起了头四处张望。站在雷电一边的学生疯狂冲他使眼色，可雷电并不领情。

和其他人不同，他只是来学习大唐技术和知识的，其他什么升官发财和他没关系，他已经答应了家中的母亲和姨母，等十年学成，他一定回家。因此，他对于礼数不周影响仕途什么的，没有多大的顾忌。

雷电国崩的视线略过那镶着金边的台阶，四周极尽奢华的屏风还有壁画，将高不可攀的大气内敛成了笔墨纸砚的雅韵，从书画的内容中放大它的贵气，彰显出盛世开明的大义。宫殿内石柱八座，如游龙镇守在八方，上刻木雕祥云，鲜艳的红色涂满一整面漆画。

耳边有一次传来了某位贵人打喷嚏的声响。雷电的视线寻声向左侧看去。撞入他眼帘的，是一名金贵的少年。两人双目相对，国崩看见对方手里的夜光杯微微一荡，向是在对他发出共饮美酒的邀约。

雷电并不饮酒，可那双金色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望着他，好像从一开始，这座上的富贵少年就注意到了自己。

雷电国崩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让人注意的，反倒是对方那一身色泽明亮的鹅黄长袍，上面还有明暗两种银线绣出了铜钱的纹样，在摇摆的烛火下荧荧发光。这人耳上挂着一颗通透的夜明珠，腰间垂挂着的香囊上也用玉质的饰品装饰得极为漂亮。

这人对于国崩的观察显得从容许多，他似乎习惯了成为别人的关注对象。只看他屈起一条腿搭在椅子上，又将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像是一身软骨躺在椅子上。配上他举杯时的轻笑，竟然有种莫名的魅惑。

“诸位平身吧，一路前来长安，又在长安城外遇到命案，实在是辛苦。”

他们二人的对视终于被打断，雷电国崩收回视线。学生们本想与皇上说些客套话，没想到今晚偏殿觐见，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唐皇上却只在意着今早城门发生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本是要装作没听懂的模样，可一旁的崔领事又将陛下的话翻译了一遍，整个偏殿这会儿又安静得有些诡异。

“无聊，没一个能处的。”说笑的声音又一次突兀的打断了压抑的氛围，让学生们的处境更加紧迫起来。

那被雷电国崩戳了个‘贵公子’印章的少年嗓音有些特别，沙哑而略显尖锐，明明他已经到了能够饮酒的年纪，语气却又带着调皮的味道，模糊了他的年龄。

未及冠不可饮酒。若不是他束着冠，雷电国崩一定怀疑这人是个不过十几岁的熊孩子。

“空，你多大了，还这么孩子心性。”座上的皇帝陛下忍不住开口。但气氛依旧没什么缓和。

“陛下，我记得当时距离静安法师最近的是雷电国崩。”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开口，将这棘手的事情丢给了雷电国崩处理。其他学生悄悄擦了把汗，一颗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哦？哪位是雷电国崩？”皇上果然是为了静安法师的事情来找他们问话的，心里清楚这一点，雷电国崩上前一步，对着圣上行礼：“回陛下，草民是。”

“说说你今早都看到了什么？”

“除静安法师外无一人受伤。”

“哦？”皇上闻言挑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借题拍马屁的味道？他咳了咳嗓子，斜看了一眼席上把玩玉佩的空，示意他继续唱黑脸。空接了皇上的暗示，斜了眼殿上的人插嘴道：“人都死在你面前了，你还有心情看别人？”

“比不得这位大人，人都死了，还有心情在城门上撒钱。”

“哦？”皇上估计没想到，这雷电国崩有两把刷子，不由得好奇了起来。空听闻这倭国的留学生竟然学会嘲讽自己，面上的笑容更显友善。他的视线却是透过玉佩的空隙看向雷电国崩：“你连我都看到了？你还真是千里眼啊？”

“只是听说今早城内有人撒钱，为守门的侍卫争取了疏散人群的时间。我在城外，根本看不到你。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除我们之外，能和此次刺杀有关的人，一定都会出现在偏殿里。我观殿内几位大人，能如此挥霍巨款的，也只有从头到脚‘镶金带玉’的您了。”

“嗯，分析力不错，官话也说得很地道，还用了尊称。”空将玉佩抛在桌面上，那是皇商上供的新玉器。在场细心的人只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此人必是深受隆恩。

“你叫什么名字？”

“雷电国崩。”他回答的不卑不亢。

“我知道，我问的是你的大唐名字。”空似乎来了兴致，他坐直了身子，一双琉璃金的眼，重新盯上那一席紫袍的学生，“一定还没有吧？陛下，不如我今天那见义勇为的犒赏，就换成给雷电国崩起名吧？”

从倭国来唐的留学生进宫后会受到封赏，他们能从皇上手里获得自己在大唐的名讳。不仅如此，他们还能获得在翰林院进修的机会。皇上摸了摸自己的座椅上的龙纹，看向空的眼神微眯，还是点头答应了此事。

空面上一喜，当即从位子上跳了下来，他那镶着玉扣的靴子踩在柔软厚实的朱红色长毯之上，几步迅速略过几名不出挑的学生，最终站定在国崩的面前。国崩抬头与他对视，有些意外这人竟然与他差不多高。似乎看穿了国崩心里所想，空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尤其是凑近他耳边的时候，可以装作说悄悄话的模样，声音却一点也不小。

国崩下意识的要将人从身上推开，却听到琉璃珠落入盘中的声音，愉悦，令人舒畅。尽管他只说了两个字：“散兵。”

听着就像胸口无墨的人才会取的名字。不过崔领事却说，这已经是空最认真的一会了。

“以往他给皇太子取绰号的时候，用的都是‘臭读书的’。”

“……哦。”雷电国崩继续收拾手里的书本，他其实并不在意‘散兵’这个名字的意义，毕竟当初他的母亲和姨母给他取名国崩的时候，他就已经心态崩到无所畏惧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叫空的贵公子。

那晚初见，他就这么不设防的贴上他的身子。彼时他还抗拒着这人的靠近，可听着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根羽毛在胸口划过，偷偷挠了他的心。

好痒。

散兵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面并没有被虫子咬过的包。“散兵，早啊。”崔领事与他同路，今天也早早地在院子外候着了。散兵冲他点点头，省了与他道早安的功夫，两人一道朝着翰林院步行而去。

长安的食宿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甚至对于长途跋涉，九死一生的留学生而言，是极好的享受。但散兵志不在此。他眼中的长安，应当是他努力提升自己的起点，他是不会允许自己止步于此的。

“这几天可还适应长安的生活？”

“崔大人，我看散兵也睡得挺好的，昨夜我有幸住在他的屋顶上，还听见梦话了呢。”开口打岔的是那位金贵的少年郎。

又来了。

散兵看着路口那歪着半边身子躺在树上的贵公子，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这十天，散兵托他的福，可真是把长安每一条街的美食全部尝了个遍。

今儿不知道这位多金的大爷又是要拎着他去哪里撒钱了。

“无聊。”散兵停下脚步不愿意靠近，他明明已经不想再和静安法师遇害的事情有任何瓜葛。在他心里，如果是每一个点头之交的离世，他散兵都要负起责任，那他一路从倭国来到长安，一百多号人的损失，足够叨扰他到十年无心学业了。

“散兵，今晚我们去销金窟走一圈如何？”空不等对方后退几步，将胳膊挂在了少年的身上，整个人几乎贴了上去。一旁的崔领事忍不住开口劝道：“都说空大人多财，可你这年纪轻轻的跑去泡青楼，要是被皇上发现，你的仕途可就完了。”

“放心，没有仕途，我有钱途！”

“诶，空大人！”崔领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空冲他摆摆手。松开散兵重新站直了身子，“散兵，晚些时候我来接你哦。”散兵看着那桃花眼冲他一眨，一双璀璨的眼眸愣是让他耳朵不争气的红了一圈。深吸一口气，散兵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翻墙离开的人。

好像要只要他眼不见，心就能静似的。

曾几何时，我们一生要强，热爱学习的散兵学生也是为自己宁静的未来奋斗过的。

十天前，散兵刚来翰林院报到，当天一早就在此地遇上了空。对方第一次试图拐他去酒楼吃饭，散兵就扬言：除非母猪能上树，否则他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两点一线的学习生活。

母猪上树已经很难了吧？

但是贵公子努力起来，真的是母猪能上树的程度啊！

别看这人细胳膊细腿，浑身都是怕磕坏的金银玉镯，他那一身轻功确是真的漂亮，扛着几十斤重母猪蹭蹭几下就爬上了树。一片叶子也没被震落。

“散兵，瞧见了？母猪上树，你这下可不能推辞了！”

他的言行举止惊动了一群同样走在上班路上的翰林院学士，看得翰林院里一众人目瞪口呆，更有极为年长的学者气的直跳脚，追着跑远了的身影咒骂他“不学无术”、“败坏学风”等等。

回忆到此为止，雷电国崩今天也准时踩点走出了翰林院。他准备回暂住的屋舍，没走多远，就被停在门口的琉璃马车刺痛了双眼。

“这是什么？！”散兵从没觉得一辆马车都能如此奢华，尽管这些天他见了无数的稀世玩意儿，但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突破常理的震撼。

“嘿散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有想我？”从马车里跳下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找上门来的贵公子。“没有，我甚至想走。”散兵对空一向直言不讳，他越是如此毫不留情的当众拂他面子，空反而越是有劲儿的往他身边凑。散兵就差把“你有病”三个字贴在脸上了，难道大唐的贵公子都和他一样厚脸皮的么？

“说吧，今天又要我做什么才能带你走？母猪上树？狗急跳墙？生吃鱼肉？还是......”

“离我一尺远。就这一个条件。我可不希望自己走在路上，被人认为是你的拐杖。”

这倒是，这倒是一句非常真实的话。空这人邀请他一块出入酒楼就算了，每次吃完饭，就跟灌了酒似的，路都走不稳。弄得上来结账的店小二都一脸迷糊，好几次都叫住他们，低声询问自己是不是把酒水当茶送上去了？

“当然没问题，我说过，出门在外，都听你的。上车吧，我们今儿可巧了，早点去还能多叫上几个小娘子。”

散兵还想再提要求，却被空直接推上了马车。等要接的人进了车厢里，空才拍拍手，视线扫过马车周围，似乎是要特意留一些什么。

“走起！”

所谓的销金窟，应该就是这柳巷深处的花楼了。这儿来的人确实不少，男人居多。穿行在过道上的，来回不过两种人的脚步声，一种是摔倒的，另一种是急切奔跑的。散兵喝了口茶，边上的女人又重新帮他续上。

见他还在四处打量，拘谨的很，坐在主座上的空摇了摇杯子里的果汁道：“不用担心，我可是特意挑了个文臣们在加班的时候带你来的。你不知道，其实我好早以前就想带你来这里玩了。”因为果汁和羊奶喝串了，空忍不住打了个奶嗝。他这一动静，围着他的女人们纷纷凑了过去，一副“快让姐姐看看”的兴奋模样。

见他这种贵公子深受欢迎，散兵暗自翻了个白眼。他自从被人拉进来，就一个人杵着喝茶，直到外头有一名女子忽然停下脚步，在他身侧的坐了下来。他原先很排斥有人靠近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的这名女子行为老实，只是安静的倒茶，他反而慢慢能适应边上有个陌生人坐着了。

“大人，您是第一次来吧。”似乎是见散兵很是排斥自己，那名身形纤瘦的风尘女子忍不住小声问道，她画着很浓的妆，模糊了五官，但依旧遮掩不住自己的憔悴，她似乎很是疲惫。

散兵观察着这名陌生女子，心里带着提防和戒备。

“大人，似乎与主位上的那位关系不好？莫非，大人是被强行拉过来的？”

散兵想了想，自从自己落脚长安，每一天不是被这人叨扰，他早就有些厌烦了。这会儿自己的浮躁情绪连一个初次见面的风尘女子都能看出来，怎么那个厚脸皮的贵公子就看不出来呢？

“奴知道了。”那风尘女子颔首，说了这句话之后，她起身行礼，端着手里的茶壶，抬步走向了正被一群浪荡女子环绕的贵公子。“这位爷，奴为您倒茶。”她说着，翩翩彩衣之下，忽然寒光闪过，只一眨眼，茶壶不知怎的从中间破开，一道暗箭冲着斜倚在扶手上的少年冲去，妄图一击直中命脉。

散兵没料到这茶壶能藏暗器，而那风尘女子竟然敢当众行刺，“空！”他猛地从位置上站起，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就听到那文弱女子凄厉的哀嚎。

她行刺的那一只手，被空腰间抽出的软剑缠住，缠绕一圈后，抖动的剑身很快变成了绞肉机，将那一只如霜雪般诱人的皓腕搅得血肉模糊。

原来他一直在身边备着武器。

那柄藏在腰上的剑，确实和他的身子一样软。

目睹整个割腕过程的其他女子无一不露出惊恐的表情，她们甚至连尖叫都不敢发出，一时间想要靠近空的她们，身体都感同身受的痛了起来。

“真是扫兴，还以为能有多厉害呢。”

空依旧斜靠在椅子上，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正坐。总是将一条腿屈膝放在椅子上，一派慵懒。

如此闲散的贵公子，却有一身如此强悍的剑法……散兵忽然能够理解，这人为何总是侧目视人了，不仅有雄厚的背景，还有一身强悍的剑法，这两点已经足够他名震长安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坐享其成者，他是这纸醉金迷的长安城里，众人追捧的金珠明玉。

“哎呀，狄大人，都说了这是突发意外，是那名娇滴滴的小娘子先动的手，你不能看我好欺负，就总抓着我问东问西的呢。”

“少说废话，你嘴上说对方是小娘子，怎么又让人逃了？”

“这个嘛，我想想……”

“你又想瞎编？！”

即便被大理寺的人迅速包围，处在中央的空依旧云淡风轻，他甚至好整以暇的斜靠在椅背上，曲着一条腿，和大理寺的众人扯皮。

散兵被人带到隔间问话出来，已经是月上柳梢，约莫三更天了。“这边请吧。”他瞄了眼依旧被大理寺公职人员围得水泄不通的包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他方才问了，大理寺的这位大人可是个秉公执法的人物，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打架滋事的案子，不应该由他们核心人物出动才对。“这位公子，您可要在别处休息？”散兵身后，又有一名娇小可人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与方才行刺的女人不同，脸上并无任何装饰，看上去干净得易碎。

即便如此，散兵还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今晚的事情是在闹的他没了之前喝茶的闲情，他只想早些结束，回去睡觉。

“诶，公子，可是要走？赶巧，奴家中子女生了病，我刚请了假准备回去。只是您知道的，我们这种风尘女子，走夜路总是......奴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公子能否帮衬......”

“不顺路。”散兵果断回绝，他头也不回的向楼下走去。“顺路的公子，奴可以绕路。”他身后的女人却像是认定了人似的。知道散兵现在心情不佳，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自觉地跟在了散兵一尺之外的距离。

花楼出来的长安街道错综盘杂。亏得之前空带着散兵走遍了长安城内每一条繁华的街市，或许是真的凑巧，这女子家可不就是在散兵回去的路上？

“多谢公子。”散兵行至街头，忽然听到身后那尾随的女人开口说话。他扭头看向身后，漆黑的巷道里早也没了对方的身影。

第二日一早，崔领事特意来敲散兵的院门，一脸着急。原来昨晚的事情虽然被压下了，但朝堂上也有不少人通过自己的渠道听说了此事，而崔领事这就是准备过来听当事人八卦的。“昨晚真是有惊无险。”崔领事如此说道，“空大人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看他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坐怀不乱。”散兵冷哼一声，他可没忘昨晚空是如何气定神闲，潇洒快活的。崔领事没想到散兵会用这几个词评价空，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一路行至翰林院，遇上巷口拐角时，散兵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以往，他总会在这里遇上斜靠在树枝上，曲着腿小憩的空，像是黏在树上的猫儿般。而今天，他却没见着人。“他人呢？”

“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空大人的。”崔领事终于露出了今天早上第一个笑脸。然而他脸上笑容还没灿烂，就听到散兵冷言道：“终于被大理寺以扰乱他人生活的罪责关进监狱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散兵可以说是相当解气。他刚准备抬步离开，独留崔领事一人石化，却又被岔路上的呼救声叫住。散兵平日并不多事，只是这声音他听着有一丝耳熟，寻声看去，不远处一个简易的早餐铺子旁，有一个瘦弱的妇人被几个人围了起来。“崔领事，长安最近总是能见到这种民事争端吗？”散兵面色寡淡，完全没有上前救人的想法。反观一旁的崔领事，只看了一眼，留下一句“我去找人，你先镇场子。”的话，掉头就跑了。散兵沉默的看着这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翰林院，嘴上忍不住吐槽道：“舍近求远，找几个帮手不就好了吗？”

“公子？！是公子吗？公子救我！”

似乎是因为巷子离这儿不远，铺子周围的百姓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在这般无助的情况下，那妇人抬头看着巷子远处站着冷漠旁观的散兵，仿佛看到了救星。

“公子，您不记得了吗？是我呀。”

散兵凉凉的瞥了地上的妇人一眼，勉强从对方碰头污垢之下看见了一点女子姣好的轮廓。嗯，似乎确实有点眼熟。不过他从没在翰林院外面的包子铺买早餐，为什么会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散兵没动作，地上的女人却伸手朝他的方向爬去，见她想逃，那些找事的人拽着地上人的腿就要将人拉走，“公子！救我！求求您！”

散兵无动于衷，只是在这群人要消失在小巷的时候，开口叫住：“等等。”

他的开口让那一群肇事者步调一致的回头，挑衅的看着另一边路口那个穿着低品级官服的少年，领头的人轮了轮自己扛在肩上的木棍，挑衅的问道：“你想打架吗？”

散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在这儿吧，走远了不方便我看着。”

“哈哈哈哈哈。”

大理寺监狱里，和那群被缉拿的肇事者面对面坐在不同监狱里的空忍不住笑出了声。“抱歉，哈哈哈哈，笑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薄情郎？哈哈哈哈哈”空说着还忍不住演出那妇人心中的话语，瞧他那斜靠在木板床上，曲着腿躺下的闲散模样，对面监狱里被崔领事带去的捕快揍到鼻青脸肿的流氓呜咽着留下了眼泪。

“明明是那臭娘们昨天花楼里放了我们老大的鸽子！”其中一人忍不住哭诉，不过因为那张被打成猪头的脸，他这哭诉反而更显滑稽。

“如果我是那美娇娥，我也不愿随了你们这群猪头。”笑够了的空重新倚靠在床头，明明只是一张破旧得连茅草都没铺的床板，他这么一靠，无端生出一种躺在贵妃榻的上的姿态，无端窥探出有种贵公子的气场。

空已经在监狱里待着好些时日了，傍晚从翰林院出来的散兵与崔领事，总觉得生活没了某位好事的贵人，回家的路都近了许多。“公子！”可惜他们没了贵人拦路，却惹上了人情债，被岔路上那卖包子的小娘子拦住了去路。崔领事忍不住捂嘴笑道：“散兵，看来你很是受女人喜欢啊？”

可不是吗？明明只是在边上看着人被揍，竟然还能成为如此娇滴滴的柔弱女子的爱慕。散兵扫了眼那装着包子的食盒，一脸冷漠。“你要吃直接拿，反正我不吃包子。”这女人，竟然和空一样喜欢在他上下班路口的桑树下等他。若不是他深知空绝对是个男人，他多半会怀疑，这是空换了身装扮，对着他卖惨呢。

笑话，穿金戴银，脚底镶着玉环扣的贵公子，会用那双撒钱的手捏包子么？散兵气结，闭上眼干脆的将脑袋里的空扫地出门，再一次恢复平淡的表情，他面前装着包子的食盒依旧没有挪开。“小女子无以为报，还请公子千万不要推辞才好。”

呵。

聒噪的女人。

以为这样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吗？他可是励志在大唐读书十年，返乡建设倭国的留学生，如此志向，怎么会因为一个会做包子的女人而破灭？

“味道还不错，如果空大人在，一定很喜欢。”崔领事熟稔的拿起食盒里的肉包子，咬了一口。猪肉的香味从唇齿间留出，满嘴喷香。

“他喜欢吃猪肉？”散兵成功被崔领事的上一句吸引了注意。他有些厌弃的扫了一眼葱花猪肉包子，食盒里的食物再怎么漂亮都与他无关，他更在意的是——空那不愁吃穿的人竟然会吃这玩意儿？

“也对，毕竟吃什么补什么。”

冷不防听到散兵这么一句话，崔领事正吃着肉包，一口猪肉馅就这么卡着差点没能成功咽下去。

“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

“太有趣了，崔领事。”拿起食盒里的肉包子咬了一口，虽然包子已经温热，不再汁水横流，但味道却是极佳，可见这名卖包子的小娘子下了功夫想要讨散兵的欢心。

“空大人您这吃饭爱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食不言寝不语。”

“知道了，崔领事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们一起帮散兵消化一下这些包子。”空吃得正欢畅，哪里肯听崔领事的劝告，他拍了拍手，让崔领事坐在他的木板床上，一起啃包子。手里那香喷喷的包子很快就被吃完了，空还想伸手再拿，食盒却不见了。

“看来某些人很喜欢在监狱里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咳！散兵，嘴下积德，这里可是大理寺。”

“为什么不能说？为何这人都被关进监狱了，我还不能说他了？难不成，他是因为我被关进来的么？”散兵看了眼表情委屈的空，又看了眼食盒里所剩不多的，拳头大小的包子。这人着实过分，他难得来看望他一回，竟然不请他坐坐？只想着和崔领事吃包子？！

空看着散兵那蛮横夺包子的举动，叹了口气，神色忧郁：“散兵真是不懂得怜惜我对你的好啊。”

“你有什么好的？”

“有我在，女人缘可不就都归我了？”说着，空还帅气的抬手，撩起自己的头发。他平日里总是束着高高的马尾，初次在宫殿里见面，更是将所有长发一丝不苟的压在了金丝乌纱帽下。只有一些遮不住的刘海悬在鼻梁上，像一根根弯弯的钩子，慵懒中钓起蔑视的清高。

他披头散发的模样，确实少见。仅有的这一次，“你这么盯着我看，也是认可我的说辞，对吗？”空笑起来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玩世不恭，少见有人值得他放在眼里，记在心上。

散兵没办法挪开视线欺骗自己。他直直的盯着这床上的长发少年，深深地，剧烈的吸了一口气，就在崔领事担心他将食盒摔在地上的时候，散兵忽然笑了起来。

他轻笑着，嘴角上扬：“倭国有人与狐狸诞下妖精的传说。我原先还不信妖精真的存在，如今见着你，才发觉，传说都是有现实依据的。”

那一日散兵说的话着实有些不厚道，那唯一的一次探狱很快就被崔领事放到脑后，再没提及一点不愉快了。

空不在的时候，一切都朝着散兵计划的方向发展着。

直到那送包子的女人在回家的路上又一次拦住了他。

“我不吃包子。”散兵拂袖就要走，却被她拦下。

“公子，求求您，真的只有您能救我了！”

那女人跪了下来，卑微的模样令人怜香惜玉，让人想要弯下身执起她的手，小心为她拂去手心的尘土。而忽然的第三者，就在这么做着。

散兵看着突然出现的空，眼皮猛地一跳。

“包子西施，你怎么这么狼狈？快快起来说话。”空不知道从哪里溜达过来了，散兵抬脚准备离开，却又被那难缠的女人扯住衣角：“公子！只要您能帮我了，奴愿为您做牛做马。还请公子帮我！”

“啧啧啧，好凄惨。”被女人无视的空并对此表现得兴致缺缺。他用手帕擦了擦手，取出自己的折扇，悠哉的扇起了风。一副置身事外全程看戏的模样。散兵啧了一声，看着脚边不知为何对他如此执着的女人，强忍着将人丢开的冲动，吐出了一个字：“说。”

就这样，阴差阳错，散兵就这么被人带进了烟花柳巷深处。耳边还能听到有人逃窜和摔倒的声音。可街上并没有人真的在逃跑。

“在这里说吧。”散兵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他并不关心这女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反而觉得对方让自己孤身一前往，实在诡异，“我不会再往前走了。”

他面前是一道墙的缝隙，这里离热闹的街市有很长一段距离。这附近连乞讨的人都没有。他抬头看着落在墙头的乌鸦，这种以腐肉为食的鸟类本不应该在人声鼎沸的闹市里成群结队......散兵准备转身离开，手却被墙内的人拉住，猛地一拽，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口鼻间吸入一股浓烟，他两眼一花，彻底失去了意识。

黑夜隔着漂亮的长街，大理寺卿抬头看了眼斜坐在屋顶上眺望远处柳花巷的少年，不由得咋舌道，“你可知你办这案子太过高调，朝堂上多少人看你眼红？更何况你这几天真是把你这么多年的俸禄透支的差不多了。”

“哎呀，狄大人别这么说，我为静安操碎了心，皇帝陛下可乐意了。你也是知道，年纪大了无聊了就爱听一点民间的八卦。我们这做臣子的，自然要懂得体恤陛下操劳案牍的苦心。”空手里摸出一把瓜子嗑着，猫儿般警觉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看向花楼的街道，“您不也在外头偷偷说道我堂堂羽林军将领被你关进大理寺的八卦吗？我看您那时可高兴了。”

“嗯，皇帝陛下确实乐意听。”大理寺卿有样学样的说道，特意转开了话题。“毕竟在静安还只是淮安的时候，在长安就你一个伸出手的朋友。”空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衣服上的瓜子壳。他没有如对方所愿回忆过往，那个记忆里结巴不太会说话的和尚，就让他尘封在过去的记忆里吧。

黑夜并不是一切事物的保护色，就好比鬼火，在夜晚当中无处藏匿。

散兵是在周围蓝绿色的火光里着醒来的。有人将床边的灯罩涂上了青灰色，火光变得昏暗，颜色诡异。“哼。”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有迟缓的痛和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丢失了触觉。

“我”散兵试着张口，他的动静引来了床边人的注意。桌上点了一盏普通的油灯，在夜里照得不甚清楚，散兵努力眯起双眼想看清楚对面的人影，那人却直接走了上来。“醒了。”他抬头看着那张并不陌生的人脸，不知是用血抹成了什么怪异的花纹，白粉还有松石绿，外加黄连磨粉后刺鼻的苦药味让这人几乎立刻靠近的瞬间，引起了散兵剧烈的咳嗽。

“淮郎，你醒了？”那涂着鬼脸的女人说话的声音熟悉，散兵认出了正是当初在花楼倒茶的女人。不、不止是那个人。“包子。”散兵咬牙说道。“我想在包子里下药，可惜你不爱吃。”床边的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与早些时候低声啜泣的文弱模样全然不同，散兵强忍着面对这张脸作呕的冲动，努力握紧双拳，试图恢复自己的知觉。

“淮郎，我在长安寻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走在我后面了呢？”那女人伸手触碰了她日思夜想的人，还沾着猩红颜料的指腹触上温热的脖颈。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好像是在哭，“明明说好了，功成名就，我们就在长安相遇......不过没关系，淮郎，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散兵看着这张鬼脸逐渐朝他靠近，那眼泪像疙瘩长在鼻梁上，令人作呕。

“够了！”虽然他现在还是没法躲开，但他的身体在危急时刻做出了反抗，他两只手臂反向锤打身下的床板，借力在女人的小腹上狠狠砸了一拳。可惜对方看上去柔弱可欺，身体却异常的结实，散兵没有武功，如今遇上这胡搅蛮缠的女人，他根本不是对手。

“滚！”散兵咬牙切齿，他半边身子垂落，手触到地面，抓了一把黑灰，他咬紧牙关，使劲浑身解数才抬起了手臂，朝那张可怖的鬼脸撒了把草木灰。

“额啊啊啊！——”女人发出了哀嚎，像是凄厉的青鬼碰到了火焰，马上就要被无常缉拿回阴曹地府，她还想朝着床边伸手，后退的身体却推翻了桌上那唯一的一盏油灯，油与火倾覆在桌上的石粉上，白色的粉末遇到明火，噗呲一声，发出了爆炸的声响。

砰的一声。

白粉在空中炸开，那浓妆的女人痛苦的倒在地上，一双眼睛被地上的草木灰刺痛，连黑夜都是扭曲的，她试着用一双沾满血与粉末的手在浓浓的白雾中摸索，终于摸到一只温热的手。

“淮郎？是你吗！”女人悲戚的呜咽声就好像是要啼血的杜鹃，她不敢松手，明明知道她的淮郎不喜欢满身脏污的自己，可她自始至终都不肯松手。“淮郎，别离开我......”

“好啊。”白雾中，站立的人影向地上跪坐的女人靠近，他在白雾里弯下腰，执起女人那一只满是血污和污泥的手，用手帕轻轻擦去，他听着女人低声的啜泣，微微叹息道，“别哭了，妆要花了。”

“淮郎，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已经......我就知道，当年你说待你功成名就归来，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我除了你，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抛弃的了淮郎......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你明明还在我面前，你明明就活在我的眼前，还有梦里......”

女人的长发不再如同厉鬼一样凌乱，一只手从梳妆镜前取出木梳，贴心的为她疏开散落在额前的长发，那白雾中的人影模糊极了，根本看不清是鬼是人。即便如此，女人也没有放弃去感受这一刻的温柔。

她仰起头，不再只是跪着，不再只是哭泣，她闭上刺痛的双眼，倚靠在淮郎的膝上，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她忽然低语道：“我一路从东而来，路上遇到了好多山匪，我总是担心你当年赶考也遇上了......我、我被他们强迫做了妓。”说道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女人的声音害怕的颤抖着，她能感受到身边人给予她的安定，可她害怕自己再一次被人抛弃，紧紧地抱住了人影的腿，乞求他多一份停留和驻足，“我找了很久，没有看到你的尸体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在冬日里为我卧冰求鲤的淮郎，一定会得到上天的垂怜。后来我到了长安城外，我去那大慈恩寺里烧香，我为你求签拜佛，不求你功名利禄，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可是、可是那静安。他竟然不认！！”

“所以我把他杀了，淮郎，我把说你坏话的人都杀了。什么山匪什么和尚，我把他们都杀了！这样，这样我的淮郎，就会留在人间了吧......”

“淮郎......你为什么不说话？”女人忽然抽出被人握住的手，她想要触碰那张模糊的脸庞。

好想摸摸你的脸啊。我跨越千山万水，走过无数春秋，岁月把青春埋葬，凌辱的痕迹布满了瘦弱的身躯，即便如此，依旧愿意遍体鳞伤的，带着那一颗跳动的心，与你千里相会。

“娘子。”人影中的他低声呼唤着，他将那杀过人的手，那满是血腥味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温暖着她，一如他说出的这句话，“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无论你从何处来到长安，只要你爱着，我就在这里。”

女人的唇角，诡异的面妆已经模糊不清，可她却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比哭还痛苦的笑容，她收回了那只拂过脸庞的手，双唇颤抖着哭诉，哭诉她遇到的不公，哭诉他的谎言：“你怎么，能用这样一张温热的脸，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

泪水终于将眼前的草木灰冲散，可那泪水，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女人最后的一根稻草，痛苦如决堤的河流，让她发出了崩溃的哀嚎：“你不是他！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从来都没有！”

他们住在那干燥的高原上，总是烈阳高照的天气，惹得她那样皮肤白皙的女孩儿家格外惹男人的怜爱，村子里的住户快把她的家门踩破了，她却依旧和那九品官人家里的小儿子情投意合。

村里人总说那一家的文曲星脉早就断在了官人身上，科举制下再没有过拔得头筹的后人，他们家的小儿子更是一个疯子，一个官人和自己亲妹妹生下的疯子。那小儿子原本也是要与自家姊妹成亲的，无奈他坐在院门口发呆的时候，愣是抓住了她涂鸦了蝴蝶的裙角。

“是仙女吗？”她听那个小孩说道。

喜欢一个疯子，或许从她心动的那一刻，她也疯魔了。

一个只会用手比划对错，一次只能吐出四个字的文弱书生。独自一个人，背着行囊进京赶考，五年音讯全无。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

“你不该杀了静安。”

白雾终于随着她的美梦散去，她跪坐在地上，别过脸，看见了床下瘫倒的散兵，麻痹的药效并没有过去。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她一眼。

“你怎么还站着？你不抓住他吗？”散兵无视了女人的悲伤，他努力抬头看着那站着的少年，大声嚷嚷道：“我说，你不会当真想要和这疯女人有点什么吧？！”散兵还要争执什么，那女人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笑得夸张，再看向散兵的那张脸时，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吗？”

“我不想知道”

“你比淮郎更加俊美，你很聪明，而且毫无人情味。可你和他一样傻的不谙世事，像是第一次在街上学走路的傻子。”

“你说谁是傻子？！”

“不然呢？你一定还不知道吧，这个人，这个人是谁吧？”女人猛地拽住空的衣摆，低声咆哮道，像是一只抓到猎物的猛兽，“他吃过人肉，喝过人血！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散兵心头一震，他再次看向空，发现对方依旧面无表情的俯瞰着这场闹剧。大理寺的人是在这时候冲进来的，大理寺卿迅速将空护在了身后，阴沉的目光看向屋内的另一个受害者，那一眼，像是在警告，带着杀意。

而站在人群后的空，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只是来此地看戏的过客。那样的空太过陌生，散兵怔愣着，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过往与空相处的种种在他脑海中闪过，拼凑成更为丰满的人物，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他在骗你。”

有一个声音说道。

那杀人的凶犯最终还是被丢进了囚车里，由大理寺的人一路看押往监狱里运去。“她应该会分配到你之前被关着的那一间里。”目送队伍远行的狄大人说道，他目光直视远方，手肘却碰了碰空的手臂，“你不是要告诉她静安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说的。”

“哼，”狄大人摸了摸胡子，像是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有点人情味，或者说，你骨子里还是剔不掉那一点善良。”

“你想多了……我只是……她说话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罢了。”

“是吗？你行动前可不是这样犹豫的。空，不是我唠叨，这在朝为官的道理，你我都清楚。善良或是温柔，救不了人生八苦。就像你救不了过去的淮安现在的静安，就像你救不了饿不吃人肉死在回家路上的羽林卫。”

“是是是，所谓无私，到头来也只能保住自己。既然如此，静安的事情，就交给你转告这位可怜的寡妇了。”空的风凉话说出了精髓，至少在告知被害者家属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必要再掺和了。狄大人脸黑了一半，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唉，寡妇情杀了自己出家的丈夫？又是一个令人头大的案子啊。”

“不不不，她其实知道的，她只是不能接受而已。”曲着腿坐在马车上的空掏出了还没吃完的瓜子，津津乐道的磕了起来。狄大人摸着胡子的手一顿，空知道，他现在已经在想着等会儿要如何问讯那寡妇了。

“对了，你不打算和那学生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空嗑完了瓜子，有打算去那马车上的食盒。里头全是他爱吃的肉包子，猪肉葱花馅儿的。

“说你吃人肉的事儿。”

“这有啥好说的？”空一手一个肉包子，恨不得里头的每个包子都先咬上一口。他挥挥手拍掉了狄大人落在他脸上的眼神，“放心，过来人告诉你，猪肉葱花馅儿的包子才好吃呢！”狄大人望天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们羽林军的事情，和我也没什么关系，算我多嘴。”

“嘿，能得到大公无私的狄大人的一句关照，真是让我们羽林军蓬荜生辉啊。”空一如既往地露出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表情，狄大人也冲他笑了起来，只是没笑多久，他突然就变了表情。

“包子留下，从大理寺的马车上下去！”

“……”马车扬长而去，只留空一个人站在黑夜之中，隔着街道和远处的灯火。和他同样没有离开的散兵，此刻站在远处。一时间，漆黑的狭道里，他们一前一后，隔着荒芜的夜色无言相望。

“啊哈哈，散兵，你看这大晚上的，一起回去如何？”空大步向散兵依靠的那面墙走去，他顺手要搭在散兵的身上，却被散兵先一步识破动作，趁着空没注意，一脚踢上了对方的小腿。没想到这没什么功夫的学生脑子意外的好使。

“嘶！”空冷不防被人突击伤口，他身上力道一松，被一个文弱书生撂倒在地。散兵一脚踩在空的腿间，撑着墙面俯下身子。“散兵，你这是做什么？”空面上笑容不减，他还想装傻，散兵没有和他一块儿唠嗑，他抬起另一只脚，踩在了空的腿上，轻轻发力，一点殷红火速透过布料，染出了朵朵梅花。

空的笑容终于在伤口崩开后，保持不住了，他抬手向散兵那只作祟的腿抓去，却听到头顶上的人嗤笑道：“果然，你的左腿一直有伤。”

“所以你只要坐着，永远都会屈起一条腿，甚至有时候走路走多了，你都需要将我当成拐杖，才能继续站立，你根本不能长时间正坐、跪坐、甚至连站立都需要将重力倾斜在身子另一侧。”

“这些只是骨......”

“还没完呢。”散兵压低了些，他凑近了空那张因为伤口崩开而密布细汗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女人说她认识你，而她又是这年初进的长安。结合你这许久未痊愈的伤口，和你那烂好人的人品，你的腿上根本不是什么骨折。”散兵直视着空的面容，企图发现对方的任何一点情绪破绽。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吃的是自己的肉，喝的是自己的血。”

“......”

“是不是？”散兵脑袋转得很快。他时常对于感兴趣的事情表现出诡异的固执，这或许也是他被那女人当做目标的缘由。空愣了愣，忽然用手捂住双眼，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散兵，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好学的模样，就跟学疯了似的。”

“所以呢？”

“据说衡量一个人是不是疯子，要看他周围有没有被他吸引的疯子，因为就像寻常人一样，疯子之间更容易惺惺相惜，甚至掏心掏肺。”

“你还吃过自己的心和肺？”

“哈哈哈哈！”空笑弯了眉眼，活像只成了精的猫儿。可散兵看来，他周围能主动和他接触的，行为举止不似寻常人的，就只有这个吃自己肉的疯子。

“你以为我是疯子？哈哈哈哈，好吧。我确实也算。”空笑累了，干脆躺在墙上喘气，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又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说道，“不过你可能想错了一点，年轻人。”

“我吃肉是因为断粮，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散兵挑眉，他没想过正常人竟然真的会吃自己的肉。紧接着，他又听空说道：“至于我承认自己是疯子嘛，是因为......你这样太高了，我仰头看你好累啊，凑近一些。”

“那唔。”散兵还没再说什么，就被人用手环住脖颈，整个往下带去。就这么居高临下的贴上了这人的唇。他没由来的呼吸一窒，连带着胸腔也迅速收紧，大脑也因此崩断了思绪。

空的触碰只停留在唇瓣的相贴，不过片刻就放开了面前青涩的学生。瞧着他整个人呆在原地傻样，空忍不住大笑起来：“现在知道我是个什么疯子了吧？”

“你！”恼羞成怒的散兵面上涨红，口中一噎。他好像骨子里就看不惯空笑话自己，是以，就算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亲自己，散兵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要报复这将他当傻子耍着转的家伙。

他强行掰过那眉眼含笑的脸，张嘴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擦破了皮，有浓郁的血腥味在磕碰间溢出，与空不同，散兵的撕咬并不温柔，反而像是在报复。报复他的利用和欺瞒。空伸出舌头，舔过他的齿贝，咽下他们焦灼的气味。空有意安抚，他伸出双臂，将站着的人拉下腰，彼此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一切感情的流露和交汇都恰到好处，只可惜，散兵还不会换气。

“唔。”潦草结束了那意犹未尽的吻，空伸出舌尖舔去下唇的血，发出了啧啧的声音。第一次的初吻就这么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生夺了吻，空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嘲笑他的吻技。“果然是个傻子。”

“你再骂？！”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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