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勘蜥】正版卡带受害者

【勘蜥】正版卡带受害者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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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病人冲出房门之后，在场的工作人员迅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锅盖头”摁倒在地。

计划之中。

即使脸颊被迫贴着疯人院走廊肮脏潮湿的地面、护工的拳打脚踢和辱骂如同雨点般落在身上，这位胆大妄为的年轻人也没有感到任何像样的紧张或恐惧，反而是即将瞒天过海的亢奋更多些。不过，鉴于表现得过于淡定很容易被看出端倪，他还是象征性地挣扎抵抗了两下，随后被打怕了一般双手抱住脑袋扣紧头上的锅盖，任凭别人怎么踢打都像块石头似的一声不吭。

几分钟后，他的主治医师骂骂咧咧地赶来，粗暴地将“锅盖头”从地上扯起。他那宽松的病服袖子被一把捋起，而后本来就青青紫紫布满针眼的胳膊上便又挨了一针。

受罚的病人被强制换上约束衣押入禁闭室，牢牢缚在椅子上，金属制的大门缓缓合拢阻断光线。刚刚注射的药物开始起效了，一片漆黑之中，坎贝尔眼前开始有光怪陆离的奇异色块来回晃动，耳边响起收音机故障似的沙沙声，鼻尖似乎闻到了难闻的焦糊味。

但他还是没能产生什么危机感。这一套对原本那位“锅盖头”可能杀伤力极大，但对于现代世界而来、基本没有什么心理阴影的暴投而言，算得上毫无效果。

他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情去担心迪鲁西那边的状况。结晶体“蜕皮”之后尚还处于虚弱期，一旦被人发现恐怕很难逃脱，但愿那块砌起的墙壁不要被察觉异常。

不过，坎贝尔在禁闭室里再怎么操心也没有用处，不如保存体力——别的不说，他还得挨上整整两天的饿呢。尽管被拘束的姿势着实不太舒服，他还是尽可能将全身肌肉放松，垂下头颅，试图将大脑放空。那些意义不明的幻觉这会反而意外起了助眠的作用，他的眼皮逐渐打起架来，最终沉入睡梦之中。

2、

坎贝尔甫一恢复意识便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外面有光线，透过眼皮在他视网膜上隐约映出了混沌的红色。这年轻人皱着眉偏过头去，一睁眼便看见窗帘缝隙里撒进来的明亮天光，耳畔还传来了清晨特有的啁啾鸟鸣。

……等等，他不是该在禁闭室吗？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击了他，令他感到头昏脑涨。这年轻人强忍着不适撑起身体，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来，虽心急如焚却茫然不知该去找些什么、确认些什么，只是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转。他于一片混乱中被椅子腿给绊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

遭受到猛烈的物理冲击，坎贝尔的理智和记忆总算是回了笼。他想起了自己与卡带中人物交换意识的离奇经历，以及，在游戏世界中所遇见的，那位初见便夺走他全部心神的结晶体。

但在这个时间节点被换回来就很匪夷所思。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是误打误撞闯入仙境、还没玩够便被无情踢回现实世界的孩子，虽说把那疯人院比喻为仙境着实有够勉强。

所以说，造成这次交换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他要怎样才能回去？

前两次的交换意识都是在他打开游戏之后，尽管不明白原理，坎贝尔还是想当然地认为是那盘卡带造成了交换的发生——但是，按照他脑中残留下的记忆来看，锅盖头在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把游戏机和卡带都好好收起来了，一次也没敢打开过。

总之，先试试和锅盖头取得联系……

他把收起来的游戏机重新翻出来，连上电源装好卡带。之前怎么尝试也无法再次进入的游戏这回却轻易被打开，只是，出现在坎贝尔面前的却并不是熟悉的主界面和欢快温馨的背景音乐。

比画面更先出来的是声音——似乎是风声又像是脚步声，乍一入耳仿佛仅仅是嘈杂的噪音，仔细一听里头却又好像混着谁的哀号和求救声，在8-bit音乐失真转录之下尤其令人毛骨悚然。

而后，屏幕上现出了像素风格的CG画面。

那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色与橙色，一开始艳得几乎刺眼，让人想起爆炸、烈火与鲜血；这些色彩狂乱地来回晃动着，一点一点慢慢黯淡下去，最终如同与希望一并熄灭的烛火一般，彻底归于纯黑。

3、

“……”坎贝尔将唇抿成一条细线，紧锁眉头，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沉默不语。

他压根没得到什么有效的情报，反而是多多少少遭到了些精神污染。即使另一位“自己”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就像是隔了一层纱一样并没有什么实感，这玩意也着实很让人不舒服。

他有一种相当不妙的预感，这种来自本能的危机预警让他作为投手原本稳得超乎常人的腕都在微微发抖。

坎贝尔原地踟蹰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没有重新尝试插装卡带，而是将这些东西再次收好放起。

算了，先入睡试试看吧。前几次交换都是在睡眠状态下发生的，说不定直接就能回去。

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勇也好，说是无法认清世事残酷的愚蠢也罢，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脑袋里压根就没有出现“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体里”的选项。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4、

“那混蛋……！”

锅盖头勉强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一般的病人犯了错以后往往会先坐电椅再再关入禁闭室，而他则是被免去电击的步骤而改为禁闭前注射某种“镇定药物”——当然不是出于什么仁慈，这对他来说才是更严厉的惩罚。

被过度压榨的肌肉酸得厉害，身上的淤青很疼，胳膊上的针眼也疼。他本该早已经习惯了，但在健康强壮的躯体中待过之后，这些苦痛突然就变得难以忍受，甚至让他不由得生出了些绝望感，仿佛是终于从地狱爬回人间却再一次被恶魔抓住脚踝给拽了下去。

他听见矿洞深处的风声，混杂着那些被他所害的工人的痛苦呻吟、求救和诅咒声。他闻到人类衣物、毛发和身体组织烧焦时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看见矿坑之底并不存在金矿而只有不值钱的大块陨铁，最后的一截烛芯逐渐燃尽，火光摇曳后世界沉入黑暗。

他感觉脑袋已经疼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了，胸口闷得发慌，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浑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不顾后果鲁莽行动害他落到这种境地，然后一甩手直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安逸过活，这就是暴投想干的事情吗？！

5、

锅盖头是因为剧烈应激反应所致的休克而失去意识的。

不过，等他再次睁眼，他就已经又回到了学生宿舍里那张柔软的床上。

他仿佛是觉得匪夷所思一般将眉心拧成一个死结。暴投离开之前所抱持的那种“一定要回去”的昂扬感尚还残留在他心头，甚至一定程度上将濒死的恐惧感都给冲散了。

“……怎么会有人傻到想回到那种人间炼狱去？”他自言自语。

其实作为字面意义上的“同一个人”，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叛逆”和“不认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作为矿工的诺顿被期望像他的父辈那样老老实实为矿主劳作，但他从来就不肯接受自己身为“下等人”、注定要被剥削的命运。而于现代世界中出生、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另一位坎贝尔，自幼就被抱以“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寻个稳定工作找个合适的女性结婚生子”这类期望，面前的道路完全铺平一眼能看到底——于是在面对平行世界中另一种更刺激、更具挑战的可能性时，暴投一脚油门就直接冲出了隔离带。

理解归理解，但这并不妨碍锅盖觉得对方就是个脑袋缺根筋的蠢货。他向来对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没有丝毫好感，当这种特质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更是会让他直接把好感度拉到负数。

不过，在双方之间存在零和博弈的前提下，对手自愿作出不明智选择反而对他又好处，他们俩勉强算是有着共同目的，还省了他交涉与欺骗的麻烦。

与平静的学生生活相比，疯人院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让人痛苦了。对现在的锅盖头而言，即使仅仅呼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也是一种折磨。目前这灵魂交换的机制就仿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将他表面安逸的生活炸得粉碎。他想要留在这个世界里，即使是以手染另一个“自己”的鲜血为代价。

6、

至于被锅盖暗地里算计着的暴投那边，他回到禁闭室后也绝对算不上轻松。

锅盖头固然是对暴投全无好感，而暴投看锅盖那副被折断了脊梁似的、畏畏缩缩的模样也很不顺眼。但是，无论再怎么相看两厌，他们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锅盖头如果从小在他的环境中成长就会变成他；而他若是自幼遭受锅盖所经历的一切，便也会成为锅盖头。

——是的，在交换发生的前后几秒，他们的思维会最大限度地同调，而锅盖头在休克之前正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即使坎贝尔在理智上明知道“这并非我自己的感受”、“不会有任何真实的物理伤害”，但这种精神上的东西根本不讲道理。

在那些属于锅盖头的记忆与情感一股脑涌上来的瞬间，他终于是切身理解了这惩罚的刻毒之处。

7、

短短数秒，却漫长得像是几个世纪。

坎贝尔的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他在一片昏黑中盯着那几面逼仄的墙壁，明明同调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急促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却怎么也无法恢复如常。

害怕漆黑封闭的环境，这原本只有锅盖才有的毛病已经染到了他身上，烙进了他的精神里。即使是以后再换回到自己的世界，这份恐惧也会如影随形。

不过，锅盖头可以晕厥过去一走了之，但他不行。

坎贝尔已经不敢像之前那样随便让自己失去意识了。锅盖头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能信任。他在电子世界里可以为了收集全CG或是速通boss而反复作死读档数百上千次，但这里并不是游戏，他也不是凌驾于其他npc之上的高维存在，命只有一条——肉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恐惧让坎贝尔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必须得收起自己的玩家心态，先把这一劫熬过去。

……再说了，他当初信心满满地夸下海口说要帮上迪鲁西的忙，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会让对方担心的。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周围的环境中转移，开始默默数秒。

8、

在数到十六万五千左右时，禁闭室的门总算是被人打开。走廊上惨白的灯光刺进来，坎贝尔适应了好一会才将眼睛睁开往外看。

来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工。这两人把坎贝尔从椅子上解下来，也不管病人挨了两天的饿还有没有力气，就架着他往外拖。

坎贝尔确实是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已经力竭，没余裕再去管别的事情，甚至没注意到前进的方向不太对劲。他们穿过狭长的过道出了禁闭区，却没有往普通病人的病房去，而是拐了个弯去往了外科手术区。

护工们直接把仍还穿着约束衣反抗不得的病人往手术床上一扔，便如同避讳着什么一般匆匆离开了。

坎贝尔听见“嗒嗒”的声音，像是节肢动物的足点在地面上。他若有所察地偏过头去，刚好看见那位以数条机械义肢代替正常肢体、姿态犹如巨蛛的外科医生正从门后转出来。

“别来无恙呀。”

9、

锅盖头那家伙，也不是一进来就是这么一副吓破了胆不敢反抗的样子的。

他身为正常人被陷害含冤进了疯人院，当然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因而，在发觉别的病人也怀着出逃的心思时，他自然相当积极地进去掺了一脚。

结局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失败了。

他靠着装疯卖傻勉勉强强没被判定为主谋，即便如此迎来的惩罚也足以让人胆寒。而那几个被认为承担主要责任的病人，则全部被拉去做了个小小的“外科手术”。后来锅盖再看见他们的时候，这些原本神智清醒、能够一起商讨逃跑路线的病友，无一不是目光呆滞、口角流涎，已然变成了尚还呼吸着的尸体。

锅盖头可能不知道，但来自现代的坎贝尔很清楚，他们经历的多半是额叶切除手术。那些人的颅骨被凿开，大脑被生生切断与挖去，自此过往的人格便不复存在，只余一具行尸走肉。

当时主刀的外科医生，便是如今他面前的这位，绰号“手术台”的瓦尔莱塔。

10、

“说起来是真的好久不见啦。”这身形庞大臃肿的半机械造物却有着一把尖而细的女子嗓音，听上去确实是正在为久违地见到故人而欣喜着，“能见到老朋友也挺难得的。毕竟我也从来没想到过，从我这逃脱过一次惩罚的人，居然会有再犯的胆量——”

坎贝尔瞳孔巨震，浑身上下汗毛直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靠过来，尖锐的义肢末端点上了他的额头。

“嘻嘻……明明已经老实了这么久，这次闹事却鲁莽得像个楞头小子，可完全不像你呀。”

11、

好不容易熬过了禁闭室内的两天，终于以为惩罚结束、看见希望的时候，突然告诉他“还没完，还得切掉你的脑子”，不得不说这帮人是真的缺德。

坎贝尔仰面躺在手术床上，被约束衣捆得如同待宰的羔羊。锋利的义肢末端将额头浅浅割破，血珠顺着脑门淌下来。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了。但实际上，在他头顶的锅盖底下，有一枚铁钉正被缓缓变动的磁场推动着，布满铁锈的钉头慢慢转向手术操刀者的方向。那是他在地下垃圾填埋场顺手捡来的，从那之后就一直让它吸附在铁锅内壁藏着，现在倒是意外地可以拿来当暗器用用。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得瞄准目标的眼球又快又狠地刺出，务求使其暂时失去视力并因剧痛发狂挣扎。他得趁机将身体往对方带刃的义肢上撞，好把约束衣损毁。即使以一两条手臂失去行动能力或是腹部被扎出几个贯穿伤为代价也要先挣脱束缚。

他很清楚这只是垂死挣扎。屡教不改还发狂袭击医护人员，这种病人断没有还能活的道理，多半会被直接击毙。但，他宁可在生命最后一刻以自由之身站着死去，也不要躺着被切掉大脑、像蛆虫一般苟活。

从原本安逸和平的现代世界换过来，尚未施展抱负就即将要横尸于这种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他后悔吗？或许吧。坎贝尔只可惜他还没能确认结晶体的安危。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年轻人的精神绷紧到极限，随时准备骤然发难。

12、

而此时，手术室另一侧与医护办公室相连的门却忽然被推开，“砰”地一声磕在墙上。

“行了，别吓他了，瓦尔莱塔。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这声音是……

那枚锈钉直接落到了地上。坎贝尔愕然地转头，一眼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金色猫睛石一般的兽瞳。他的视线往下，接着入目的便是连接在结晶体颈部与心脏处的那根多出来的接管。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根管道的缘故，大蜥蜴看上去已然没有之前那样虚弱，只是这会有些气喘吁吁，鲜红的信子时不时于满口利齿的缝隙中吐出。他单手扶着门框，野兽般的竖瞳紧盯着手术室中央的“手术台”，端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13、

“哎呀呀……”被抓了个现行的蜘蛛小姐将双手合起来置于脸颊旁，一副自知理亏的样子。她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贴心地转身离开给这两位留下了私人空间，还顺便把门带上了。

“……”坎贝尔有些跟不上状况的发展，只是带着有些呆呆的表情看着迪鲁西走到手术床边、帮他逐一解开约束衣的绳结。他的鼻子一酸，眼眶不由自主发起热来。

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至少，迪鲁西先生平安无事……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14、

坎贝尔压根没法抑制自己的泪水滚滚而下。这年轻人哭得相当狼狈，断断续续地发出一点抽噎声。他仿佛是觉得难堪一般将前臂挡在脸上不让迪鲁西看见自己的表情，一边又拿另一只手死死扯住对方的衣角，整个人像是撒娇一样半倚在迪鲁西身上，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结晶体依旧并不习惯肢体接触，在察觉到属于温血动物的热量贴上自己胸腹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想后退把这年轻人甩开，但看着眼前遭受了非人对待而缺乏安全感的坎贝尔，他完全狠不下心来拒绝，只能纵容。

……无论之前再怎么嘴硬作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那些惩戒手段果然还是会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迪鲁西心想。

“这次'手术'的命令是由于上层将我的脱逃迁怒于普通病人。幸而瓦尔莱塔属于可以拉拢的保守派医生，她暂时算是自己人。”他叹息着，垂首为坎贝尔抹去额头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将伤口包扎好，那双如今生长着尖锐结晶的手依然如往日那样有着作为医者的灵巧，“很抱歉把你卷进来。”

“你本不应经历这些……放心，等到我夺回权力就会立即安排你复诊出院，那不会太久的。这段时间得先委屈你装作是接受过手术的样子……”迪鲁西因为一直没有听到对方回复而顿住话头，“……坎贝尔？”

回答他的是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这位两天两夜未曾入睡并断食断水、却依然还有精神暴起反抗刺人眼球的凶悍病人，现在却靠在他身上完全卸下了戒备，像是温顺无害的小动物那样，将脸颊贴在这令人安心的怀抱中，沉沉入眠。

15、

镜头转回锅盖这边。

坎贝尔在禁闭室内不敢入睡，而锅盖头自然也同样不敢睡。鬼知道暴投什么时候会在疯人院的非人虐待下改变主意，决定把他换回去受罪。锅盖不敢拿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去赌。

他本来是打算在彻底适应之前尽量避免和他人接触的，现在也不得不主动出击了。

不同于科技落后、纸质记录极易散佚的疯人院世界，现代社会中的大部分事情都在电子记录中有迹可循。

比如说，之前坎贝尔在跳蚤市场买下那盘卡带的时候，付款用的便是电子转帐。

从收款人信息里头，他能够轻易得知对方的昵称和电话号码的前后几位数。而当时坎贝尔在那摊子上摆着的专业书封面上扫过一眼，因为摊主与他前舍友同专业而刚好留下了点印象。

于是锅盖头联系了前舍友的辅导员，张口就扯了个“跳蚤市场买来的东西夹带了贵重物品想要联系失主”的谎，要来了那一届毕业生的通讯录。

两边一比照，他迅速扒出了当时那卖家的真实姓名和联系方式，甚至还被热心的同学友情告知了那家伙的真实地址。

锅盖头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16、

“什么啊，你当时不是说只是把它带回去放着当摆件的吗？你打开玩了？”

“怎么来的……？是我在毕业前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了。”

“诅咒？没有吧……啊，不过，卡带里头不是刻录着一个纺织工人生活模拟器的游戏嘛，反反复复就一套操作很没意思，我玩过一次就把它放着落灰了。”

“但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自己是那个纺织工人的梦，内容是一天工作完以后累得要命躺在狭窄的床上，那卧室环境很差，角落里还有死老鼠……听我舍友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我大半夜梦游。”

“第二天，我梦见那个工人病倒了，寒战高热，不住地往外咳血沫。第三天病情好像加剧了点，完全没法从床上起来了。”

“这么一讲好像确实有点不吉利，但是你买走卡带之后倒确实是没再做梦了……你也开始有那种怪梦了吗？没提前告知你是我不对，要不然我稍微提供点赔偿？”

17、

锅盖头认真思考了一秒从这家伙身上狠狠敲一笔下来的可行性，最终还是因为顾虑到自己作为“好学生”的风评而不得不放弃。

“赔偿就不用了，让我退货就行，我自己给你送回去。”

他为了把这烫手山芋甩回原主人手里，抱着那装着游戏机和卡带的书包在巴士上颠了一个多小时，犹如催命厉鬼一般扣响了卖家的门。

那人满脸问号地在锅盖头的催促和注视下打开了游戏，而那一方屏幕却相当不给面子地一片漆黑。

“……坏了吧？我卖给你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锅盖头的心往下沉了沉。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家伙在另一个世界的同位体已经……

他以自己弄坏了卡带不好意思再退为借口，还是把这堆东西带了回去。

18、

结合卖家的描述和锅盖头自己的亲身经历，卡带内刻录的内容会根据其持有者而变化，一旦打开过一次“绑定”便会形成，从此便会与异世界的另一个自己间歇发生意识交换。交换的条件可以确认为“同位体双方均失去意识”。而目前已知的、解除“绑定”的唯一方法，便是另外找一个替死鬼，让他打开游戏，把诅咒转移给他。

说起来简单，但具体的人选还得从长计议。在另一个世界存在同位体自然是必要条件，此外还得考虑换过来之后的状况——这个受害者的人际关系最好简单一些，这样即使他想要求助也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受害者的同位体不能和锅盖头有什么过节，否则肯定会带来不少麻烦。

19、

夏季白日见长。凌晨四点多钟，暮色渐渐褪去而透出一点微蒙的天光，气温还没有白天那么炎热。防范着暴投而没办法入睡的锅盖，此时已经按照原计划，全副武装站在了郊外的废弃运动场上。

在适当的热身和拉伸后，他把一枚棒球捏在了手中，摆出固定式投球准备动作。

他将前后分开的小腿拧转，腰部肌肉骤然发力，力量由肩膀转移至上臂、前臂、手腕，最后抵达指尖，令那颗棒球以势不可当的速度飞了出去。

锅盖头呼出一口气。至少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在。

他一边回忆着棒球比赛的规则一边做些单人练习。

这里平常就没什么人气，在这种清晨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四周只能听见鸟鸣与虫鸣，清净得很。锅盖头运动了一会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心情倒是畅快起来。

忽地，鸟鸣与虫鸣同时消失了。

有人来了。

20、

锅盖头猛地转过头去，在看清来者的脸之前，便先捕捉到了对方衣服刺目的白色。

白大褂？

理智尚且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合理的判断，某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就已经驱使他动了起来。

他瞄准对方的头部，将手中的球以杀人般的气势掷了出去。

21、

刚刚一照面、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就被突然攻击，迪鲁西显然是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后退闪躲，却自己绊了自己一下，跌坐在地。那颗棒球从他头顶掠过去，砸在他背后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然用的力道不轻。

红发的学者有些惊魂未定地揉着差点扭到的腰，一抬头，便看见刚才那个投球的年轻人正小跑着朝他靠过来。

“您还好吧？”年轻投手撑着膝盖喘匀了气，脸上露出些羞赧的表情，完全不见半分刚刚出手时的凶狠，“真的很对不起……能站起来吗？”他俯身朝学者伸出手来。

“……我没事。”迪鲁西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这年轻人的手臂相当有力气，只轻轻一提就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22、

卢基诺·迪鲁西，锅盖头当然认得出他。

他虽然不是迪鲁西医生直接管理下的病人，却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听医生护工们在背后对那家伙冷嘲热讽——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愚蠢念头，作为医生却毫无必要地与精神病患者共情。

锅盖头不至于对别人的话照单全信，但他也认为迪鲁西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多半混不下去。

后来……后来那家伙长出了满身的鳞和尖牙利爪，被关进了笼子里。最初的几日，那野兽一般的痛苦嘶吼几乎半层楼都听得见。

23、

锅盖头趁着机会打量着眼前的人。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红发绿眼。身材相当高大，甚至比六英尺高的坎贝尔还要再高出半个头，和人说话的时候会无意识地低头驼背将高度放低。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了，眼尾已然爬上些许细纹，但眉眼看着挺和善，即使刚刚莫名其妙地差点挨了一球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或许有利用的价值。

锅盖头脸上的笑容愈发诚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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