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都市与溯回信标8

车水马龙合集

玉风清音

2025/04/0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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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完，小南门有个特别上道的窑子，窑子里面的美人都只卖艺、不卖身，当初我就是在那儿见到了你……”
因为与“铜坐龙”在办公时间做了些不检点的事，铜车马很快就被商鞅方升从商业部大厅扫地出门。
见到恢复了往日威严的总监大人，铜车马不怒反笑，甚至有些高兴与庆幸。
哎，太好了，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商鞅方升。
“那老鸨带我一进来，就见到老婆你在台上拨弄箜篌，那时咱俩还不认识，你不咸不淡地给了我一眼……”
身后，商业部的大门砰地一声巨响，被总监大人从里面关了起来，铜车马对扫地出门的事毫不在意，继续给“铜坐龙”编他的窑子小故事。
“我一下子恶从心头起，色向胆边生，大手一挥掷千金，替你赎了个清白之身。”
先不提“铜坐龙”到底会不会弹箜篌，窑子这种违法的东西能开在小南门夜市就不对劲。
“果真如此么？”“铜坐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又指不出哪里有问题。
毕竟身边这位是两千年前的“老婆”，也无怪乎铜车马在这胡扯八道，这要是被铜坐龙本尊听见了，不得用尾巴给他抽成陀螺。
麻绳专找细处断，柿子要挑软的捏，至于老婆嘛，也得选好骗的那个忽悠。
两人一路闲聊，转眼便来到了基金会门外。
平日里熟悉的每一座建筑都失去了色彩，令铜车马感到熟悉又陌生，天空中倒倒悬着真正的、灯火通明的城市，那里才是他应当回去的地方。
这座虚构都市中的错误皆因他而起，也必将由铜车马自己亲手终结，两人身后的基金会已在照片翻转时恢复原样，前方还会有什么谜题等着他们？
好在小南门距离基金会不远，左右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出门抬个腿就到了，也省得去挤地铁。
在这里，早市与夜市是截然不同的，却都无一例外地热闹，人头攒动、市井炊烟，令铜车马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那是他们还在这约会的时候，铜车马随口向铜坐龙问了一句，对西安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哪里？
本以为对方会说秦始皇陵，毕竟那可是自己出土的地方，大唐不夜城也行，确实挺有意思的，再不济也该是大气恢宏的钟鼓楼罢。
可铜坐龙却摇了摇头，对他说：“小南门就刚刚好。”
晚风将他的机车夹克与长袍吹了起来，两人坐在小南门夜市的一处路边摊旁，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打开了桌上被塑料包裹的一次性餐具。
那一瞬间，铜车马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他们的灵魂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铜坐龙淡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万家灯火，他的爱人在这飘香的油烟中长久凝视，像是找到了他们存在于此的意义。
铜车马沉溺在这段悄然出现的回忆中，口中不再念念有词，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许多。
“阁下……铜车马阁下？”见身边人忽然低下头去、缄默不语，“铜坐龙”只得尝试性地呼唤对方。
“嗯？啊，老婆，怎么了？”铜车马被身边熟悉的声音唤回现实，从旧日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铜坐龙”见男人有些神智无知，方才还滔滔不绝地说着两人八百年后相遇的故事，转眼间却又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条街便是阁下口中的小南门？”
“铜坐龙”举目望去，一条倚着城门边沿而建的长街近在眼前，两旁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推车与地摊，原本应当是一处热闹非凡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铜车马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弥漫在心头。
“勿幕门”三个大字高悬在城墙上，灰白色的门洞内却只有过堂风呜呜作响的声音，这里确实是小南门，可为何如此死气沉沉？
不应该是这样的，在铜车马的印象里，无论早中晚，小南门都一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这座倒悬着的都市有太多无法解释的问题，原本五颜六色的街道只剩下灰与白，这里没有尽头，也没有未来。
空气中只剩下食物冷掉的气味，铜车马走到一处小摊边，油锅中飘着几根早已炸好许久的油条，也没有人把它们捞起来。
旁边卖镜糕的推车上却架满了笼屉，似乎下面还生着些火，使得宝塔般的竹木笼屉间蒸汽弥漫。
“新鲜出炉的，不买一个尝尝？”推车后走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应当是卖镜糕的摊主。
“铜坐龙”也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除了极少数人在这个世界能拥有清晰的轮廓，大部分人只剩下一团灰黑色的影子。
他们是铜车马的记忆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总会有错乱的地方。
“铜坐龙”走上前去，看了看蒸屉中洁白的米糕，糕顶上撒着些芝麻与糖丝，凑近去还能闻到些许香味。
“方才那咖啡对你来说太苦了，不如我买块镜糕给你换换口味？”说着，铜车马便要取出终端付钱，“老板，拿两块镜糕。”
可当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入风衣内侧，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把终端带出来，这下该怎么付钱呢。
“铜坐龙”刚想说不用了，却见铜车马掏出了那张银行卡，询问摊主有没有pos机。
摊主摇了摇头，从银行卡的芯片上擦了一下，手上便多出几枚秦半两来，随后将这些货币收进铁盒，给了他们两块用竹签插着的镜糕。
这种圆圆小小、如镜子一般的糕点，原本是西安当地的传统小吃，铜车马对此谈不上喜欢，但他知道铜坐龙爱吃这些。
男人举起竹签，刚想咬下一口尝尝咸淡，却发现手中的镜糕忽然间变得坚硬无比，像是他真的在照着一面镜子，映出了另一个世界的铜车马。
他看清了镜糕另一面那个人的长相：
男人蓄着满头漆黑的长发，又在身后整齐地束成一条马尾，蜂准长目、眼露凶光，穿着那身铜车马再熟悉不过的长襦与甲胄。
“……”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以及他并不愿与人提起的某些过往。
“铜坐龙”被爱人忽悠了好几次，有些不太敢再随便尝试，但这糯米粉被蒸熟后确实清香扑鼻，他索性也就随口咬了下去。
甜甜的，口感很松软，个头不大，两口便吞下去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铜车马瞥了眼身边的“爱人”，对方正专注于手中的米糕，并没有注意到镜面中真实的假象。
可当铜车马再低头去看自己那块糕时，镜中凶戾的虚影却消失了，一切都只是片刻的幻觉。
过去的自己究竟经历了些什么，那确实是铜车马无法抹去的心病，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谈，继而让尘世的沙土将“他”深埋地底。
他是车，车要向前，要一直向前，不能退缩，也不应该回头。
他被两千年的时光塑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铜车马不想再回到过去，变成那个什么也没能留住的自己。
“如果我想得到一样东西……”
“用钱买来。”
“何不以武力相逼。”
“不行，用钱买来。”
“可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
“不行就是不行。”
他想起自己与商鞅方升第一次起争执的时候，彼时的总监给了他几本有关社会通识的教科书，并义正言辞地没收了自己的武器。
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给这家伙好脸色看了。
蒸屉上依旧弥漫着袅袅水汽，方才卖镜糕的摊主却不见踪影。
见“老婆”大人吃得意犹未尽，铜车马索性把自己手里的竹签也递了过去。
反正镜糕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以后若是想吃了，随时都可以去买，但“铜坐龙”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既然知道结局注定分离，那便珍惜当下同行的每一分、每一秒，为这段故事赋予意义的并非起点与终末，而是过程。
昨日种下的种子，不可能一眨眼成为森林，行向至深的路上除了荆棘，还有脚印。
而他所爱的人一直以来就在身边，从未远去。
铜车马想起他对铜坐龙长达一年半的疯狂追求，想起他当初为何一见钟情。
是他们之间一点一滴的相处过程，历历在目的美好回忆，使得这段感情对铜车马来说意义非凡。
说实话，“铜坐龙”确实没吃够，那镜糕还比不上他巴掌大，味道都没吃出来就不见了。
刚开始，两个人并不熟悉，“铜坐龙”总是出于习惯拒绝对方，可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铜车马爱一个人的方式。
两人一边吃着，继续沿老城墙边的街道一路走去，许多熟悉的吃食与招牌从铜车马眼前逐一掠过，摊位上只有零星几道模糊的身影。
街角处的城墙上挂了许多气球，两人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一处用玩具枪射击的小摊。
那是他们曾经在小南门夜市约会时，所游玩过的众多项目之一。
铜车马根本不会用枪，但他却总是在好胜心的驱使下买了一把又一把子弹，塑料枪的子弹瞄左打右，兴许准心也做了手脚，无论怎么射都偏得离谱。
每到这时，铜坐龙也只能在一旁看着，爱莫能助。枪这种热兵器，对于他们那些活了千百年的器者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
结局总是以摊主喜闻乐见的方式告终，铜车马少说打了六十发子弹，却连一面板上的气球都没射干净。
他看了眼“铜坐龙”手中的皮质弯弓，忽然有了个不一样的想法，反正这里是虚构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实现。
置物架顶上的奖励十分丰厚，都是铜车马曾梦寐以求的东西：限量版的跑车模型、海外马场与车展的门票，甚至还有一本机动车驾驶资格证……
摆在这些奖品中间的，却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漂流瓶，瓶底落着一张泛黄的纸条，被淹没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奖品之间。
为何虚构剧本中会设置这样一段障碍？明知道他并不会打枪……
“老婆，请你吃了这么多东西，帮我个忙呗？”
“铜坐龙”虽不知对方所指为何，却也还是点了点头：“阁下请讲，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铜车马了然一笑，接过“老婆”手中吃剩下的竹签，继而向摊主问道：“老板，若我想要那架子上最高的奖励，得打破多少只气球？”
摊位旁的虚影动了动：“两面墙。”
这件事铜车马肯定做不到，但对他那位八百年前的“老婆”大人来说，却轻而易举。
“我这爱人惯使弓箭，老板可能通融一下？”
“……稍等。”虚影挥了挥手，随即将墙上的靶子全部撤去，换上了更大的气球。
见状，铜车马相当绅士地向“铜坐龙”比了个手势：“那就麻烦老婆大人，将这些气球一个不落地全射下来咯。”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铜坐龙”微微颔首，站到三米开外举起长弓，从身后的箭袋中摸出第一支羽箭。
就在“铜坐龙”将要拈弓搭箭时，摊主忽然平静地开口：“射靶需要支付押金。”
铜车马习惯性地掏出银行卡，摊主却将卡推了回去，示意对方看向桌边的价目表。
铜车马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那不是一般的押金，而是一段重要的回忆，如果在限定时间内未能完成任务，押金将被永远扣留，再不归还。
可他哪有什么重要的回忆可言呢……铜车马将手伸进风衣口袋内，摸出了那张恢复色彩的照片。
从商业部办公室离开的时候，“铜坐龙”将这张重要的照片带了出来，那是对铜车马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应当妥善保管才是。
如今，铜车马只能将这段回忆抵押出去，他只能选择相信“铜坐龙”，相信自己的爱人。
摊主收下彩色的合照，将它与那些灰白色的奖品摆在一起。
“铜坐龙”刚想将照片夺回来，铜车马却伸手将他拦下：“我相信你。”
“铜坐龙”并不知道，男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既然在虚构的剧本中，那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我知道了。”“铜坐龙”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了弓箭，“我会完成阁下的期愿。”
整整两面墙的气球，108个，规则所限定的时间是三分钟。
射出的羽箭扎破气球，又化为虚影回到了“铜坐龙”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计时的沙漏在桌边缓缓流淌。
倘若一个个开弓射破，180秒的时间远远不够，即便以“铜坐龙”的本领能够例无虚发，这也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事。
他举着弯弓的手顿了顿，闭上眼，将整颗心沉了下去。
最好的骑手出去打猎，能带回最好的猎物，他的心愿、铜车马的心愿，离弦的羽箭、拉不开的弓。
照片上唯一的色彩，在“铜坐龙”眼中化为箭锋锐利的寒芒。
我们举起武器的意义是什么，是掠夺，还是深爱之人的应许之愿？
“铜坐龙”双指一拈，反手从箭袋中抽出更多的羽箭，呈扇形状搭满了整张弯弓。
此行匆忙，“铜坐龙”也并未携带扳指，只能咬着牙用拇指拉弓，牛筋制成的弓弦坚硬无比，非力大无穷之人不能驾驭。
男人将长弓横在胸前，握着六支羽箭的手拉开弓弦，对准墙面一并射了出去，气球无一例外应声而破。
弓弦一共被拉开十八次，拇指上勒出的的红痕一次比一次深邃，108只羽箭例无虚发，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女真最好的猎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最后一粒沙子从漏斗上端坠落时，完成了这近乎不可能的挑战。
猎人的拇指渗下一滴滚烫的金血，“铜坐龙”举起自己毫无知觉的右手，刚想将伤口上的血拭去，却被铜车马握住了手腕。
“老婆，谢谢你。”铜车马注视着那道金色的伤口，从未觉得身边一切如此真实过，“你一定能做到，因为，这是只有你能够实现的事情。”
他将爱人滚烫的拇指含入口中，仔细用舌尖包裹着流血的伤口，吮去不断渗出的金血。
指尖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着，伤口微微作痒，短时间内反复地开弓拉弦，“铜坐龙”的右手已几近麻木。
他下意识地想将拇指抽出，却在看见铜车马那双虔诚的金瞳时，停下了犹豫的动作。
“铜坐龙”此前从未被人如此对待，但铜车马的眼神却充满了欲念，像是在看着一件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摊主将置物架上的照片取下，几经波折，此刻它又重新回到了铜车马手中，这份记忆再也不必成为抵押，也永远无价。
直到摊主再三提醒，铜车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铜坐龙”身边，转而向奖品架的最顶端看去。
那些都曾是被凝结为实体的欲望，在将手伸向驾驶证的那一刻，铜车马确实动摇了。
吞下爱人的血液，铜车马口中弥漫着淡淡的回甘，这最后的最后，其实是世界规则对他自己的考验。
他从一切愿望中拿起了最其貌不扬的那一个，因为铜车马早已明白，那最为沉重的毕生之愿，其实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拿起漂流瓶的那一刻，置物架上的一切都化为粉尘、随风而去，碎掉的美梦化为空气中晶亮的长河，落入这片灰白色的街道之中。
嘈杂的脚步与叫卖声从两人耳边传来，他们向身后回头看去，小南门的早市不知何时已恢复了色彩，人们清晰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中央，将周边的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六点钟的朝阳向勿幕门投下了视线，“铜坐龙”也见到了熹微晨光之下真正的早市，他觉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这样真实与琐碎的生活，才是一个能够被称为家的地方。
“来都来了，走吧，这条街的后半段还没看呢。”
铜车马打开手中的玻璃瓶，将里面的纸条倒了出来，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线索卡，只是一张充满油墨味的烧烤摊代金券。
“嗯。”他的爱人沐浴在这灿烂的晨光之中，镀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金边。
是啊，那束光其实早已照到了铜车马的身上，他的世界也从未失去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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