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

岩魈人岩魈魂

泡茶一大壶

2024/12/24 00:26

加载中……

来点别扭小情侣
是之前并肩作战的点梗
究竟有没有强强我也很心虚，但确实是一起杀敌了
在此篇中能看到：因旧友磨损而心里苦的岩王帝君，以及同样因为亲人离世而失去生念的小鸟
总之就是两个人在心情都不太好的时候吵了一架
有ooc，和巨量私设！！！

——

甘雨把药放在少年手边，面上纠结着，迟疑许久才开口：

“我知道您担心，但帝君也是为了大圣您考虑，才开口重了些，还请您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魈没说话，但眉头始终皱着，似乎拧着许多固执。

帝君如何训斥都不会让他心有芥蒂，更不可能有所责怪。更何况在外人看来，帝君所言根本算不上斥责，最多只能算劝说，劝说他留在留云府中疗伤，待得伤势痊愈再做打算。

恐怕就只有留云、甘雨等仙人知道岩王帝君从前对待降魔大圣时是如何轻言轻语、温柔无度的，这次的命令也只是因为过于担忧而语气强硬了些。

但降魔大圣应该是听不进去的，甘雨这样想。

她和魈之间谈资甚少，最多也只是在仙家聚会或者留云借风这里打过几次照面，她自认为没有多了解这位夜叉仙人，可至少现在，甘雨觉得，如果她是当事人的话，她一定也会不管不顾地冲向战场。

前不久层岩苦战堪堪结束，千岩军惨胜，摩拉克斯回来后尚未来得及抚慰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千里之外的孤云阁却又一次掀起了灭世的海浪。

那是与漩涡魔神非常相似的神力，同时又含杂着某种令人胆寒的异样。

如此熟悉的气息来自谁人，除了魈，恐怕再无第二人能够断定。纵使夜叉再努力都无法忘却，曾经的梦魇是如何奴役支配他，又是如何侵蚀折磨他的。因此在梦之魔神遗恨出现的那一刻起，魈就已经做好了决断。

可摩拉克斯没有同意。

岩神慧眼如炬，看出了少年内心的想法。

层岩之战浮舍失踪，魈就此陷入长久的沉默，旁人皆以为降魔大圣伤怀难愈，没日没夜地巡视山野，放纵自身于除魔繁任中，以暂缓悲苦。殊不知他心里始终都压着股冲劲儿，并非悲伤或缅怀，而是仇恨、是歇斯底里的愤懑，似乎只要一想到浮舍失踪前的模样，他就难以平息心境，脑子里声音迟迟不肯停歇。

他知晓这是业障蚀心的表现，因为死去的兄长和姐姐们已经证实了这点，很快他的所有情绪就会被完完全全掌控，在痛苦与恐惧中迎来结局……但他不在乎。

此身堕沉千年，杀伐无尽，早已无可救之法，当那天真的来时，他反而会松一口气。

生时如赤淌烈火，附恶鬼灼燃丑相，至少死后，这具肮脏的骨肉可以归于沉寂，埋进藏花的故土之中。

只要这么一想，他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总之，大圣，请您好好休息。我和师父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您可以叫我。”甘雨不知他所想，自顾自地认真道。

魈点点头，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本以为帝君与降魔大圣之间的分歧到此为止，等到帝君胜仗归来，两人各自冷静后就能恢复如初，没想到当天夜里，前线就传来了苦战的军报。

传信的小仙虽然在掉眼泪，但说话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是让留云去顶替受了伤的理水叠山，甘雨和魈仍在府中待命。

听此信报的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叹帝君这是铁了心不让降魔大圣上战场啊。

过去若陀龙王和几位夜叉大将都在时，无论何敌来犯，各处战况都游刃有余，哪里轮得到留云借风的机关术。而如今夜叉一族死伤殆尽，已知的就只剩下了金鹏一人，还受着伤，想来帝君也顾念此情，要尽力保全这最后的血脉。

别无他法，留云借风只好带着她引以为傲的机关军械前去支援，临走时再三嘱咐甘雨，说什么都要照顾好她圈养的幼年仙鸟，以及降魔大圣。

自觉把金鹏排在其他鸟之前的甘雨听从嘱托，送完留云后转头就亦步亦趋地跟着魈进了仙府。

魈莫名看了她一眼：“不用管我，你去休息吧。”

甘雨用力摇头：“没关系，我不困。”

她想还有几个小时就日出了，挺一挺总能过去。

于是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地坐了一会，直到来报信的小仙在隔壁打起呼噜，困意才不紧不慢地被传进房间。甘雨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等魈轻手轻脚地去开窗户时，她终于把脑袋磕在了桌沿上。

额头与桌面交接，清脆一声，正好掩盖住了窗格被推开的响声。

黑夜里风雨迎头浇下，淋湿少年的额发，甘雨直接被吹清醒了，顶着红印眨巴眼睛看他，好半天都没把话捋直：

“大、大圣你……”

被抓包的魈叹了口气，妥协道：“若帝君问起，我会禀明此事与你无关，是我罔顾军令私自离府。”

“啊！你、你要现在走吗？”甘雨立刻站起来，急得敬语都忘了，“可是你的和璞鸢被帝君收走了，就这样去孤云阁很危险！”

魈动作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提起武器的事，便道：“没事，我……”

他本想说他不在乎这些，左右是大限将至的时候，何必求一时之事，但话到嘴边，又觉没趣。

多说无益，他转身欲跳。

哪知甘雨冲上来，拉住他的袖子：“大圣！请等一下！”

有时候袖子太长也是累赘。

魈低头，面无表情地看过甘雨。

被少年凛冽的眼神一暼，甘雨忍不住就松了手。

仙家有人曾说夜叉怒时常露鬼神之相，慑邪祟之灵，如今看来此话不假，纵使降魔大圣面相绝艳，但那双眼睛中装着的并非良善之色，而是寒凉肃杀的静寂。

若是此刻挡在他面前的是魔物，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

心中嘲笑自己胆小，甘雨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真君府中还有一把破魔神弓，您若着急，就拿去用吧……我、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魈不禁愣住。

只是那把弓十分沉重，哪怕是岩王帝君也要用上七八分的力气才能拉开，恐怕不太适合年少者使用。

但降魔大圣是夜叉，不应当以常人的标准来看待。

甘雨觉得此弓可行，末了补上一句：“也请您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听到这魈回过神来，果真回头去隔壁取弓了。

甘雨见状又道：“请您一定要小心行事，注意安全……啊，还请您走门，跳窗户太危险了，容易崴到脚。”

好比她几个月前，就在留云的洞府里失足落到了水池里。这事魈或许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在第二天天不亮就替真君送来活血化瘀的清心药，而她也是在那时发觉出，这位拒人千里之外的金鹏大将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

几位夜叉大将离世不久，大家都很难过，想来降魔大圣更甚，如果可以，她也希望魈能够早日从伤痛中走出来，真正随心而行。

沉岩孤阁坐卧于东南之海，是百年前漩涡的主宰与岩神决弈的战场，而如今海浪再次席卷石塔，仿佛历史重现在眼前。

东边天水悄然透白，长夜欲褪的尽头露出似是而非的浮光，像是流星飒沓，逆行而来。

倘若有人站在附近浪船上举目远眺，方知那根本不是启明的晨光，而是近百的投石火硫、翎箭齐发。

千岩军站成横队，向海面投倒火油，另配留云真君的十余座机匣扣射，将巨浪中前仆后继的水妖魔物阻挡在滩涂一线。

这是场艰难的持久战。

摩拉克斯深知这一点。

他抬起手，脚下厚土铸就的高阁便传出阵阵颤抖。

昔日投没于海水的岩枪受到感召重新活跃起来，石块拔地而起，烟尘如云雾般翻滚、浩荡恢宏，但很快这些神迹又被连绵不绝的海浪吞并在腹中。

人面蛇身的怪物正盘踞在水中肆意怒吼，那模糊的容貌，怎么看怎么像死于神枪下的梦之魔神。

一个吞噬了奥赛尔和梦神残骸的妖物，有朝一日竟也能成长出如此魔相，当真是妖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滚腥的海水迎面升高，仿佛恶鲸追击扑食。蛇魔身形舒展，张开血盆大口吞下岩枪，其尾端拍打海浪，绞着珊瑚潮与各种鱼虾游蟹倒扣倾泄，呼呼啦啦灌了人一脖子。

所以摩拉克斯才不喜欢海生种。

玉璋护盾能防住铺天盖地的元素杀意，却对无辜的生灵格外怜悯。他把肩膀上濒死的小虾拍掉，又重新抱臂在前，透过玉璋护盾的目光渐渐浸冷。

海潮的腥味实在无法恭维，受水的石头又重又迟钝，在空中盘旋时水能甩出花来，土地像是灌了铅，倒流的海水不止会影响共鸣，还对岸边的千岩军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这一切都让璃月的君主颇为犯难。

若是像从前那样，从天衡山召来岩土、拟枪投掷，肯定会伤及他的子民，这是摩拉克斯不愿意看到的。层岩一役璃月损失了太多，千岩军死伤惨重，夜叉众仙一连的陨落让他逐渐对牺牲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但再拖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念此，摩拉克斯沉稳落地，在众人的目光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在千岩军的军令中是很少见的，因为他们极少参与魔神级别的争斗，而眼下，帝君已做出决断，看来面前的海妖已经达到了神明不得不重视的程度。为首的留云借风明白他们此刻也帮不上忙，便目送帝君回归战场，准备带人离开。

浪潮来势汹汹，船派不上多大用场，留云和几位仙人只好召来仙鸟，将人送回岸边。

起料途中忽然杀出一只巨大的幻形水鹰，将上空完全遮盖。

留云来不及动手，就看见几只仙鸟被其抓在爪下，转瞬间分撕而尽，化为血雾泼洒进浊浪中。

一股恶气哽在心头，仙家机关弩纷纷对准水鹰，留云振翅欲飞，忽然又听见天边凛声渐近，有青金的翅羽破空而至。

浊浪掩映下，夜叉之形瞬息可见。

手中虽无直接利器，但破魔的长弓姑且可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开辟了用弓的新流派了。

苍白羽弓自上而下贯穿幻形之身，使得其中海水失衡倾泄，水鹰奋力挣扎，尖叫在弦颤中格外刺耳。

魈充耳不闻，踩着巨鹰后背，右手攥紧了弓端向下狠压。

于是这只幻形支离破碎的身体就这样被踩踏着，直直砸向岸边。

留云见状不妙，马上招呼着附近的千岩军躲闪。果然几秒钟后，巨鹰撞上礁石，掺血的水花炸开，雾气喧闹又张扬。

巨大的冲击力将四周岩石都碰开了，土层内部崩裂，缝隙如蜘网般极速生长，一直蔓延至众人脚下。

浮石碎骨，一片狼藉。

千岩军惊魂未定地呆在原地，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场面中回过味儿来。直到冷雾散去、血气消弭，那柄破魔弓流畅优雅的弧度才在众人面前描摹得清晰。

造大孽。

留云借风在心里说。

本仙的弓不是这么用的。

少年仙人自水汽中显形，身后翅膀随意地抖过几次，很快又收回蝶骨之下了。

“大圣，您真是不听话。”

留云借风意有所指。

魈顺着她鸟喙的方向，瞧见那柄卡进石缝的长弓，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机巧弓顶配，半弦搭箭威力不俗，如岩王帝君那般神力拉至满月时，便有天崩地裂之势，奈何当初在制作时没想过防水，本体是梧桐神木的，内里齿轮扣结都是赤条条的金造物，现在被小夜叉一次性捅进水生动物体内，也算是死得其所。

此处指弓，死得其所。

“既然您来了，怎么不见甘雨？”留云问。

魈默默编排了会才道：“她睡着了，不知道这事。”

“哦，所以这弓是她给你的。”留云借风一语中的。

魈就立刻不说话了。

“哼。”

留云觉得好笑，方才还气势汹汹地杀敌，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回倒是露乖，只可惜她不是岩王帝君，是绝计不会吃这套的……

结果马上就看见少年迟缓地呼出一口气，偷偷按了下侧腹。

掩耳盗铃一样。

想到人还受着伤就赶来帮忙，自认为很会聊天的真君心里不是滋味，只能扇扇翅膀，给小将军台阶下：

“也罢，不过一把弓，大圣要是用的顺手，改天我做个能喷水花的送您。”

魈偏了下头，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一把弓需要喷水，但又想到曾经有幼仙鸟贪玩，趁他睡着时偷偷往和璞鸢缝里塞小白花，便猜测这是绝云仙鸟的一大性格特征，都很喜欢花，包括水花。

忽地想起什么，他眼睛扫过周围，问：“帝君呢？”

留云借风正跃跃欲试地想去把弓刨出来，头也不回答：

“上天了，过会儿应该能打下来。”

可惜这个所谓的过会儿并没有多准确。

等到千岩军全被仙鸟们送走后，两边焦灼的战场仍没有落地的意思。

仙家视力卓越，隔着重重雨幕仍能看清上面的情况。

头顶疾风骤雨、浪川怒号，蛇怪庞大的身体将整片东南海翻滚成无间浊狱，对面摩拉克斯没显龙身，只化成一个小黑点在高天悬着，虽然体型上比不过，但气势上可谓岿然不动，自成天地。

说到底，能让岩王帝君化真身来对战的魔神可没有几个，许多年前的奥赛尔都做不到。

或许是有降魔大圣在，仙众这会儿也不像方才那样着急了。

留云知道魈是个能打的，对其能耐十分信任，明白此刻战局已不再有危机，只等帝君胜利，一切就结束了，因此她把弓刨出来后就淡定许多，站在魈旁边抖羽毛上的水。

唯独少年仙人并不这样想。

魈碰上自己那处伤口，心中堵着点闷气。

伤在腹侧，帝君留于其上的岩纹还在缓缓发热，其中的元素力却流动得十分勉强，若是按以往的习惯，魈距离摩拉克斯越近，这印记便越活跃。从前常有帝君在上，对众仙端得一派清正肃穆，可转脸看他时，又把目光放缓，底下别有深意地催动岩印，如桃枝金柳悄然抚慰，勾得人心暖。

现在恰恰相反，魈感受不到纯粹的岩元素，更加确信了这是帝君神力匮退的表现。

想到帝君自他处归来不过两日，就要面对璃月如此局面。旧友离去、下属死亡……磐石尚且会因风沙流水受损，更不比说各个战场连轴转的摩拉克斯了。

夜叉护法，当以岩神为尊，然君令决绝，勒其退避禁出，不得参战，魈心有不甘。

实际上在感知到梦之魔神残念后，他早就有了打算：帝君的命令他会听，但应当履行的职责，他也绝不放弃。

金鹏双翅重新展开，淋漓水色、流光溢彩。少年仙人侧身，对留云礼貌道：

“有劳真君，弓再借我一次。”

于是留云借风的心立马又悬起来了。

巨鹰扑进水雾里，尖啸嘹亮响彻云霄，远处浪潮化作澎湃的山峦，映日连天、浊雾混然。魈背着长弓，三两下跃至石塔顶端，看见西北方向的天空中正悬着一点若隐若现的影子。

摩拉克斯就在那里。

魔神的威压如附骨之痛，争先恐后钻进体内，但心跳仍然沉稳，就好像此刻面对的瓢泼大雨只是一点泥泞微不足道的侵袭，他一身依旧挺得笔直，未有半分怯意。

从前便见识过梦魔之怒，今日重面，自然也不会如何惶恐。

此刻魈站在孤云阁最高的一处立石上，只要抬眼就能看见来时海面上弯曲横卧的璃月港。

帝君的身形挡在水妖与之中间，其背后逐一亮起的回纹印也全然撑开，将幻形之物与波浪都镇压在脚下。

昔日岩王帝君讨伐梦之魔神的画面魈没有见过，颇为可惜，但眼前这仿佛对阵漩涡奥赛尔的景象倒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了。

那是岩枪如雨、震石为雷，铺天盖地倾盆而下，仿佛灵魂都快要被这灭顶的威怒而浇灌得尽数湮灭。

也是在那场战斗之后，魈才知道帝君原来是不喜欢海物的，否则也不会直接将天衡山大半的石头都搬过来，把数头的水蛇砸得一寸不留。若陀龙王甚至还曾为此事笑过，说跟着摩拉克斯这么久，从没见他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当真是全心全力毫不犹豫。

岩枪拟作的群崖自那以后便有了孤云阁这个名字，任由海浪如何侵蚀都屹立不倒，每逢风暴来临，船只困囚于此，山崖就成了庇护的港湾，支撑起船员归家的信念。它所处的位置或许离璃月港还很远，但人们依旧能够从那嶙峋的轮廓中看到港口那模糊的色彩。

这也是帝君一定要将海妖引诱于此的原因。

面前妖兽翻尾摆身，粗壮肿长的躯体宛若高腾的山岭，两侧翼膜鼓起至最大，倒是有几分异域之龙的样子。海妖一吼，海面上的幻形之鹰重新析出，乘着狂风暴雨向天空里的人影扑去。

雨声齐鸣，震天动地。

摩拉克斯眼底华光流转，背后重新唤出利枪，眨眼的功夫就将巨鹰尽数击落。神袍在身前后纷飞，盐潮浸泡出凛风吹拂的明金，像是烈焰燃尽之时裸露的岩脉。

莫名的，魈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眯起眼睛，果真看见男人肩膀上悄然晕开的一片灼目。

摩拉克斯虽为七神之一，但仍不是万能的，他在之前的坎瑞亚战争中已经被消耗了大量的神力，如今再战，已然乏力。

那座天空之国度的倾覆不止影响着七神，同样也给整个世界都带来了灭顶之灾。

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有源源不断的怪物侵蚀提瓦特，从陆地到大海……来自深渊的污浊不会停止脚步，它们只会踏碎累累白骨，在毁灭的角落中重新诞生。

还没来得及多想，头顶忽而轰隆一声巨响，海蛇的长尾扫过群崖，直直撞上悬立的玉璋护盾。

巨大的回音打破海浪，西北方向的石塔猛地摇晃两下，有碎石慌张滚落——那是正对海妖背后的地方。

在层层遮掩的鳞片之下，是极为隐晦的血肉脉络。

常听人说，龙击逆鳞、蛇打七寸，即便是如魔神般的庞然大物，也离不开这些寻常的弱点。海妖虽腥恶凶狠，但仍是蛇物，若能抓准时机，一击毙命也未尝不可。此刻它与帝君面对面，把全身心都投于帝君身上，也容易忽略背后发生的事。

魈仔细观察了半晌，又重新张开翅膀在空中运风而行，不多时便落至高塔顶。

脚边乱石微颤，整座山崖似乎摇摇欲坠。

很久以前摩拉克斯也曾经教过他用弓，只是他心思单一，更想去拿枪，摩拉克斯知道了也不再强求，转头就将和璞鸢给了他。

和璞鸢是把好枪，可惜此刻并不在手。

其枪名如之意，是玉石矶岩精雕细琢而成的鸢鸟，本身真同鸾凤般轻可逐风，与人类所创之物相比，它更灵活，也更接近有灵智灵兽。

帝君曾说，这把翠玉之枪自诞生起便能挣脱大地的桎梏，飞悬于高天，所以他也希望，魈能如其鸢一般，此去千里、乘风不堕。

想过这些，魈将长弓横在胸前，手指扣在弦上。

他尝试单手拉开弓弦，却没有成功，想到当初帝君也是用了些力才拉至全满，心思略微放沉。

魈属夜叉，不是以力气著称，像浮舍那样天生神力的夜叉少之又少，他在战斗中往往迅捷机敏，速战速决。

这把弓太重，还进了水，内部的扣轮和咬钉都磨合得发涩，单凭手臂的力量很难拉动，哪怕是力大无穷的仙人也要费一番劲儿。

沉思过后，魈将弓一端竖插入石缝中，引得碎石噼里啪啦摔落。

下部有了着力点，就只需要保持上端倾角，等到高石塔停震的刹那便能保证稳定，若想拉弓，还需借助神之眼。

他一抬手，青面獠牙的面具便附着于面，点点幽光化成碎屑，纠缠着指尖滑过弓身。

耳畔杂乱无比，风正在剧烈地交汇。

长弓轮廓清晰明彻，木纹随着元素力的微光亮起，冷意沿着条路冲刷，激起嗡鸣。魈攥紧弓把，一只手缓慢地拉动细弦。

仿佛是感知到少年的心思，缭乱的元素流迫切撞击着弓身，两端弓梢被强行撑开，锁芯扣出豁口，木制表面甚至出了些许裂痕。

或许留云当初做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她的神弓会被粗暴对待至此。

弓弦在手中颤抖，仿佛是兴奋地低叫，内有机械齿轮不断崩解，金属迸出被吞噬进业障的风里。

抬腕如千金重，等到手指中传来无法忽视的刺痛感时，魈才迟钝地呼出一口气。

此刻神弓已如满月。

留云所作之神弓，拉至全满，便自拟岩晶为箭，长风为羽，出弦瞬息之间，势如长虹、贯日无痕。

魈抬起头，远处高山似的蛇怪一片青黑，腥恶之味扑面而来，浪潮支撑着它的脊柱将其顶至高处，几乎抬起头颅就能触碰到天空。

脚下的高座正在坍塌，海水淹没腐石，翻滚出凶恶的暗欲。他紧紧蹙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蛇怪颈后被鳞片层层包裹的缝隙。

那正是蛇妖的背孔，也是它的弱点。

捏住箭的手指逐渐发僵，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小的靶心上。

在某一刻，他莫名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弓的时候。

帝君站在他的身后，下颌抵住发丝，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他的，声音就钻进耳朵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胸膛的震动钻进来了，惹得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

“想成为我的箭吗？”

摩拉克斯轻声问。

瞳孔瞬间扩张。

躁动的风拉扯额发，高塔之上，魈神情平静，眼中却金色燃成极致。

他曾经见过自枯骨中开出的花，却不想一隙天光明澈竟如此耀眼，宛如奔腾汹涌的火，把他烧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污秽。

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声音：想成为帝君的箭吗？

不是梦魇所控的无心之鬼，也不是囚于黄金之香的珍珠金雀，他要变成利刃，撕开命运顽缝的过去，拖拽啼血的弓弦，金戈铁甲，就此越过山海。

海浪声愈发壮阔，蛇妖在此时突然意识到背后传来的尖锐杀意。

好似光阴于指尖停驻，风声静滞、天云默默，全然无声之间，弦上利箭挣脱，拖拽着孤影，从仓惶海浪中贯穿而过。

魈屏住呼吸，松开右手。

是啊，他想。

想要成为摩拉克斯的箭，想要为之持枪、护法，就好像少年懵懂的心动永远也比不过更为炽烈的虔诚，无论天南海北、生死存亡，他始终都期盼着这场周而复始的相遇与救赎。

那是无数个过去年岁的点滴，浸染铭肌镂骨的色彩，摩拉克斯的目光越发明晰，仿佛含着火的温情自口中吞下，化作心头阵阵擂鼓、震耳欲聋。

恰如此刻灌风盈满、金羽锋寒——

一箭封喉。

摩拉克斯抬手的动作倏忽停滞，转头便看见岩箭已至，穿透了蛇妖的颈部。

箭羽淋漓，贯穿后仍未失力，混浊的血和肉块被一路带着，直直坠入水中。

下一刻，蛇妖痛苦地嘶吼出来。

它颈后的骨节迅速断裂，嘴部张大，大片大片黏稠的血块和海水都被吐了出来，烧出浓烈的蒸汽。

摩拉克斯冷漠地敲了敲玉璋护盾，把其上沾染的血污震了下去。

耳边有风声蹭过，带来清冷之感，仿佛新枝侵扰、拨动心弦，但很快铺天盖地的雨也应声而下，浇灭蛇血张扬的热度，也抹去了摩拉克斯最后的一点耐心。

千岩军已尽数撤退，此时此刻，倒也没必要再保留什么了。

于是摩拉克斯捏碎掌中岩块，随手扔进海里。

妖蛇正鼓胀着腹部做困兽之斗，没成想身下轰隆作响，来不及抬头就被岩枪捅穿了颅顶。

天空中层云洞开，有璀璨的金色冲破雾霭，仿若太阳自上而下坠于东海，孤云阁沉静着被彻底点燃，海浪丝丝缕缕烧灼出伤痕。

天在倾斜，大地同样震怒。

浊浪成云、幽冥为雾，深海中地壳剧烈地抖动起来，从海面上愕然绽出巨大的裂口，将满满的魔物绞碎入海。

蛇妖惊慌失措，它的半边身体已经被覆灭的海水吸了进去，吻部薄膜撞击岩塔又脱落，口中吞咽不下，把整片海域都染成红色。

它想去够天空上的岩神，但头被岩枪压着抬不起来，它又回去找暗箭袭来的地方，却因为颈部被贯穿寻不到任何事物。

不甘的悲鸣从蛇妖喉中挤出。

玉璋护盾在周身逐渐消弭，摩拉克斯眼神掠过某处海崖，瞧见少年正努力地想把石缝里的长弓拔出来，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高塔正在坍塌。

摩拉克斯叹出口气，不知不觉融化了面上的冷意。

直至浪潮彻底平息，这半蛇半魔的怪物最后一点鳞片也卷着残尸败骨拖入石棺了。抬头望去，昏暗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只留下点点晨星溅入眼帘。

日出东海、晴天朗朗，想来近日一定都会是好天气。

因为石塔塌陷，魈不得已，飞到附近的海滩上，而摩拉克斯也在他之后落地了。

不远处留云见状便立刻迎了上来。

“帝君，大圣，你们都……”

没受伤吧这几个字很快被留云咽下去了，因为她看见摩拉克斯腹间潮湿，洇出一点深色来。

魈神情不太好，忍不住去抓帝君的手臂。

摩拉克斯不动声色地避开他，道：“是海物的泥沙罢了。你怎么会在这？”

魈僵了僵，立刻不动了。

留云却像没事人一样拍拍翅膀：“是我叫大圣来帮忙的，您可别怪错人。”

摩拉克斯抱臂在前：“是吗。那这弓……”

留云马上应声，索性又开始转移话题：“甘雨这孩子也是，拿武器都不知道拿把枪，您看看这弓顶什么用，到头来还进水了！还是枪好用，大圣你说是吧。”

魈仍然不吱声。

留云心里说这孩子是不是缺根弦，我又给你搭了台阶下你怎么跟个石头一样。

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留云就受了气，自顾自地转头跟旁边的小仙絮叨。

结果她那边刚扭头，摩拉克斯便俯身，绕过魈一侧手臂，在他岩印处猛地按了按。

魈浑身一抖，翅膀受不住直接展开，把水甩得到处都是。可怜他手中弓也像是受了惊，咣当几下滚进海里去了。

眼看着留云借风的脸色果然几次变化，终于还是忍下来。

众人走后，魈便自觉单膝跪了下来。只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不像是在认错，反而是在请命。

果不其然，少年很快开口，说出的话却是毫无征兆的：

“帝君，属下自请去荻花洲驻守。”

摩拉克斯怔了怔，没有接话。

半天没听见人回应，魈就生硬地解释：“荻花洲是璃月关口要道，往来客商皆落于此，望舒客栈在您不在的时候也已经建好了，我身负业障，也没办法……”

对，已经建好了。

摩拉克斯想起来了，当初建这座客栈，正是为了给夜叉们一个暂时性的休憩点，水火夜叉还说若是房间不够，她们两个女孩子可以挤在一间，而现在就只剩下了魈一个人，可以预留的空间反倒大了些。

“这是你的决定？”摩拉克斯问。

魈点点头，称是。

摩拉克斯想起弥怒还在时，经常感慨自己一定是操心的命。夜叉性子各不相同，大的整日赤裸上身、我行我素，小的又风风火火、心思跳脱，唯有伐难，沉稳安静，最让人放心。

那魈呢。摩拉克斯问。

弥怒神色莫名，道，帝君你这是明知故问。

他最是固执，又可恶——但也足够惹人怜爱。

也许摩拉克斯早就有所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放手会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下。

昔年旧友不再，世事无常，大概从来林花谢春红，东风来晚难相留。

曾经折翅断骨的金鹏鸟窝在他怀里，一声父君叫得温吞，更像是带了点近乡情怯的依恋。

在外是岩神，在内却不谈君臣，帝君和父君虽然差了一个字，但始终是是不一样的。救下这个孩子、亦或是对上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时，他便已经作下决定，他此生从来都没有偏向过什么，但从那天开始，他要尝试去只做一个人的父君了。

于是岩神仙府就此开辟，度过寒冬、迎来盛暑，那些璃月的人们期盼着花好月圆，他也静静等待着院中新柳垂新芽的那天，又时不时会想着幼小的孩子会成长至如何清璧无暇的模样。

但又是一年春，龙王未抵过磨损，夜叉们也等来了业障焚心的恶难。正逢此世深渊魔物异动，摩拉克斯受召去往天空之城，留下仙人护佑璃月，结果浮舍也失踪了，似乎恍惚惊入一朝错梦，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但活下来的人仍然要走下去。

犹护金瓯何辞死，障火难灼木兰心。既然魈选择了这条路，那他作为父君、师友，自然也无权干涉。

“……如此，待得伤愈，来仙府取和璞鸢吧。”摩拉克斯敛下眼中温和，平静道，“他日若得空闲，连理镇心散也别忘记。”

魈沉默着低头领命，手指把弓捏得紧。

摩拉克斯看着他柔软的发旋，忍不住叹息：做父君哪里都不好。但犹豫半晌，他仍然会无奈，因为哪怕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在少年清浅的呼吸中应声，暗自吞下“父君”这两个字。

如果能比梦之魔神更早地遇见魈，一切或许又是另一种轨迹了。

他想起当年夜朗风清，月光水洗的榻上，魈侧缩在他怀里，手指绞着他长长的发尾说不想学箭，只想学枪，就像他一样，然后永远都不要分离。

可岁岁年年，直至今日，魈斩断了当年所想，摩拉克斯也要心甘情愿地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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