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承

散枫主线系列

无所可用

2025/02/04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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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次日拔锚驶离离岛，又趁着夜晚，在雷暴边缘拐了一个弯，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八酝岛北方绕行至海祇地域。

海祇岛并无能容纳此等巨舰的港口，北斗便带了几人，与万叶一同乘小船上岛。

在这片地区巡逻的士兵很早便注意到了靠近的巨舰，他们警惕着，注视着几艘小船的靠岸。

因此，他们一行人一上岸便遭到盘问，幸好北斗出示了随信附上的珊瑚宫家族的信物，如此得以被视为贵客，请到海祇岛现人神巫女的面前。

端丽，优雅，是这位巫女小姐带给万叶的第一印象。

万叶本在一旁静静候着，简单寒暄之后，话题却不知怎么来到他身上。

巫女小姐眸中沉静，“早就听闻枫原先生重情重义，为助友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独上天守阁，还带着这位英雄的神之眼从重重围剿中脱出……百闻不如一见，枫原先生如今又与北斗船长一同为我军送来救急物资，道义担肩，实乃我辈楷模。”

闻及往事，万叶先是微怔，听到后边的赞许，又觉受之有愧，“珊瑚宫小姐过奖了……其实是在下危难之时受船长救助之恩，因缘所契，与船队同行。此次前来，也是船长一力排除万难。在下只是因利乘便，顺势而为……当不得这许多夸耀。”

“如此英雄事迹，反抗军上下都深觉不易，备受鼓舞。”巫女小姐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期许，“若是能够请到这样的人物成为助力，人心所向，我军当会更加气势如虹吧。”

万叶把这话在心里滚了一圈，他还未提及想要加入反抗军的事情，这话表面看似是单单邀请他加入，实则语义指向模糊，连带着全船队可以成为邀请对象。

但，他想要加入是个人的事情，将他的船长和同伴们拖进战争旋涡，绝非他所愿。

带着几分踌躇，万叶深施一礼，诚恳道，“实不相瞒，加入反抗军一事固所愿也……在下会暂时离开船队，希望能够为反抗军效犬马之劳。”

他抬眸望向北斗，北斗微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他安下心来。

“呵呵，枫原先生言重了。”巫女小姐不动声色，只是浅笑着将话题扯开，“我与北斗船长一见如故，有言相叙，几位若有意于海祇风光，我便请露子带诸位前去一览。”

一行人出了珊瑚宫，便顺着崖壁而行，海祇岛地势四围高，中心低，地理风貌奇特非常，四面溪水都缓缓汇聚到中央，那中央的月浴渊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露子小姐一路介绍着海祇风貌，历史掌故信手拈来，令众人啧啧称奇。

她笑了笑，步履不停，却是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营帐附近。

万叶忽觉奇怪。

“啊，是露子小姐，您好。这些人是……？”一旁的守卫尽职地上前盘问。

“是珊瑚宫大人的贵客。”露子眨了眨眼，守卫立即心领神会地退到一旁放行。

众人安静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重佐大副清了清嗓子，“这似乎不妥？军营重地，怎好让我们这些外人参观。”

露子伸手摆出一个请进的姿势，笑说：“诸位不远万里为我海祇送来急需物资，既是贵客，也是值得信赖的同伴，教大家见见诸位，也是为表感谢。何况枫原先生已经表达了加入我们的决心，日后便是并肩作战的同胞了。如此并无不妥。”

这似乎……确实没什么必要再忸怩不前。

众人大多性格爽朗，意见基本一致后，也不再多想，便应邀进入反抗军军营。

新兵正在分批进行操练，虽不能说军容整肃，令行禁止，却是充满斗志，士气高昂。操练中的士兵专心致志，目不斜视；正在休息的士兵倒也会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一路有小队队长上前来搭话，露子一一介绍，众人接连不断地收到感谢，若不都是心志沉稳的老水手，便要像万叶一样耳朵发红了。

露子似是无意地叹息，“希望前线战事一概顺利，不然这些新兵可能训练不满一月，便得上战场了。”

但也有人上前来打听众人是不是新加入反抗军的成员，露子也矢口否认，“他们只是北斗船长的船员，很快就要启航返程了……除了这位枫原先生，他十分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

当万叶问及自己将来跟随哪位小队队长作战时，露子却神秘一笑，“珊瑚宫大人自会安排一切。”

待众人游兴渐弱，这位尽职的导游又适时把大家带回了珊瑚宫。

巫女小姐正与他们的船长大人谈笑风生地并肩出门，见了众人，温柔展颜，“接下来的日子还要请各位多指教，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万叶一听这话，心中生起疑惑，众人也都含糊不答，都望着船长的指示。

北斗却是爽快地点点头，“多有打扰，不过我和弟兄们还是另寻地点扎营，等待珊瑚宫小姐的‘时机’到来。”

“正有此一请，不过诸位的补给还是由我军负责，望船长万勿推脱。”巫女小姐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万叶，“枫原先生若仍愿加入我们，从此刻开始，便是我们的同袍了。”

万叶忙抱拳一礼，“幸甚至哉，不必客气，您可以叫我万叶。”

“万叶，欢迎你的到来。”因为身份的转变，这位反抗军领导人的态度也有些微的变化，她垂下眸子，目光却由疏离转为亲近，“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段时间希望你留在军中，与大家一同训练。”

本应如此。万叶点点头，但听出后边还有其他安排，便不急着开口。

“但同时，你的一切行事仍听北斗船长号令。我会让露子为你传递消息。”

万叶心中好奇，却明白军中事令行禁止，不容多问的道理，“是，我知道了。”

“甚好，”巫女小姐微微一笑，“那就请诸位一切随心。万叶也回去做些准备吧。”

简短道别后，一行人往回走。

众人无可无不可，都言听大姐头指挥，这位领导人也处事周全，必不会亏待他们。

万叶倒是有些顾忌，趁此时一一问明。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若是拿你作伐子，我必不会应的。”北斗摸了摸下巴，“但是啊，这位珊瑚宫小姐反而绝口不提你，偏偏说了许多眼狩令下的事……晓之以情，咳，还动之以‘利’——”

她伸出手，比了个“三”，挑眉道：“比原先多加三成的海祇特产，啧啧，须弥的三十人团要是知道了，也会不远万里，趋之若鹜的。”

“可……”

“呃咳，我南十字船队，可是独立于璃月海防的海盗舰队。”北斗歪了歪头，“我北斗做的事情，关凝光什么事儿呢？”

被轻描淡写地挡回来了，万叶只能摇头笑笑。

收拾了少许东西，又郑重地与同伴一一道别，万叶收获了无数加油鼓劲和零碎家私，还有被揉得凌乱的头发。

再踏上海岸时，便被引到驻地领取军需，正式成为了一名新兵。

训练、进食、巡逻、休憩……如是，一切不由令人恍惚生出岁月安稳之感。

——只除了前线偶有传来的军情急报。斥候从营前飞奔而过，匆匆脚步扬起尘沙。

是夜，又轮到万叶在东北侧的海滩巡逻，同小队的松夏、小林也与他一起行动。日头慢慢地落到了海岛后边，在营中匆匆吃了晚饭，三人便一同出发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虽带着火把，现在却不到点亮的时候，不是因那月光如何朗照，而是因着星星点点的海中萍光和岸上萤火。

美景在前，令人心绪舒畅，巡逻刚开始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三人间仅剩的一丝生疏消散，话匣子也打开了。

从晚饭被多抖了一丝肉沫开始，聊到故乡海祈的渔获如何嫩滑鲜美、教人垂涎三尺，再到八酝岛几乎习以为常的潮湿多雨……天南地北，看见的、听来的，都可以成为谈资。

松夏生性开朗，天马行空地扯着话头，属他唾沫星子飞得最多，小林腼腆一些，和万叶你一句我一句地随意应着，倒也给这段夜巡的路途增添几分乐趣。

脚下偶然踢到沙中一截朽坏的刀柄，小林想起一些东西，“……不知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一些前线的情况。”

“大概知道点，但又不太清楚，”松夏耸耸肩，模模糊糊地嘟囔，“大将下令时没避着谁，但地名……我又不是所有都熟悉。不怎么注意看地图，反正以后队长到哪我就跟到哪呗。你要问打得怎么样的话，那我觉得还不错吧，至少眼看着我们三个月的训练期还剩一半，没有提前让我们上到战场上去和敌人真刀真枪地较量。伤兵营那边回来修养的老兵也都还算有精神……”

万叶适时插话，截断了松夏发散的话头，“就上次的命令看来，我们最前端的战线原本是在神无冢踏鞴砂北部滩涂地带，上次向西南回撤了一段，但寻了一地势险要处驻守……目前应是与敌军相持拉锯，伺机反攻。”

“哦哦哦，对，是叫踏鞴砂。”松夏恍然大悟，“你听得真仔细。‘伺机反攻’，嘿嘿，我可学会这个说法了，听着舒坦……我相信珊瑚宫大人和五郎大人才不会这么轻易地认输呢。”

“是呀，不打到最后，还不知道谁会赢。”小林附和道。

“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快点打到天守阁前边去，”松夏握了握拳头，“我要帮我姐姐把她的神之眼抢回来！”

“松夏，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令姐可是先你一步被编入了剑鱼三番队，珊瑚宫大人都赞她一句英姿飒爽。”万叶摊摊手，笑道，“要是前线势如破竹，你怕是都来不及给她搭把手。”

“不过我听说，被将军大人砌进神像的神之眼……唉……已经有九十九颗了。如果不是……”小林的眼睛忍不住往万叶身上飘了一下。

万叶却忽地抬头，“你们听，那边！”

“是……是什么人？”训练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碰上意外状况，松夏咽了咽口水。

三人加快脚步，绕过崖边凸起的岩壁，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待往海上一望，似是有条小船，黑灯瞎火的如同幽灵一般，顺着海浪飘摇远去了。

顺水行舟，再要追赶已是不及。三人只好在这附近探一探是否有什么残存的痕迹，却意外发现，岩壁一侧竟有不浅的洞穴，洞穴内则有着成堆的木箱，沉甸甸的，竟全装着米粮布革等物。

万叶几乎要以为撞破了哪伙盗匪的物资藏地。

野地里的灶火熄了，只余黝黑的炭，微微地散着余温。

……

待回报至队长，队长又再向上汇报。第二日，这些物资便被尽数查验收归。

不管怎样，战时物资是顶顶急需的，小队也因此为新兵营挣得了一次加餐，这是后话。

且说，关于物资归属的调查未有定论。

但万叶心里不知怎的，一直惦记着这事，却不好为此一而再再而三打搅珊瑚宫的巫女。

于是趁休息日，他一早动身前往，想再搜寻搜寻是否能发现什么痕迹。

这也不是，那也不像。日上三竿，也没能发现一鳞半爪。

万叶泄气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由想起远在故地的侦探朋友。这种时候真的需要一些天才的直觉、老练的经验、洞若观火的眼光——他自己终究疏于此道。

便只能平心静气，寻一方草木静坐，尽力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致，努力捕获风中的信息。

日头上来了，水温动荡，水汽升腾，风向也开始变得捉摸不定，随心所欲，从四面八方带来千丝万缕杂糅的信息。某一时刻的气机牵引，他猛地睁开眼睛望向一处。

其人却比他更先一步发声：“我还在想，你究竟要过多久，才能发现我在这里。”

是散兵。万叶吃了一惊。

却也没那么吃惊，就像是冥冥中预感的大祸终于临头，再漫长的折磨迎来解脱时也能有一丝从容不迫。愚人众已经将势力渗透到海祇岛了，万叶料想这批物资也与他们不无干系。

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起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他仿佛早已忘记了上次分别时的不愉快，把乖戾藏在幽柔的微笑之下。

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大人哪里会在意蝼蚁的情绪。

万叶的眉梢流露一丝冷肃的讥诮，他并不打算如对方心意那般维持表面的和平，“阁下来得这般悄无声息，藏头缩尾，愚人众也开始学做梁上君子了？”他意指那夜有人潜入之事，欲试探对方。

“是与不是，也无甚要紧。”那人似笑非笑道，“毕竟现在，你的立场已经与愚人众一致无二了。”

“……一派胡言。”

“难道不是事实如此？你们掀起战争，妄想反抗神明，如今你正站在神的对面……”他循循诱导，声音如掺了毒的蜜糖，“而愚人众——”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遮掩去了猝然间几乎吐露的野心与坚冰的意志，只转圜道，“我们，千里迢迢为这里的军队送来物资，甚至不求回报。呵，自然也是希望这场战争，能够继续下去。”

万叶没想到他轻易承认了物资归属，皱起眉头，“果然是……”

“怎么，你不乐意？”散兵歪了歪头，“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样做的不止愚人众，怎么说的来着，啊哈——璃月船队不久前刚刚带来大量物资给养。”

他竟将南十字与愚人众混为一谈，这令万叶心中微愠，“大姐头侠义肝胆，仁者心肠，岂是——”

“——这就是你跟着他们走的原因？”对方猛然沉了脸色。

“这，这又有何关系？”

“你丢掉了我给的东西，然后不知所谓、稀里糊涂地上了别人的船，就此——”

那人沉怒的眼神有如实质，有些东西汹涌澎湃地呼啸而来，撞上不可见的透明障壁，嘶吼着破碎了，然后退去、褪去，徒留苍白的沉默。

万叶弄不明白他的意图。

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时而玩世不恭、随心所欲如孩童，转眼却又暴戾恣睢，怒发冲冠仿佛野兽……然而万叶还记得那段短暂的交游时光，记得他们天南海北的畅谈，记得并肩仗剑的默契，记得他在孤寂下包藏的柔软心肠。

这令万叶无所适从。

立场裹挟身份，成为那障壁的一面。

万叶打破这漫长的沉默，“……所以现在，究竟是谁在对我说话？散兵，还是，国崩？”

他心中纷乱，话出口时，自己都没有想清楚言语中的意味——散兵是曾倾盖如故的朋友，国崩是他决绝离去的敌人，可笑的是，与此同时，散兵又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代号，国崩或许才是那人真正属意的姓名……孰为真，又孰为假？

“有区别吗？”那人侧过脸去，帽帘被海风掀起复又垂落。他的声音裹上冷漠的寒冰。

万叶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不要说些无意义的废话。”

“难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万叶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万叶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开始的陌生引来的畏惕已经散去，冲动之下出口的话不及思索，打破了边界感，甚至显得有几分狎昵。

还没后悔到一半，对方脸上闪过的惊愕让万叶心中升起了一丝奇异的痛快，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直直问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来找我做什么？如果是刺探我们有没有发现物资是愚人众遗留的，那大可不必如此，反而是自乱阵脚……我不可能向珊瑚宫大人隐瞒这件事。所以……”

“你不说，她也会查到。”他轻哼了一声，压了压帽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无意义的争斗里浪费生命。那不是勇武，只是愚蠢罢了。”

万叶并没有轻易动摇，“我们会赢得胜利，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的反抗自有其意义。”

“不，你们只会失败，一败涂地，在神的目光之下——哦，不，她从来吝啬于向人民施与目光。她只会带着她永恒的意志，把你们碾碎在指掌间，然后，抛诸脑后。”

奇怪地，万叶并未从他冷淡的声音里听出嘲弄，反而是某种极其深重的郁愤，他在预言，他曾见证……

万叶一时怔住。只见那人又转回身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但你又是否想过，你们所期许的胜利，要如何实现？——打下鸣神岛、攻上天守阁、直面神明？然后呢？”他的话里带了几分咄咄逼人，“你当真以为，一番陈情就能让她回心转意？痴心妄想！”

“你们最后的下场，就是被一刀——”他激动地上前一步，猛地一挥手，一道淡紫色的雷弧遥遥甩了出去，闷闷地炸在海里，掀起一片浪头，“——诛灭殆尽。”他自觉失态，敛容冷漠道：“认真起来，你在我手下都接不住一招……大难临头，无人能救。”

万叶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微微地摇头。即便加入反抗军，雷电将军依然是他十几年来尊奉的信仰，他并非狂热的信徒，却也潜意识里认为，神明不会主动出手伤害他们。然而，前有锁国令，后有眼狩令，步步相逼……黯淡的神之眼冷冷地硌着他的脊梁，让他不由得心底发寒。

“愚蠢。”散兵转过身去。

“纵然如此……”万叶深呼吸几次，终是平静地回答道，“……我也要用手中的刀，来向神明寻求一个答案。”

他没有等到回应。

对方向前迈开脚步，渐行渐远。

万叶收回目光，隐约听见遥遥传来号角声，似乎昭示着营中晌午开伙的时刻。

他没有立即回到营中，而是径直前往了最中心的珊瑚宫。他必须先向军师大人汇报愚人众的动向。

待到珊瑚宫大门前，却正巧碰上露子小姐。

“啊，枫原先生，我正在找您。”露子眉目沉静，压低声音说道，“珊瑚宫大人请您立即与南十字船队会合，前往目标地点，等待下一步指令。”

一瞬间思虑百转千回，又很快清空了杂念。

万叶轻轻握了握拳，肃然道：“遵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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