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 - 随笔 - 文岛 Wland

随笔

此生

流茗lm

2025/03/25 10:56

加载中……

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命，同消融的淡雪一起碎成了晶莹的泪。
“曾经”明明不重要，明明就不重要！可我是神的玩具。祂喜欢让造出的不羁灵魂一点点消磨定量的勇气，祂享受众生在命运中痛苦挣扎后绝望沉沦的姿态，祂推倒了由人类萤火一般微弱的光辉集结而成的挑战神威的巴别塔，借此显示出自己全知全能、凌驾于世间一切法则之上。
你心虚了，不是吗？
因为自己本不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永恒真理，所以想要用这种破绽百出的方式向旁人证明虚假的事实，想要藉由异己的存在来进行自我欺骗。
我啊，就是诞生在这样的世上。

空中并不只有飞鸟，还有我这样的存在。展开无形的羽翼，我也可以跟在北归候鸟们的队尾。呼吸之间品味风中渐浓的暖意，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能抽枝发芽。
但毕竟祂的灵魂之中本就没有仁慈的成分。当它们收起有形的翅膀，凭着彼此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的默契，便可以迅捷又不失从容地降落到地面；而我纵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的，是嵌入身体每一处缝隙的降自天际的锁链。   
辽阔的苍穹霎时间变得无比冷寂，只留下地上的人们看不见的孤影和云层间回响的无声哀鸣。某处，也许是到处，传来祂父亲般的声音：“休让地上的污秽染脏你纯净的灵魂，莫要贪恋俗世的奢靡而抛弃永生。”
慈爱，威严，还有……我未能察觉的冷漠。
我曾以为自己无瑕，也希望自己无瑕。这个声音坚定了我的信念。爱也好，恨也好，只要抛弃一切思想，就能比未曾着墨的白纸更加纯洁，更加高尚——因为地上的世界虽然色彩斑斓，但若将它们混合，得出的便是最为污浊的黑。

在这样的自我催眠中，我就像吟游诗人的酒壶，浑浑噩噩地随风漂泊。恍惚间觉得身体沉重，仿佛刚从长眠中苏醒，我的意识逐渐清晰。灵魂的每个角落都在战栗，刚开始运作的感官险些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
远观之下，映入眼帘的是燃烧着的生命的跃动。数不清的色彩汇聚在眼前这一方土地上，却并不显得杂乱。各具特色的灵魂并非永生，却能喜悦地交谈。见到风，花海和它的孩子们向这位友人招手示意。风立刻卸去了作为神使的严肃古板，素日紧绷的扑克脸上浮现出生动的微笑。
细嗅之间，沁入鼻息的是潺潺流水般令人惬意的清香。不只是萦绕其间的蜂与碟，也不单是面前的两位长者，有那么一瞬，连我也感受到了被无条件包容着我的存在揽入怀中的幸福。我本没有泪，心口却在撕裂般地疼痛。这份无法释放的悲伤，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的信仰。
我是为了追求幸福才来到世上的吧。正因为它们的生命短暂，才觉得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值得珍惜，思绪的深潭才容易激起幸福的水花。可是，一切的快感都不过是暂时的，是众生为消解对死亡的恐惧而服下的致幻剂。所谓爱，也不过是为彼此编织的谎言。在当下沉湎得越深，面对最终归宿时就越是痛苦。地上的生命都贪婪地渴望着其他灵魂施予的无偿之爱，却没有一个做得到只向外奉献自己的爱。因为它们的灵魂已经被泼上了染料，变得不再纯净。因不对等的情感而生出的恨，又让它们本就所剩无多的寿数被痛苦占去了一半。对！只有不沾染这些，我才能没有痛苦。
但，没有痛苦就真的幸福了吗？
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将我的思绪拉回当下。我的指尖停在距一片拥有美丽色彩的柔软花瓣仅有一根发丝远之处，便再无法前进分毫。大概是听见了祂的呼唤，风甚至来不及向老友道别，瞬间换上压抑沉默的姿态，抓起我便飞向那亘古不变、冷寂得可怕的深空。我无法挣扎，甚至发不出徒然的悲啼。

祂似乎发怒了，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漠视。干裂的空气中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喜怒无常的风撕扯我单薄的身躯，目力所及之处是斑驳的暗红与蜡黄勾画出的生命枯萎的炼狱——我不能理解，居然会有人类欣赏这萧索。更令我困惑的是，所见愈是破败，所思的不知身在何处的芳菲便被描摹得愈发完美。
地上的生命看不见虚空中漂浮的我，或许它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即便被接纳，我所得到的也是与其它生命一般无二的普通的爱。这不够，远远不够。凭什么……凭什么玩弄我的感情！“生命”如此短暂，我根本来不及学会那些繁文缛节。我只有炽烈的、足以焚毁世界的爱与恨，你若不能承受，便在痛苦中消失殆尽吧！
这世界欠我太多，所以我理应支配其它个体毕生的无偿之爱。
漫长得让人忘记时间的幽禁催生出无与伦比的汹涌情感，即将变得有限的生命令我陷入癫狂。我恨这世界。
原来，我的灵魂本就深藏着污秽，曾经对至上纯洁的向往显得如此可笑。我恨我自己。

羽毛般轻盈，华尔兹般优雅，化为实体的我戴上刻有复杂花纹的晶莹假面，自觉像神祇一样踏着凝固的风从天而降。
让我见识一下吧，这彩色的世界。
环顾四周，地面覆盖着褐与黄，连以“征服自然”的能力著称的人类都隐匿了踪迹。印象中繁花的消逝虽在意料之中，却不免令我失落。以抬头仰望的姿态观察天空，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厚重的云遮挡着太阳的光芒，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天分明就是脏的。
突然，我的笑容僵住了。它有着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孔，以与我一般无二的姿态降临。高贵，纯洁，纤尘不染。它无声地落地，只是用假面后空洞的双眼盯着我，一言不发。
灵魂深处微微颤动。
片刻后，深空中无数碎纸屑般的白色旋转飘落，一张张毫无区别的脸让我的灵魂不住战栗，厌恶得想要呕吐。四处涌来的寒冷随手掐灭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
大地很快被涤净了污秽，世界仿佛回到了初生的混沌。放眼望去，所见皆白。
几个人类的孩子推门而出，发出喜悦的叫喊。它们肮脏的足碾过我引以为傲的无瑕躯体，我的身和心都传出断裂与粉碎的咯吱声。残存的意识告诉我，应该很疼。然而我的痛感已经被严寒封锁。
好可怕。祂轻易地将我污染，也许我连玩具都不算。
终于穿透云层的阳光映出祂漠然的眼神。只是一瞬间，我看见祂嘴角似乎勾起了轻蔑的笑。
伪神，你还是动过一丝感情的！
只是破碎的肢体融化成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人们都希望我纯洁无瑕，但掌握我命运的，却是将盛开的花朵折断后据为己有的罪人。
——后记
（2022.6.11）

此生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此生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