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 in》六

绝区零|哲悠合集

无所可用

2025/03/23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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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醇厚的香气已经散尽，凉掉的褐色液体表面凝着一层斑驳的油膜。

目送绳匠驾车离开，悠真的嘴角支撑不住般垮了下来。

太好了，现在他们又是朋友了。

你骗过了他，可喜可贺。你自信，你还可以骗过其他人，只除了……你自己。

金色的眼瞳疲惫地藏进凉薄的皮肉下，悄无声息地抿去一点冰冷的湿意。

最后还是喝掉了那杯咖啡，是哲请的客，别浪费了。

孤坐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起身，挤上高峰期的地铁，又回到了HAND大楼。还好今天没什么事情，柳也已经离开了，他溜回了六课的办公室，却颇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他此行是为了……把那朵玫瑰带回家。

黑发的执行官才不会同世间痴男怨女一般，扯落花瓣卜问思慕之人的真心。

他只是沉默着，剪下缠绕纠结的丝带，打开那封存美丽的水晶棺。

冷光从餐桌上的灯罩里投下，花朵躺在惨白的餐盘中，以零落的糖霜无声地控诉食客的无情。

这未能阻止食客在看了又看之后，亲手掰下玫瑰的根茎、叶片、花朵，把它们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它们以苦涩亲吻着他的舌尖，以脆硬的质地昭示着自己并非繁花，而是种实；

它们以浓郁的香气撩拨着他的鼻腔，以破碎的轻响控诉负心人的决绝，又为这份爱情低唱挽歌。

然而，再好吃的巧克力，吃太多也会又苦又腻。味蕾已经麻木，感官也逐渐屏蔽那份香气。到最后，他就只是在重复机械的吞咽动作而已。

不要舍不得，浅羽悠真。

……

吃完了。他灌了一口凉白开，压下胃里翻涌的感觉。

“喵呜……”逆子在这时凑了过来，抓着裤脚爬上他的膝盖。

他伸手随意挠了挠它的下巴，敷衍的动作激发了猫猫的不满，它转身背对着他，把前爪搭上盘子。

盘子里只剩下了点儿红绿的碎屑。

“喵——”逆子夹都不夹了，恶声恶气地指责铲屎官吃独食。

“乖……这个你不能吃。”

身上多出来巧克力苦涩的味道明显让猫猫不喜，它眼神中甚至有了几分拟人的嫌弃。

不过，它大度地原谅了这一点，一爪把盘子推远，斜着身子在他腿上躺下，翻出肚皮。

允许你摸摸我，人类……因为你看起来很伤心。

悠真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他轻轻地把手放上猫猫软乎乎的温热肚皮，以它喜欢的力度为它梳理毛发。

瞧，他也没差到哪里去。他也有朋友，也有猫，并且，虽然没有家人，但是他有六课的同伴……还有想要去爱的人。

他的心还可以为他跳动，为他倾倒，为他舍出一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唯一不能做的，只有孳生他的念想。

仅此而已。

很不幸地，这一夜，黑发的执行官失眠了。

倒不是因为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失恋，他自认对此已经足够心平气和；而是因为白日喝下的两杯咖啡，和晚上摄入的巧克力。

天可怜见，他忘了黑巧克力里也有不少咖啡因。他单记得猫猫不能吃巧克力，却忘了自己也不能多吃。

甚至没有晚饭帮助缓冲，过量的咖啡因不但强迫身体清醒地捱受着疲惫，更是刺激得胃壁阵阵痉挛。

辗转反侧许久，他终于还是脸色苍白地爬起来，烧了点热水喝，又服了两粒止痛药。

折腾半宿之后，精神终于被疲倦压倒，他泄愤般地把呼呼大睡的逆子强抱上床。它睡眼蒙眬，控诉似地挥了挥绵软的爪子，还是在他怀里窝了个合适的位置。

靠着这一点点暖意，他阖眼至天明。

第二天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糟糕，他从混沌中惊醒后，虽已把昨晚的梦忘得一干二净，却也能笃定没什么好东西。

……这幅样子可不能叫六课的大家看见呐。

踟蹰许久，他给月城发了条短信，为自己请了一天假。就算她会因此有些什么误会……那也是之后再解释的事情了。

大不了就说，他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或是，这四舍五入是办公室恋爱，你们也不想看到我和伊埃斯在空洞里酿酿酱酱吧；再不行就是，这个六课和法厄同的专属联络人我不做啦——开玩笑的，这是工作……还是他自己主动接的。

逆子早就被他的动静打扰，醒了过来，高冷地伸了个懒腰，从卧房门下边的猫猫小门钻出去了。

砰砰砰，卧房外传来奇怪的响动，然后是猫猫大声的控诉。

没几秒，它从小门又钻了回来，跳上了床，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感觉有点沉了，分量很足。

悠真放下手机，跟它对视几秒，认命地爬了起来，逆子这才喵喵呜呜地夹起来，跟在他裤脚后，撒了几声娇，听起来类似于：主人，饿饿，饭饭。

主人什么的只是铲屎官困迷糊了的臆想，但是自动喂食器里是真没有猫粮了，它的质量还真不错，在愤恨的猫猫拳攻击下只是多了几道英勇的划痕。

悠真心怀侥幸地打开橱柜，但是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去超市补过货，罐头已经一个不剩了，猫条也一样。他抖抖袋子，把仅剩的一点碗底倒进逆子的食碗中，迎来风卷残云的舔舐和噫呜噫呜的抱怨。

唉。发了两分钟呆后，悠真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收拾好。

他今天本不想出门。不过如今为了逆子的口腹之欲，还是得去一趟光映广场的商超。或许顺便解决一下早饭。

“老老实实在家里等我喔。”他眼疾手快地捏住逆子的后脖颈，从脑壳撸到肚皮。

猫猫抗议地踩了两脚他的鞋面，在他出门时，只留给青年一个高傲的屁股。

因为是工作日，上午的光映广场人影稀稀落落。

在商场订好猫粮和罐头，店家还提供配送服务，其快捷程度甚至在人到家前就会送到，非常便利。

走出门时被巷子里的火锅味馋了过去，看了又看还是在路边裹了个煎饼做早饭。咖啡也很香，但是今天实在是不敢再碰了。

准备打道回府，却忽然瞧见了一家花店。

明净的落地窗后，红玫瑰开得极盛。

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进去，店家是位富于生活气息的女性。

她见有客人来便笑笑，不冷淡也不过分热情，“欢迎光临。”

悠真便也点点头，看起花来。

金色的康乃馨，好看，要几支。天堂鸟，稀奇，要几支。白色的绣球花，有点大，一支。满天星，零星的小紫花也不错，店家笑说您买这么多花，就送一把好了。

几乎挑了一遍，够扎两大捧花了。他站到橱窗边，眼睛瞟了瞟旁边的玫瑰，这个……也来一支吧，您养花养得确实好看。

店家盈盈浅笑，应下来，把花拿去包扎。

他不送人，只是自己随便养着看，或者带去办公室插几支，便只要最简单的包装。

这时，眼睛却忽然瞟见了——

哦，见鬼，第二次了，又是他今天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猛地往阴影里退了几步，眼睛却盯着那灰发青年，移不开去。

这见鬼的缘分。他又在心里念了一句老天爷。

胡思乱想只是一闪念，那人却是从橱窗外快步走过，目不斜视，脸上还带着无奈却温和的笑意。

他看着他快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转身就要拐进小巷里。

小巷里朦胧的人影露了个头出来，招招手迎接他。

那是……耀嘉音。

浅羽悠真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明星歌手之一。

她的粉丝遍布新艾丽都大街小巷，而盛名之下，作为歌手，实力又足以与她的名气相匹敌。

这位美丽的姑娘，明艳动人却也亲切可爱，大胆又肆意。看起来正躲着人群出行，却只是戴了副墨镜。身处陋巷，也丝毫不能掩去她笑容的张扬明媚。

像一朵傲然枝头的红牡丹，一任群芳黯然失色。

“嘉音小姐”……耀嘉音……

原来如此。

——————————

花店的老板娘，兰，从他刚进店便已经认出这位六课的执行官了。

他左挑右捡，要了许多鲜切花。人又帅，嘴又甜，虽心不在焉，却也似乎只是买花来的。兰便也就装作一无所知。

本该与对方相安无事，可兰偶然注意到对方盯着窗外跑过那人，难不成是正在做便衣……？

啧，那位还是熟人，六分街录像店的店长……绳网幕后风头无两的王牌绳匠。

唔，街角还躲着位大明星，那却也不算什么了。

她思忖了一阵子，还是冒着风险上前搭话，“这位小哥，您看着有什么别的花还喜欢？”又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哟，这不是Random Play的哲店长嘛，您也认识？”

青年没有答话，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那眼神如有实质的锐利，像是已经觉察到了她的试探。

兰的眼皮跳了一下，还是尽力装作若无其事，“他们家店很有特色，录像带也齐全……我是他们家的会员呢。哲店长平时也很照顾我的生意，上周还从我这里订了一大捧红玫瑰，说是做手工要参考……哦，这不，您要有兴趣，我可就越俎代庖替哲店长宣传一下咯。”

对方沉默两秒，却忽然意料之外地弯弯嘴角，“……您说得很对，Random Play确实不错，我已经办了会员卡……有空会再去的。”

……这是什么意思？赏识吗？

这位执行官似乎已经完成了目的，不达眼底的笑有些意兴阑珊，“谢谢了，刚刚那些是已经都包起来了吧……”他顿了顿，“那朵玫瑰……麻烦您抽出来，我忽然不想要了。照原价付您。”

他走后，兰思考了很久。

……该不会是，当红大明星不可不说的感情纠纷吧？

————————

临近傍晚，莱特走出Random Play的店门。

他今天到城里，是为了去银行把刚发的丁尼现金存起来，好给别人转账。

在光映广场顺路给姑娘们带点小礼物，又跑了一趟六分街借了盘录像带。

哲店长并不在店里，铃店长爽快地给熟人打了八折，他便也投桃报李地回赠了件刚买的发夹。女孩子们应该不太会反感一些可爱又实用的小玩意儿。

走到隔壁拉面店坐下，正在解决今天的晚饭，手机却传来异动。

滴滴滴。

他打开看了一眼，差点把面呛进气管里。

一个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却不太可能忘掉的金主。

他是这样给他发的消息：

【在？今晚有空吗？】

【多少钱你开。】

咳了半天，把思路从奇怪的方向扯回来，他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回复。他最近不算缺钱，不论什么委托，多高的价格，来自这位的……或许不接也罢。

这位与卡吕冬之子是有一些并肩作战的情谊，可毕竟还是对空六课的官方成员，总有些不自在。

对方却鬼魅一样地预判了他的想法。

【停六分街外边这辆是你的车吧，在忙？ 没事你先忙，我在这儿等你。】

冷汗登时从脖子后边冒了出来。

他快速呼噜完剩下的两口面，留了个汤底，抹嘴走人。

黑发金眸的执行官就在六分街街口，大剌剌地倚在那辆摩托上玩手机，仿佛就是他自己的车一般。

“哟，莱特先生。托你带我一程咯。”

“……去哪儿？”

“当然是回野火镇。难道你不回去？”

这人理所当然地说着“回”，就像鱼龙混杂的外环是他自己家一样。

“咳，我还没答应接你的委托……至少，你也得先说明要去干什么去。”

执行官笑笑，“我听说卡吕冬之子的酒吧晚上会更加热闹，带我再去喝两口燃油饮吧。”

莱特打量着他，摸不清这人在想什么，“燃油饮这边超市里也能买到，何必非得往外环跑冤枉路。”

“这位莱特先生，你懂不懂啊，氛围很重要，哪有晚上一个人闷在家里喝酒的！”青年拿起手机倒腾了一下，没半分钟，莱特就听见自己的手机也响了，“喏，我的委托就是这个，带我去野火镇的酒吧，然后，陪我喝酒！”

某种意义上来说，HAND的执行官真的很有钱，他又开出了一个不低的价格，而且恰在莱特不会觉得高得离奇而不收，却又不太会一口拒绝的尺度。

……并且已经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打到卡上了。

“……你认真的？”

“怎么扭扭捏捏的，又不是没去过，上次不是在那边开的庆功宴？我哪里像是在开玩笑吗？”

你哪里都像是在开玩笑，莱特在心里腹诽。不过他没有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找我？”

“……你是要我把上司拉去酒吧喝酒，还是把小朋友带去外环撒欢儿？”

很显然都不合适，“哦，知道了。那绳……店长呢？”他记得他们关系不错。

那人沉默，很快又简短回答道，“他可能在忙吧。”他转头，不耐烦地拍拍车座，“问题真多，再不走天都黑了。”

莱特耸了耸肩，示意他上车。

引擎呜呜几声，载着两人飞驰而去。

——————————

抵达野火镇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已经挂起来了。

外环这一路人烟稀少，对比下来，野火镇的小酒吧那可称得上人声鼎沸。

甚至底下都没有几张桌子，乱七八糟地摆着十几二十个凳子，也都围坐满了人。本身就是酒鬼、醉汉，或是来找点乐子。

莱特同凯撒和露西打了招呼，带着这位“官方人士”低调地挤了进去。

有人看了看这位新面孔，又瞅了眼常胜冠军，非常给面子地擦了擦一张脏兮兮的小桌子，给他们俩让了块地儿出来。

莱特又挤进吧台，端了两杯柏妮丝招牌特调，塞了一杯进悠真手里。说是招牌，其实更像是那种随心所欲的即兴创造。

“哇哦。”他盯着看了两眼漂亮的分层，“真是……奇妙。”他嘬了两口，清凉、甜蜜、火辣，带着气泡的丰富口感。

莱特按了按脸上的墨镜，仰头喝了一大口，“上次庆功宴仓促得很，我记得只请各位喝了燃油饮。今天柏妮丝正好有空，尝尝挺好的。”

“嗯，不错。”悠真也学着他的样子灌了一口，辛辣的感觉加重了，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反而升腾起一点暖意。

“……你看起来没什么喝酒的经验。”

“只是想找点刺激。”悠真并不否认，部分是身体原因，还有射箭对于精度的要求，他很少尝试含有超量酒精的饮品。

“你的委托是让我陪你喝酒，不过……我得承认找话题下酒并不是我的长处。来都来了，不妨说说，你到底为什么突发奇想？”

“就想来这儿喝两口怎么不行呢。”

莱特挑了挑眉，“你这样子看起来，可是与这酒吧格格不入。”

悠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白衬衫，黑裤子，跟平日的唯一区别可能是没把对空六课的制服裹在腰上。

“好吧。”他咕哝了一句，伸手扯开两粒扣子，捡了个玻璃瓶，把残余的酒液往衣服上一泼。

莱特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缓了口气，“你看起来憋了一肚子故事，不打算说说吗？”

悠真眨了眨眼睛，倒是笑了出来，“那么，你得请我喝酒。”他比划了一下，“怎么也得，一箱燃油饮起步吧。”

“……等我一会儿。”

他还真去了。

悠真又灌了一口特调，不知是因为分层，还是因为酒精的麻痹，那种辛辣的味道已经淡去，舌根泛起涩味。喝得有点急了，所以晕眩的感觉冲得很快。

他甩了甩头，还不算醉，他还可以编两个好故事给朋友听。

吧台那边有些喧扰骚动，不过很快就平息了。

常胜冠军说到做到，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整箱的燃油饮，没有耍帅地用牙咬，而是老老实实地拿开瓶器撬了两瓶，放在他面前。

“谢了。”

麦酒不同于以甜蜜和冰凉掩饰高度酒精苦辣味的鸡尾酒，它在淡淡辛辣中带着醇厚的麦芽香气，比鸡尾酒更适合作为故事的佐料。

莱特没有立刻就喝，而是示意对方先开口，他的谨慎让他没有被酒水呛第二次。

青年接下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嗯……我被甩了。”

莱特颤颤巍巍地扶了扶自己的墨镜。

而浅羽悠真则开始讲他的故事。

————————

事情要从哪里讲起呢。

他很特别。

有多特别呢，他很……总之就是非常非常特别……最特别的一点或许是，有他在，我就不会迷路。

他很好看，眼睛像春日的湖水，发色像树梢间漏下来的月光……他的好看不是那种一见就劈头盖脸的风暴，而是润物无声的春雨，只要多看两眼，心就会变得潮湿温热。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那时候我很累，他一见面就祝我早日下班欸——你还笑，从我刚刚开始讲你就在笑了，再笑一次罚灌一口燃油饮呶——他有时候很娇小很活泼，非常可爱，咳，穿胖兔头套兼职的时候……也很浪漫，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都会考虑到我，他帮我拍照记录生活，同我一起看电影、吸猫猫，还给我送了巧克力……

……是我先表的白，在厄匹斯港的灯塔上，当时星光满天，海鸥叫得吵人，要不是没把弓带在身边，都想拉拉弓吓吓它们了。我说，我工作稳定、工资高、有套房子还离单位很近，如非意外工作朝九晚五，呃，朝十晚六……行了行了，朝十二晚八……这不重要……然后，我也长得还不赖，家里有只猫……

嗯嗯……他答应了。没道理不答应的嘛……他也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可是呢，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我跟他开玩笑说，我得了一种病，治不好了，病得快死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他……他就拒绝了。把我就这样甩了……

我想，我很生气……应该。

……什么叫“她可能真爱你，不然不如等你死了，直接继承你的丁尼、房子和猫”？你这嘴是从以骸那儿借过来的口器吗……

……行行行，换一个，我记错了还不行吗……嗯，他当时没有直接拒绝我，但是呢，他几天后跟我说，他有了更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很好，我觉得他喜欢也很有道理……

跟人家比？哈哈哈，你之前说得对，我可能唯一比得过的是遗嘱生效得会比较快哦……谢谢，我不喝了，剩下这瓶留给你，我觉得有点晕……哈哈，这还有大半箱呢，不急的话我慢慢讲，你慢慢喝。

今天的酒精摄入够多了，我还是会珍惜一下生命的……哦，我的意思是，醉死在这里的话，我的副课长会跑过来把我一刀钉上野火阵的路牌吧。

……问我之后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放弃咯，反正我——

是，是，但是“跟她说我撒谎了，我其实没有生病，并请求原谅”……这件事做不到……因为，我真的——

……不，没什么，面子而已，我拉不下脸去。我觉得他也会尴尬吧……而且，他有更喜欢的人什么的……万一是我误会……我根本也没资格质问这件事，我甚至还没有表白……

……哎呀呀，说得乱七八糟了呢，什么嘛，大概是喝多了在说胡话，我自己都听不懂了……但雇佣兵先生可是我用钞能力换来的只此一晚的酒肉朋友哦，你不许不听……

噗，你说，只要我说句真话，就把委托费打回来，并且替我把剩下这些酒都干了，“舍命陪君子”？哈哈哈，你这家伙……还真是体贴呢，不会只是因为特别想喝酒吧……

……

……谢谢你，莱特。

……

……我真的……还是很喜欢他。

——————————

卡吕冬之子的红围巾真就一瓶接一瓶地吹了下去，面不改色。

悠真一开始只是托腮笑笑，看着他喝，想着一会儿他醉了之后，把自己真的有绝症这件事一并偷偷承认掉算了……他那个表情看起来是已经猜到了。

这位朋友也是苦命人。如果他有一天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话，悠真不会拒绝帮上一把的。

可是看他喝到半箱的时候，悠真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咳，莱特，我的故事讲完了，没的下酒的东西了……剩下的你留着以后再喝。”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这人，却得到了满脸茫然的回望——糟了，不是酒量太好，是已经喝大了。

他赶忙把酒杯往旁边收收，酒瓶也拎过来，免得糊里糊涂地踢碎了。

他正考虑要不要找人过来搭把手，一辆老面包车却呼啸着冲进野火镇，气势汹汹地停在了远处路边。

悠真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那是Random Play的业务专用车。

他倒吸一口凉气，摇了摇莱特，“你，你不会把我在这里喝酒这件事告诉了哲吧？”

您呼叫的莱特不在服务区。

于是，悠真决定——装醉。

他直接往桌子上一趴，反正之前确实已经喝了点，也蹭得一头一脸都是酒气了。

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见那人下了车直奔吧台，然后被指了个方向，朝这边直直地走了过来。

他赶紧闭紧眼睛。

“悠真……悠真？”那人温热的手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晃了晃。

他装作醉得糊涂，随便哼唧了两声。

那人侧身查看另外一个醉鬼的状况，“莱特？”这句话很有些咬牙切齿，“你怎么拉着他喝这么多酒？”

莱特还没从服务区回来，于是这句话理所当然没有得到回应。

那人叹了口气，向吧台招招手，示意卡吕冬之子的同伴们把人照顾好。又俯下身，仔细查看悠真的情况。

“唔……哲……”悠真适时地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样还可以倚在对方身上被他带走。

“……”那人并不应声，眉头紧紧皱着。却还是扶住了他靠过去的肩膀。

悠真其实有些心虚……但他现在是醉鬼！醉鬼做事，哪有什么心虚可言，所以他只是吃吃地笑，“绳匠……绳匠！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对方抿紧了唇，并没回答，而是直接伸手却将他横抱起来。

“呜啊……”他小小地惊呼了一下，微弱的挣扎未果，只好把脸埋在对方的外套里；不为别的……这样可以逃避一些周围酒客投来的奇怪眼神。

这几十米到车上的路并不长，悠真却感觉足足过了一百年……他思考了许多东西，但是也许酒精还是入侵了一部分神经细胞，全是胡思乱想。

二人逐渐远离人群的喧嚷，回归郊外的寂静。

对方毕竟是抱起了一个成年男子。他贴得这么近，于是听见了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自己喝了酒，酒精作用之下，心跳速度加快了。于是他也听见了自己的，亢奋而欢欣得如小鹿。

咚咚咚咚咚……

心跳似乎在逐渐趋于同频……这段路也到了尽头。

预料中被重重地丢在车后座上的场景并未出现，脑袋被手稳稳托住，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轻轻喘息着，在后座放下了他。

那人没有立时就起身离开，悠真眼睑微颤，感受到有手指掠过脸颊，微微颤抖着，为他拨开扫在脸上的碎发，也拨正了发带。

悠真没有忍住，顺势睁眼，还是装作一片茫然的样子。

他听见他说，“浅羽悠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是带了些压抑的愤怒的语气。

……？

他的头脑略有迟钝，没有跟上对方的脑回路。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轻微的心力衰竭……不是说酒精一点不能碰。但是喝这么多，你是想s——”

他把那个字硬吞了回去，却显得更生气了，“月城要是知道你翘了班跑过来喝酒，她一定会给你把这个月的体检安排得满满。对不考虑自己健康情况的人就该这样干……再也别想让我帮你随便乱应医生的电话了。”

一点点心虚被委屈完全盖过去了。

我这都是因为谁啊！他在心底嘟囔。而且我也没有喝很多……九成都是装出来的。

他还是装着醉意朦胧的样子，“唔……不要管我……不用你管，哼……”

“浅羽悠真……”愤怒不知为何很快地冷却下来，那人拿他毫无办法，只是又在叹气，“……算了，我送你回家。”

“不要，不要回去！”他的无奈却助长了悠真心底的任性，眼珠一转，他推推他的肩膀，还是那副醉态。时机难得，他的羞恼和委屈也还没消，答话中带了份故意的为难，“我就要……就要留在这里。你……你不许跟着我。”

“……非要在这里住也可以，但是我得跟着你。你醉成这样我不放心。”

“不许不许就不许，我凭什么让你跟着！”他连连摇头，嘟起嘴，一副耍赖的样子，回敬对方之前的责怪。

“……”旁人的视角看来，只是醉鬼在发酒疯，可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却显出极深重的嫉妒和酸涩，他低低地耳语，几乎被夜间的虫鸣盖过去，“……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醉，悠真。”

浅羽悠真知道自己生得很好看，也能意识到自己遭人觊觎的时刻。

奇怪的是，他明明也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看见了那种渴望，眼前这人却只是倾下身，珍而重之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醉鬼安静下来。

“我只有这个能送你……可以跟我走吗？”灰发的绳匠轻笑一声，是白日做梦的自嘲，和爱情破碎的苦涩。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想他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

“可以……今晚跟你了……”带着酒气，俊秀的面容忽然笑靥如花，媚态横生。

“……你尽可拿走你想要的……”他扯住那人的前襟，挺起劲瘦的腰肢，让嘴唇和嘴唇的距离无比接近，他压低声音，装着醉意的尾音听起来十足诱人。

“悠真……清醒些。”

“这具身体……你不想要吗……”他已经不管不顾，许是真的被酒精冲昏了头，又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你送了我一个亲亲，我也回礼给你……我们两不相欠……哈哈哈，对吧……”

他似是已经打定主意，用这一夜的疯狂在自己的记忆里刻下不灭的印记，然后就此结束，让时间为双方淡去一切。

但对方只是叹了口气——绳匠今晚叹气的次数比悠真以前看到过的加起来都多——为他扣好纽扣，用指甲刮了刮衬衫上干涸的酒渍，“……对不起，我不该胡闹，但你也是。”

没来由地又升起一股委屈，强硬的话却脱口而出：“哼……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以后……以后想都不要想……”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是对谁的告诫。

支撑在肩头的手竟也犹豫了。悠真感受到这种转变。

他心里升起焦灼的渴望，却也满是茫然与空虚……过了今夜，他们就要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那只手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无限的温柔，“我明白了……”

轻柔的吻落下来，这次是在唇上。

悠真顺从地闭上眼睛，睫毛垂落。

那人的吻小心翼翼，即使他微张着嘴，松了齿列，也没有向里深入分毫，就只是在唇上流连。

并非索取，更像祈求，祈求他的怜爱与宽恕。

舌尖将唇摹得湿润……但也仅此而已。很快，他的吻离去了。温柔的触碰、超越朋友的亲密距离，都被对方拉得远远的，停留在一个稍显冷淡却又恰到好处的位置。

“现在你又送了我一个，我们已经扯平了……对吧？”这是哄孩子的语气，很快转成自言自语，“真是……卑鄙，仗着别人喝醉了做这种事……”

安静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声音又从上方传来，压抑着过甚的感情，“真是非常对不起，我不应该……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这个人真是太差劲了。”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我不会再……打扰悠真了。”

悠真几乎想蹦起来说没有。但他勉强记得自己在装醉，所以还是忍住了。他死死地闭着眼睛。只要忍过这次，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缩在朋友的位置上……远远地看着，就已经足够。

忽地，脸上感受到一点凉意。

那是一滴水珠。

……

悠真倏地睁大眼睛。

向上望去，

灰绿色的乌云在下雨……

他好像……做了件大蠢事。

————————

眼前本该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忽然清醒，让哲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青年的身上残余着酒气，动作却稳稳的，撑着车后座的靠背坐了起来，眼中有一丝惶急无措，“我……对不起……哲，对不起，我没有想惹你伤心。我其实并没有喝那么多酒，至少没有醉糊涂……”

哲下意识地背过身掩饰，却被抓紧了左手手腕，使劲抽了两下竟抽不回来。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真糟糕啊……

哲抿了抿唇，唇上还残留着对方双唇的柔软触感，心中为此涌起极深的羞愧，“……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悠真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是我擅自……”

“哲……”

“——总之，希望你能原谅我。”他非常快地收拾好情绪，扯出一个笑，因眼眶仍红，看起来却是分外狼狈，“以后不会这样的。以后再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想把话题拉开，“……好了。既然你其实并没有醉，我想你也能控制自己往哪里去……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或者，你想留在这里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他想起身，离开车后座回到驾驶室，那时再等待青年的选择——无论哪个都没有区别，他只该做一名尽职的司机，和朋友。

但是手腕上依旧传来阻力。

“……哲。我们以后……”伶牙俐齿的执行官如今不知为何说句话也吞吞吐吐，“还可以做朋友的，对吧？”

哲不想说话，但还是点点头。

“以后还可以跟你一起……吃拉面，看电影，看你喜欢的纪录片……你还说过，你想学钓鱼，我们还可以去厄匹斯港吹吹海风，我钓鱼真的还蛮厉害的……以后还可以一起去做这些事的，对吗？”

……这是他之前在短信里答应过的事情。

但是……那是我想跟爱人一起做的事情。哲心想。

心中悲伤之余，甚至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丝愤恨。

他控制不住地想：坏透了……浅羽悠真，你……真是坏透了……比我还……你怎么能……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求我装作朋友的样子……

神游天外，他或许沉默了几秒，但此时脸上又已经本能地伪装出一派温和，这是朋友应尽的职责，“……当然。”

他不知道那种温和有多令人心碎。

他又一次尝试抽回手，这次成功了。

然而，再次抬眼时，那人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不公平，我承认我的举动很过分，但我的道歉你也接受了……失恋的是我，被拒绝的也是我。我在努力地伪装，照顾你的心情。可是，为什么你还要表现得这么伤心……让我的心感受到加倍的痛楚。

他听见他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这时的语无伦次，倒真像是一个醉鬼，“……你可以不要喜欢我……这很好。这样……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我可以陪你做一切事情……我可以跟你亲吻，跟你做爱，直到你不再想要我……啊，你说了对吧……以后再也……不喜欢浅羽悠真了……你答应了的……”

哲盯着他，因失魂落魄而弥散的理智猛然间重回正轨，为他勾画出一切因果。

他爱你。

他不愿你爱他。

他怕死。

更怕你生不如死。

……

其实只要明白第一点就足够了。

心上的疼痛还没有褪去，却在其中品尝到甘甜的滋味，他贴近那人，盯着那双失了焦的金眸，“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我没答应，我不答应！”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浅羽悠真。”他一字一句地迸出心底最热烈的情绪，“除非，你现在就对我说，哲，你就是个大混蛋，我讨厌你，我恨你恨得要死，你离我远点；你爱到哪去到哪儿去，就是别靠近我，滚得越远越好！”

他嘶嘶地冒着恶意，却是在把刀刃对准自己，然后让对方的手握上刀柄，对准左侧的胸膛。你要剜掉这颗心吗？不然你永远无法阻止它为你而跳动。

这仿佛比什么都来得要折磨，他听见一声不明显的抽噎，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为此简直得意极了——绳网幕后的最大黑手、治安局通缉榜上名列前茅的大坏蛋——确信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这次绝不会失手。

“浅羽悠真，你听好了。

“我现在特别想陪你看今晚的星星，看明早的日出。

“你说你不相信永恒，也不奢谈永远；所以，今天，我只说今天。

“今天我爱浅羽悠真，明天的今天也是，等后天变成今天，我还会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等待每一天变成今天。”

他抓紧他的手，十指相扣，没感受到任何躲闪和不情愿，他从这样的顺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勇气和愉悦。

“有件事我想说很久很久了，让我现在就告诉你好吗……我爱你，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家属——我想过很多很多，在意识到我爱你之后的日日夜夜，在你出任务、受伤之后的每时每刻……我想，哪怕要签一千张病危通知书，落款那里，我也希望是我的名字！”

指缝间扣着的另一人冰凉的手指动了动，终于回握过来，渐渐加重了力气。

他看见水珠成串地从金色的宝石里落下。

一开始只是克制地啜泣，接着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

“……哲，对不起，我撒谎了，其实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玫瑰，尤其是，你送的那朵。

“可是我忘记留下它了……花瓣被我捏碎了，茎叶也掰断了，吃掉了……我真想、真想留下一朵啊，你能再送我一朵吗？好不好……

“……我这个人啊，又自私，又贪心，还、还反复无常，病得随时都可能死掉……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它的，求你了……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我很想抓住你，哲，我真的很想……我的星星，我的月亮……我不想、不想一个人呆在灯塔上呐……我……呜……”

“我想……我想和你一起，”他的呼吸颤抖着，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抽噎……说出这句话并没有青年想象中那么艰难，“……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那双金色的眼睛湿润得一塌糊涂，让人想起黄昏时随海风鼓动的白帆，想起雨后被日光镀上金边的飞云，想起旧文明文艺复兴时画笔上沾染的未凝固的金漆，想起大革命前夜大雨里高举的火光……

……想起一切令人感到自由的意象。

哲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他。

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他，“请说‘爱’，悠真……要说‘爱’。”

他得到了一个热烈而生涩的吻。

不是那种蜻蜓点水的吻法，而是录像带里常见的热吻，哲非常有实践精神地从自己犄角旮旯的记忆中搬出一些仅存在于纸面上的技巧，热情地回应他，即便被牙齿磕到而吃痛，也只是换了个角度重新尝试。

他从这个吻里尝到了无比复杂的味道：麦酒的辛辣、巧克力的醇苦、泪水的咸涩……玫瑰的甘甜。

当然，他得到的不只是这个吻。

“……我爱你，哲。”

他终于如愿以偿。

14.

……铃店长应该睡了吧？

睡了吧……我们小点声。

呜哇……店长，你的床真的很舒服……我好困……

我找找看……悠真穿这件睡吧。

……唔，有哲的味道……嘻嘻，你脸红了？

咳，好了，该睡了。

哈欠……你上次说你家床一整天都属于我，可是只睡了三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就被迫加班去了……也就是说，我这次还可以睡上二十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哎呀呀，好困，哲，快来睡觉……我马上就要睡着了……

呵呵，之前好像有人说要陪我看日出，那时候他可精神了。

……至少、至少今晚已经看了星星，日出的话……明天……或者后天……之后……一定……ZZZ……

噗……

……

晚安，悠真，睡个好觉。

……

……我爱你。

……

……嗯……我也爱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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