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ck 05 凤仙花染十甲朱父母教诲沁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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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出现的对手是第27组】

在默克山山麓遭受重创的德太郎就近被送往了巴登巴登的医院，好在送医还算及时，德太郎在昏迷前对断臂和创口进行的低温处理和他与Caster实施的医疗魔术也都起了一些作用，经过数个小时的外科手术后，他的性命和左臂都保住了，但由于需要继续住院观察，德太郎陪同朱莉的旅程便止步在了德国这一站。
朱莉联系了事务所和复国运动组织的同志，她谢绝了事务所提出的临时指派一名经纪人前来协助后续行程的建议，毕竟原定的巡回演唱会现在也只剩下英国利物浦的最后一站，而在那场演唱会结束后她要去的那个地方——圣杯即将降临的小城塞林治——和她将在那里投身的战争则不是应该随便让外人知晓的事情，但她并没有拒绝来自同志的帮助，而是通过复国运动组织的关系提前联系好了在英国的接应人。
事情进行到通知德太郎家人这一步时，朱莉犯了犹豫。德太郎自高中毕业后就和老家断绝了关系，他手机里还存着联系方式的亲属也只剩下妹妹一个人，朱莉不太确定该不该联系她，不知道这样是否会平白惹得妹妹为身在异国的亲人担心，也不知道德太郎的家人到底会不会愿意听见关于他的消息，但她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拨出电话。
向德太郎的妹妹简要说明了情况——与向其他人解释为意外事故受伤不同，这一次朱莉选择了说出实情——并着重强调了德太郎现在情况稳定，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后，妹妹回答道：“我会告诉家里人，让某个哥哥安排时间去一趟。我相信你说的话，太郎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至少有我家的人在，他应该可以好得快一点。”
“我也不太确定德太希不希望有家人来看他，”朱莉迟疑道，“毕竟他和你们家里……”
“再怎么说也还是一家人嘛，”妹妹回答，“虽然就这么由着他断绝关系离家了……应该说是作为人的理念不合吧，但爸妈其实也还是关心他的。你们拿我们当做他的家人也好，当做碰巧很了解他的陌生人也好，去探望一下病人总不会被拒之门外吧？哪怕已经断绝了关系，血脉的联系总归是不会真正断掉的。”
听到妹妹这么说，朱莉先前忐忑着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她虽然从未见过德太郎的妹妹，但年龄相近的两个女孩话很投机，即便彼此拥有不同的立场，与对方的谈话也令人觉得心情舒畅，像春风般吹得人心中温暖柔和起来。临近挂断电话时，通话另一头的妹妹说：“圣杯战争加油。”
“哎？”朱莉有些惊讶，这毕竟是一个出身自歧视琉球人的家庭的和人在祝福琉球复国成功，“你可以这样祝福我吗？”
“我是在冲绳出生长大的，比太郎哥更融入当地的生活，不像他那样需要直面文化间的冲突，说实话，缺少相似的经历让我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想法，不过我现在的大学里也有同学在宣传，所以我对你们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耳闻，”妹妹微笑着回答，“而且太郎哥能为你们的理想拼到这个程度，不管我们支持不支持，既然这是他为之奋斗到不惜搭上性命的事业，我们也就只能祝福了，不是吗？”
挂断电话后，朱莉坐在德太郎的病床边，想起了故乡的妈妈。
她给妈妈也打了个电话，关于圣杯战争的事一个字也没提，只说了自己一切平安。
“生命宝贵，”妈妈说了和朱莉离家时一样的话，这时朱莉才想起来，这似乎是琉球国的末代国王劝说国民放弃对日本侵略者的抵抗时说的一句话，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将其理解为妈妈对自己追求理想的劝阻，而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自私的期望，“注意安全。”
“嗯，”朱莉轻轻地点头，“我会注意的。”
安顿好德太郎，朱莉和Caster就离开德国，飞往了旅程的最后一站。
曾经孕育了音乐界传奇披头士乐队的英国城市利物浦对来自异国的民谣也展现出了足够的包容与热情，最后一场演唱会成功结束后，朱莉收拾行装，与Caster一同前往伦敦，在那里经由同胞的介绍在黑市买到了一把美军制式霰弹枪——卖家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批货都是从乌克兰直接空运过来的，绝对货真价实——也在黑市和德太郎妹妹推荐的魔术道具供应商那里买齐了Caster制作新的喷火枪所需的材料，两人做好战斗的准备，从伦敦乘坐火车去了塞林治。
朱莉原本以为塞林治会充满了圣杯战争的腥风血雨，然而初到塞林治的几天里，她们并未遇见什么敌人。尽管连日阴云阴垂，看不见多少阳光，塞林治这座小城却显得昂扬而欢快，似乎整个城市都全情陷在百年前未能完成的“愚人号”游轮的修复与经由泰晤士河联通大洋走向世界的巡游博览会计划重启预示的喜悦之中，圣杯战争在这里仍然被妥善地隐藏在现实世界的另一面，仿佛两个彼此相连却又始终相异的平行空间。
2月15日，像毯子一样覆盖着塞林治的云层酝酿了几天的雨似乎终于要落下来了。朱莉买了一枝因为错失了替有情人表达爱意的机会而在情人节第二天遭到降价处理的红玫瑰。经过了一夜的闲置，玫瑰花瓣的边缘有些发蔫，颜色也更深了一些，看上去像凝结着血。她把它插在自己金发绾成的发髻上，带上她的三线，在泰晤士河边的公园里做街头表演。
身后的不远处就是流淌的河水，河流的更远处是人工湖和正在重建的愚人船。朱莉在异国他乡阴郁的冬日里歌唱故乡的阳光、花朵、波浪与海风，渐渐地有些路人驻足下来听她演唱，还有人向她脚下寻找可以放钱的琴盒，然而望了个空。路人继续看向跟在朱莉身边的Caster，Caster抱起双臂表示自己不负责收费，朱莉也摇摇头，示意自己在这里唱歌并非为了钱财。
朱莉边弹边唱，也时不时地拍手喊号，没过多久，围观的看客中就已经有人学会跟着她的节奏打拍子了。第一滴雨水就是在这样的歌声与拍手声中悄然下落，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滴像拨片一样落到琴弦上，敲击出与朱莉的演奏相应和的另一重声音。
意识到不是有零星的观众为了避雨匆匆离开，而是方才站在面前听歌的人们转瞬间全部失去了踪影时，朱莉才发觉，自己听到的另一重乐音并不是雨声，而是真实存在的另一种声响。那声音比起三线听起来更像竖琴，凭空响起的声音织成的屏障将自己与方才那些人们所在的世界分隔开来，或者可以说，她所在的这一侧眼下正处在某种结界之中。
从天而降的雨水并没有被隔绝在结界之外，而是一如既往地浸润她的头发和肩膀，滋养她发髻上那朵边缘干枯卷翘的玫瑰，朱莉抽出藏在琴颈里的木剑，给剑和三线分别贴上了一张金符。一只手自她身边的无物之处显现，纤细的手指抚上她怀中的琴弦：“很有趣的异国乐器。是来自日本？还是中国？”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身材娇小、留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子，像从虚空中突然浮现一样出现在了朱莉面前。三线的琴弦经由她手指的抚摸发出清脆的响声，朱莉感觉自己体内的魔力流转停滞了一瞬，马上后退两步，脱离了女孩能够到的范围，另一边的Caster则对着女孩端起了枪。
“是一把不错的乐器。”女孩眨了眨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
“琉球，”朱莉回答了女孩的问题，“这是琉球三线。”
朱莉没太指望能在女孩的结界内部和她建立连接，但还是在说话的同时比了一个“三”的手势。女孩不知是不是出于好奇，模仿了朱莉的动作，接着朱莉就听见女孩脑海里还有除她自己以外的另一个声音：“伊莱娜，你想要那把乐器吗？”
“不要，姐姐，”被称为伊莱娜的女孩回应那个听起来更成熟的女声，“还是把它留给懂它的人吧。”
朱莉不知道伊莱娜称呼的“姐姐”是她的从者还是别的什么人，她只知道眼前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存在伊莱娜、Caster和她自己三个人。她通过魔力连接提醒Caster注意对方还没现身的从者，正想再多听点伊莱娜和那位姐姐的对话，却发现读心的效果像信号受到干扰的收音机一样断断续续的，没过几秒就彻底听不见了。
朱莉提高了警惕，背对着河流，持剑仔细观察前方是否有动静，忽然听见Caster叫了一声“蹲下！”就见她调转枪口朝着自己的方向开了一枪。朱莉马上蹲下身，滚向一侧，躲开四散的弹丸，在她刚刚站立着的位置后方，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正从河流之上的半空中落下来。然而她在即将被散开的弹丸击中时忽然不合常理地减缓了下落的速度，整个人都仿佛停在了空中，待弹丸从她下方飞过后，女孩又突然加速坠下，她用一柄手杖抵着地面缓冲了一下下坠的力道，但还是没能平稳落地，像摔下来一样地滚落在了地上。
从伊莱娜和这个长发女孩的长相与衣着上来看，所谓的“姐姐”指的应该就是她了。所以除这对姐妹御主以外，对手应该至少还有一个从者。朱莉比长发女孩先一步从地上爬起，趁她不备提剑劈砍过去，坐在一块白布上向空中漂浮起来的伊莱娜却不来救她的姐姐，而是凭空拨动手指，于无物中响起的竖琴声扰得朱莉脚下一个趔趄，在Caster又开了一枪后，注意力转向操纵白布躲避弹道的伊莱娜才暂时停止了演奏，与此同时已经站起身的长发女孩则握着手杖做出类似于日本刀居合的架势，在朱莉被音符干扰的剑锋延迟落下的瞬间，女孩身上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一柄利剑从手杖中出鞘，速度之快与力道之强硬震得朱莉手中的木剑脱手飞出，仅仅靠着挎在身前的三线挡下了一击，才勉强没有被这一剑劈成两半。
幸好朱莉这次在琴身上也贴了金符，在符咒加持下获得了金属硬度的三根琴弦发出一道凄厉的合鸣，齐声断裂开来。对演奏者来说断弦并非什么好兆头，但也多亏着这三根断弦，朱莉才保下了一条命。看来对方的魔术效果是用减缓自己行动的速度换取一时的爆发力，朱莉没有余暇与那女孩对手势读心，只能这样猜测道。这样的对手足够难缠，但如果朱莉的猜测正确，那也不是无法可解。她后退几步捡起被挑飞的木剑，将三线紧紧捆在自己胸前充当盾牌，再次与女孩缠斗起来。
飞在天上的乐声干扰只能交给用枪的Caster解决，朱莉用剑专心应对那个同样持剑的长发女孩。女孩的战术是放缓格挡，利用牺牲防御的时间来增加反击时的爆发力，朱莉就顺其道而行之，把防御完全交给挡在身前的三线，借女孩蓄力的时机攻击，一旦得手就马上抽身，避开她迟来的剑锋，同时趁女孩爆发时身体僵直的空当继续袭扰，不给她留下收剑以便再次使用居合的机会。这个套路足够奏效，女孩蓄力的节奏被频频打断，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渗出了血，但与此同时快节奏的进攻也大幅消耗了朱莉的体力，两人之中到底是女孩先因为失血而倒下还是朱莉先因为气力耗尽而败北似乎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女孩也逐渐减少了放弃防守以换取蓄力的次数，战局进入了单纯靠剑斗支撑的消耗战状态。
蒙蒙的细雨这时还在不断从天空中落下来，渐渐洇湿两个人的衣服，带走她们的体温，长发女孩伤口里的血也被雨水洇得晕染在衣服上，仿佛全身各处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朱莉和女孩的缠斗在失温和雨水对视线的模糊下陷入胶着，来自Caster的数声枪响昭示着另一边也并不平静，这时一个属于成年男性的沉重脚步声穿透雨幕混入了战场上的各种声响之中。
“艾尔希娅、伊莱娜，你们在这里吗？我说过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太久……”闯入战场之中、披着紫袍的中年男人声音顿了一下，“安娜？”
朱莉和被叫到的“姐姐”艾尔希娅同时循声望过去，看见Caster调转了枪口，扣动扳机，一包霰弹仿佛替代她散开的裙摆一般铺陈在男人面前的地面上。
“父亲。”
“真的是你，安娜，”男人——拜占庭帝国的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露出温柔的表情，“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召唤失误吗？我还记得你从前这么大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跟在我和你母亲的身后……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安娜，你也希望罗马能够永久昌盛，而不是那么快就灭亡，不是吗？你是我所有孩子中最明事理，最识大体的，你一定能明白皇帝对一个帝国的重要性，罗马帝国不能没有我，所以请把胜利让给我吧，你的父亲在此请求你赠与他胜利。”
安娜在她父亲的传记中写过，阿莱克修斯善于用军事手段以外的方式取胜，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但Caster摇了摇头：“作为您的女儿，我无比盼望您能长命百岁，在您活着的时候是如此，在您死后我也依旧如此奢望，可人的生命终究是有限度的，哪怕扭转了过去，您能一直庇佑罗马到百年以后，您作为人类也还是终有一死。我已经回顾够了历史，所以我选择面向那个失去了您之后的未来。如果只是一味地仰视您，我就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位顶天立地的皇帝。父亲，您也来得正好，您是女儿必须翻越的高山，在此，我将迫使您赐予我胜利，今天，我要踏着您的尸骨登基。”
Caster说着，将霰弹枪换至副手，取下了背后的喷火枪。
阿莱克修斯见Caster战意已决，也不多废话，抽出尖端喷着火的长枪攻了上来。
二人的战斗看起来不像父女间的切磋，倒像是一场真正的赌上皇位的较量。他们彼此都没有留手，阿莱克修斯枪尖的狮头喷嘴与Caster手中的喷火枪喷发出相同的火焰，兵械战斗中原本应该是长枪借着长度的优势更胜一筹，没想到却是参照现代兵器结构制作出来的喷火枪火力更加威猛，调至最大输出量的喷火枪释放出冲天的火蛇，连朱莉与艾尔希娅的剑斗也受到了波及，两人不得不各自跳向一边，拉开了距离。
先前一直被朱莉用绵密轻快的攻击缠着的艾尔希娅抓住战斗节奏放缓下来的一瞬将剑收回了手杖中，再次做出了居合的架势。朱莉也仗剑追上，趁着对方蓄力的工夫刺向她握剑的手。少女的手腕被捅了个对穿，然而此时朱莉与她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近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艾尔希娅就着手被刺穿的姿势出剑，右腕从木剑的剑尖一路滑到剑茎，瞬间爆发出的力道将木剑与挡在朱莉身前的三线各自折成了两段，也在她胸前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朱莉急中生智点燃了自己身上的一张火符，才用火焰逼得对方退后，同时也用火烧灼自己身上的伤口，避免大量出血与感染。
情急之下后退的艾尔希娅被黑色的火苗燎着了袖口，她看到在雨中也不见消减的火焰一路沿着袖子向自己身上烧，大约也猜到了这团魔火的功用，连忙脱下外套扔进到地上的积水里，扯下挡着颈侧令咒的领巾缠住流血的右手。
朱莉手中如今只剩下半截被血染红的木剑，黑色的火焰笼罩了她周身，充当阻止对方靠近的屏障，竖琴演奏的旋律从半空中传来，打断了她身上魔火的燃烧。朱莉这时才注意到，艾尔希娅蓄力时，伊莱娜是不演奏的，这大概说明了音乐对魔术的扰乱效果是一种无差别的作用，而两个女孩之间恐怕一直在通过她刚刚侥幸偷听到的内部渠道沟通着情报。朱莉将这一发现告诉了Caster。虽然长剑变成短剑削弱了她的战斗力，但同时艾尔希娅的惯用手也受了伤，双方各自露出了短板，朱莉抓住了凭借琴声起止预判艾尔希娅行动的方法，反而在战斗中渐渐占了上风。
艾尔希娅且战且退，一路退至了泰晤士河边。朱莉用断剑穿了一张火符，带着黑色的火焰向她刺过去。竖琴的乐声戛然而止，失去干扰的魔火烧得更旺，艾尔希娅手搭在剑上积蓄力量，在朱莉剑上的火苗触到她时，艾尔希娅突然像是被吸入了身后的一团异空间之中，从朱莉眼前蓦地消失了。刚刚烧到她身上的黑火在空中闪了闪，就因为失去了烧灼的对象而熄灭了，朱莉却感到一股剑风扑面而来，但不是艾尔希娅挥出的剑本身，而是在被异空间吞没的瞬间爆发出的剑势挥动的雨滴像一道由无数个点组成的长线一样向朱莉袭来，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列弹孔似的血洞。
朱莉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那朵将近枯萎的红玫瑰也花瓣四散了落在积水里，像点点晕开的血。好在伤不致命，她又从生死关头虚晃了一遭，重新回到了人间。那对姐妹已经凭空消失，空中落下的雨也渐渐停息，零星的冷水滴进伤口，传来些微的刺痛感。现在已经没有德太郎能来为她疗伤了，朱莉只能又烧了一张火符处理创口，小心地挪了挪位置，靠在河岸边的护栏上。
另一边斗在一处的父女二人之中，阿莱克修斯长枪里喷出的火焰原本受到乐声的干扰时断时续，现在已经恢复了熊熊燃烧的状态，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比不过并非宝具、不是靠着魔力而是依靠气泵稳定驱动的现代喷射器。他趁Caster消耗完一罐燃料，拉开距离更换备用的燃料罐时快步冲上来，喷着火的长枪横扫Caster的下盘。Caster弓身跳起，踩在枪杆上，在被忽然上挑的长枪挑飞的同时副手的霰弹枪发射，逼得阿莱克修斯为了躲避枪弹偏移了长枪的轨迹，也利用后坐力延长了自己滞空的时间，躲过了追击而来的又一记枪刺。
Caster借着飞在空中的机会换好了燃料罐，下落时顺手将已经几乎耗尽燃料的罐子扔向她的父亲。阿莱克修斯一枪击飞了燃料罐，Caster在枪杆碰到罐子的瞬间又开了一枪，弹丸的摩擦点燃了罐子里残余的一点燃料，使它像燃烧弹一样爆炸开来。
“安娜，你长大了不少。”爆炸的硝烟散去后，阿莱克修斯说。
“您也还是宝刀未老，父亲。”
两人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进行父女间友好的对话，彼此的脚步却始终没有停，大约是在用谈话拖延时间，借机互相观察对方的破绽，选择进攻的时机。哪怕双方都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阿莱克修斯握着长枪的手也一刻都没有松过，Caster的手则在背后偷偷更换了霰弹枪的弹夹。
“安娜，我的女儿，我们是亲父女，我真的很爱你，不想伤害你，所以我们停战好吗？”
霰弹枪和喷火枪的枪口同时对准了父亲：“除非您保证能在实现愿望之后，在您死前将帝位传给我。”
“这些事我们都可以商量，”阿莱克修斯循循善诱，“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谈条件。你过去不是说过能把一切都献给我，甚至愿意替代我死去吗？现在这个机会来了，安娜，你可以为了实现父亲的夙愿，为了我们伟大帝国的命运，主动回归英灵座吗？只要你能听话，我们什么都好商量。”
“我只想要帝位，”Caster说这话时瞥了一眼朱莉，但她并没有对朱莉做出什么表示，“我可以答应您的条件，但前提是您现在，就在这里，对至高无上的天父与纯洁无瑕的圣母起誓，如果您得以实现夙愿，就要将帝位传给我，您的大女儿，应着军队凯旋的欢呼声在紫室中出生的公主安娜。”
“这……”阿莱克修斯面露犹豫，“我做不到。”
“为什么？”Caster追问，“为什么我不能继位？您到底是为什么剥夺了我的继承权，而选择了将帝位传给那个约翰？难道是我的智慧不及他？还是我比他体质羸弱？又或者，您担心我作为一个女人，在军事与政治方面的谋略比不上他……如果我今日在这里向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您肯回心转意，将原本就该属于我的帝位归还给我吗？”
“安娜，你太聪明，可是你又太傻了，”阿莱克修斯望向Caster，眼中带着一丝惋惜，“当初钦点你做继承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需要通过你和先帝儿子的婚约来维系自己权力的正统性，而且比起侄子，总归还是继承了我自己血脉的女儿更亲近一些，但你又终究只是个女儿，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亲手开创的科穆宁王朝流入外姓人手中？”
Caster的表情凝滞住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也产生了些许松动。片刻之后，她像是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一样，垮下脸，嘴上却笑了出来。
“父亲，您真的是我记忆中的父亲吗？原来在您的眼中，女人竟是如此的……过去祖母和母亲谦逊地分享您的权力，她们那么小心翼翼地不逾越您皇帝威权的界线，将自己隐藏在您身后，给所有出于她们的政令披上皇帝恩宠或是皇帝威严的外衣，您当时不是也常说她们的贡献应该更多地被人看到，您不是也在各种讲话中频繁地把她们的名字与您自己的名字相提并论吗？难道那一切都是您的表演，真正的您一直在畏惧着前朝女皇当政的历史，在记恨着您的母亲和妻子染指属于您的权力吗？原来我在您的心目中也不是属于您，属于科穆宁家族的后代，而只是一个外人吗？在生前与死后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地回想自己为什么失去了继承权，我痛恨自己生前的软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适合那张王座，我努力表现得像一个帝王一样冷酷、威严，但还是没用，就因为我生为了一个女人！哈哈！按照现代人的科学来计算，就因为我在那50%的概率中恰巧生为了女人！”
阿莱克修斯没有理会Caster的情感宣泄，在她笑弯了腰的同时，泰晤士河上浮起巨型的战船，自雨幕中走出的骑兵的马蹄声与步兵整齐的步伐声踏得人们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震颤。面对席卷而来的大军，Caster举起喷火枪向天空喷射出一道火焰，从那烈火中走出的与眼前军队几乎别无二致的战士和他们交战在了一起。
从泰晤士河一路铺陈到远处人工湖的两支舰队在河上掀起巨浪，舰首金色狮头嘴里喷出的火焰互相缠绕，行船时卷起的滔天浪花拍打在岸边，将躲在河岸栏杆下的朱莉浇了个湿透。手持长矛与小圆盾的罗马步兵伴着发号施令的笛声与金属碰撞声彼此征伐，箭雨和燃烧着的石块在空中交织成弹幕，手持长枪或利剑的骑兵在敌阵中往来穿梭，奋勇拼杀。Caster像过去的数次一样，被为首的那位看不清面目的紫靴骑士抱着坐在马背上，随着战马的奔腾不断举枪射击，但这一次她没有笑。
Caster召唤出的军队来源于她记述的关于父亲阿莱克修斯的历史，两支相同的军队原本应当不相上下，伯仲难分，然而战局却没过多久便向其中一方倒去，胜负很快见了分晓。带着Caster的男人策马杀入敌军阵中，手中长剑挑飞了阿莱克修斯的头冠与身上的紫袍，马蹄将他踩在了地上。
宝剑的剑尖直指阿莱克修斯的咽喉，Caster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战胜了父亲甚至是战胜一个普通对手的喜悦。
“您真的是父亲吗？”Caster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我的父亲阿莱克修斯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她松开抓着枪和缰绳的手，双手捂住了脸。
“难道我一直仰慕着的父亲其实只是一个弱者？我回忆中英勇的、睿智的、慈爱的、虔诚的父亲，难道都是我的记忆擅自对您做出的美化？真实的您怎么会是……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耗尽一生执念的追求，都是为了传承您怎样的衣钵……为了继承怎样的科穆宁王朝……”
载着Caster的紫鞍战马与抱着她的男人在她的自语声中渐渐消解，原本已经在战斗中接近全面胜利的属于Caster的——以她回忆中的罗马大军为原型投射出的——军队与舰队也如烟雾般消散，从消失的马背上落回地面，跪坐在地上的Caster却像是对自己深陷敌军包围之中的境况浑然不觉，只是低着头，失魂落魄地望着已经被火烤干了的地面。
恢复了自由的阿莱克修斯再次抽出了长枪，朱莉顾不得身上密密麻麻伤口的疼痛，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向Caster接近。
“别消沉了！危险！快躲开！”
Caster仍然无动于衷。
朱莉被自己不听使唤的脚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但还是努力向Caster的方向爬。
“别放弃！你还要帮我实现愿望！”
阿莱克修斯提起长枪的手顿了一顿，像是放弃了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他走向一边，停在泰晤士河上的战舰调转船头，船首的金色兽头对准跪坐在地上的Caster，兽嘴中伸出的金属管中亮起了火光。
朱莉拼命伸长手去拉Caster，仿佛只要指尖再前进一点，就能在火柱的喷射下救下两人的性命，仿佛只要够到了对方，她们就还有机会抓住最后的一线希望。
“站起来！”朱莉声嘶力竭地喊，“安娜，站起来！”
颈后的最后一道令咒伴着刺痛燃烧殆尽。终于摆脱这屈辱的印记后，朱莉将不再拥有牵制从者的筹码，但真正消耗完所有令咒的瞬间，她感到的却是解脱，仿佛从某种束缚中重获了自由，内心生发出一派祥和与安宁。
朱莉以为这就是濒死时的感觉，预备着就这么陷入永眠，直到她被伤口恢复时的痒麻感唤醒，才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
她身处的地方已经不再是泰晤河边的公园，而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屋子看起来接近于一个立方体，顶上却是四个斜面，在头顶上方组成四棱锥的形状，房间的地板、墙壁和顶棚都铺着带有紫色斑点的大理石，像洒满了星光的沙滩。朱莉在召唤出Caster之后读过她写的书，知道这是她出生的地方，象征着拜占庭皇帝嫡子地位的紫室，然而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布置却并不像一间产房，挂在墙上的画也不是像Caster书中所说的帝国的海洋与港口，而是一幅圣母像，屋内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一张小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狭窄坚硬的单人床。
这分明不是紫室，而是……
“意外吗？”为朱莉治好了身上伤口的Caster此时变成了一位老人的样子，蔓延着褶皱与老年斑的面孔上只能依稀看到一点她儿时的影子，“这就是我宝具的真面目。真正为我提供庇护的并非表面上的紫室，而是这间修道院的……囚禁我的牢房，我活着走入的墓穴。我能逃过一死从来不是因为我尊贵的血统或是我和约翰之间存在过任何的姐弟情谊，单纯是因为我放弃了与他争夺帝位，因为我接受了他的侮辱，承认了败北，仅此而已。可笑吧，我和亲生父亲互相欺瞒，各怀鬼胎，和同胞弟弟彼此仇恨，勾心斗角，这就是帝王家的亲情。”
随着朱莉得知了Caster宝具的真相，她们身处的房间也开始渐渐消失，外界已经夜幕四垂，公园里亮起了灯，那个名叫伊莱娜的女孩用乐声编织起的结界已经落下，雨后的公园中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散步，有人围起被战斗破坏的地方，以雨后发生了地层塌陷事故为理由修整地面，清除魔术斗争的痕迹，还有人隔着河指向隐入黑暗中的人工湖，畅想着愚人船再次起航的未来。
晚风清凉，朱莉拢了拢被斩了一剑又布满弹孔还湿哒哒的衣服，打了个哆嗦。宝具消解后回到外界的Caster恢复了幼女的外形，眉眼间却少了些傲气与不甘。朱莉想问问她和自己现在还算不算合作关系，但也没问出口，只是转身准备回酒店去换一身衣服，不过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看Caster是否会追上来。
冬夜的凉风扑在她脸上，钻进她怀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离她远去。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小碎步声，一团小小的热源跟到朱莉腿边，一只小手递过来，和朱莉的手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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