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空 - BL向 - 文岛 W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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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空

Fox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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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扶手电梯缓缓抵达月台的时候，我抬头能看见那久未清洁的窗户灰濛濛的一片，甚至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光似乎都难以穿透而过，落到这旧小的车站里。

我迈步来到月台站定。入目的是杂草丛生的路轨，藤蔓爬满一旁的铁丝网。此时一辆列车刚好离站，轰隆轰隆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我彷佛能听见列车在大喊着它即将去往何方。

一阵冷风猛然吹来，我裹紧身上的大衣，抬头时眼睛扫过车站的显示屏，看到了列车的目的地。那它日复一日去往却又可能是某些人再也到达不了的目的地。

我忽然有些茫然，怔愣片刻后走到站里的长椅上坐下。坐下时我还不小心踩到一片枯叶，踩下时的清脆声响竟引得我一惊。

我能去哪里呢？即使坐上下一班回老家的列车，我又还能回到家里吗？更何况现在我这副落魄的样子，又怎么回的去。

当年响彻耳畔的痛骂声似乎又再次响起。

我不自觉地叹息，就这么坐在长椅上。从清晨到黄昏，从人迹稀少到人头涌涌。我看着学生手里拎着笔记，急匆匆地跑上车，也看着顶着一身疲惫，许是正要归家的大叔走下车。

却是没想到能在人潮汹涌里看见他。

林年从列车走下来，步入洒满了落日余晖的车站里。他依旧是一身令人熟悉的宽松卫衣和运动裤，甚至他脱下鸭舌帽随手理了一下的那一头乱毛，都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上次见到他是多少年前呢？好像经已是两三年前的毕业典礼上。
我们身穿学士服，在人声鼎沸里低声说出分别的话，彼此的声音却都听得不大真切。我们不约而同地在众人向上空抛出学士帽的瞬间微侧过身，躲开了旁边的对方不知为何伸出的手。

或许只是习惯使然，也兴许是离别在即而下意识想要寻求的一瞬温存。

总之我俩的指尖相互划过，同样落了空。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站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林年说他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说我要留在这座城市。那时候明明整所校园都洋溢着盛夏的生机，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全然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当天夜里，我们在回去路上的分岔口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可我没有回头。以至于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瞬间脚步微顿，甚或忍不住回首。

他看到我了。

一抹惊讶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在人潮里止住脚步。我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好像是我们之间横着的好几年光阴。只是谁都没有勇气跨出一步，走过时光。

我们这几年其实还有联系，聊天框里却净是些无关痛痒的道安。实际上谁夜里睡得安稳与否，我们彼此都清楚得很。

又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不远处穿着一身与这萧瑟秋日所不符的明黄制服的车站职员正大喊着列车即将离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抽的什么风，倏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奔向列车。

“许琛！”
他急躁地呼喊起我的名字，声音却转瞬淹没在嘈杂人声之中。

我在人满为患的车站上横冲直撞，连对被我撞到的人说一句道歉都顾不上，匆匆扭头看似抱歉地低了低头，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列车。车门于此时正好关上，彷佛就此将我们这些年来的藕断丝连彻底斩个一干二净。

经年之后我再次遇见他，但我逃了。
我竟然落荒而逃。

当晚我们破天荒的连一句普通的晚安都没有发给对方。

我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大概有半小时，期间什么都没想，就是直盯着它发呆。一直到拎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酸了，我才结束了这毫无意义又折磨人的行为。

枕着手臂，我盯着落漆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林年极力拨开人群，奔向列车时看向我的那双写满不可置信的双眼。

是无法理解和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明明曾与自己多年耳鬓厮磨，却在再次相见的时候，第一时间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跑了吗？

说句实话，今天的自己连我都感到费解。

我在这天晚上久违地梦见了他。

我看见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去宿舍的路上窃窃私语。这样看着自己的脸还真蛮奇怪，但我也许实在是过于怀念那略显青涩的脸上的灿笑，倒还可以忍受心头的怪异感。

他俩再次从寝室里出来时，经已两手空空。脚步声低低回荡在寂静的校园里，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上楼，一直走到天台门口。

林年从兜里拿出来什么，手捏着天台门上的锁捣鼓了好一阵子。也没过多久，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他面露喜色，推开大门就牵过旁边人的手走进天台。

空旷的天台自是没人。两个人看着天空稀稀疏疏地挂着几颗闪烁的星星，干脆席地而坐。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锁的？”
我听见那个仰头看向天空，近似贪婪地妄图将天上的星星全收到眼底的自己这样问道。

“也就这几天的事。”林年似乎有些难为情，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寸头。我记得，那颗寸头摸上去可扎手。
“你上礼拜不是看了本天文学的书就突然很热衷于看星星嘛，我想着索性上来看一下呗。”

“喏，那颗是牛郎星。”林年旁边的少年在一瞬怔愣后，清了清嗓子指着天边开口道，“再加上旁边那几颗星就成了夏季大三角。”
他指向几颗星，手指轻轻地在天上划出来个三角形。

“好看吧？”
“好看。”

这座到处都透露着破败的城市到了夜晚也算不上灯火通明，可依然没能看清几颗星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高中的我俩还愣是边聊边看到了深夜。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不但看星，我们还在大学时开着车驶进郊区，去看这里那里的风景。我们看广阔的海、看连绵的山，一日的时光总在眨眼间就迎来终结。

我在那段时间里脸上总是带笑，林年眼里也总是闪闪发亮，就像是揉碎了月光，全洒落到他的眼眸里。

刺耳的闹铃声将我从梦里唤醒。我坐起来怔愣了好一会，脑子才缓慢地重新运转起来。

我匆匆洗漱完，从衣橱里拿出一套西装穿上，还在身上随便拍了好几下，试图令它看上去足够的熨贴整齐。囫囵地吞下桌上的土司，我拎着包就出了门。

今日明明有一场工作面试，但昨天我竟然在车站里毫无目的地坐个大半天，还搭上错误的列车，折腾了好久才从老家那边回到自己狭小的家。

说是家，却是一丁点家的感觉都没有。我独自住在这杂乱且破旧的单位里，回来时也没有所谓回到家的温馨感。

说起来十一月是不是还有几天就要结束？倘若这次面试也以失败告终，我找不到工作，可就交不起下月的房租，大概得露宿街头。

一想到这，我懊恼地揉了把头发。

我到底是怎样在这短短两三年里走到这地步的呢？几年光阴尚且不足以在某些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却又经已足够将我变得不再与这破落的城市格格不入。

彷佛生来就是这座城市的人。

我当年在毕业典礼上是不是做错了决定？在这灰败的日子里每日营营役役就是我留在这座小城里所希望的吗？
算了，在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可做过太多错误的决定了。再细数下去，我甚至可能想要回到以前，伸手拽住面色紧张地推开家门的自己。

让他别去。

我深吸一口气，却在将手搭上门把手时，被旁边的女士轻拍了肩膀。我略微疑惑地看过去，看见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微眯起眼睛，却是没反应过来。正想要开口询问，却听会议室里传来一句催促，我只得急忙推开门。

在面试结束的时候，我走出房间后才从附近玻璃上的倒影看到自己几根翘起来的头发，看上去实在惹眼。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位女士的动作，这副样子进去面试，观感也太不好了。

一想到这，我本要理头发的手一顿，又烦躁地揉了一把。

回到家后，我换下那身穿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西装，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成群的小孩跑来跑去。他们彷若要响彻公园的欢笑声里夹杂着令人不禁皱眉的尖叫，我看了没半晌就关上窗，倒到沙发上。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窗外已然一片漆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睡着了。手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手里掉到地上，我捡起来时一眼就看见那条淹没在总多通知里的消息。

“今晚的天气很适合看星，你要来吗？”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大脑有些微混沌，总之当我反应过来时，我经已换好衣服，出门来到楼下的车站。我坐上开往我曾就读的那所高中的公交车，街景在快速往后飞逝，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到底是时间抑或是我在往回走。

又或者我俩都在前进。

我走下车，不远处的学校门口站着一个人影。街道两旁伫立的街灯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树梢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一些散落在地的垃圾被风吹到路的一旁，声响低低地回荡在这过于静谧的街上。

“我跟谢叔打过招呼了，我们直接进去就行。”林年还没等我走到他身前，就上前几步朝我开口道。

“谢叔还没退休啊？”
“嗯。你晚点想去看他么？”

我们并肩走在校园里，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们走过操场，路过小卖部，走进教学楼，彷若往昔那般。但一切好像又不太一样了。我们来到天台门口，不再需要大费周章，拿着钥匙就能轻松打开门锁。

可就是比不上十七岁的那个秋夜。

在无人的楼梯间里，我一直追问他到天台去到底想做什么，他却只管顾左右而言他。我急了便抓上他的手腕，他被迫停下脚步，侧过身倏然就将我抵在一旁的扶手上。他凑到我面前，我们鼻尖相抵，急促且炙热的呼吸相互交缠着。
那个秋夜实在是有些太热了。

林年推开沉重的大门，这次他没再朝后伸手，我也没向前勾过他的指尖。

“这就是适合看星的天气吗？”我跟着他走到天台，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今晚连月亮都躲在了云层后，更遑论看什么星星。
“本来是。”他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爽快地坐下后就朝我招手。

我坐到他旁边，故意没有坐得很近，他却往我这边靠了靠。他扭头看来，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澄澈的双眸。

“昨天为什么看了我就跑？”
“没跑。”我不自觉地攥紧衣䙓，强压下别开视线的冲动，“赶车呢。”
“先把衣角松了再说。”他扫了一眼我的手，“不然想骗到谁呢？”

我下意识就松开手，却还是抿着唇没作声。林年看上去倒也没有逼迫我说实话的意思，目光落到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在天台上吹了好一会的晚风，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出门出得匆忙，穿的这一身有些过于单薄。我缩了缩身体，听见本来寂静的校园倏然热闹起来，各种人声和椅子拉动声混杂在一起，炸开了锅。

兴许是学生们下晚自习了。

“因为我无家可归。”
我低声开口，声音在这片嘈杂里并不突出，但我知道他能听到。
“我留下来了。然后我在前一阵子失业后，一直到现在都找不到工作，房租都快要付不起。”

“我可真失败啊。”

吵闹的声音很快平息下来，将夜晚的宁静还给这座城市。我这自嘲的一句大概是明晰地落到他的耳畔。

林年侧过头来，在目光交滙间，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手背。我几乎是下意识就将手缩回，他却猛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泛着滚烫的温度，似是能够捂热我冷得发凉的指尖。

“不用不敢见我。”他的声音莫名带着一丝沙哑，“当年也好，现在也好，我不都一直想让你有家可归而已吗？”

当年啊。

当年我们大二，我回到老家跟父母出柜。一番勇气到最后只换来母亲用尖锐的声音骂着最难听的话，还有气得直接回了房的父亲，他甚至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你要是硬要跟个男人在一起的话，那你也别给我回来了！”母亲嘶喊着吼出口的话犹如在耳。

我就此没了家。

当年也是像现在这样，他牵着我将我带回出租屋。

“可我交不起房租。”
他正要推开门，我却止住脚步，闷着声音说道。
他停下动作，转过身认真地看进我的眼睛，“等你找到工作再收。这样行吗？”

楼道的灯似乎坏了，一闪一闪的。我抬起头，看着他忽明忽暗的脸，最终点了头。

可我现在躺在床上，一身汗水黏糊糊的怪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侧头看向躺在我旁边的林年，他没有睡着，眸里似是带了点心虚。

“林先生。”一开口我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清了清嗓子才能把话说下去，“你不是说先不收某位失业游民房租吗？”
“对不起。”他嚅着声开口，我却只是回以一声低叹，就朝那人靠过去，搂住他的腰。他低下头，试探地亲了亲我的嘴角。我微仰起头，吻住他的唇。

在气息交缠的瞬间里，我听见他哑着声音低声说了一句。
“我太想你了。”

第二天一早，我倚在冰箱上，看着厨房里的人折腾。
“你现在还会做饭了？”

“吃不太习惯国外的东西。”林年将刚煎好的蛋放到一旁的盘子上，又在锅子边敲开一颗蛋，“还是要炒蛋么？”

“嗯。”我走到他身后，将下巴抵到他的肩膀上。
“都给你做早餐了，赏个拥抱也不为过吧？”他微侧过头，在我的额角轻柔地落下一个吻。我失笑，伸手环上他的腰，看着他专注的脸，没忍住就亲上了他的脸颊。

吃过早餐后，我坐到电脑前又开始了新一轮投履历的过程。他坐到我身旁，靠上我的肩。

“你不用上班吗？”
“刚回国还没找到工作，过几天有个面试。”

我了然点头，复又专注在电脑屏幕上。我们间中会说上几句话，大多数的时候却只是安静地相依。

一直到了下午，我才合上电脑。

“我们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吧？”他仰头看我。
“行啊。”
“那边有什么好吃的？顺便吃个午饭。”
“走走走。”我拍拍他的肩，兴致勃勃地站起身，“带你去吃烧烤。”

兜兜转转，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活在年少的我们所畅想过的未来里，回归到我们分开以前的生活。

我们走在街上，我轻轻勾住他的手。

从今往后，没有谁的手会再次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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