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太中】海岸线（fin.）

北仰呀

2025/03/15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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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馆房间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他把浸满了海边潮气的外套挂上衣架，指间裹着手套也被冻得冰冷，第一时间走进浴室用温水洗脸的时候，中原中也望着镜中尚未脱帽的自己，忽然想：刚才他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等阴云散去，天色渐渐亮起来，外面的风景也从尚未苏醒的梦境过渡到现实世界。他们在那儿坐了很久。津岛修治告诉他这儿的海鲜非常有名，如果愿意早起去市场就能买到廉价又新鲜的鱼虾，才刚从渔船上卸下来，肥美至极。镇中心的几家酒吧似乎在全国都小有名气，就是不知道淡季开不开门。他问中也是来旅游的吗？看看不像本地人，中原中也含糊地回答说是趁夏天到来前休个长假，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回东京办事了。

“这样啊，听起来很悠闲呢。"

那人笑着双眸生情，靠在椅背上用放松的神态侧首，听他说话。直到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走进早晨店铺的第三名顾客，中原中也才从热巧克力和闲聊里恍然惊醒：“你不是还有工作吗？我没有耽误你什么……"

“没有，怎么会。"

话音未落津岛修治便笑着摇头，黑发在晨光里像一连串风铃声那么轻快愉悦。中原中也看着，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他从没想过咖啡香里的几句闲聊可以把气氛催得那么熟烂，让整个胸膛都酥酥麻麻地泛起痒意。

话题好像永远难以结束，但终归还是要结束。

最后津岛修治亲自送自己离开，两人还并肩在长堤上走了一段，不知怎么地中也率先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踢过路边石子，没有发现那个人也同样只敢常常看风景、看低飞的海燕与浅灰色的礁石，偷偷看他——

“叮"手机的短信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藤原：委托准备的怎么样了]
［藤原：有没有找到文件在哪里？]

上午那股兴奋劲儿随分别而消褪，也许与常识相反，咖啡因才是津岛修治的副作用。中原中也把头埋进毛巾里叹了口气，想，又来了。倒不是他对自己昼伏夜出的特殊工作有什么怨言，但这次的雇主名堂太大，跟班太多——要得太紧，催得又烦。短短两天内，这个姓藤原的联络人已经问了他三遍文件的事，哪怕他已经再三说明如果任务有新进展必会及时通报。嗐，这就是门外汉们的认识水平，他是干取脑袋的行当又不是送快递，想什么时候到货就什么时候到货。

中原中也嘟囔着，用还沾着水的手指按键回复。

［鲸：还没］
［鲸：船长家里大概没有，不知道被藏在哪儿了]
［鲸：不必担心。已准备启用 PlanB ]

以板仓为代表的集团上层近期在与来自横滨的港口MAFIA 密切接触，预计本月末会有一次最终会谈，届时双方将签订合同，就京滨湾区至太平洋的走私航线进行合作。中原中也——或者说，委托中原中也的那位大人物，想要这次合作破裂。

不久前宣告失败的PlanA，即他们最初设想的计划是秘密毁坏板仓等人的机密文件，毕竟如果合作方如果拿不出足够确凿的资源，港口黑手党那边是不会轻易点头的。但如今文件迟迟不知下落，中原中也前几个晚上的潜入搜查算是打水漂了，眼下只好抓紧时间，着手准备B计划：

简单粗暴，杀人灭口。

说实话，哪怕是手刃无数一度叱咤风云的他，这次也实在不愿选这个下下策。听说港黑那边很看重与板仓的合作，因而派来的是位极棘手的年轻干部——没错，就是那一位里世界传闻中杀我伐狠戾、算破天机的黑衣男人，见过而保住性命的人极尽夸张地形容他眼睛猩红如恶魔，笑起来好看，好看到血色尽失。

早过了十八十九岁最嚣张的年纪，中原中也知道什么他能碰，什么又不该碰。

啧，好麻烦……他打了个哈欠，脱掉外衣，在四月初没有暖气片的房间里微微打着哆嗦，就这么给进被窝里。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吧？所幸这家旅馆的窗帘够厚，昏昏的散发浅黄色的墙纸勉强让他有了一丝睡意，忍不住阖上眼睛。

没由来地，脑海中浮现出黑发下柔软的鸢眸。

此刻他又会在哪儿呢？

去工作了吗。很好，在这样的阳光里……

中原中也把脸埋进枕头，眼皮轻轻地将光线拒之门外。情不自禁地，他回想起那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怕把他灵魂吵醒而清和的说话的声音。

如涟漪荡漾开去，他慢慢睡着了。

-----

“太宰先生，今天没有会面。"

芥川龙之介说这话的时候还没套上外衣，衬衫领口蓬乱的雪白领巾就像一颗炸开的爆米花，再配上他迷惑又严肃的表情，真让人忍俊不禁。

于是，“噗"得一声，太宰治笑了出来。

即使很困，芥川依然本能地感到更加迷惑了。这两天明明开始了太常宰先生最反感的谈判扯皮环节，可他总板着脸的上司却未雨先晴：开玩笑的次数变多了，骂人的频率变低了，还总是在没有日程安排的时候莫名早起，也不知会他们一声，就孤身一人出门。

今早显然也是这般情况。眼前年轻的男人刚披上浅灰色休闲西装的上衣，正把一张名片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一头蓬松的棕黑色头发看上去柔软而随意，和昨天会议上被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比起来，竟然有了点人情味。他垂着头，理了理袖口，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太宰先生，您是要去哪……”

“芥川小队长，"太宰治活动了下肩背，用漫不经心——毫无感情的眼神瞥向他，“我的活动安排不需要向你报备吧。"

“或者说，你可以亲自跟上来看看？"

“不，没有——”他下意识想否认。

“那就回自己的房间，一上午禁闭。"

“……是。”

冷冰冰的两句训斥后太宰治不再开口，甚至都没再瞧芥川一眼，仿佛刚才忍不住笑出声的人不是他一样。

芥川应了一声，正对着上司后退步离开门口，这才感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有所消减。并费莫名奇妙，正相反，方才困扰他的异样感就此消失了——这就是太宰先生。不必理解，只管去顺从，这就是太宰先生一直在教导他的东西，没什么不对劲的。

他泰然自若地退回自己的旅店隔间，而在对面，他刚刚关上的那扇明显更大、更沉重的套房大门，则很快又一双缠满绷带的手被推开。踏出房门，太宰治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分神看了眼手表：正是六点过一刻。稍微比平常迟了些，不过不碍事。

那就出发好了。

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长廊，他三两步跨下台阶，从侍者拉开的大门中走出。旅店的位置极佳，在距海不远的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从大堂前到沙滩一路上都栽了颇具热带风情的棕榈树。临近春夏，这两天日出越来越早了。太宰治眯起眼睛，远方的堤岸上几个本地人的小孩正在嬉戏，海风把空饮料盒和落叶卷起又抛落，世界似乎被盖上浅蓝色的透明玻璃，无论是深山松涛般的海浪还是他臂下夹着的呼呼作响的晨报，都半眠着做梦，轻盈。

又是阴天啊。

他想，不过他喜欢阴天。

可如果哪天天气好些的话，也许他们能一起看日出？

这个念头蹦出，他的心忽然陌生地雀跃了一下。紧接着他又想到，不出意外的话合同在月底就能谈拢了，到时候附近整个海湾的船和集团公司手里楼房的灯火，说不定都能允许他小小地任性一次……这个时节走上大堤仍有些寒意，无遮拦的风更是肆意地吹，蔚蓝风暴赋予他一种迷醉似的癫狂，好像闭上眼就能纵身入无底汪洋，而这种眩晕又如此并非陌生，他仿佛早已身不由己地陷入某个漩涡——

太宰治心有所感地转身。果然，遥遥地，从尚未开门的花店后面，出现一个一只手紧压着帽子以防被风刮走、另一只手插着口袋闷头走着的身形。呢质西装上衣大敞向外，风把白色衬衣吹得紧贴皮肤，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却那么有力又坚定不移，径直朝咖啡馆的方向走来了。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便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摘下礼帽贴在胸前，笑着，很开心，更快步地小跑到刚撑起的巨大阳伞下。

好巧，太宰治说。

中也抿着嘴笑了，揶揄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啊，好巧。

照例是咖啡和热可可。

太宰治帮他拉开椅子，然后是自己的，抖开被夹得皱巴巴的报纸，他靠向椅背舒舒服服地坐下，等中也开口问他。三，二，一：

“有什么新闻吗？"中也撑着头，如夏夜的透蓝视线越过桌上插的浅金色插花，把他本该用来理解报上文字注意力呼噜一声吸走。

那绝对是飓风，怎么在中央平原上卷起房屋和湖水，就怎么卷起他原本平静、理智、服服帖帖仰躺在地的心绪。

太宰治强迫自己低下头，去理解那忽然乱作一团的专栏标题。

“倒也没什么。嗯……诶？这儿有个酒吧的广告，好像从来没见过。"

“是吗。"对面的人做直了身子。

“看上去不错，但可惜在 U 岛上。”

“这样啊……" 响亮的汽笛声里，这话带了点失望。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缕可爱的委屈劲儿。

“中也喜欢喝酒吗？"

“嘛，别这样说，显得跟个的洒鬼似的。"中也赶忙摸了摸鼻子，看来是喜欢了。

“我个人比较喜欢清酒哦，传统的那种。中也呢。"他叠起报纸搁在腿上，转而专注地看向对方，“鸡尾酒？"

“唔、还好，非要说的话可能喝红酒多一点。”

“话说回来，中也的一身装扮也很法式呢，是在法国待过吗。”

“那倒没有……只是在品味上莫名其妙地很投缘吧？——”

他还要讲什么，却张着嘴瞪圆了眼睛，目光越过太宰治看向大海。太宰治扭头一看，一艘漆得像意大利国旗色调的轮船正在缓缓地靠岸。甲板处站着一片人，倚在亮白的栏杆上朝下面三三两两的家人或朋友挥手，而头顶之上悬于东方的太阳藏匿于层云后，把那一片云雾照得通选，像晶石泛光，润泽如玉。

他们决定放下手中的热饮出去走走。太宰治在中也后面，帮他捉住将要飞走的帽子——其实能看出来，今天中也精神很不错，不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在三天前的同一个地点，安静到能听见大海的环境里，中也似乎已困倦得要睡着了，身上还能闻到淡淡的烟味。这真是在度假吗？或许一个人来岛上，就是一座孤岛迁居到了更大的孤岛上吧，总是寂寞、不安，随海潮起伏，顺风暴迷失。不过是这样而已。

风作响，中也的一头漂亮的橘发给吹得乱糟糟的，他一边朝汽轮停靠的码头走，一边回应太宰“像戳破的温泉蛋"这般玩笑的比喻：“像刚刚被我喝进肚子里的热巧克力！津岛先生！"

他的黑棕头发，早上没来得及好好打理，自然不成样子。

终于走到了码头的一座小屋后，大概是巡逻人的。中也蓦地停下来，被一株半开的樱花吸引住目光，“这里也会有樱花吗？"

"会吧，毕竟是日本呢。"他答。

“哈，四月海边未盛开的樱，可不比平安宫的樱美吗？"

太宰治摘了来一朵，素白带点淡粉，像是他这几天来搏动不止的心脏落入洋面，如爱而不得的小人鱼化泡沫融化。把它偷偷别在中也耳后的时候，后者还浑然不觉，问着关于纬度和花期的事情。直到他说因为海风太大、樱花不习惯将会早衰，那人才一抬手摸到脸侧，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

太宰治抓住他将碰到花瓣的那只手——怎么了呢——几乎就要下意识用力，把那朵樱粉连同它所被赠予的、还没搞清楚状况而错愕、随即醒悟、进而迷乱的家伙一起拉入怀中，远方归客的呼喊忽而远了。他低头，要陷入那双蔚蓝的漩涡，酒醉般无序，引力般相吸。

你要去哪呢？

每次早上芥川这么问了，他首先会有些生气，不过很快生气的对象就转向了自己。你要去哪，一个没有爱情的傻瓜，堤岸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这是爱吗？还是关于爱的幻觉？中也看向他和他回望的眼神别无二致，至少他希望如此。不，他总是更出格一点。因为不习惯海风和爱，所以担心一切的早夭，在滋长中捕捉衰败，于初生前忧心死亡。而此刻，太宰治知道自己激动得异常，他抓着中也的手轻轻颤抖着，然后，几乎是试探性地，他偏过头。

这是一个脆弱的、索吻的姿态。

但中也侧头，然后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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