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恒」静待潮水褪去（别名:海里有一条小美龙坠入情网啦）/上

子渊_GuZ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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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注视他很久了。

这只标号为“53”的生命，不同于以往刃所接触的生物，准确来说，他并不在实验室诞生。

大概一个月前，一艘科研船队在海岸边调查各类生物状况时，意外发现了这只长相奇异的巨大生物。

通体青色，型似蛇，长有犄角和短小四肢，皮表有坚硬鳞片覆盖……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人们早已知晓「龙」只是一个传说，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这只无论怎么打量都符合传说故事龙形象的生物，不仅就这样贸然出现在了人类出没的海岸边，而且经初步检测，他还具有生命体征。

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又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但光是想办法将他运回科研院，放进生态箱里，就耗费了科研员们的巨大精力。

他们拿出了最大的生态箱来装他——那是用来装蓝鲸的箱子。箱内底部铺满了细沙、卵石、珊瑚礁、空贝壳等装饰物，体型巨大的青龙盘踞在上面，一动不动。且不提这在人类肉眼里最大的箱子，还不够他完全舒展筋骨在里面游上几个来回的。

刃有幸被分配到了研究新生物的队伍里。由于他从不和人主动往来，经常板着脸面色严肃阴沉，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不好相处，极少有人愿意与刃一同处事。因此，原本应该是四个人共用的实验室，经常忙碌到深夜的，也只有刃一个。

那天，刃也在场，他同其他科研员站在一边，目睹着搬运人员用最大的网，将这只龙整只困住，数个搬运机器人又围上来，一点点把他运回来的。

从始至终，这条龙都是闭着眼的，他任由人类将他困住，任由机器人不怎么友好的一点点顶起他的身体，从未有过任何反抗举动。

唯独，在这行运龙队伍经过刃的眼前时，那原本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缝，巨大的青色眼珠滚了滚，匆匆的瞥了刃一眼。

自那之后，接下来的大多数时间，偌大的实验室里，经常陪着刃一起工作的，就只有这条被囚禁的龙。

那条龙并非传说中那般可怕，相反，他很乖顺，或者说，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要成为人类实验台上的又一牺牲品，所以还未对人类展现出敌意。他在水底一直趴着一动不动，只是会微微抬起龙头，劲间的青色鬃毛恣张，长长的金色龙须随着吐息漂动着，一对青色龙眼看着刃，目光平静沉着。

“他应该庆幸。庆幸目前为止，科研院还未设计好方案，去全方位研究这只龙。”

刃与这双美丽眼睛注视时，心中便是这样想的。

实验台上的血迹、生命发出的最后哀鸣，不会有人在乎这些小小的牺牲，不过是在为人类更加接近真理的探索道路上一块奠基石。

有些生物，生来便自实验室诞生，也自实验台上走向终局。既然是人类赐予他们生命，那么他们成为实验品的终局，也是既定的。

虽然科研院极少会拿外来的自然生物作为实验品，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例外。现今早已不是信丰神教的时代，人类不再信仰传说，因此即便是传说中的龙，在强大的探索欲面前，人们依旧会对他进行必要研究。

但愿这个研究，不是带有血腥味儿的。

不知不觉的，刃站在玻璃面前，与里面的龙又注视了许久。

他并非是什么善人，见不得鲜血。面对一条美丽神秘的龙，一条也许即将成为实验品的龙，刃只会觉得可惜，可悲，可叹。

刃每天都要定时往里面放置些许活鱼，作为龙的食物。但令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些鱼的数量从未减少过，或者说，自从他被抓来到现在，他从未进食。

那些鱼儿绕着盘坐的龙游来游去，反而成了龙解闷的玩伴。在窄小的封闭空间内，龙无法自由活动，除了小憩和一动不动的盯着刃，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若说龙从不进食还能精神抖擞活到现在是第一件奇怪的事，那么第二件奇怪的事情是，刃每每与龙对视，隐约间总觉得，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伴随着零碎的记忆会涌上心头。他形容不出这种异样的感觉，这双翠青色的眼睛，平静，清冷，淡漠，又有一些身为龙生来的孤傲，也许，他在梦里也曾经看见过这样的眼睛。

他受着记忆的驱使，想再多与这双眼睛对视片刻，脑子中那些混乱的被遗忘的记忆似乎能借此拼凑成片，刃察觉得到，他与这条莫名其妙出现的龙之间，有一些关联。

具体是什么关联，那些零碎的记忆并不能告诉刃。

手掌不知不觉间再一次贴上了光滑冰冷的玻璃。一人一龙，毫无缘由的，隔着这层厚厚的障壁，无言对视。一串细小的气泡从龙的嘴边涌出——那是他在吐息，金色龙须随着水流漂动，几条小鱼似乎是将这须子当成了摇曳水草，欢快的游来游去。

他应该很渴望自由吧?

掌心的温度慢慢捂热了玻璃。龙把头慢慢的低了下去，眯起龙眼，巨大的鼻翼贴到了刃手掌所在的那块玻璃上，一副安然放松的神态。

龙悄悄的睁着一只眼，余光久久停留在刃右耳下的一抹红色，青色眼珠转了转。

刃撤回了手掌。龙扭过头，重重的重新趴下，锋利指爪掐着水底的石块，龙眼紧闭，眼下的两抹熟悉艳红色如此夺目，令刃不得不又在玻璃前，多为他驻足。

他想，自己应该是疯了，才会对一条龙如此着迷，竟是不知不觉间与他对视了很久。

直到意外发生之前，也许，刃都会无动于衷的继续执行看护任务。

这天凌晨，刃像往常一样，独自来实验室进行工作。他习惯性的第一眼瞥向生态箱，却发现箱内原本盘踞的青龙，不见了踪影。

玻璃好好的，生态箱也正在正常运作，没有任何异常。

就在他反复确认机器是否出了故障，正在思索是否将这一情况上报时，忽然，头顶的白炽灯晃了晃，一只冰凉凉湿漉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刃心下一惊，猛地转身，正对上一双幽幽泛光的青眸。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头顶灯光忽然熄灭了，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脚下一滑，竟是向后摔了下去。

他重重的摔到了地板上，脑袋“嗡”了一声，眼睛呆滞的眨了眨，黑暗之中，他明显感觉到，有一双冰凉湿润的手在自己胸口处乱摸，双腿麻麻的，有个东西重重压在了上面，令他不得动弹。

“……人…人…。”

冥冥之中，头顶传来发音含糊的、清冷的青年男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叫唤。

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紧接着，压在他胸口处的手忽而捧起他的脸。

就在这时，灯重新恢复了光亮，照清楚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哦不，准确来说，那不能说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一张清秀的脸近在咫尺，充满了刃的整个视野。肤白若雪，翡色青眸眨动着，湿漉漉的乌黑色长发垂在肩头，一对翠青色龙角立在头顶，非同人类的尖耳还沾着些许水珠。

“人…人……”

他看见刃醒了，含糊不清的词语中莫名粘上了些许兴奋，身后的长长尾巴也似高兴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带水的地面，直拍得“啪叽啪叽”响。

脑子宕机了许久，刃揉了揉被撞得发疼的后脑勺，扶着地面艰难坐起身，瞧见压在自己身上的异族青年，身上没有衣服，拧起了眉。

“你……”

通过他身上的些许特征——同等颜色和形状的龙角何尾巴，以及手臂上，胸膛处时不时裸露的青色鳞片状，刃确定，他就是生态箱里消失的龙。虽说以往面对超自然现象和生物，刃一向都很矜持和冷静，但是龙化形成人，这种小说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竟然真的发生在了他身边。

坐在他身上的龙仍然抓着他的手臂，冲着他眨了眨明亮青眸，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人”，这时，走廊远处传来了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刃连忙扶着龙站起身，一把将外套脱下，披在他的身上，指了指放在远处微开的休息室，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人话，附在龙的耳边驱赶性的低语了几声：

“去。进到那里去。”

青年歪头半懵半懂的看着刃的动作，看着他的口型，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甩了甩龙尾，这就要往休息室的放向走。

兴许是他还不习惯用双腿走路，干脆摇身一变，下半身变为龙身，灵活挪动着身体，“咻”地窜进休息室，甩动尾巴，连带门也重重的关上了。

“这屋怎么回事?”

进来的人瞧见满地水迹和狼藉，明显心情很不愉快。

“逃了。”

刃抱起臂膀，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生态箱，又瞥了瞥地上龙留下来的水迹，淡声道。

“逃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立刻上报?”

来人气的将一把方案单甩到了地上，白花花的纸张散落在地，浸上了水渍。

刃只是眼快的扫了几眼，捕捉到了“驯服”“解剖”“隐藏”等字样，不耐烦听着来人喋喋不休的说辞，沉默了许久。

“且不说这玻璃是用高级材料制成的。玻璃都没有坏，它独自如何攻破箱子逃出来的?我想最好不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二人争论之际，远处原本紧闭的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那龙扒着门缝，抖了抖耳尖，看着二人争论的模样，面露疑惑。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看起来很不友好的人终于离开了，刃靠着桌边，抱起臂膀，垂着头，陷入了沉思。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藏在休息室里的龙慢慢的爬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子，一边向刃靠近，一边观察着刃的神色，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唉。”

刃重重的叹息一声，龙重新挨到了他旁边，不知怎的，他又变出了双腿——尽管，他还不怎么会走路。

龙身上的水珠还未干涸，刃也不清楚他怎么从里面跑出来的，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刚刚，刃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在将龙重新赶回箱里还是还他自由两者之间苦苦徘徊，刃选择了后者。

很显然的，这条龙并非凡物。他不仅能化成人型，而且是有灵性的。不管是出于对危险感知的本能，还是其他什么的，至少从刚刚他理解刃话语意思这件事来看，他是非常聪明的。

对于越高等级越智慧越类人的生物，人类反而在做屠夫时总是犹豫不决的。

龙看起来非常喜水，兴许是离开了生态箱太久，坐在一旁的龙明显不安的甩动尾巴，手指揩去胳膊上的水珠，含入口中。

也许，他不能离开水太久?

“把这个披上。”

实验室里暂时还没有水缸一类的东西，只能委屈他先忍一忍了。刃找来一个带兜帽的白色长斗篷，亲手为他系好了。

刃决定将他送至海岸边，还他自由，当然不能让他裸着身子就在外面走。

龙很听话，也很聪明。他很快就明白了刃的意思，顺从刃的动作，套上斗篷，扣上兜帽，将自己的龙角和龙尾全部都藏了起来。

很少有人会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来工作，以往这个时候，走廊来往的行人还很少。不过今晚，倒是个例外。

兴许是龙出逃的消息惊扰到了大部分人。磕磕绊绊的一路上，刃拉紧口罩，牵着龙细嫩的手，与许多搜寻调查的警卫人员擦肩而过。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者说，擦肩而过时，他们在注意到兜帽下露出的是一张人脸后，都没有怎么在意。

出逃结果比刃预想的还要顺利。刃很庆幸，装龙的那个实验室是拿闲置房间临时建造的，，由于线路与电力分配问题，还没有来得及安好监控，除了刃，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过他。

刃带着他，走过弯弯绕绕的走廊，绕过一波又一波的警卫队，避开摄像头，翻过铁丝网，离开了科研院。

龙还是不怎么会走路，但是冥冥之中，他似乎自己知道，不能暴露，努力的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跟着刃。若不是有刃时刻的搀扶，他还不知要摔多少下。

脚踩上了细细的沙粒，耳边已经能够听到海浪翻滚扑打的声音，背后的科研院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咸腥气息，大概是察觉到离海很近了，越往海岸走，旁边的龙就越是控制不住的兴奋。黑漆漆的，空荡荡的海岸边，只有他们二人相牵着，搀扶着，一步一个脚印的漫步。

头顶的苍月，是唯一照亮他们前行路上的灯。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在一片偏僻寂静的海域前停下了脚步。再回头时，刃早已看不见科研院的影子了。

海浪打湿了裤腿。龙察觉到了水花，主动松开了刃的手，笨拙的向前跑动着，扑进了大海。

“扑通”一声响，他埋头钻入了水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龙溅起的水花尽数打在了刃身上，把他淋成了落汤鸡。

海面上，漂浮着刃为他套上的那件白色斗篷。刃蹲下身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海水，将那件斗篷捞了出来。

走吧。离这里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被抓到了。

正当他准备站起身，离开这里时，眼前的水面上忽然浮出一对龙角，紧接着，龙钻出水面，抬起脑袋看着刃，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走吧。快走。不要再回来。”

刃见状，摆了摆手，指着远处的海面，面色严肃，故作驱赶状。

那龙聪明得很，按照他的指示，重新钻进水底，游得离海岸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钻出水面，继续朝刃探头看。

“快走。别回头。”

他继续向他摆手，龙一次又一次向后退，退的离海岸越来越远，刃这才叹口气，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人……”

按照刃的指示，龙又退得更远了，这一次再钻出来看向岸边时，却空无一人。

他向岸边伸出了一只手，焦急的游到岸边，口中含糊不清的呼唤他的名字——那是无数次，龙还在水箱里，听见别的人类那样叫刃时，悄悄学会的。

就像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叫“丹恒”，刃就叫“刃”，他只要叫“刃”，刃就一定知道他在呼唤他。

他出声朝岸边唤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

独自在岸边游荡了两圈，他意识到刃把他丢在这里，独自离开了，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垂着头钻回水里，离开了这里。

只有龙自己知道，他们从来都不是第一次相识，而是又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逢。

周身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咸腥恶臭的海水不断灌进他的喉咙。他惊恐的睁大眼睛，求生的欲望勾引着他，向网外伸出瘦小的胳膊。拼命向上方挥手，乞求有一个人能将他拖出海里。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黑手，缠住了他的腰，用力的把他往下拽。四肢像是灌了铅，越划动越是沉重，强烈的窒息感几近令他昏迷。

他仍在不断下坠。

在水里，绝望、恐惧、寒冷一步步缠上了他瘦小的身躯，面对死亡，他感受不到自己在哭泣。

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一个孩子将要溺死在海里。

没有人会及时的，将他的遗体从水中打捞起。

传说人濒死时，会看到自己的过往。

瘟疫席卷了他的家乡，杀死了他的家人，夺走了他的一切。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一位好心的手艺师傅收养了他，却被周遭的所有人视为“不详”的征兆。

大人们对他冷眼相看，同龄的孩子们排挤他，欺辱他，他平白无故的，默默的遭受这个世间送给他的恶意。

忽然，周遭不再是刺骨的寒冷，身后也不再是万丈深渊，窒息的痛苦消失了——他似乎跌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他可以自由的呼吸，可以感受躺在柔软沙子上晒着太阳的惬意，海浪也不再是吃人的恶鬼，而是在温柔的拍打他的脚趾。

一切不好的事物似乎都消失了。

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平和，清冷，说着一串串他听不懂的字符，似是某种古老的低语，又似是某种优美的哀歌，不能听得真切。

他费力的想要睁开眼，却只能瞧见一抹青色，便又疲惫的闭上了。

……

刃猛然的睁开了眼。

窗外，仍是一片黑暗，还未到黎明。

那些细碎动听又熟悉无比的低语，仍在脑海中无限播放着。心中有一种久违的空荡感，他觉得自己曾经失去了的一些东西，现在，终于显现了踪迹。

空洞与孤独伴他左右，自从离开了收养他的师傅后，连续二十多年的光阴，都是他独自一人度过的。

刃又想起了几个星期前被他放生的青龙——这不是他第一次想那条龙，他想到那双青色而又平静的双眼，总是盯着自己看。无形之中，一切零碎的记忆似乎被串联了起来。

再难入睡，他忽然很想一个人，到海岸边走走。

刃从小到大都没有搬离这个靠海的城镇，他所工作的地方——生物科研院，也是在这座城镇中建立的。他的生活，早已离不开这片海域。

科研院那边原本在加大马力搜寻青龙的下落，但一直搜寻未果，刃由于疏忽职责，被下调到了别的队伍去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没有人提起过那条忽然闯入人类视线的龙，人们就像是集体失忆了一样，仿佛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而在现实与幻想中仍不断徘徊的，只有刃一人。

从住所到沙滩的路并不遥远，沿着修建的蜿蜒小路一直走便能到。

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咸腥气息，湿冷的风一遍又一遍拂过脸颊，脚下的沙粒仍是柔软的，明月仍旧是那样的明亮，今晚的一切和印象中放走青龙的那一天，没有丝毫变化。

他徒步走到了海岸边，海水刚刚退潮不久，这附近的沙子又湿又软，偶尔还可寻到一些海洋小动物的踪迹。

刃找到一处还算干燥平滑的石墩坐下，面色平静的看着海面。风抚过平静的海面，掀起一道又一道细小的浪花，翻卷着，涌动着，不断搅碎月亮投在海面上的倒影。

他看着海上的月亮分分又合合，看着天上宛若轻纱般的薄云轻轻飘过，内心的孤寂和五味陈杂尚且不能被平复。身后的城市宁静又和平，自然万物都尚处于沉睡之中，这片宽广的海滩上，只有他独自一人。

就在他沉迷在静静的夜景中时，水浪忽然变大，什么东西忽然窜出了水面，溅起的水花淋湿了刃的衣物，打搅了海面这份难得的和平。

刃抬手揩去了脸上的水，仔细定睛一看，正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青色眼睛。

龙早就发现了是他，不知是因为误以为他来找他高兴，还是单纯见到他就会高兴，总之，他再一次重重的扑倒了刃，上半身压在刃的胸膛处，下半身两只龙爪拽着刃的衣服，长长的龙尾悠然甩动着，还有一截在水中，直搅得水花四溅乱响。

“啧……”

“人，人。”

那龙一边低低的口齿笨拙的叫他的名字，一边动手扯开了刃右手的袖子。

“……你要做什么?下去。”

刃不理解他忽然扑上来是要做什么，但他常常忽略对方是个龙可能听不懂人话这一点，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厉声的呵斥他。

龙抖了抖耳朵，脸上并没有露出被吼生气不耐烦的表情，反而一手张开撑着刃的结实胸膛，另一手撕开了刃缠在右手手臂上的绷带。

那伤，是前几日，刃工作时不小心被机器划伤的。伤口被划得有些深，只得是抹了药简单用绷带缠住。

那龙拆了绷带，扶住刃的手臂，张口就咬了上去。

“嘶……”

刃疼的拧紧了眉，小臂猛的颤了颤。他感受得到，龙锋利的牙齿再一次撕碎了血痂，伤口重新裂开，鲜血再次飙出。

龙仍旧不依不挠的咬着，但相比起第一口，接下来他就轻柔得很多了。刃看见他吐出细长龙舌，对准流血的伤口反复舔舐，疼痛中又混了些许麻痒，又过了一会，这种麻痒感逐渐被一阵清爽的凉意所替代。

过了好一会儿，龙才松口。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原本还被划得很深的流血伤口正在快速愈合，很快的，除了几道明显的划痕之外，伤口恢复了。

龙放下了他的手臂，主动从他身上下去了，舔了舔嘴角边遗留的血迹，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满足样。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从熟悉的被扑倒开始，脑子一直处于宕机状态，缓了好半会，刃这才坐起身，一边打理被撕的开线的衣袖，一边抬头，皱眉看着龙。

龙又变出了双腿，下半身连带尾巴完全暴露了出来。他学着刃的模样，盘起双腿，坐在了刃的旁边。

刃盯着他走漏的风光，沉默了许久，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了龙裸着的腿上。

“为什么又回来?”

刃又出声问了一遍，同时，伸手指了指海。

龙顺着刃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平静的注视着刃，无动于衷，似乎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对哦。他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

有一瞬间，刃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他颇为头疼的扶了扶额，闭眼无奈叹息。到底是孤独惯了，不常与人来往，面对一只长相似人的龙，竟能习惯性的跟他对话。

龙看着他一副情绪不对的样子，缩起龙尾，垂下眼帘，咬唇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思考了一会儿，悄悄的伸出小指勾住了刃垂在一旁的手。

“你不应该来到这。你应该回去。”

龙慢慢的牵住了他的手，刃低叹一声，没有躲开。皱着眉，回过头扫了一眼龙，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他本是属于那里的，上一次跑到岸边让人类捉住，被自己放生后，今晚竟然又再次出现。

他到底是多么天真，天真到不知道人类是一种多么自私邪恶可怕的种族，天真到自己即使被人类捉住也不知道跑意识不到危险。

“人……”

他又在小声的，含糊的念着他的名字。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念对过音，但是刃知道，他是在叫他的。

“丹…恒……”

不知道是不是怕刃听不清楚，旁边的龙把头也小心的凑了过来，非常缓慢的含糊的吐出两个字。

“丹……恒……丹恒……”

他又说了两遍这个词。刃听得出来他很努力的在咬字，虽然脸上的表情仍旧很平静，但是他明显很焦急，急得身后的尾巴在摆动着拍打地面。

“丹恒……”

他再次复述了一遍，虽然他说了半天一直在重复这个词，但是反复几次，刃明白了他想表达些什么。

“你叫丹恒?”

听到对方念出了这个词，丹恒的眼睛亮了亮，他明显是高兴了，长长的尾巴悄悄环绕住了两人，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搭在了刃的腿上。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丹恒。”

刃停顿了片刻，把目光投向海面，捡起一颗小石子，顺手将它丢进了水里。他看着那小石子打破水面的平静，溅起一道小小水花，继续淡声问道：

“你来自哪里。”

丹恒眨了眨眼，随着刃的目光，一起看那石子溅出的小水花，沉默了片刻，又把目光移向了刃。

他的视线特别的停留在刃右耳下的红色挂坠许久。

刃知道他不能理解他的话，同样也不能回答他。问这些问题到头来都是毫无意义的。

“总之。你不属于陆地。你应该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有很多人。他们表面看着很善良，但是本质却都是烂了根的恶人。无论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适合在此处逗留。”

丹恒不是人，反正他不能真的理解他的意思，刃就算和他说的再多，到头来也都是喃喃自语。但是有个人能够让他喃喃自语，也是好的。

“人阿。既是可悲的生物。同时又是可恨的。”

“我厌烦我身边的一切。遇到我的人。我认识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善人。”

丹恒保持着沉默，安静的听他诉说那些琐碎事。他扭头一直看着刃，一对漂亮的青眸眸底尽是他的倒影。

“就像是现在这样。能有短暂的空闲时间，逃离我的生活。感觉很不错。”

刃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的确很厌烦现在在科研院的工作和生活，作为一个普通的成员，他必须要按照上面的所设计的方案去进行研究和实验。在这里，他不能真的发挥自己的本事，他想不起来走上这条路的初心。

他知道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但若问他他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大概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师傅的生活曾是我向往的。可以随意制作研究自己想做的东西。不受约束和限制。但那意味着，要与很多人打交道。”

“有时候。简单一些。反而会很舒适。社交却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

刃不经意间回眸，看着丹恒一脸疑惑模样，瞧他紧绷的眉头和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副正在努力思考的模样，竟是被他逗得嗤笑出了声。

“你不会明白的。”

他抬起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绕过青色龙角，摸了摸丹恒的头。

丹恒没有躲，依旧维持着不理解但是在努力思考的平静表情盯着刃。

似乎是太久没有和人聊天吐露心声了，根本不会和人主动聊天的刃，对着丹恒，却是自顾自的说了很多很多话。直到夜色渐渐消散，天开始渐渐变亮，刃打了一个哈欠，这才觉得疲惫和困倦。

丹恒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眼拄着头满脸疲惫的刃，左右为难。

最终，他将刃的外套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头也不回的跳进了大海。

意识迷迷糊糊的刃，不知不觉间坐着眯眼打起了盹，一直没有注意到依偎在身边的龙早已经离开了。

一阵凉风吹来，吹醒了刃昏昏沉沉的脑袋。

他猛然从沙滩上站起身，太阳已经自海平线露出来一角，黎明已至，处于沉睡状态的万物即将要恢复活力。

他环顾四周，恍惚之间想起来昨晚与丹恒并排坐在这里的事，而如今再仔细寻觅一番，早已不见丹恒的踪影。

他应当是回到海中去了。

这样想着，刃顶着疲惫的脸，勾唇浅浅笑了笑，不知怎的，心情格外的好。

也是，他也应该赶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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