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新】Illusion

【快新】短篇合集

Turkey️

2025/03/24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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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潘朵拉皆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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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侦探，你有没有想过策划一场死亡？”

今夜月明星稀，警车闪着红蓝交错的光，开入东京初夏的晚景，慢慢变成他眼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透光的凈水钻随着话音一同落入侦探胸前的口袋，那是两天前他亲自推导出的作案目标，只是一切照常发展：宝石守不住，而基德也循著惯例停留在天台，他坐在顶楼的护墙上，披风被颳得猎猎作响。
话题开启得毫无预兆，江户川慢了半拍才理解怪盗在问什么，“怎么突然提这个，唔……像願望清单之类的东西吗，列出死前想要完成的事？”
“对喔。”基德点点头，将身体前倾一些，垂在半空的双脚轻轻晃动着，“让自己不留遗憾。你应该见过不少吧，因为各种难以预测的意外、谋杀而失去生命的人们……我的话，会想送你一件礼物。”
放在以前，侦探可能会嘲讽道“把你的作案资料打包给我吗”，但随着关系拉近，他反倒收起了那些戏言，只道：“礼物？”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大侦探，有些事情只有未知才值得期待。”
“……”
闻言江户川露出略微不满的表情，他想说“你这傢伙还是这么有仪式感”，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了吗？”
是“离开”，而非更尖锐的字眼。侦探盯着身旁那抹无比显眼的白色，对方却执著地眺望脚底下的城市，不肯看他一眼。
“谁知道呢。好啦，这里很危险的，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基德催促他回到墙内，保持著惊人的平衡站起身，指尖抹过帽簷，微微颔首便算作道別。
於是江户川明白自己不会得到答案，基德没有给出任何线索，说明对方确实不希望提前透露，相处这么久了，他也懂得有时候该收起咄咄逼人的态度——

但不包括这种哄小孩般的情况！

“喂！別自说自话完就逃跑！”
男孩扑上前想抓住怪盗的衣襬，却慢了一步，只见他轻盈地落入夜里逐渐远去，洒落满身月光一闪一闪地，像烧至全盛的白星。侦探咬了咬嘴唇，重新思索起那句话：
策划一场死亡……？

红色鲱鱼：「今天基德的魔术超棒对吧！！」

观众一如既往散得很快，等他吹够了晚风回到地面时，仅剩零星几个行人。经过一处路灯，江户川捞出震动中的手机，指尖轻点三两下便作出回覆。
他看到对方下午发佈的动态，顺手留下一颗爱心，那是杯极其浮夸的草莓芭菲，看上去甜到腻牙，却不能否认它相当漂亮。

深色的主题佈景、充满科技感的首页，这正是时下蔚为风潮的社群网站“ETER9”，江户川对学生间流行什么並不上心，起兴注册这个网站，还是灰原哀怂恿的。
她只一句话便收割了侦探的好奇心：“追求永生也有和平的方式嘛。”
让AI代替自己活下去——理念确实新颖，在使用者离开后仍然模仿用户活跃於平台上，将个人的意志留存于网路世界。虽然是冷冰冰的数据，却也能呈现故人的色彩。

而鲱鱼先生，正是他为数不多、真正意义上的“网友”，同样住在东京，却每每有要事不能参与怪盗基德的盛会，因此分外羨慕侦探——没错，他介绍自己时仍然是那句话：我是个侦探。
本意是寻找同好，没想到最终聊上的並非福尔摩斯控，反倒是个魔术师，字里行间显露的特质大约能归结出几点：博闻、自信，且擅於享受生活。江户川没兴趣思考这是网路人设，还是对方现实里的模样，总之，他还挺喜欢的。
离开了路灯的庇佑，他将屏幕重新熄灭，鬆手便使它轻巧地滑入口袋里。前方已经能望见侦探事务所的暖光，在这样一个风也炙热的夏夜，躺在凉蓆上吹著风扇入睡就是一种享受。侦探难得地有些雀跃，这份情绪一直延伸到红色鲱鱼发来的讯息“我们见一面吧？”，並且继续延伸下去。他们确实聊得来——显然对面也是这么想的，江户川睡眼惺忪地应下邀约，转身便投入床铺的怀抱。
而他不曾想到，再度睁眼时会迎来全然不同的世界，新闻、报章杂志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猜测分析，怪盗基德竟然在行动当晚再度发出预告，明明白白地一封请柬，却写著无人能懂的暗语。

在用工藤新一的身份致电中森银三后，他才辗转得知尚未公开的内情：这次收到白色信函的，出乎意料地是组织犯罪对策课。
一纸预告函在警视厅造成不小的混乱，寄错单位的可能性根本不用考虑，怪盗不是会出这种重大纰漏的人。组织犯罪课的人对基德不熟悉，讨论过后还是请搜查二课一同跟进案情。话虽如此，预告函仍然属于组织犯罪课，要从他们那裡调来也是不小的麻烦。
好在自己的身份确实好用，最终他仍获准见见预告函本尊，那信函被封上一层保护膜，再盖个官方印章就能直送国家文物藏馆。警方保护证物的方式不免令人无语，基德从来不在预告函本身设下谜题，就算用最精密的仪器扫描，也不可能看到一丝与谜底有关的痕迹。
“——小鬼，这次预告函的纸质换了，你觉得代表什么？”
中森问道，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他只是随口提一句，却被小孩眼中猛然惊起的诧异弄得摸不著头绪，难不成这就歪打正著了吗？
“什么材质？”

冒牌货？
幾乎是反射性地，这三个字深深刺入侦探心中。彷彿被严重冒犯了一般，江户川蹙起眉头，预告上字字句句都像是藏着阴招，他倒要会会，此次又是哪个不自量力的三寨品。
针对怪盗基德的这类事件总是层出不穷，频率甚至有越来越高的趋势，幾乎要让侦探习以为常。有时怪盗会正面回应，具体为再发一封预告高调宣战，或者等在终点让仿冒者吃尽苦头。有时却又根本不露面，侦探不确定对方是否在暗处掌握著一切——无论如何，挖掘真相、洗清或揭示罪行，都是他的工作。
预告函的资料已经完整存入手机内，江户川找个藉口便挥挥手告別警部，踏出了警视厅大门。背抵著墙，他的目光紧锁在那三两行预告函，全是平平无奇的陈述句，这出题的水平倒和基德不相上下。
但他可不会输。
鸽眼中映出的世界染上一层赭红色滤镜，从五角旭日章到那小小的身影，无一例外。白鸽搧了搧翅膀，在江户川抬眼之前振翅起飞。

“冒牌货真没意思，是吧，侦探？”
“啊？！”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沉浸在思考中的人吓了一大跳，江户川绷紧身体，却还记得装出孩子模样，他警惕於自己被陌生人近身却浑然不觉，又在下一句话里放鬆下来：
“没想到你真的是小孩，好眼熟……啊，难道是基德剋星？”少年绕过他身侧，在桌子另一边坐下，目光在他的黑咖啡上停留，表情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
“鲱鱼？”

为什么让对方接近自己、为什么接近对方，其实都没有具体的理由。鲱鱼是个大学生，爱好魔术、嗜甜，比作谁的影子並不为过，但也没必要那么冷漠——也许他只是想结合已知线索，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付帐时，江户川注意到皮夹打开那瞬间证件上的名字：栗场律禾。

“你解出预告函了吗？”栗场问，将提拉米苏朝江户川推近一些，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想嚐嚐。无论换做谁，大概都会做出相同的动作，毕竟看小学生喝苦得要命的黑咖啡，糖包原封不动，实在有点冲击。
侦探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还不完整，只知道时间是今晚。”
基本的字谜解开后，他在消防栓里找到了下一份指示，没解出来确实很少见，但更反常的是怪盗，不仅连著两天作案，还在发出预告的当天就行动，这根本就——
“基德才不会做这种事。”栗场咬著小汤匙道。
“你也这么想吗？”
“当然，而且大家也都认为他是假的。”
少年看上去颇为不满，想来並不意外，难得趕上空閒能一窥怪盗的风采，来的却是拙劣的仿冒者，任谁都会感到恼怒，何况是会说出“全日本剩我没见过怪盗基德QAQ”的凄惨孩子。
他不由地感到好笑，常人眼里怪盗或许是都市传说般的存在，魔术师总这样，彷彿打破了次元壁不小心走错世界，但陪他一起消磨过那么多夜晚的，分明就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接近他了，某种意义上。江户川听他长篇大论分析完都快被说服，或许这其中还有私心的成分，侦探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希望预告函並非来自自己的宿敌。昨夜对方一番话处处散发着不协调感，让他下意识不想这么快揭开真相。
拆礼物怎么弄得跟拆炸弹一样。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看法，动脑筋时嘴上也閒不下来的人风卷残云般将甜点一扫而空，期间多次向男孩推薦那些无比精緻，空有热量却填不饱肚子的东西，当然，江户川全数回绝。
“不会是把我当成什么奇怪的绑架犯了吧，好伤心，没有下毒啦。”栗场抹掉並不存在的眼泪，挖起一大勺冰淇淋，来自冲绳的北谷海盐与经典香草风味结合，侦探在他的贴文里见过，现在本人线下吃播，算是彻底记住了。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就一口？”
“就一口。”
江户川用旁边太妃糖布丁的小汤匙嚐了点，本身口味的原因並不算太甜，意外地还不错。

在咖啡厅消磨了一下午，离四点的电影仍有一段时间，栗场让他坐在步行区的长椅上，自己跑去自动贩卖机投饮料——说是饮料，因为江户川不相信他还要买红豆或玉米浓汤，这人糖分摄入太多了。虽然裡面那款玉米浓汤确实不错，帝丹小学旁边那台机器就有卖，冬天来上一罐捧著也暖手。
对方有意无意把他当小孩子照看，江户川也不作表示，正好他对眼前这间做手工小物的店有点兴趣。也许是天台上基德提了句礼物，让他下意识也考量起对方可能会喜欢什么东西。
只是他真的没有身为小孩的自觉，被人从后面猛地抓住肩膀时，才想起栗场回头看不见自己，任谁都会忍不住担心。
“你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去哪……啊这个，好漂亮。”
闻言江户川循著对方的视线看去，尽头正是自己方才打量许久的物件，一对和平鸽被底座安在一起，眼瞳部分用方解石打造，在紫外线光照射下散发矿物自然的萤光，犹如两只活灵活现的小鸽子。
“可爱吧，我也觉得。”他小声说，彷彿怕鸽子受惊会飞走。

被柠檬气泡饮贴上脸颊时，江户川没有躲闪，只觉得这场景莫名眼熟，六月底的东京远远算不上热，和热带国家的初春相比刚刚好。他知道跟別人出来却老想著心事不礼貌，但怪盗基德今天不知怎地频繁扰乱自己的思绪，说实话，若是基德早点发预告函，昨晚他就不会应下邀约了。
不过那封预告函有些诡异……是就算工藤新一在场，也无助於破解的那种。
栗场一直到他面前才把瓶口旋开，递到小孩手上，侦探顿时有些愧疚，他总习惯使然保有警觉性，不太碰对方给的食物，毕竟这是第一次见面，而栗场显然注意到了。
也许他是因为自己的孩童外表，才会处处多一份关照，但江户川一点也不适应被捧在掌心。这种事经常在面对陌生人时发生，那些初次见面的警官或任何一位曾经的案件相关人物，会问他要不要坐椅子、渴不渴，在现场会不会害怕。
多餘，但毫无疑问都出自善意，栗场律禾会这样也不意外。
对方倒不介意他的防备，拿出贩卖机的水蜜桃汁和便利商店的气泡水混在一起喝，侦探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法，不由吃惊。该怎么说，不愧是对吃情有独锺的人？
见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慢慢踱步到影院，片是一起挑的科幻悬疑类型，好评如潮，传言剧情极度烧脑，在ETER9上也掀起广泛讨论。栗场买来一大桶焦糖爆米花，在广告投放时间就吃得满手黏黏糊糊，到了高潮部分整个人都倾身向前，一副相当投入的模样。
但当萤幕里走入下一个节点时，江户川才意识到哪裡不对劲，他打量著手边不知不觉间被动过的饮料，液体反射著光线，细小气泡在其中悬浮不定。

掌握著自己的心理，在幾乎要松下戒备时才露出獠牙——不如说，自己这种戒备也属于计划的要素之一。他很谨慎，沉得住气，並且密谋已久。江户川甚至怀疑，此刻自己的视线是否也在对方预料之内？他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吗？接下来如何发展会称他的意？
权衡再三后他扭开盖子，仰头，让液体湧向瓶口。

直接拆穿可能威胁到自己或其他观众，不可能这么做，同时很不幸地，他一直抱有致命的好奇心，栗场律禾有什么目的？在正式步入危险之前，以自身做筹码接近真相也未尝不可。
他衡量著时机，在电影接近尾声时阖上双眼假寐起来。
如果对方有任何限制他行动的举措，江户川会在第一时间反击：他的麻醉针还安在手腕上，剂量足以令一个成年人立刻陷入昏睡，至少半小时内对外界毫无知觉。即使双方体型差距悬殊，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也有信心不失手。
片尾的名单滚动一阵后，开始有观众起身离席，窸窸窣窣地，此刻无论对方有什么动静，大概都会被完美掩盖过去。
放鬆全身的侦探阖著眼，只能靠感觉辨识栗场的动作，影院屏幕留在眼皮上的光被遮去，於是他知道那人俯下了身，阴影笼罩著自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耳边略微沙哑的低语：
“抱歉。”
他说。

被送上计程车时江户川並不意外，以口罩作掩蔽的驾驶决计是同夥，只是当事务所出现在车窗外，而老人橇开两道门锁将自己送回家时，他简直震惊得说不出话。
兰、叔叔和妃律师早就订好餐厅，现在一家人也该见上面了。事务所里一片黑暗，门口挂着“今日休业”的牌子，老人并没有趁势留下来监视他，车子扬长而去，一切在窗户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侦探回到阿笠宅，第一时间找了灰原哀。
“帮我查查这个人。”他展示出栗场的照片，将它递给对方——偷拍，他也擅长这个。
灰原挑眉，“我以为你是去见朋友？”
“朋友……可能吧，他想对我下药。”
“……哈？”灰原哀睁大眼睛，对自己表面上的讶异程度添油加醋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案件体质啊？她动作俐落，三两下便调出对方的相关资料，“他的档案目前看来很正常，有新发现再告诉你。比起这个有你更关心的事吧，早上那堆乱码已经跑出来了，”灰原从影印机里抽出纸，“包含一组编号，给你。”
“谢啦。”
那是预告函的密码，这次“基德”舍弃了以往的纯字谜，真正的讯息经过多次转码，才以平假名的形式展现出来。拆解方式暗示得很足够，但过程实在超——级耗时，也没有人为插手的餘地。
像是在拖时间一样。
解开归解开，那也压根不能算讯息，眼下还有个暗号等他解决。那张A4被圈出一块方格，裡面散佈著英文字母和杂乱符号，其混乱程度看来毫无用处，只是用来增加上一阶段的复杂性——好消耗他更多时间。
时间。江户川蹙眉，这种无形且未知的压迫感令人焦躁。他闭了闭眼，重新集中精神在那张纸上，方格底下是一组七位数字：9402653。

侦探沉浸解谜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连晚餐都是边盯着符号边解决。计算纸写满了毫无意义的英文字串，破解方式换过无数种，下一次尝试却让江户川背后发凉。
他看著眼前的东西：DEATHRA，然后填上最後一个字母Y。
这是正解吗？
“死亡射线？这种科幻小说的东西，小偷先生还挺浪漫的嘛。”
闻言江户川翻个白眼，什么浪漫，分明是不切实际。假想中，高能粒子束或电磁波可以作为武器，即死亡射线，是一种尚未实现的技术。
这不像你，怪盗基德。侦探暗忖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停止，“说起来，你找到为什么是组织犯罪对策课的原因了吗？”灰原问。
“没有，毫无头绪。”江户川倒进沙发里，“我不明白……很奇怪，明明哪裡都不像他，但我就是觉得，”他把抱枕拖到身前，喃喃道：“不一定是冒牌货。”
“为什么？”

为什么栗场一口咬定基德是假的？如果想冒用基德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遵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他的形象深入人心，想嫁祸简直太容易了。但这个基德却反其道而行，连舆论都倾向栗场那边。
彷彿——彷彿这就是他的目的。

“直觉。我找不到问题点。”侦探乾脆仰躺下去，狠狠将抱枕蹂躏一通后，又拿起那张纸盯着看。博士家的影印纸不算厚，对着光源时，白纸中心就变得有些透明。
纸质。
江户川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

浑厚的鸣笛声响起，今夜无雨，也没有雾，一眼望去是渺远的海平线。满月尚未入眼。
油轮缓缓驶出了港口，一路向东。黑羽压下帽簷，朝迎面而来的黑衣人致意，双方擦肩而过，他走向右舷。
尽管有先前调查的资料，黑羽却不信任他们放出的任何消息，时间足够，他便趁着夜色与精湛的易容术掩人耳目。那些接触过的监视器，无一例外都被侵入并建立了捷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呈现需要的样子。
这是确保行动顺利的第一步骤：控制现场，范围包括但不限於从空中到地下，电子设备到每一道锁——他止步於通往驾驶舱的门前，往上面安上了微型炸弹。
那是爷爷最近新弄来的东西，製造者仍是那位从不露面的好友。炸药极小，远程操控毁掉一个锁却绰绰有餘，他不能直接上手确认状况，只好暂时用这个替代，门板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设想中仅有少数几个重要船员，脑袋也许还抵著枪的那种。这么想的时候门把另一端有了动静，黑羽立刻退出几步，藏进隔壁的小隔间。
这里很暗，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当然，他大可像平时一样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融入团体之间装作路过而已，但正因为同样的事做得太多，才明白不能这么做，否则会错失良机。

背后的墙漆都有些剥落，这艘船大抵也年事已高，踩过铁皮时会发出不小的声响，黑羽判断著脚步声，在黑衣人走入视野之前率先出手。
“谁！”
他出现得太突然，上来就直取要害，脚上也毫不留情地重击膝窝，对方根本来不及防备就双膝一软，被迫压低身体紧贴着地面。颈边冰冰凉凉的触感转瞬即逝，但他知道仍有什么在那裡，窥视著薄薄一层皮肤底下的颈动脉，只能识趣地暂停反抗。
空间里一时仅剩海浪翻湧、拍打船身的声音，咸腥的气息裹挟在周身，吹动了角落里不知名的物什，窸窣一阵又归回宁静。

有人屏住呼吸。

“潘朵拉在哪裡？敢呼救就杀了你。”
黑羽低声警告，将对方颈间的限制松开些许。
“唔……”
对方涨红了脸，挣扎著想拔出腰间的配枪，黑羽手腕一动，在他大声疾呼之前切断了所有声音。
心急了，他在心裡默默叹口气。那是喂给侦探的强效安眠药，准备的注射款没用掉，现在倒派上了用场。一剂下去基本能昏睡半天，已经无法从眼前这个人嘴里挖出任何情报了，虽然原先也不抱什么期待，一般成员，怎么可能接触这种机密。
消息来源和眼前所见，都彰显著事实：潘朵拉就在这艘船上，在组织手裡。他们直奔海平线那端、月亮升起的方向，不出两个小时，油轮就要沐浴在月光里。
这是冒险，也是绝对安全的做法。只要进入了公海，没有人可以直接追捕他们，那意味着自由、权力，大洋彼岸新的身份。而这也是怪盗基德等待的事情，他还没有打算被逮捕，离陆地这么远不可能飞回去，只能争取时间寻找脱身的机会。

两个小时内必须找出潘朵拉的位置、制服组织成员，让这艘船停在公海界限之前。
黑羽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不会是怪盗从业以来最刻骨铭心的夜晚，但一定是最危险的那个。

他直起身，背光使得表情晦暗不清，即使手裡压制著组织成员，他也没有忽略黑暗里第三个人的存在。黑羽走过去掀开布帘，想像中的那层灰早已被抖落，在这背后，能望见自另一端照进来的光。
这不是小隔间，是被杂物挡住通道的长廊。对方有两个选择：现身帮助同夥，或者逃跑。显然他执行了后者，而在拐进这里以后，那厚重的防水布便没有任何动静，意味着对方早在自己进来前就藏到布料后头。
所以黑羽敢打赌，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被制服的是谁，这两个身份仍然可以利用。
有趣的是，为什么他要跑呢？

他取下黑衣人的通讯设备，才接起便听见斯派德的声音：
“有客人不请自来了。”

在彗星来临之前，怪盗曾委託寺井加工他的单片镜，只要压下侧边的小按钮，眼前就会呈现截然不同的景象——那上面配备了热感应装置，让他可以一眼分辨人群的动向。
比如在基德卡被发现后的三十分钟里，聚集到上层建築的组织成员们。
这艘油轮拥有四层高的艉楼，驾驶室位于顶部，视野相当良好。黑羽利用这张借来的脸与无线电，悄悄混入了建物里，他给哪个单位寄的预告函虽然没有被媒体声张，但组织知道今天是怪盗行动的日子，这么凑巧的时机，很难让人相信他还在东京哪处作戏。
但恰到好处的戒备就是他想要的，这种时候稍微施加一点压力，他们就会用重重守备替自己将潘朵拉的位置标明清楚。
无线电里没有传来任何可用资讯，但他有自信自己并未曝露，这意味着即使船上载着那位先生求取多年的长生宝石，也仍有基层成员参与这场行动。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那些亲信——黑羽有预感，等在终点的一定有那些熟面孔，这份认知让他浑身发冷，手脚僵硬。

诚然斯派德精明狡诈，自己这番行动极有可能被预测，但前方是陷阱还是潘朵拉，却不是他赌得起的。
黑羽轻轻拉开一丝门缝，小钢球滚动的声音细微得幾乎听不见。
——下一刻，无色无味的催眠瓦斯弥漫了整个房间。

“喂，那是什么东西？”
“不要呼吸，快打开门窗！”
“门被……卡……”
医疗级麻醉药物十秒内就能让人失去意识，而怪盗的催眠瓦斯又比一般吸入性麻药浓度更高、起效更快。他利用那瞬间瞥见的画面推断出最適合躲避的角落，踹开门就是两张扑克，高速行进的纸牌精准击飞一把枪，与地面发出薄而响亮的撞击声。
黑羽一听就知道底下是空心的，但这份答案未免来得太过顺利，诱人，又忍不住忌惮是否为另一层计谋。幻术从来都瞄准人最薄弱的点攻击，你以为找到了破绽，其实哪裡都是突破口，而每一条都是精心设计的死路，到头来反而将自己困在蛛网中心。斯派德清楚他的目的，时间流逝於他们而言可谓求之不得，他却分秒都不敢浪费。
“真是精采。”
黑羽背靠著外墙，听见斯派德用那一如既往诡异的声调说话，他提起十二分精神将周身环境刻在脑海里，层层剖析对方话里每一个字，好让自己保持清醒。这种时候倘若陷入幻术，绝对凶多吉少。
他探过身，人影出现在门口的剎那就有两颗子弹击发，直接打烂了身后那面墙。黑羽躲回走廊上，即使靠著催眠瓦斯放倒不少人，优势却不在他这边，笔直的走廊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掩蔽物也无处可逃，任谁都是活靶子罢了。
下一秒纯白的枪口就指向了斯派德，黑羽歪歪头，勾起一抹笑：
“这些弹孔，入港时可不好解释吧。”
“钱能买到很多东西，相信你深有体会。”斯派德彷彿没看到瞄准自己脑门的东西一样，将自身完整曝露於怪盗的视线之中，“到现在还拿着打不死人的玩具枪做什么呢，基德。”
“它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斯派德迟迟没有举枪，导致局势僵持不下。他一直故意在迎合自己。黑羽想。他若是开枪，其餘黑衣人也会朝自己扣下板机，当然，时机由他掌握的话躲过子弹並不难，能否再次取得平衡就说不准了。他需要稳定的局面来和斯派德对话，尽管幻术的陷阱可能就藏在字句之间，但唯有对话能让他摆脱被动，摸清对方在打什么算盘，以及潘朵拉真正的位置。
但时机的选择並不只一个变因，斯派德随时可以举枪，而迫於形势，他就必须阻止对方。
得快点解决。
“已经准备好全身而退的方法了吗，在海上被包围可是很危险的，真不像你们的风格，是被什么逼得跳脚，还是……”黑羽满不在乎地看著斯派德身后纷纷指向自己的枪口，慢条斯理道：“啊，难道是同业竞争，想借机处理掉组织里的谁？”
“说话真不好听，现在被围剿的可是你。不过陪你耗一下也没关系，我对你还挺有兴趣的。”
斯派德摆摆手，示意身后的黑衣人放下武器，“八年前，”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黑羽能窥见他藏起的左眼，纹著冷血动物的肢體。“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斯内克虽然蠢，但我也著手调查过当年的事，那种情况下不可能……”
斯派德打量著他，皱了皱眉：“你不可能再站起来。”
“当年暗杀我的就是斯内克？”
“先回答我的问题。”
“要论先来后到的话，你也该回答我最早的问题。”
斯派德大笑，“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好吧，看来我们讯息差还不少，念在你找死追到这里的份上，仔细听好了，”斯派德顿了下，忍不住再度笑出声，“目前流传的说法是不完整的，实际上除了彗星之外，潘朵拉还需要最纯净的月光照射才能发挥力量。等我们关闭航行灯，整个海面上便一点光也没有……”他闭起眼，彷彿在描绘理想中的那幅画面，满月脱离了海平面，它洒下的光辉会撕裂黑暗，让传言中的宝石原形毕露。
他将见证这神圣的一刻，长久以来被封印的潘朵拉暴涨出猩红的光，也许它流下的泪也似鲜血。那种纯粹而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早在鉴定真伪时就亲眼目睹过，美得不可方物。
任何见过那道光的人都将不再怀疑传说的真实性，它不属于能被理解的范畴。

“要怎么办呢，我们离陆地太远了，基德，你阻止不了这一切。”斯派德说着一扫先前的陶醉模样，眼神讥讽：“你怎么会想要上船来，吃过亏还不能长长记性吗？站在个人立场而言，我还挺想看你拚尽全力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样子，表情会很精采吧？请不要摆出扑克脸哦，我不喜欢那东西。”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谁病得快死了，才会连半天时间都等不了，要用这种方式追月呢。”
此话一出，彷彿有无形的手掐住了所有呼吸，沉默钻进他们的肺里。黑羽观察著他的反应，斯派德高傲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但他能感受到氛围的变化。说来意外，本以为对方与组织之间仅有利益关系，如今似乎並非拿钱办事那么简单。

“谁要长生不老与我无关，別挡我财路，基德。”短暂的无声对峙后，斯派德终于开口，声线一如既往冰冷不带情绪，唇角的弧度也宛如程序设定过般完美。他拨弄著手枪的保险，好整以暇地调转枪口，悠閒得像打量一隻待宰的羔羊，下个瞬间眼神却突然变了：“斯内克，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狭长的双眼里冷光闪烁，犹如领地被入侵的狼般随时要暴起，黑羽不明白对方向来优雅高贵的人设哪裡去了，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他不动声色地後退，让自己逐步退出斯派德的视野，眼下只有找到潘朵拉是唯一目标，他不打算再浪费更多时间。蜘蛛心思缜密狡猾，费时费力还套不出话的活他可没兴趣。
“少来干预我，怪盗基德是我的猎物。”见对方不回话，斯派德瞇起眼，道：“你已经被先生撤职了。”
“……”
斯内克仍旧不发一语，脸在帽簷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黑羽听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心道奇怪，瞥过一眼终于瞭然。
真是疯了。
斯内克嗓音森冷：“先生让我告诉你……”
“不要呼吸！”
话音落下的同时黑羽手腕一转，烟雾弹应声而出，房间里顿时白雾四起，几分钟前才发生过的情况再度重现，那一句警告迷惑性极高，斯派德半晌才辨识出这不是催眠瓦斯，混乱中只听他咬牙切齿骂着什么，接着未经消音处理的枪声掩盖了一切。怪盗在自己製造的雾中行动自如，精准地找到斯内克的手腕，带走他的同时不忘模仿对方的声线大喊：“別想跑！”

怪盗基德飞快给自己换了张脸，又摘掉侦探头上的宽边礼帽，工藤新一这副打扮倒还有模有样，唯一的破绽也幸运地被礼帽挡去大半，声音则由他利用腹语呈现。事实证明他们的默契一如既往，基德不知该有危机感，还是庆幸对方将自己一举一动看得透彻——方才他也没有掩住口鼻，工藤早就知道那是个幌子。
可怕的洞察力。
“原来长廊那裡是你……咳，我该想到的，名侦探。”怪盗敛起气息，轻声道。
尽管成功打乱斯派德的步调，他们仍没有太多时间，匆忙之下只能肩并著肩躲在衣橱里。侦探透过身边人止不住的颤抖察觉他状态不好，一时没摸清原因，掌心就被轻轻捏了捏。
他安下心，明白这是安全的信号，等了许久那阵短促而毫无规律的呼吸也没缓过来，冷静思考过后工藤差点笑出声，摸索著去拍对方的背。
原来如此，被自己放的烟雾弹呛到，可以列为怪盗生涯十大糗事之一了吧。

直到外头全然安静下来，工藤才轻轻推开一丝门缝，瞳孔尚未适应黑暗，就算是他也不会冒然出去，让自己置身於看不清的环境里。
“你怎么会扮成他。”
“这个吗，”工藤鬆了鬆领口，“观察出来的，他地位不小。”
侦探眼光到位，若是换成随便哪个组织成员来，斯派德可能都懒得分出心神瞥一眼，他也难以自枪口下逃脱。
“这是你在对付的那个组织。”短暂的沉默过后，工藤直白道出了在心中酝酿已久的结论。
“是。”
基德惜字如金，侦探便明白他是以此表示“你继续说吧，我是不会主动给你任何情报的”，被对方这不慍不火的态度噎了好一会，想问什么也只能悻悻然嚥回去。
他不再试探，怪盗也不必费心周旋，两人在无声之中达成了共识：保证安全是第一要务。

是素来的训练或天赋使然，基德适应得比他要来得快，先一步爬出橱櫃观察起所处位置，这里应当是船长或船副的休息室，配备肉眼可见地豪华许多，衣橱里塞两个人也不算逼仄。
等他终于也下地时，基德已经对房间做了基本的探察，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也在侦探环视一圈后没了脱口的必要——大部分个人用品都有长年使用的痕迹，其中也参杂一些较新的替换物，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读出了心中所想：使用这个房间的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个人，並且现在也在船上。
油轮並不属于组织，而是遭受武力挟持。
“来之前我已经托人联络过海上保安厅，虽然那些人一心要看证据，但大阪府警本部长的身份应该能说动他们。”工藤深吸一口气，“趕上这艘船不会太久。”
基德点点头，道：“过来这边。”
他正靠在这里唯一的对外窗边，月光尚未倾泻而下，外头仍是满目黑暗，只有船舷两边点亮的航行灯吃力地照亮一小圈，这扇窗看出去是左侧，红灯高悬在深夜里。
工藤新一靠过去，“你要从窗户离开？”
“不，我想从这里试探驾驶室内的情况。据我所知这艘油轮是合法申请离港，更有可能是在出海后才受到攻击，当时所有船员应该都在船上。其他房间先前都调查过了，没有藏人的空间。”他隐去了潘朵拉的存在，续道：“如果有船员被绑作人质，只可能在那裡。”
“有道理，但总觉得漏了什么……”工藤摩挲著下巴，眉头深锁，“驾驶室不需要配备很多船员，一般来说，空间应该不够充裕到容纳一整船的人，如果是那种情况，更会因为太过拥挤而难以控制人群——”他突然噤了声。
“你有没有想过……”
他伸手，指向甲板：“那裡面。”
“油货槽里。”基德猛地站直了，没错，驾驶室是最高、最快见到月光的地方，怎么可能把於组织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放在那裡，只能从外面开启的货槽才是最可能的地点。
液货船通常由船头开始装填，算来最後一个货槽正好位于驾驶室的死角，利用供紧急情况使用的开口就能进入那裡面。油槽是完全密闭的，也会针对易燃物填充惰性气体，缺氧环境下难以供人生存，组织可没有惹祸上身的习惯，也许都不用他们动手，通道早就已经敞开。

再度现身时，他们双双有了新的身份：工藤是在长廊被袭击的那位黑衣人，基德则是在返回甲板的路上抓了个落单的，组织成员的服装大抵都相似，一身黑衣正好方便他们在夜色掩蔽下行动。
摸索一阵后货槽角落的通道终于打开，那是一个长宽各两公尺有餘的开口，本就是设计给机械吊起的，两人耗费不少力气才挪动覆盖于其上的铝合金板，果然，内部的其他障碍都早已清除。

“好深，什么也看不清。”怪盗第一次见识货轮在吃水线以下的深度，不由地吃惊。这种高度，就算猜想成真，组织又是怎么把人放下去的？
尽管麻醉手錶配有照明功能，它带来的光束不够强也不够集中，无法抵达货槽底部。两人苦恼一阵，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下去，蹲在货槽口能闻到淡淡的油品气味，谁知道跳下去是触到坚硬的舱壁还是泡进油里。
基德想了想，再一次开启单片镜的热感应模式后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真的把人放在裡面。”
“有没有东西能扔下去听听看。”工藤四下搜寻无果，最终还是把脑筋动到怪盗身上：“你身上有闪光弹吧。”
“喂喂，万一下面的人醒著，这会可都要瞎了。”
“嗯。”
听他毫不迟疑地表示肯定，基德才发觉侦探是故意这么说的。工藤新一看著茫然的宿敌，即使戴着人皮面具，那双眼睛他也永远不会认错。
“我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工藤伸手在怪盗肩上拍了拍，明明只施了点力，基德却觉得有一隻手牢牢抓住自己，将他从波涛汹湧的海里拽回岸上。在侦探出声以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身的状态，也许是肾上腺素蒙蔽了感知，只记得走错一步就有人要陪葬。他难得愣神，注意力又在下一刻被清脆的碰撞声唤回。
“三十公尺左右。”
“你丟了什么下去？”
“侦探徽章。”
对不起了博士，工藤在心裡默唸。

由于怪盗的钢索实际经历过负重两个成人，最後决定由他将人带上来，侦探负责把风。
行进时规律的海浪拍打声形成一种白噪音，除了几盏必要的航行灯外，船身竟是一丝光也没有。工藤将手錶的照明关闭，满目漆黑让人忍不住贪恋那点光源，但此刻开着它无异于向组织公然宣告自己的位置。
他不得不提起全部心神，防备著周身任何风吹草动，白噪音没有一刻停止，倒像替蛰伏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打掩护。还好，怪盗没让他等得太久。
“看来他们都被喂了安眠药。”或者陷入幻境。基德没说出这显然更符合组织作风的猜测，揹著另一个人让爬出舱口都变得困难，工藤伸手去拉他。“先帮他松绑吧。对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捞出碎成三块的徽章，它们沿著本身的凹缝处断裂，几处边角还沾上了油污。
“……谢谢。”工藤没想过他会去捡，不看还好，翻过正面一看裂开的福尔摩斯剪影，竟然后知后觉心疼起来。
“我先下去了。”基德话没说完，人就再度消失在黑暗里。

组织的算盘打得好，将这些船员藏在油槽，抵达目的地再利用幻术篡改记忆，没人会察觉他们的存在。名侦探不曾直面过，但他清楚，斯派德的能力足以瞒天过海。
所以走到这里就可以了。怪盗手指一扣板机，连人带枪顺着钢索飞速上升，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在高速行进的列车上，在纽约架满长枪短炮的拍卖会场。悬空的时候，他总是清醒地明白该做什么。
不会出错——不，是不能出错。
工藤新一已经……涉入得太深了。

既然保安厅已经在来的路上，救生船就是比油轮更加安全的地方，合力将所有昏睡的船员送进去后，两人皆是满头大汗。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基德关闭救生艇的入口，转身就对上侦探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今晚的目标呢？”
果然要问这个。
基德摊手，“如你所见，救人。”
“刚才还说‘如果有船员被绑作人质’？你和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间是一样的。”
“名侦探总是这么敏锐。”
“你在找什么对吗，先前也说了调查过每个房间，这可不像顺手装个窃听器那样简单的事。预告函上只有地点，却不写明目标，因为你要的东西远超它表面上的价值，同时又不希望警方低估它，或者它带来的危险性。”
工藤新一连珠炮般说了一大串，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基德怕他顺着思路下去会问出自己不想直面的问题，只好看准时机出言拦截：“等一下，我说就是了。”
“听著……我在找一个定时爆裂物，它的威力足以使这艘船沉没。”
工藤没想过会听到这种答案，闻言愣了几秒才又问：“还有多久？”
“大概九十分钟。”
“目的在于让船沉没的话，也许会在机舱附近？”
这句话意外地让对方犹豫，工藤皱眉，沉默良久才听他道：“不能这么说，没有线索。”
“……原因呢，为什么要炸毁船。”
一群人在自己的船上放炸弹，开到外海引爆它好集体自杀？
怪盗偏过头，半晌给出模稜两可的猜测：“也许他们想销毁赃船，包装成意外，”他用眼神示意了下那些封闭的货槽，“这是一艘油轮。”
工藤收回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真不適合说谎，基德。侦探在心裡暗道，作为魔术师对方擅长的无疑是误导，欺骗他人的大脑而非苍白地扭曲事实而已。尽管他不喜欢这种双方都睁眼说瞎话的模式，但那句九十分钟让他放弃再追问下去，只道：“你考虑过自己了吗？起码方圆五十公里以内没有陆地，周边都是警方的船队，你要怎么离开？”
侦探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怪盗很轻地笑了笑，彷彿回到当初在事务所楼下的场景，他又摇身一变成了那名满天下深不可测的大盗，甩开披风连一片鸽羽都不会留下。
“你认为我会毫无准备吗？”
海风掠过衣角，工藤看著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咫尺之下不再是幽深海水，船身行进时摇晃的幅度也似身处哪处高楼，留一脚踩在空气里。
“先把人撤离，能撤多少撤多少。会操作救生艇吧，我去拉释放手柄。”
见工藤点头，基德便朝着驾驶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为什么选择海上孤立无援的船作为舞台？或者换个问题，找到那东西以后，你想做什么？
他能感受到萦绕在对方周身的氛围，和以往全然不同，那是在无数案发现场领会过的眼神，从兇手身上。与此同时他又清楚，怪盗的目标永远不会是夺取谁的性命，所以这不过是往彼此早就无法结清的人情债上增添一笔。
事情结束后基德会解释清楚一切，就像另一个新加坡而已，细节如何並不急迫，只要保证事情顺利发展下去。
是这样的。
他在心裡说服自己。
工藤将保险销抽出，进行前置作业，在接受训练时侦探从未执行过承载状态的释放，多亏了优秀的记忆力，救生艇最终仍顺利在水面荡开一圈涟漪。他抹了把额发，才恍然这汗是不是出得有点多，它们已经浸湿衣襟，夜晚湿冷的风吹来也没能带走热度。凉意渗入让他忍不住打颤，这种发烧一般的感觉，侦探熟悉得很。
只要基德那边拉下手柄，救生船就会自动脱离掛钩，这里已经没他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找回藏在休息室里的衣服，那是江户川的尺寸。他清楚临时解药最多只有六个小时，为了提前潜入这艘船，已经耗去太多时间。
他攀回甲板，仅仅是这样的动作，心脏的异样就又加重几分。工藤飞快地比对休息室，油轮虽然大，但平时的船员也不超过三十人，没有多少房间，他藏的东西可说不准不会被发现。
就在他终于找到记忆中的房门号时，里头传来了对谈声。

“我们被追踪了，一定是基德搞的鬼。”黑衣人咬牙切齿道，“快检查雷达，扩大搜索范围！”
“什么？！”斯内克大惊，“怎么回事？”
“是这样，在甲板上巡视的时候我感觉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用望远镜一看才发现竟然有好几艘船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上面还都有蓝色罗盘旗帜……”
“那个……”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船长突然发话了，“那是保安厅的标志。”
见驾驶室一阵沉默，他补充道：“负责海上治安的。”
另一边同样被挟持的船员们点头如捣蒜，恨不得趕紧被追上。大多数人一生中都不会有被枪抵著脑袋的经历，即便有些重要航线倍受海盗关注，整艘船遭到劫持也是低概率事件。
“啧，真麻烦。”
斯内克挥挥手，示意他照做的同时又把枪管往人背上抵了抵，警告道：“不要想搞小动作——喂你，在那边偷偷摸摸干什么？”
“这是跟遥测有关的，开启了能让雷达更准确。”
躲在人皮面具下的黑羽一本正经瞎扯，倒把斯内克唬得一愣一愣，他紧紧盯着船长，迎着对方困惑的眼神眨了眨眼。
不知对方是否能接收到自己的讯息，也不知这张脸还能用多久，但目的已经达成——那艘救生艇，应该安全脱离了吧。名侦探是不可能乖乖听自己的暗示一同撤离的，在那之后他会有什么行动？难以预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靠近这里，否则斯派德……
黑羽不动声色环视一圈，突然意识到事实：斯派德不在这里。

脑中已经浮现无数种两人撞上的场面，他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想像带来的恐惧掐著喉咙，彷彿连呼吸也乱了节奏。黑羽盘算著如何离开才显得自然，打好了腹稿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门锁转动，斯派德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大气不敢吐，直到确认后面没跟著人才稍稍放心，转眼又绷紧神经防备对方接下来即将说的话。
斯派德眼底有怒意：“被利用了还不知道吗，有人扮成你的样子帮助基德逃跑，他有助手，是没见过的。”
“没见过的？”
“男性，很年轻，易容不精但狡猾得很。”
他开口就是震撼弹，和怪盗同样麻烦的敌人多一个都是风险。斯内克面色森冷下来，长年以来他负责日本这一带的任务，好不容易潘朵拉找到了，而彗星与月球週期都给足了面子，让那位先生指名从东京港出航，其他地区的干部听了不知道有多嫉妒。
事情来到这个节骨眼，那早该死去的人却穿越八年时光一再阻碍他。斯内克朝对讲机交代著什么，末了抬起头道：“戒掉你玩弄猎物的无聊兴趣，守着这里，由我去杀死他。”
织一张完备的网的确费时，毒蛇更擅於咬紧猎物的命脉，只一口就足以致命，他的头脑跟行事风格同样简单粗暴，某种程度上比斯派德这种凡事精打细算的人更危险。
早先安上的装置最终有了用武之地，在斯内克走至门边时，黑羽快斗眼神一凜，毅然压下微型炸弹的起爆键。

这会是他今夜最情绪化的举动。

变故来得突然，炸药量虽少，爆破时的声音仍然震住了距离最近的斯内克，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将迎来一场连环爆炸，纷纷臥倒在地，没想到攻击会来自后方：随着怪盗松手，货槽里没能派上用场的闪光弹终于落地。
驾驶室顿时陷入混乱，斯内克听见背后疾速接近的脚步，全身警报都在疯狂作响，却忌惮於光源不敢转身，只好朝前冲出房间外。斯派德正欲追上，就听他怒喝：“不要跟来！”
斯派德心有不甘，又清楚留下来才是对的，这次行动已经容不下更多差错，若是船员们不受控而群起反抗，情况只会愈发难以收拾。

反应物逐渐燃烬，他们立刻重新控制了局面。经其餘黑衣人瞭解方才发生过什么后，斯派德看著雷达上正逐步接近的船隻，冷笑一声。
只看到船队的话，一般都不会直接认定被追踪。基德在诱导他们主动承认那是保安厅，以此对斯内克施压，让他得以接触控制台。
他释放了救生艇。
斯派德忍不住要鼓掌叫好，遇上这样千载难逢的对手……简直是杀手生涯里最幸运的事。

手枪的音爆和扑克牌尖锐的气流声相撞，怪盗一路掐著斯内克的后颈逼他前进，直到抓着对方的头狠狠撞在墙上，斯内克陷入长达数秒的空白，眼前发黑，黑羽试图夺取他手裡的武器，挨了一记肘击，论近身格鬥他可没自信打得赢组织成员，只能顺势拉开距离。
他对着斯内克的右手就是一枪，划伤了掌心下缘，冲击力震得对方以腕部向外扩散一圈都短暂麻痹，但即便指间泡满滑腻的鲜血，斯内克也不願鬆手缴械。双方在长廊展开一场枪战，视野里没有任何障碍物，比的只有手速、精准度与心理素质。
掌上有伤的斯内克逐渐力不从心，那虽然並非真正的子弹，但扑克牌锋利的边缘就如刀片一般，造成的伤口既深出血量又大，想来深层的神经也已经受损，否则如何解释末两指的僵化无力。
早在一开始他就落入了下风，只能一退再退，黑羽根本不敢让他离开视线，步步紧逼却不可能下杀手，一时也没有好办法。行动前的准备重点从来都在于撤退路线，正面冲突属于机率事件，他的枪口更多是面对人以外的目标——
不。
不不不，不要过来！
黑羽快斗瞳孔骤缩，甚至忽略了指向自己的冰冷枪口，在斯内克身后，他看见了工藤新一。

「斯内克虽然蠢，但我也著手调查过……」
「当年暗杀我的就是斯内克？」

不会让你再伤害我重要的人。

彻底废了你这双手，也没有关系吧。

影院里省下的那唯一一发麻醉，随着表盖掀起、击锤敲下，精准地没入黑衣人的脖颈。
面对意图迷晕他的栗场律禾时，直到最後一刻侦探都没有使用麻醉针，但当面前的人拿枪指著怪盗，工藤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击发之前首先是两声枪响，他望见对方猛然爆发的狂烈眼神，很陌生，也许在视线盲区里致命的扑克已经破空而来，也许黑衣人倒下后自己也在攻击范围内，但怪盗基德是不会伤人的，对方身处灰色地带却始终恪守自己的原则，那是无比珍贵的、侦探想要守住的东西。
下一个瞬间他蹲低身体，预想中怪盗是瞄准腰腹以上的高度，而事实再次证明他将自己的宿敌看得多么透彻。只是……
心脏的异变占据了所有感官，工藤只来得及将身体倾向离墙更远的那一侧，好让自己不要一头撞上去。
“名侦探！”

手裡攥著的是江户川的衣服，还是基德的手腕？万一是后者就不好了，遽痛让他完全无法控制力道。这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侦探很熟悉，他大口喘著气，不太确定自己是否仍清醒。
黑羽被他痛苦的神色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只循著本能将对方抱在怀里，直到那具身体渐渐平息了颤抖。工藤新一和江户川柯南是同一个人，极其诡异的等式，他相信，却不曾深刻体认过。
这眼前即将发生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你刚才……哈，想做什么啊。”

对着腰腹以上攻击，是想杀人吗。工藤新一没错过扑克牌击中墙面又落地的声音，那才不是纸做的，要是他有力气，绝对会狠狠揍这傢伙一拳。
为什么就放下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了，明明说过怪盗基德的名声对你有多重要。

“我……”黑羽说不出话，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斯内克夺走了他太多，看到侦探和对方离得那么近，整个人就快被恐慌淹没。
疼痛是间歇性的，工藤清楚能把握的时间不多，想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怪盗把自己抱得多紧。
“谢谢。”他道，对方终于回过神来松开手，“吓到你了。”
“没……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黑羽跟紧他的步伐，下楼梯也先行两三阶随时准备接着，就怕侦探突然倒下。
“我来拿回这个，”工藤扬了扬手中幼童版型的服饰，“不可能靠自己回去吧，我不能穿著现在的衣服被看到。”他说着，气息有些不稳。
“原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变回去，结果听到了枪声，还有它的声音。”工藤抬抬下巴示意怪盗手裡的扑克枪，这动作颇为无礼，但是没办法，他的双手都因为刚才过度用力，到现在仍虚软疲乏。
思及此侦探瞥了对方的右手一眼，掀起袖口后果然腕部红了一片，掌印都还没退掉。他顿时心生愧疚，摸了摸那清晰的五指痕迹。
“原来如此……说起来，保安厅的人快趕上我们了。”黑羽轻轻抽回手，用眼神无声传达道：我没事。

组织成员应该都聚集在顶部，他们避开那层楼，找到一间较为隐蔽的休息室。侦探脸色惨白，却散发不正常的高热，一进门黑羽就催促他平躺下来，总觉得对方随时要陷入心律不整造成的休克里。
工藤新一经历过太多次，倒一点也不紧张自己这副模样，迷迷糊糊中感觉忽略了什么，便问：
“还有多久？那个定时炸弹。”
听他这么说，黑羽才想起早先的谎，撒得毫无水准、难以取信於人，工藤却也不跟他争。
“不到半个小时了。”他轻声道，伸手缓缓顺着对方的头发。在任何止痛药生效之前工藤就会变回去，所以眼下真正可行的，只有透过这样的触碰帮助他缓解。
闻言，那双眼突然清明不少，语调随着兴奋而上扬：“果然，我听到他们说……唔！”
工藤新一攥紧胸口的布料，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冷汗直冒。这是最後一次了，他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回到另一个身份去。
但事情还没结束，现况也远远算不上安全——
他无法再思考下去。

人在极端痛苦中的挣扎是富攻击性、难以压制的，黑羽做不到离开，但此刻无论如何安抚，或许对方都无法感受到。看著这样的侦探，彷彿此刻胸腔里跳动的器官也被狠狠揪紧了，有口难言，但他懂那从何而来。
黑羽找出干净的手帕，叠过数折送到对方唇边，温声道：“咬著。”

模糊的视野里怪盗似乎蹲在身边，安静地注视著自己，对方是否开口说着什么，看不清也听不见，严重的耳鸣阻隔了所有来自外界的讯号。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神经彷彿都在焚烧，直到它们开始融化，摧毁了再重新塑型。他发出极其痛苦的尖叫。
“呜——”
一声沉缓的笛鸣拨开水雾，传递到数千公尺外，响彻海天之间。
紧随而来的鸣声持续得更久，震波在他们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彷彿周身每一寸气流也都为之撼动。在这之后，又是一声短促的笛鸣作为收尾，三次鸣响，犹如盛大的揭幕仪式。

“大人，他们在命令我们停下来……”船员发颤的声音通过窃听器传到耳中，相同的还有那再度响起的笛鸣，短、长、短，像是在催促他作出选择。
“闭嘴，继续前进。”斯派德低声道。
他说话也似催眠，只是这鬼魅般的嗓音令怪盗毛骨悚然，彷彿千万只蜘蛛自心底爬过。他捞起暂时失去行动力的侦探，发现对方半个人都被冷汗浸透，那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似乎也能由此窥见些许。
是害怕坠落，或者其他晦暗的情感，让江户川不知从哪生出了力气，紧紧攥著他的前襟不放。他太瞭解怪盗，才会拚命用这种方式传达——
別放下我，跟我一起走。

不知过了多久，当疼痛开始消退时，江户川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的怀抱，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自己。他脑中那根名为侦探的弦终于重新接上，周身一切细节无所遁形，思绪畅通，头脑清明。
然后他想起那位金发碧眼的黑衣人，最早扮作“斯内克”时，他曾经见过。
那不是唯一一次。

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记忆：“拿回衣服时，我听到左眼有纹身的人说‘可以取出潘朵拉了’……那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对吗。”
气若游丝，黑羽却听清了每一个字。
海风灌入衣领，咸腥的气息漫上脊背，侦探猛地睁开眼，雪白的滑翔翼遮蔽了全部视野，藏匿於一身不合常理的黑衣那么久以后，怪盗基德终于真正出现在眼前。
闻言对方先是紧了紧手臂，才道：“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名侦探，我有时候很怕你。”
他们低空起飞，滑翔翼挟带的气流在海面划开一道笔直的线，波纹由中心向两侧扩散，将两人疾行而过的痕迹缓缓拆开。
终点是不久前下放入海的救生艇。
基德蹲下身拨开他的衣领，将发讯器牢牢固定在男孩身上，茫茫大海要找一艘船实在太难，那原是工藤新一用来定位自己的，与之相应的接收方是服部平次，而现在大抵已经转交保安厅。
只一个动作，江户川就明白对方接下来的所有计划，裡面都不会有自己。
而他无法反抗。
怪盗低著头，於是帽簷隔开了侦探的视线。那发讯装置实在太小，他不放心，又一颗颗仔细把釦子全部扣上。
侦探心有不甘，正要开口，就被对方不带情绪的话语阻断：
“你就没有想过我是假的吗？”

想过，甚至希望过，但在见到黑色身影的那一刻就不再有如果，真相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问得突然，没有上文，江户川却蓦地感到一阵心惊，这身白衣像某种开关，穿上了就意味著清冷、疏离，企图心与一往无前。先前那个一身黑衣的基德对危险会有所忌惮，会有情绪，似乎面具底下的那人也在无数个瞬间朝他展露了真实。
但现在所面对的，就只是他会伤会死，却又无所不能的宿敌。
“就算是假的，我也会来。”
江户川固执地注视著怪盗，心口疼得难受，四肢像是被方才急遽的变化抽乾了力气，他随手抹去快要落入眼中的冷汗，目光却也没有离开半分。
数小时以前，他也是这样寻求著什么般地仰起头，那时候手上是预告函，有光照亮侦探的瞳孔，他在等一个结果，等一个来自怪盗的答覆，好坚持心底微小的声音。

“中森警部——我可以再看一次基德的预告函吗？新一哥哥说上面可能有藏起来的文字。”江户川睁著大眼睛，望向这位多年来追逐在怪盗身后的警部，组织犯罪课的警官他幾乎没见过，从搜查二课下手便是最佳捷径。
果然工藤新一的名字奏效了，申请很快通过，预告函轻薄得幾乎感受不到重量，这一切的根源，现在又重新回到掌心。
他举着那纸预告函，对准镶在天花板的崁灯。在预告函中心，江户川望见三个字母。
这便是答案了。

IMO——国际海事组织的缩写。

‘death ray’！他是希望我用光线来解读预告函！他在内心小小惊叹道。
船隻吗？江户川想了想，出港还是入港？在哪个港口？这些问题马上就要揭开，他离正解只有一步之遥。多数船隻都有自己的IMO编号，具体由IMO加上六位数字与一位校验码组成。
所以总共是七位。
他找到IMO的网站，在查询栏里输入“9402653”，那是一艘停泊在东京港的油轮。

时间、地点完备，还差一个作案目标，但任凭他如何将预告函颠来倒去，也找不出其他线索，所有讯息都已然解开。
疑点三浮现，基德没有在预告函里提到宝石，但怪盗是真是假，已经不能再影响侦探的任何决断。如果他仍犹豫，就不会为此服用解药、套上伪装，不计后果潜藏在船里。
——不会以身犯险贴近他的真相。

“我不明白。”
今晚，基德终于第一次回应他的眼神，然而单片镜隔开的那隻眼平静无波，另一隻眼他读不懂。江户川伸手攥住怪盗的袖口，尽管早已力竭，明知自己抓不住还是要死命去尝试，是哪裡来的冲劲，他又为什么要愤怒得双眼酸涩？
“你——”
“红色鲱鱼是一种逻辑谬误，透过引进不相干的话题来模糊焦点。”
“什么？”
怪盗压了压帽簷，没有人规定这个动作代表着告別，但默契无声地告诉侦探，他要走了。
“送给你。”
不知道是基德给他下了药，或者身体状况本就不允许他再追逐，在意识逐渐混沌之际，只感到手中被塞入一块温热的金属物件，基德竟然亲手摘下了单片眼镜。
又是这样。
他从未如此不切实际，此刻却要想若是没有APTX4869，是不是就可以留下对方，连带着将过往那些悔恨与无力一同抹消。

将破译结果告知警视厅后，江户川又留下来协助警部拟定追捕计划，他一直待到夜色深沉，婉拒了中森要载他一程的好意，因为目的地不是侦探事务所。
是阿笠宅。
他要解药，灰原哀一点也不意外。侦探会这么晚来找她，无非就是两类事情：黑衣组织，或者工藤新一。前者幾乎等于后者，后者却不一定是前者，但相同之处都是那一粒红白相间的小药丸。这次灰原不再断言拒绝，只道：“你想好了吗？”
“在所有道路里，你只能选一条走。”
江户川明白她的意思。並非“当初怎么没有那样”的遗憾，而是另闢蹊径后前方仍然是深渊，这远比什么都不做来得痛苦，无知有时候是种幸运。
“放心，只是备用而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你所谓的备用，通常都是会吃掉，而且一颗还不够用。
但两颗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以。
灰原哀没有说出来，劝诫的话早已说过太多次，百分之九十没有用。办公椅旋转半圈，她弯下腰将钥匙插进锁孔，想起很久以前在那辆即将爆炸的公车上，江户川说过的话。
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她拿出药就立即上了锁，不容妥协道：“只给一颗。”
“是是，谢谢妳啦。”
灰原经历过的黑暗比他多了太多，江户川自然无法怪她不够勇敢，只是那时候，他还有信心自己不会后悔。

但现在呢？

阖上眼的前一刻，许多记忆闪过脑海，有灰原哀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慢慢地，那张脸成了怪盗基德的。当初在天台上，他也有很多话没说出口，他想说什么？为什么要谈论死亡？所谓的“礼物”又是什么？
death ray。他又想起这个词，怪盗的预告函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字眼？
恍惚间他彷彿想通了一些事，而在思维抵达那个答案之前，意识却先一步离他远去。

1则新讯息。
红色鲱鱼：「你对我来说，像光一样。」

单片镜记录下的影像足以作为罪证，背后牵连出的庞大组织被警方连根拔起，这是后话。那天海上搜救队的探照灯亮了一夜，直到太阳浮出海平面，月光被白日掩盖。
江户川裹著救难人员给的厚毛毯，坐在回程的船队上，海上保安厅的人他不熟，只能望着窗户映出的自己的脸。
他只是因为药而短暂睡过去，並不是昏迷，再睁眼时仍能看到原先的那艘油轮，救生船已经漂出去很远，但那滚滚烟尘不可能被任何水雾遮挡。也许是油货槽在燃烧，那裡除了装人以外究竟有没有装载货物其实並不清楚，他只是一厢情願焚烧的並非船的主架構，但很快地油轮不再前进，保安厅释出了更多救生艇。
海面在月光沐浴下泛著粼粼波光，像谁的瞳色一样。为什么把一切都交给我决定？这明明是你长久以来不惧牺牲也要追求的目标。

清醒后侦探很快就反应过来，难怪自己能以这副孩童模样安然离开电影院，如果对像是小孩，见下药不成为什么没採取其他方式？
栗场律禾知道跟他来硬的行不通，並且打从一开始，那份动机就不强烈。
要不要被迷晕，他希望由我决定，但是为什么。

江户川紧了紧毛毯，无端想起自己也躲在怪盗的披风里取暖过，现在倒不是冷——他又没落海，毛毯更像是种安慰。侦探回头望去，远方的油轮似乎正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缓缓下沉，在寥寥无几的见证者眼中，它如此巨大、沉默，浓厚的宿命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试图放空大脑，不去想那些无止尽的问题，但清醒的灵魂很快又在心中吶喊：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找到答案吗？

船队开入近海后，终于接上讯号的手机立刻显示了数则新讯息。江户川一直到下了船才注意到，彼时两个员警安排他等在救护车边，显然侦探不需要，但他们总是不信。
在讯息预览中有灰原哀的名字，对方表示栗场律禾是个包装完美的假身份，询问他为什么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侦探沉默地看了很久，发现自己远比想像中平静。
见到中森银三的身影时，他才恍然点开聊天室，最後一条记录就在数小时之前，来自红色鲱鱼。语焉不详、没头没尾，他却看懂了，原来那封预告函保留了最特殊的本质：针对江户川——或者说针对工藤新一设计的谜题，如同以往那些隐晦的文字。
这就是你最後也要为我揭示的谜底？death ray是搜查二课天花板的灯，还是我？

「鲱鱼，你在吗？」
太阳完全升起，晒得他后颈发烫。江户川打出几个字，屏幕的反光刺痛了眼睛，侦探索性鬆手，让它落入口袋里。
半晌，讯息栏跳出新的通知。

「我在。」

——————
※ETER9 确实存在，目前尚未开放使用
※栗场律禾，kuriba otoka，老方法取名。怪盗基德经营著很多身份，栗场是最像自己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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