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壹号囚室 - 文岛 Wland

壹号囚室

01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2025/01/02 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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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请确保读过《无声戏》《四块玉》，最好也读了作者手记。否则您很可能不知道这个故事开始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它将要讲什么内容。
2. 上述所有内容，都可以在另一个名为“说明、前情、断章”的卷集中找到。
3. 为避免有误入的读者，再重申一遍重要的说明：下文中出现的所有熟悉的名字，请均将他们看作原创人物。**此处的“原创”是指：您不会将文豪野犬中的爱伦坡视作那位历史人物，哪怕他们实际上都在写推理小说。**
4. 后续章节中会省略以上说明。
5. 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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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在超市门口站到第三分钟，发传单的导购终于停下来，好心地施舍给他五张纸。彩印的商品名录，促销效果有限，主要用于扇风。小姑娘笑语盈盈地走开，李渔卷起折页挥了挥，铜版纸猎猎作响，气势不小，人依然热成猪头。江南梅雨季，空气凝滞，又黏又湿，两点钟下过一阵暴雨，残存水汽在大太阳底下腾腾地烤，他长袖长裤裹得严整，仿佛一只架进蒸笼的粽子。
近几年李渔惯常呆在北边，许久未受亚热带季风气候洗礼，渐渐忘记南方夏季生存之道，很对不起自己浙江兰溪的祖籍。六月初的皇城不过三十度，芥子园调温有方，太阳未出时甚至能有凉风习习穿堂，最是赶工的好时候。李渔对了一整晚账本，总算结清上半年所有订单，七点钟刷完牙，从后堂睡眼惺忪地溜达出来，打眼就看见柜台上的三个外卖盒。王实甫守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冲人招手：“早点还是温的，要吗？”
新鲜出炉的包子，塑料袋儿上还氲着水汽，笋干烧肉馅香得绕梁三匝，馋虫入脑，嗟来之食也吃得。李渔刚熬一个大夜，神经系统集体罢工，牙膏的薄荷味返上来，被食物香气一勾，终于迟缓地觉出饿来。
芥子园老板缩在官帽椅里蓬头垢面地啃了半个包子，迟钝的知觉终于开始艰涩运转。“不是，等一下。”他凝神细看桌子对面的不速之客，忽地一激灵，“你谁？”
王实甫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再想想，你知道我谁。”
李渔眨两下眼，自动在心里补上后半句：想出来了王老师给你小红花。

老神仙本人当然没有这等生动反应，眼看李渔渐渐回魂，转身再拎出个塑料袋，递去一杯豆浆。冷热糖分都适宜，芥子园老板受宠若惊，左手食物右手饮料，只品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歹意。王实甫——他定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最致命问题：“你丫又是怎么进来的？”
“又是”这词耐人寻味，王实甫只装没听见，在心里盘算一遍他半年来可能被多少元明清的编剧闯过门。想着想着竟毫无自觉地生出几分同情，仿佛《风筝误》收官当晚趁人喝醉哄他发备用钥匙的不是自己。可惜拜年初天灾所赐，芥子园上半年来着实门可罗雀，别说贼人，连客都不见一个；何况这文玩店面到底还是做出版生意，并不惹人惦记，软装品味天上有地上无，真要论起价钱，满柜的精致破烂恐怕都抵不上章台一瓶好酒。
李渔显然也没有穷究到底的兴致，捧着豆浆兀自开小差，在椅子里瘫成软软一片，吃饱喝足、神游天外，眼看又要睡回去。单子做完、账算平、店也收拾干净，王实甫环顾一圈，忽然问：“李老板，周末有空么？”
当然有空，而且空得很。剧院停业六个月了，接不到设计的大单，从上到下全都闲出霉来。李渔支起正打架的上下眼皮，咕哝着报了几个数字，讲自己幸亏不是真靠这行维生，否则清明那会儿就该去公园摆摊。出版业无需揽客上门，影响尚且可控，乔王二位去年毕业，《风筝误》排完家班散得及时，省却不少开支，否则撞上此等时节，谁能突然变个本子出来挣饭钱。
王实甫说，我能。
“啊？”
“我能。”他重复一遍，又纠正，“准确来讲，也不是我能。”
他把手机推到李渔面前：今天下午跟我去见个人。
九点的高铁还有余座，到地方正好能蹭下午茶，离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先歇着，待我叫辆计程车。
李渔对着蓝白底的页面看了半分钟，依然没明白话题如何转到这里。目的地三千里外、单程四个半钟，两个季度没出门的小老板赫然发现自己快要失去对距离的想象力，仿佛穴居太久的原始人。王实甫盯着他输入订票信息，收回手机熟练付款，顺道又给他转账一笔：“差旅费。”
李渔点开看了看，从椅子上蹦起来，心惊胆战地回后堂洗漱去了。
王实甫等他收拾，耐心十足，甚至有余裕慢条斯理吃完早点、关好窗户、倒掉垃圾，再煮壶茶灌进保温杯。芥子园正牌老板捯饬清爽，绕出屏风，正撞见王实甫从柜台里挑出两只全新的口罩。银灰色登机箱放在脚边，老神仙指指塞在角落的手提袋：“钱包钥匙身份证？”
齐的？齐的就好，车来了，走吧。
李渔的头发尚在往下滴水，疑心今天自己睁眼方式不对：“等会儿，行李呢？”
王实甫把手机装进袋子一并递过来，上下打量他几遍，曰：带人就行。
出个短差而已，隔日来回，实在缺什么便利店都能买到，不必费那种功夫。
门口响起两声喇叭，老神仙推人上路，还不忘掏钥匙锁了芥子园大门，转身将李渔和箱子囫囵塞进后座，自己钻进副驾驶，冲司机微笑一下：“火车站。”

进站出站，上车下车，李渔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了几觉，终于被王实甫摇醒。地铁之后还要转乘，公交车慢腾腾颠到城郊，停在目的地南边一公里。往北是座偌大公园，穿过去就到小区围栏，绿化极好，几栋小高层立在错落树影里，安静得出奇。
正门并不显眼，岗亭旁边是家生鲜超市，店面一尘不染，玻璃外墙贴满电影海报。最顶上那张红底金边、挤满人头，片名大字底下热闹地印着“新春档”，昭告上半年影视行业一派萧条。
门卫拨号联系住家，聊了片刻，又把话筒伸出窗口递到王实甫耳边。老神仙正填着访客登记簿，越听眉头越紧，仿佛对面的什么妖魔鬼怪念了咒。李渔许久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生动表情，正待好奇，王实甫写完最后一行，放下笔，径自迈进超市大门。
导购员又兜了十个来回，李渔数完所有海报上的名字，开始用脚尖顶着箱子转圈圈，眼看要把轮子磨秃一层。背后吹来空调凉气，他如蒙大赦，王实甫走出来，手里拎着四袋金枪鱼味的猫条。
老神仙拿回自己的箱子，领着人拐进楼里。李渔震惊地盯着那沓零食，跨进电梯后终于憋出话来：“你到底是带我来干什么的？”
泡猫咖吗？
王实甫按下顶楼，认真考虑一会儿，竟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差不多。”

一梯一户的格局，过道却没堆杂物，只在门边放了个长方形花盆，蓬乱枯叶里零星窜出来几根葱绿色的小麦苗，李渔端详几秒，惊觉后面那丛蔫头巴脑的植物也是活的，立刻把伸到一半的胳膊抽回来。
王实甫去按铃，他揣着手转一圈，抬头读起了春联。对仗工整、措辞适当、字体规矩，福字底下还有小区物业的标，讲究程度与全天下的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李渔暗暗松了口气，权当今日冒险到此结束，被老神仙撵进兔子洞的爱丽丝找到正确出口，不至于再在茶会里遇上新的疯子。
开门的那位看起来与他俩年龄相仿，白色印花T恤配白色阔腿裤，披了件亚麻材质的宽大衬衫，头发随意绾在脑后，眼镜底下硕大黑影，看着不比通宵算账的芥子园老板精神多少。脚边跟着四只猫，花色各异，显然都认识王实甫，后者进门时灰灰白白四团毛球安静地缩到旁边让路，目送他进屋又转回来，八只眼睛炯炯有神，铜铃似的瞪着李渔。
猫主子从边柜掏出拖鞋，指挥王实甫把猫条放进厨房，再向李渔伸出右手：“弦。是个编剧。”
我知道，李渔抱紧自己的手提袋，仿佛抓着次元壁上最后一块砖。楼下超市玻璃上的海报，从左往右第三张，我半个月前刚重温完的片子——他停下来，花了点功夫回忆那个在新春档欢天喜地合家团圆的氛围里格格不入的冷淡片名。
“《灰调》。”李渔说，控诉的口吻，“是你写的。”
弦侧身让他进门，顺手从花盆里揪下一把猫草：“我以为一般人会记住角色。”
我是个剧评家，李渔喃喃，我知道无可救药的角色背后是什么东西。
嗯，弦点点头，是无可救药的作者。

虽然吃着通俗文化的饭，平心而论，李渔算不上个很接地气的人。纵然官场酒场来去自如，单凭芥子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布置，至少也当得起一句“附庸风雅”。戏剧学院不少教授拿他当反面典型，骂他爱的是《西厢记》《桃花扇》，写的却是《肉蒲团》《十二楼》，鉴赏审美远好过创作审美，根本是在作践才华。李渔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把编剧和评论家两个头衔并排印上芥子园的名片，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两路皆是财路。
年末排完《风筝误》，李渔心力交瘁，扔了戏院里的活儿跑去看电影，只求在寒冬腊月里挑部热闹片子换换口味。贺岁片，配爆米花很难出错，售票厅海报墙红色绒面上花团锦簇，李渔抱着散发甜香的巨大纸桶，还是没忍住挑了唯一黑底白字的那张。
一百五十分钟的片子，标签介于剧情和动作之间，打着双男主旗号的群像戏，所有人都步步为营地奔向命定的结局。没爱没冲动、没奇迹没意外，李渔看银幕上人物仿佛看一队旅鼠，决策、行动、再决策、再行动，挣扎过程精彩绝伦，只是天命不可变更。故事不留余地，给所有人规划清晰的单行道，伏笔线索环环扣上，观众一厢情愿的希冀全部落空，亲情友情爱情，每条线都抵死纠缠，没一条得了圆满。
编剧笔名古怪、业内查无此人，导演的名气倒是颇大，远近皆知的怪胎，没人知道他怎么就挑中这位的本子。双主角里戏份更重些的那位叫程务秋，几年前刚拿过金杯，二十五岁，出道以来第三部重要电影，切入点是精神病患者的现实问题，他演一个双相情感障碍的画家，文戏好到被一众剧评人担忧路子过窄、印象定型，此后要变成边缘角色专业户。如今在新片里当一个机关算尽的首席特工，动作桥段占三分之一，没用几回替身，看得出单薄骨架上流畅线条，李渔颇有些好笑地发现他竟然也很会打架，完全不似风评描述。编导演俱是奇人，很难说算不算另一种珠联璧合。
然而故事走向实在令人扼腕，深夜散场，李渔既满足又生气，末班地铁赶不上，索性坐在大厅和王实甫聊影评。沙发正朝着那张暗沉海报，主演的侧影对着他，片名底下的宣传语是“想得到、看得透、解得开、做不出”，李渔默念一遍，想起电影那个身不由己、无人幸终的结局，愈发觉得作者是个抑郁且厌世的神经病。

有病的作者把李渔撵进客厅，自己去厨房煮咖啡。弦走路带风，衣服裤子都宽松，看上去不像以折磨观众为乐的恶毒编剧，更像个神神道道的算命师傅。四只猫排队跟在她后面，拖成好长一条尾巴，人形自走猫薄荷反手合上厨房移门，打头的那只虎斑猛缩脖子，怨念地哼唧一声，在门口趴好。
李渔看着剩下三只悻悻溜达回来，任凭最肥的卷耳美短跳到他膝盖上，疑心这家猫都是成精的。
“怪怪。”王实甫捧着保温杯，坐在对面的沙发椅里点兵点将：虎斑、卷耳、孟买和银灰渐层，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种都不纯，全是猫舍淘汰后捡回来的。
李渔茫然地挠了一会儿卷耳猫的下巴，终于意识到那一串叠词是猫的名字，不是老神仙被人夺舍要冲他卖萌。他今日受的刺激严重超标，业已心如止水、面如死灰，麻木到懒得给什么反应。怪怪对按摩师的郁结心情全无了解，毫不矜持地大打呼噜，在人怀里笨拙翻身，露出雪白的肥美肚子让他摸。
弦从厨房出来，把木托盘搁到矮几上，踢掉拖鞋直接坐上地毯。剩下三只猫呼啦啦围过去，她拎起玻璃壶晃了晃：“等他一刻钟。”
好，王实甫合上保温杯，不急这一会儿。
李渔看看王实甫，再看看弦：“等谁？”
弦往三只斗笠杯里倒咖啡：“等主演。”
“什么主演？”李渔搂着只大胖猫，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主演是谁？”
弦放下壶，偏头看了王实甫一会儿。眼神里的揶揄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李渔突然意识到她在片子里客串的那个参谋估计是本色出演。王实甫根本不和她对视，全副精神投进手里的咖啡，弦叹口气，转回来面对李渔，伸手指向托盘上仅剩的一只杯子：“喝。”
十分钟后壶里咖啡见底，门外又传来动静。指纹锁哗啦一声，蜷在茶几附近的猫们原地起立，导弹发射似的往来人身上扑，四只猫跑出摩托车点火的架势，地动山摇地飞将过去。李渔从未见人能把猫养成一窝哈士奇，顺着飘散的毛絮往前厅张望， 刚进门的那位腿上挂着一灰一黑两只团子，显然对这欢迎仪式司空见惯，冷静地摘掉墨镜口罩，转头对上他视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原来那句“等主演”是实指。真棒——李渔看着程务秋转身关门，沉默地在心底给王实甫鼓掌——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罪魁祸首当然听不见李渔的心声，程务秋兀自低头换鞋，想来刚从什么通告上下来。六月社交禁制逐渐放开，慢慢也可有些线下活动，《灰调》在年初倒霉地卡点上映，宣传期全部错过，隔了半年人走茶凉，倒是终于能放主演出来适度营业。这会儿他舞台妆卸了干净，发尾还是湿的，松散搭在后颈，神情姿态无比放松，熟练地拎住怪怪可可的后脖领，把两只猫从裤管上薅下去。
程务秋和弦交情深到什么程度、什么关系、认识几年、合作机缘，无论哪个问题都很费疑猜。《灰调》是他俩首次搭档，导演亲口承认是主演约的剧本，八卦杂志天昏地暗一顿编排，声名在外的新生演技派和不知哪条臭水沟里冒出来的三流写手，剧情跌宕起伏九曲回肠，简直够他再出个续集。
可惜程务秋本人深居简出，除了隔年跑去拍部片子外几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掀不起太大风波。弦不动如山地接着当她的幕后，最次换个笔名，更没有穷究的意义。热闹看了一阵，当事人谁都不急，经纪公司轻轻压一压舆论，左右片子不烂，也就散了。半个月后有人拍到剧组几个核心演员深夜街边烤串，露天大排档的油腻桌椅，按签计数的便宜食材，人人T恤裤衩大拖鞋，再不死心的也觉得人设光环破灭，此事遂彻底不了了之。
程务秋摸到客厅，把自己盘进地上的沙发团子，银灰渐层顺势跳进他怀里，黑色西裤顿时蹭花一片，眼看着就要穿不出门。李渔痛心地端详片刻，又想起弦通身的浅淡素色，终于悟出正统猫主子的先见之明。然而黏上的毛并不妨碍他欣赏衣服本身，布料纹理致密、版型剪裁合体，拼色印花衬布垂感良好，定期浏览新品目录的服化道全才满腹狐疑地从领口腰线看到袖管，翻来覆去打量几遍，依然觉得这是某小众设计师前年春季随手缝着玩儿的女装。
“别猜了，就是的。”程务秋迎上李渔目光，坦然承认，“反正看不出来。”
确实看不出来，这衣服被他穿得没一点违和，足以让人忽视所有错位的细节。程务秋并不算高，骨架又薄，《灰调》拍到后期主角病入膏肓，他不知怎么迅速减下去，显然还没恢复，倒是与衣服的气质更衬。李渔看了一会儿，开始意识到电影镜头里诡谲妖异氛围其实不全是妆发的功劳——哪怕真人的气场要比角色温和些许。
弦把咖啡杯放回托盘里，跨步过来，从程务秋怀里拎出长长一条猫。“厨房抽屉里有新到的瑰夏。”她皱着鼻子挥开空气里炸开的白毛，“自己去冲，我伺候不来你的豆子。”
又提醒他：回来的时候顺路去趟书房，把东西拿过来。

程务秋泡咖啡的手艺比弦好得多，花果香层次鲜明，衬得前一壶仿佛中药。电脑端在右手，笔记本盖子上压着一沓打印纸，最顶端是枚U盘。
他放下咖啡，重新把自己团进懒人沙发，U盘落在茶几上，弦打开电脑，示意两人请便。王实甫拎起壶，第一份先倒给李渔，杯里水位越涨越高，芥子园老板暗道不好，只能绷紧神经，等对方图穷匕见。
老神仙抬起手，说，有个本子想和你聊聊。
李渔脱口而出：“不导。”
“难得。”弦眉峰一挑，脸上那个惊讶表情做得相当到位，语气倒是没什么波澜，“您原来还记得自己本职是个导演。”
放心，不是王实甫的，是我的本子。也不是戏曲，我写不来那玩意。
她抿了口咖啡：“是个独幕话剧。”
李渔说，我知道。四份剧本摞起来不过四指高，封面上黑体大字写的又是“壹号囚室”，命名法怎么看都不会是戏曲，论体量也没法是电影。他估一下页数，默默算了时长，立刻又犯起嘀咕，想王实甫分明专攻戏曲，沙发上那位怎么看都是电影咖，这局究竟是怎么攒到了小剧场。
弦看他一眼，会读心似的，慢腾腾地发起剧本，说最近正好青黄不接，所有人档期都空。这本子的构思在手里捂了许久，形式略显先锋、题材过于冒险，横竖赚不到钱，不如趁机扎堆玩一把。情节简单、布景便宜、时间也短，难得找到合适演员一人二角，赶紧了却一桩心愿。
李渔发誓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的是程务秋。
“考虑一下？”弦微笑，“我知道你去年刚拒了《西厢记》。”
理由听说了，同为创作者我感同身受，确实蛮合理。
也是真的蛮矫情。
王实甫无辜中枪，相当配合地摆个委屈表情，旋即笑眯眯地翻开剧本，若无其事地把刀子捅回去：“可是李导当时言之凿凿说要放西厢永远是条生魂，倘若现在当场接了这活儿，岂不是很驳你面子。”
这台拆得绝妙，水平堪比《风筝误》首演那晚的“始乱终弃”，李渔进退两难，一瞬间都想给老神仙喝个彩。他尚未想出下句的接法，耳畔有人轻咳一声，与世无争逗猫良久的程务秋放下杯子：这故事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条冤魂。
所以但读无妨。
“随你管生管死，”他把剧本递到李渔手里，“总有显灵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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