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槐蚁魇

【求败回光】缘槐蚁魇

明界气人营笑号

2025/03/12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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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一枕槐安，怎么的倒做了两下离愁。”
※别名《颠魇将军会不会梦到晦能太子》
※一枕槐安和心想事成，从来是反义词
※有G向（食用明示）
※有回光废案的白兜帽形象
夜幕低垂，他本不在休憩时需求这一星半点属于星魁的光照。晦暗不明的云层似乎也带上无形的压力，把月光挤成细碎银屑，再随意抛洒到窗棂上。黑暗对颠魇者应如骨血般亲切，可房内那抹鲜红迟迟没有黯淡的迹象，犹如不肯熄灭的陨铁。
不周石带来的不只是难以想象的晦能，它的“天谴”之名也许同样不单指它遭受的天雷——大概真的有所谓晦气，或者更好听点的借口：时运不济。
想他在地球的两次折戟，一次是那泼渣，一次是曾卖过面子的火星魁，自己难免将其与一些因果报应联想起来。
猩红的眼被黑夜吞没好似只在瞬息之中。
细微的甜腥味掺杂在檀香间，他怔愣片刻，习惯性去触碰他的长刀却扑了个空。本该是极其吊诡的场面，自己竟没有半分诧异，很奇异地立即接受了这样环境，并略带生疏地行礼。
——说是行礼，也因为这浑身的坚甲只是微微俯首而已。上前时，断断续续的甲胄碰撞声悉数被鲜红的地毯吸收。
“父王已经和我提过你……新收的亲卫，”那个模糊的影子在丝缕青烟织就的帷幕中仅剩轮廓，看不真切，哪怕他抬手拨开这片薄雾，也依旧是朦胧的一团。但、大概是厌憎的情感足够浓烈，千秋求败很轻松便能补全太子爷那张阴郁的面甲，无时无刻不张着獠牙示威，以及随时会吐出来刻薄话的坏脾气。“只我不喜欢叫你名字。”
*求败太狂、千秋太傲。*
刀客稍稍从迷蒙的烟气中回神，他记起，这好像是第一次自己见小太子的场面，刚见面回光就拿这理由给他俩未来的分道扬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眼前的小太子还在喋喋不休些没什么攻击性的理由，用来表明对自己的各种看不顺眼。
一个微妙的念头随即冒出，便羽毛似的挠得千秋求败心上躁动不停——如果有另一种解法、如果他第一反应不是身体力行一些所谓“欺君罔上”的行为来教会回光弱肉强食的道理，如果……
他隐约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认知中的“现实”。那是否意味着一切都可以随意对待？一身玄甲的亲卫用哂笑打断了太子爷的絮絮叨叨，历经多年磋磨和两场亏输的千秋求败心境到底还是和当年的剑魔有所区别，他倾身上前，唯有御下蔽上的恶劣气质一如既往，“那、小殿下以为何如？”
回光的动作顿住，陷入沉默，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求败等了许久，只得到小太子组织这么长时间语言才出来的一句“大不敬”，除此之外竟没了别的反应。如此毫无威慑力，千秋求败实在忍不住，像他真正初见回光便把对方压制在地时那般笑出声来。
有那么几个瞬间，求败想到了被拔掉毒牙的蛇，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性，只剩斑斓的鳞、和浅粉的信子作观赏之用。
千秋求败将这归因为落差感。他吃软不吃硬太久了，印象里浑身刺的小崽子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撬开扎人的厚壳，露出一线内里的弱点，叫他如何不觉得新鲜。
“没什么‘以为’，以后你只需分辨我是在叫你不就够了。”
如此应付的回答自是喂不够千秋求败悄然涨上来的胃口，但大概是檀木香的甜味足够醇厚，故而刀客难免嘴软，猫戏耗子似的玩味便随之压过戾气——就像他制住回光逃避似的闪躲动作，言语反而带上几分为臣的恭谨腔调：“别无他意，左不过是想在小殿下这儿、讨个赏。”
哈。
在注意到回光身子不习惯似的片刻僵硬，亲卫只觉食髓知味，因而得寸进尺。这才是他的秉性，如若没有立刻划清界限，便永不知足。
软磨硬泡许久，小太子许是不堪其扰，转身的动作把几串白青的花叶扫进炭火，更为浓郁的烟气大氅似的将回光拢住，显得他的身形更加朦胧。
“……既已打过照面，将军该先去找父王复命。”
这便是逐客令了。千秋求败自然是明白再一再二不再三的规矩，不过比起他自己的主观意愿，有不同的力量更先一步把他推离了这里。
将军、呵，将军……
这下他是彻底没了脾气。那个简单却从未听回光念过的称呼经由这点幻境被求败留在喉舌间来回地品，个中意趣实在不可多言。小太子肯对所有星将称呼将军，面对自己时这个词就烫得像是能要了他的命。
他欣然接受场景一次接一次的变换，如若只是梦境，他倒也不介意在面对不真实到偶尔愿意藏锋敛锐的回光时短暂把恶意封进刀鞘——而他的幻幽刀从不需要入鞘。
“你倒喜欢来我这里跑。不如把这儿改成你的府宅，我搬去别处住得了。”回光语气有些慵懒，没给求败任何眼神，只是百无聊赖地瞧着沙漏中流沙落尽，再抬手将它翻转。窸窸窣窣的落沙声响只用作证实时间的流逝，每颗沙粒却都因此要一刻不停地奔波。
求败哼笑出声，道，“受命前来看顾，不敢不从。倒是您……”他刻意加重对称呼的咬字，听来着实揶揄，“在此无所事事，也不怕晦王怪罪。”
“父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我这个闲人。”
“嘴上如此，但心里如何想可就难说了。”
刀客自觉有一种能惹火回光的本事，享受他反击时面上从不掩饰的不悦，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尖齿，咬不穿皮肉的兽最后的结局不是套上项圈、便是送上餐桌。
出乎意料的，回光只是错开对视，轻声道，“将军如此多思多虑，恐怕不利于作战。”
野兽没有朝着陷阱扑来，而是保持着距离同他周旋。猎手心下警觉，也抱着失望，他明白那种刷新认知的新鲜感不过一瞬火光，仅仅是眼前一亮而已，却徒留压抑的寂灭。
回光实在是对驭下之术一窍不通，恶人刻板印象里的欺下媚上他学得颠三倒四，对属下如此没有威慑力能统领个什么劲……尽管千秋求败从不承认自己是“属下”，但甜头太多，的确是在磨平自己骨子里的征服欲。
意识到这一点时，千秋求败发觉自己正将变了脸色的小太子压制在榻上。回光手上不得不卸劲，还握着的沙漏便倾翻在侧。晦能体的铠甲有几处磨损似的划伤，做无用挣扎时腿还卡在他腰侧不自觉地蹭，哪有半点上位威仪。
他隐约记起，这像是那次切磋。小没良心的一时疏忽便被他摁倒在地，嘴里说着什么“卑鄙无耻”，旋即吐出一口金黄的血，钴蓝色核心中渗出血雾一般的晦能。如此狼狈不堪，唯有发颤的腰与腿还带着点不服输的韧劲与活力。
于是刀客如同被魇住那样，鬼使神差掐住回光的侧腰，已经酸痛的腿被压着膝弯高高抬起，齿链似的腿刃便因此卡在肩甲上——在武侠宇宙拼杀那么多年的那位总是会想，回光这一身的环规尖刺最大的用处就是反过来限制他自己的行动，然后动弹不得地等待败局，一切都是这个小混蛋自找的。
晦能体的身体如同一口不见底的深井，而断断续续带点哽咽的叫骂只教他想进得更深，看看这下面究竟是不是真的连着什么黄泉地狱。他撬开小太子的硬壳，藏着的是脆弱的肉，和软肉一并滑进食道的则是淅淅沥沥的甘霖。千秋求败只这一次便食髓知味。哪怕他从不受伤的背上留下回光失控的挠痕，哪怕在咽下蜜糖和砒霜的瞬间便可能肠穿肚烂，只要他的小殿下还被困在晦王给予他“监视”的藩篱，千秋求败便可一直品味回光的屈辱——不，就算这个手无实权的太子真的想要逃离这一切也无妨，他总有理由去将回光锁在自己身下。他盯上的猎物断没有逃开的道理。
于是他也那般做了。比之当时青涩，梦境中回光多了本不存在的几分顺从，求败似有所觉，在显得过于浓郁的焚香气味中停下。床笫上的身影得以呛出一口气，丝丝缕缕的亮金色顺着面甲缓缓流淌，染污装甲与床榻，说出的话更是如同一盆兜头倾下的冷水让千秋求败清醒过来——
“如此、将军便满意了？”
终于。千秋求败眼中情绪在此刻更为阴郁，沾了滑腻的手扣住回光的头盔，他冷了语调，问：“何来满意一说。”
“你敢说这不是你心中所想？”回光的声音还带着点颤，但已经出现了熟悉却在此场景下足够违和的讥诮，“你敢说你不想要我吗，求败。”
尖齿咬上猎物的喉管，面对剧痛一向不掩饰声息的小太子却刻意改了音调喘息出声，好似只将他这行为算作调情。被扣住的双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钳制，旋即扯上颠魇者的后发，想逼他同自己对视，奈何那人不为所动。“你既然乐在其中，又为何只这几下就腻了——”
软骨破碎的脆响和液体流淌的黏腻声一同出现，千秋求败咬开了回光的脖颈。大股大股璨金的血涌出，喷溅在面甲上，灼烫如岩浆，刀客却不见晦能红雾出现，就好像他身下的还是那个在宇宙中四处游荡的行者。
“很简单，因为无趣，泼渣。”
黑金色长刀是猎手的爪牙，替亲卫轻抚王储濒死般快速运转的核心，上面沾着亮到晃眼的浅金。“该结束了，这种梦没有任何意义。”
刺穿核心时的声响过于清脆，更接近琉璃乍裂。求败将刀收好，殿内铺的红毯在现在看来扎眼得紧，不免恍觉满地都扭曲成了条血河。而属于回光的金色没有被织物吸收，它蜿蜒向远处而去，如溪流汇进江海。
从这一刻开始，周遭安静下来，身下的晦能体丧失行动力的速度远快过他预期，看来这个荒唐的梦大概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回光在梦魇相关上也拿这种把戏耍过千秋求败，他之前连蒙带猜想出来的解决方法便是让回光脱离其中。至于具体措施方面，刀客选择简单粗暴地用疼痛将始作俑者折腾到停止一切。
左不过是梦境，虽然伤不到根本，让那个小疯子吃点苦也足够满足自己那点恶趣心思。
“……为什么不求我呢，回光？”
先前便嗅到的甜腥味现在越发浓了，比之纱帐迷香多三分肃杀、相较沙场硝烟则是十足十的旖旎。此刻刀客捉着晦能体的甲胄，一股冲动漫上心头，随后他沿着裂痕破开回光的铠甲，几乎算得上他半条命的幻幽刀锋利精巧，不亚于薄如蝉翼的刻刀。
烛火不知何时变得黯淡，此刻反而是属于晦王王储的鲜血更为明亮——在千秋求败看来，这是更为讽刺的笑话。他习惯性咽下嘴里那些焰似的金煌，它们烈酒一般浇下，烧得求败几乎能感受到脏腑的空虚形状。求败在某些方面还是带着曾经江湖草莽的匪气。此刻面甲上挂着大片浅金，刀客迟迟不肯擦去，如同品尝晦能体仅剩的生命力。
大概是场面太过熟悉，刀客觉得自己是在拆一只蟹。挑掉有毒的鳃、剜去极寒的心，摘出不必要的脏腑，然后享用甲壳下的甘美。习武之人倒也不也太在乎精细处理，更为粗暴的方式是对力量的反向掌控。
他面对一室狼藉伫立良久，直到另一片影子投在完全称得上残骸的金甲上。
“没个轻重的家伙……在武侠宇宙居然没人传你是个变态？”
千秋求败刚刚“杀死”的晦能体如今重新站在他面前。
回光的眼神凉凉扫过亲卫那张流露出不解的面甲，复又落回他自己的甲胄。晦能体的手还在整理铠甲，昏暗光线下他身上隐约有些新生血肉般的殷红光泽，倒真愈发像只蜕壳后外骨骼尚且柔软的蟹。
“有什么值得意外的，你不是早知道杀不掉我吗。”
“……但我还站在这儿。”
——也就是说这场闹剧还没有停下。
本属于晦能体的甲胄却被它们的主人毫不在意地抛下，回光抱上手臂，语气如常，好似这样便能从某个制高点好好笑话一番面前的亲卫：“……不会吧、你真拿我当罪魁祸首？”
“拖延有什么好处，回光。”刀客的耐心被消磨，于是露出下方锋利的刃。他捉住王储的手腕，手心触及的臂甲竟真如皮肉般凹陷，触感难免微妙。指腹暧昧的碾过回光的腕骨，千秋求败面色却依旧阴郁，说话也带上怨怼，“失踪那么久，跑回来第一件事居然是用幻境来戏弄我……小疯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你到底拿我当什么糊弄？”
武者拧的力度有些重，又狠狠一甩，他随即看见那金甲上浮现一道显眼的掐痕。回光抬腕，视线扫过手臂上的凹陷，一时无语，但看向求败的目光晦涩中夹杂着点戏谑，不由叹息出声。
“固执己见，你是真蠢啊，将、军。”与焰心同色的指爪抚上亲卫的腰带，指腹反复摩挲那陨铁似的燃烧纹路。诡异的亲昵感之中，烛火给回光的面甲錾出亮金轮廓，线条扭曲，像马上要从那漆黑一片中伸出虫似的节肢，他嗤笑，声音里净是嘲弄。
“父王那般薄情的家伙，你竟奢望他能养出个情种，
“千秋求败，我等着你自掘坟墓。”
随着千秋求败感知危险一般后撤，一截横梁带着金黄的焰砸下，横亘在他们之间，转眼便蔓延成无法跨越的高墙。他眼见着回光将自己的残肢和金甲投进越烧越旺的烈火，高温烘烤得周遭环境在视野里扭曲不堪，一切被焚烧殆尽成焦土好似只在须臾。刀客发现自己僵立在焚场中心，再无法移动半步。烈焰灼人，那份热浪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独独略过了自己，然后吞掉背后和周围所有物件。
因这是梦，所以无法改变；因这是梦，所以不必改变。
这一把火将回光和四周烧得只剩一片漆黑，求败感受到灼热已消退，最后一点余烬也熄灭。在虚空之中，自己的眼竟是最后的光源。
他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于是刀客转身，披风随之扬起一道弧线，勾出在无终妄梦中寻找清醒的轨迹。
没有终点也没有方向，但求败总得做些什么驱动意识从梦境脱离。
脑后有丝丝痒意，像有人伸手拨弄他的银发，甚至没心没肺地时不时乱拽一通。简直称得上胡搅蛮缠。千秋求败停下脚步，下意识转头，周身空无一物，可面甲上拂过气流，带着没来由的寒凉。紧接着，破碎的雪花划过甲胄，他抬手的间隙，指尖上便沾了星星点点结构分明的冰晶。
求败指尖相捻，于是那抹盐粒子似的白融进指腹，化成一片深色。
这举动就像是……
“……你还不如直接朝我来几刀，小疯子。”
那看不见的存在似乎因为这个称呼有些恼火，却只是朝他脸上又吹了一堆雪花。周围尖锐、打着旋儿的风啸听久了，竟真有些像那小太子恣意的笑——
他许久没……不对、“许久”此词想来不妥，那泼渣……那废物，那个被晦王利用的可悲的太子，除去一朝得势时的嚣张得意劲，哪曾朝他笑过。
千秋求败抚了一把被白发盖住的后颈，长发存着的丝丝热气从那里冒出，在这冰天雪地显得尤为突兀。
……雪地？
空无一物的地方，
何时变成的雪地。
刀客俯身，握了满手细腻的白。质地更接近盐和沙，间或夹杂着点冰粒。这是一片沙漠，分明青天白日，却满是寒意，四下雪落无声。
因风已静。
在武林和沙场厮杀多年，求败自恃好歹还有些观六路听八方的本事，他瞟到白砂间若隐若现的浅金，若有心把这些连在一起，便像极了受伤的兽留下的血迹。若仅是如此也罢，真正让求败停下脚步的，则是一片残缺不全的齿轮。他几近是追猎者的本能般上前查探，心下隐隐有了答案，便沿着这时断时续的“线”探索。
倒有点像那些人类给相邻的星辰牵线命名了。
千秋求败似乎走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之间。他站定，黑袍银甲上有寒沙反着光，好像自己才是这苍白荒漠中的异类，是宣纸上无意洒下的墨点。披风无风自动，他与同样苍白的身影对视。
“……为何又是你。”
“‘又’？不、不，千秋，”身披金甲的晦能体挑起兜帽，露出面甲，故作无辜的语气里平白多一丝回光的戏谑，“我一直在这儿，这问题你该问你自己。”眼熟的沙漏就在他手边，仿佛在印证求败还身处深魇；星屑般的银砂一刻不停地朝下落，一如他掌心的流沙，从尖爪的缝隙溜走，落到那同样纯白的底衣上，再分散如枝叶抽条，生发无数旁枝。
……故作玄虚。
“你这是、在提示我？”
回光倏地大笑，求败上次听这调子还是见他想撺掇木星魁的召唤人暗算自己。太子爷笑起来总带着股疯劲儿，因为势在必得，所以毫不避忌。但玩得疯了到底是会牵着暗伤，笑声逐渐转变成呛咳。
动作间手中流沙倾洒而出，扬起雾霜似的白。
***雪早已停了。***
有血从面甲嘴部渗出，沾染獠牙，在他的白衣上渍开一大片亮金。“你得快些想起来，时间不多了，千秋。”有一瞬间，坐在砂塔上的小太子在这天地尽白中看上去如此单薄，倒像个雪人，随时会化掉。
金色的尖爪推着沙漏的玻璃球反复晃荡，勉强聊做消遣。
最后一粒沙也落进底部时，回光将沙漏翻转过来。
这一刻，求败察觉脚下的沙漠开始流动、塌陷，就连天地也随之颠倒——
这里是沙漏的内部！？
可回光如何能做到这样？
失重向下坠的那一刹，刀客召出了他的老伙计。猩红的幻幽刀波在面前炫目的白中自下而上劈去，它一路斩开倾泻而下的霜与沙，不见尽头，似抽刀断水。
急速下落中他看到小小的砂塔被拦腰斩断，不确定一同断成两截的是不是包括回光。巨大的轰鸣声和飞沙掩盖了一切不解和惊疑。
……
“原来你这家伙梦里的我是如此啊。”
身上的压力有些暧昧，卡在他的腰侧、压着腹部软甲，顺着呼吸时轻时重。唯颈间那一点恰到好处，和回光或气急败坏或威胁人时的力度如出一辙，急着动手却又寻不到技巧，只能感受到尖爪触及皮肉，血管气管是一个没卡住。
刚清醒过来，视线中骑在他身上的人影还很模糊。求败扫一眼那在暗环境里依旧泛出光泽的鎏金臂甲，不免想要叹息，他哪怕熄了目镜都能想到回光如今得逞一般的样子，故而用长久的沉默回应。小疯子的劲儿用得不好，千秋求败忽地想。若是换自己来，势必会控制好自己手上的每一条肌肉，在掐紧主动脉的同时保持气管的通畅。
习武之人无非这点爱好。他享受掌控力量的过程，能让回光血供不足，但保留了呼吸；他喜欢小太子脱力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明明刀也掉在地上却还骂骂咧咧喊他混蛋的样子。
……是吗。
是了。
他喜欢。
“你这泼渣，编造噩梦的手段是愈发低下了。”
那个坏脾气的王储动作兀地停下，“编造、呀，”回光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调子重复这个词汇，“我做不到，求败。”熟悉的腥甜味从回光的掌心淌出来，分外滑腻温热。尖爪蘸着猩红的墨在他的脖颈子上来回划，求败难免联想到一些追杀令结束后除名用的划痕。
接下来，那手撩开自己的银发，梳理间的牵扯出断断续续的痒，窸窣声响混着回光的解释，无比暧昧：“我只会让你看到你最想看的、和最不愿面对的。”
“这就是你把我困在这儿的理由？”大概是睡眠麻痹的缘故，求败已经认出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连身下床铺和身上回光的触感都感知清晰，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一开始就说了，千秋，我做不到。”
称呼又变了。求败吞咽津液的搏动一丝一缕传递到回光掌心，“……为什么这么叫我，你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名字么。”
回光俯视着他，格外平静，染血的指腹勾勒他的下颌，随后滑上颞侧的飞角，和他在每次濒临崩溃前用来叫停和威胁的动作如出一辙，尽管如今这行为更像调情。
“问题真多。”千秋求败感受到小腹上的压力有一瞬变化，回光调整姿势时稍稍挺腰的动作配合这话倒有几分嗔怪意味。他梦里的小太子在某些方面和现实中次次见他都臭着脸的泼渣更为难缠。
不过倒没如求败所愿那般絮叨。他放缓语速，上扬语调，全然一副撕他人伤疤下来炫耀的嘴脸：“毕竟求败之名已经得偿所愿，那当然要背着在我手上的败绩……”他缓慢贴近，语气轻成了气音，其间的恶劣却万分刺耳，“千秋万代呀。”
如果现在是人类拟态，千秋求败觉得自己应当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该换我问你了。千秋，你就没有想过、不是我困住了你，而是……”
***“——你不肯放过我。”***
血从回光的面甲上滴滴哒哒地落，又因为他同求败靠得太近，难免溅到千秋求败那张此刻终于有了松动的冷脸上。金色的“雨”中夹有殷红的雾，晦能体的身形便也随之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第二个问题，”似乎这位小太子难得有了好心情，哼笑的语调钩子似的上挑，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刀客的心脏剜出来。他也不管求败刚才根本没有回答他，继续发问，连声音都带上了揶揄：“千秋，你很想我啊？”
刀客的眼骤然冷了下来，却亮得给面前晦能体的金甲又打上一层红光。
“……胡言乱语、你——”
猩红的色彩里，噩魇寸寸融化、又寸寸凝练，铸成独属于颠魇者的魔幻相。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想通其间关窍，自己在这几次循环的梦境里所见到的回光，或许只是源自一个可笑的词——
**执念。**
在初次见面以前回光便已是死骸一具，如今更是和不周石一同消失在岁星神的绝毙里，又怎么能在他梦中纠缠不清？分明是自己的魔障，只他不愿认罢了。
哪怕他反复自欺欺人，再怎么说自己对这活不下去的太子有多不在意，只要回光脱离了自己的可掌控范围，千秋求败便唯有想方设法再把一切绕回本就足够扭曲的“正轨”这一条路可走。
没有谁会把他俩这种行为归进所谓情人的范畴，可晦王那道监视嗣子的命令如恶咒刻进亲卫的骨髓，直至已经变为他越俎代庖性质的逾矩之举，求败也依旧在执行——忠君不过一道好听的旗号，谁人看不出来，他求败就是图谋把那个晦能体压得永不得翻身的现状、而回光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了小太子被锁在他身边咬牙切齿旁观自己的春风得意，千秋求败所做一切便再无意义。
回光却总是太忙，总是满身的伤与疲惫，坐办公室里不慎在他面前打盹时也皱着眉。彼时千秋求败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好笑，晦王叫这泼渣让星曜铠甲疲于奔命，但最先到如此程度的反而是他的好儿子；自毁式的自救，和找死无甚区别，回光合该走到一刻不得安息的地步。
武者心下一动，抬手抚上他眼尾一点桃花痣。求败的镜片中随即倒映出回光强压起床气的模样，深如点漆的瞳仁掺杂有猩红，其中满满当当挤着不耐与疲累，唯独装不下一个时时刻刻要来扰他清静的亲卫；一如他这皮囊，看似风流、实则再是薄凉不过。颠魇者霎时败了兴致，于是手上动作变化，转而掐住回光下颌。他看见那眉毛拧得更厉害，而自己借口般的“消极怠工”谴责甫一出口，泼渣就烦躁地合上眼——如此，那双眼睛里还剩什么就再看不见了——太子爷翕动着唇，末了缓缓挤出一句带火气的“滚”做回应。
拇指自唇角挤进口腔，求败也不理会被犬齿钉住开始渗血的指节，向下发力便在回光吃痛声里撬开了小太子的嘴，和着血丝的涎液溢过薄唇，染出一抹粉。
回光总说自己这嘴讨厌，要拔了自己的舌头。千秋求败只将手指伸得更里，再刻薄的舌在此刻也不过一块软肉——他何尝不想敲下这个小太子的所有獠牙，他们的诉求总会是一致的。
他如何能不在乎回光，如何能在征服欲尚未满足的现状下就放手。
在深渊寒潭中，如若缺乏光亮用以判断，便会轻易迷失方向，纵使手中捉紧了引导绳，也极有可能南辕北辙，朝深处越游越深——一如他看似想要脱离，实际上毫不犹豫浸没在飘摇脆弱如泡沫的清醒梦中，翻腾起遮蔽视线的泥沙，藉此得见多年来早已在记忆里破碎的斑驳金影。千秋求败想捉住他，打开这泼渣的核心看看那儿是不是早已被无法得偿所愿的欲念占满；想质问他们为何走至如此境地，为何回光总是要逃开他注定难以圆满的命运；用淤泥做羽的夜鹰飞不向太阳，只会在惊雷之中被灼烧成焦黑一片，跌向永夜下的秘海。
分明是他不肯**接受**——
千秋求败多想将自己的不满宣之于口。他无法放下回光这个事实是如此荒诞可笑、他竟被小太子害得陷进这般地步。那句几乎到了喉边的否认被生生扼住，只因刀客想起了先前的满地残甲和金黄。重蹈覆辙没有意义，便难得想坦诚一次。
“对‘你’、我只能说，少来打扰我。”
“哦……？”
“但对那个小混蛋……当然，回光，我知道你在听，”倒春寒的时节，千秋求败吐息间还带有灰白的潮气，眼中猩红给那金甲染了满身，“我可盼着，你若活着、我便要你把权势双手奉上；若死了，我就将你的尸骨挖出来，做我的陪葬品。”纵然已经猜出来面前的不过一道来自内心的魔障，大概还是逃不开自己旧乡那点江湖情丝，千秋求败仍觉得这梦境多多少少还是牵扯上了那个生死不知的晦能体。
魔幻相、或者说独属于刀客的心魔吹了个带着弯儿的口哨，听上去愉悦至极，“能在最后关头看出关窍也不算晚，那就当是给求败将军一点小奖赏……”左手拇指摩挲颠魇者的面甲，像是回光对那次求败扰他清梦的报复，“千秋，你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回光似是的确掌控了予取予求的门道。也是，天大地大谁还能大得过他这个死尸，尤其是求败居然真的如他所说乐在其中。
身着玄甲的颠魇者眼中红光熄灭一瞬，仿佛冥思，开口时竟有几分不安——人去知情深吗，这次千秋求败对自己的想法自觉可笑，他的情感源于不对等，自己竟是更在乎的那方，兴许从数千年前，刀客早已输得溃不成军。
“你究竟……是死是活。”
闻及此，金灿灿的指爪收着尖锐处托上千秋求败脑后。他们之间距离近到求败只需要扬扬下颌、便能咬上回光似笑非笑的脸。可那张他无论何时都能用怨和恨从记忆里编织出来的面甲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大梦初醒之际，所有幻象注定迎来的分崩离析。
不知为何，千秋求败就是知道这个小混蛋在笑，笑得猖狂恣意，像丢下了所有对他的定义词那般释然。
本应锁好的窗户悄然被打开，灌进来一股气流。灰烬与冰粒便在呼啸的风声里纷纷扬扬地落，生发几点青翠，复又浇成甜白的槐香，蜜似的涌进喉管、滑下食道，末了烧得胃袋翻上一阵阵的酸，到舌根上又尽是苦意。
回光第一次吻了他。
——可、为什么？
千秋求败完全无法定义这个吻。不是情人的宣泄，没有从前撕咬他肩颈的狠劲儿，也没有半分欢愉，仅仅是瞬间的虚假的甜，连那厚重的苦都在他来得及抓住前消退。一切似乎也在此时静止，再迅速溶解消亡。
这是回答吗？
这里已经没有*你*，
还是已经容不下*我*。
愈发显得轻飘飘的小疯子毫无留恋般放开求败，左手手指却依旧在挑弄般绕着略显干涩的银发玩，胸甲的核心也还抵在求败胸腹，星轨运转的声音引得他的胸腔有丝丝共振——说来好笑，这竟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同频”——很快，这同样回归永无尽头的缄默。
时间似乎凝滞，千秋求败却能感受到血液流经四肢，他终于能够抬起手臂，手却在下一刻直直穿过了回光的身体，那儿只传来一阵微凉的颗粒摩擦感，比那位王储的尖爪轻戳进掌心的触感要更痒一些，像不断流逝的白砂——他终究抓不住的。
万籁俱寂中，一身鎏金甲的晦能体压低身体，凑到他耳侧轻轻呵气道：
“——————————”
那个小混账一点都没说错，一环接一环的梦已经变化得越来越频繁，乃至无法区分它与现实。
如此光怪陆离又漫长的梦，居然连夜幕的一半都没有度过。
“……你究竟、是死是活。”
颠魇者依旧着玄甲，他起身，几乎整个人都要溶进无边的午夜之中。他重复着最后这个问题，好似只有这般才能在迷茫里寻找到三分清醒，才能得以喘息。
窗户被他亲手打开。新鲜的空气送进肺腑，扬起刀客的满头银丝，带走独属于早春的薄汗和无缘燥热。千秋求败微扬下颌，似有所感，背身一瞬却觉像是风沙扑面而来。
瞧见床头突兀出现的黄铜色后，求败上前将那物什攥紧，良久才呼出一口浊气，旋即喉间挤压出不辨情绪的笑声。
他倒回床上，猩红的眼终于熄灭。
掌心中是一片布满灼烧氧化与划伤痕迹的齿轮。

缘槐蚁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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