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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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两人的僵持最终被周子舒扯开了去，叶白衣让周子舒解开衣服看看他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在温客行的坚持之下，周子舒终于坦诚了他的钉伤。叶白衣把周子舒叫过去坐下，温客行自是紧紧跟随，叶白衣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逗他一句，“我让秦怀章的徒弟过来，你跟过来干嘛，怎么，你也是四季山庄的人？”温客行却一时神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叶白衣见他纠结，以为是两人的关系尚不明朗之故，也不过多为难，便给周子舒把起脉来。
“怎么样，能治吗？”温客行比周子舒自己要担忧得多。
“自然是能治，哪怕是刚死的人，只要还热乎，我都能让他回光返照一时三刻。”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长明剑仙。
“那你还卖关子做甚，怎么样才肯治？划下道来吧。”温客行求人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叶白衣看着他的样子，起了个坏心眼，“倘若我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你在这大街上，跪上三天三夜，大喊我是有眼无珠的小蠢货，你干吗？”
温客行在听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叶白衣如此戏弄于他，他怎么能忍得了，可随后他又面色凝重地看了眼周子舒，脸色缓了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兄台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在下本相，我的确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只要你肯治他，别说三天了，三个月我都愿意。”
叶白衣看着他勉强的笑容，心里却不免沉重，打第一眼认识温客行，他就看得出来他是个怎样骄傲的人，就连和自己打架打输了都要不输阵的说上一句十年之内取你性命的话，可这样的人，却能为一个人轻易地折下傲骨，承认自己是个小蠢货。这周子舒对他有那么重要吗？
他不再跟温客行纠缠此事，转头对周子舒说到，“秦怀章的徒弟，眼下我能保你十年姓名，剩下的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第一步我需要废除你武功，化尽你所有内力。”
听说要废除武功，周子舒对治疗自己便没了兴趣，“生死有命，多谢前辈为我的事情费心，便不劳烦您了。” 撂了话便走，温客行也追着周子舒跑了，叶白衣看着二人远走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人这一生，能被一个人放在心尖上，已是多大的幸事啊。可笑温客行这小蠢货愿意为了周子舒折辱自己，周子舒却不愿意为了温客行废掉武功活下去，颇有些为温客行感到不值。叶白衣自是明白武功对于一个江湖人的重要性，可比起性命，武功也不算什么，命没了就一切都没了，武功却还可以重新再练，纵使此路艰难，又难得过把所爱之人独留世间？

温客行和周子舒走得也不远，就在对面得阁楼之上，叶白衣耳力甚佳，将二人的争吵听了个清清楚楚，“宁可肆意妄为地活十天，也不违逆本心地活十年。”温客行都做到如此地步了，在周子舒的心里，还没有温客行的位置，叶白衣嘴角不自觉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
“我就是觉得有点好笑，我小的时候常常因为贪玩不练功，和父母赌气，我父母总是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长大了，再想练功便晚了’，我便回嘴说，等长大了，再想掏鸟蛋打弹珠，可也晚了呀。原来我这一生，来来回回，还是不合时宜这四个字，想玩的时候玩不成，想练功的时候没人教，想要的东西要不起，想留的人……来不及。”
周子舒未将此话过心头，叶白衣却敏锐地抓住了温客行话里潜藏的东西，想练功的时候没人教，这是他功夫驳杂自成一体的原因，他这一身功夫全靠自己领悟来的，此等天赋比之叶白衣刚才的判断还要强上许多。可他既言自幼曾有父母督促练功，最终却落个无人教的境地，那么后来必是幼失怙恃不作他想；想要的东西要不起，是源于过往经历而来的自卑，所以他虽对别人不假辞色，却一再小心呵护周子舒，只因周子舒在他心里十分重要。他在幼失怙恃之后，究竟落到了一个怎样的境地？

周子舒走后，温客行失魂落魄的走到桥上，坐在台阶之上，吹奏着手里的玉箫，淋了一身雨却浑然不觉。叶白衣远远看了许久，平白生出几分心疼来，温客行坐在那里，落了一身的孤寂，就像他在长明山上的风雪，茫茫天地间，唯他一人，他已是太明白这番痛苦了，真是看不得初见时那般明艳的少年如此落寞。
不合时宜么？
若我在长明山时便遇见你，倒是可以伴你终老，你会愿意在长明山上长伴于我吗？可我已经下山了，你便是愿意，我又能伴你多久呢？
叶白衣撑了把伞，走到桥上，雨水已将温客行全身沁湿，雨珠顺着温客行的龙须滑落脸颊，在下巴上摇摇欲坠，更显得美人娇艳欲滴。叶白衣叹了口气，将伞倾到了在温客行那边， “温客行，你说你不合时宜，可你说这世间人，有合时宜的吗？”
我寿元无尽的时候，一个人在长明山上苦熬几十年只想求死，一朝入红尘，走在天人五衰的路上却遇到了你，开始留恋这人间了，又何尝不是不合时宜呢？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世间人本就是不合时宜的多。
温客行抬头看了一眼叶白衣，觉得眼前的白衣服似乎有些刺眼，眼神散了散，透过他望进无边的黑夜里。他的一生，就是沉沦在这样的黑夜里，他以为他抓到了一线人间的光，可这一线光马上就要灭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眼前却忽然伸来一只手，雪白的衣料在黑夜中仿佛发着幽幽的光芒，他抬眼望去，这人仿佛将茫茫黑夜中劈开了一条缝，一身的光芒十分耀眼，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着不要，他却还是忍不住抓住了那只手。
叶白衣看着手心那只纤纤玉手，眼神晦暗不明。温客行，你既已抓住了这只手，那我便不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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