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蛇妖鬼压床了23~29

mianasura

2025/02/17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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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被“略施薄惩”的夜刀神借口更衣，匆忙提前离场。大小伙子在床上痛苦地缩成一团。坏心眼的蛇妖憋着笑，慢悠悠跟着走了回去。
“蛇仙大人，您偷袭我。”
八岐清清嗓子，找回平日疏离的声线。
“你糊弄我去宴会时，也没有说要怎么玩。”
夜刀神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红色脑袋，他在床铺上拱着前进，凑到床边，颤颤巍巍朝八岐伸出一只手。
蛇妖故作生气，冷脸叉着胳膊看他。
于是夜刀神很果断地，噌的一下，从被子里伸出另一条手臂，两手都支棱在外面。
蛇妖没忍住，笑了，靠了过去，被红发小伙一把拉到床上。他敏捷地卷了几下被褥，把八岐压在身下，用被子同时裹住两人。
八岐感到他心跳得很快，自己也是。
红发小伙露出一个憨笑，只是把蛇妖拦腰搂在怀里，抱着在被窝里转了半圈。长发扫过耳侧，痒痒的，他感到八岐冰凉的身体正被自己暖热，肢端都好像被热水触及，温润地融化开来。
六月初遇，如今已是九月中旬，马上就要收稻子了。夜刀神把脸埋进八岐的颈窝，躺了片刻，又缓缓起身，撩开他凌乱的鬓发。
“您用腿走路比以前熟练多了。”
“是吗。这可真是难事。”
八岐抬起双手，挠了挠小伙的两只尖耳朵，乐得冒小花儿的夜刀神脸色却渐渐沉下来，他忽然无言片刻，若有所思。
“大人，正好公府派遣，我也想出城看看，您能陪我去几天吗？我们一起，只是怕您不认路，走散了。”
“不会走散的，我能用这个找到你。”
蛇妖直率地戳了一下夜刀神左心口的烙印，后者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一瞬，反而微笑起来。
“那太好了。”
夜刀神没有马匹，有份例也得省钱，去买甲胄料片和其他东西。即使他会骑马，也没有教八岐马术的机会。为了安全，便让蛇妖全程化作小蛇，夜刀神把他揣在兜里，自己背着行囊驾公府的马出城。
寒河供养了札幌整座城。他们先抵达了札幌近幾乡下最大的村镇，这里是寒河的上游。夜刀神把马拴在乡里唯一的驿站，徒步向河岸走去。途中经过一座破败的凉亭，夜刀神在这里将小蛇拿了出来，八岐化作人形。
秋高气爽，两人先走土路，后沿着田梗前进，一路深深浅浅地踏过去。四周农田里，晚稻被风吹起金黄的麦浪，穗子将垂未垂。
“大人，您以前来过札幌吗？”
“没有。”
“也是，飞禽走兽才能迁徙，学堂先生说，大部分活物都很难离开出生的地区。北方太冷了，冬眠也很难生存。”
“那倒不是。北海道人少，灵力弱，小妖怪很难修炼。”
八岐其实想说，自己是可以到处流窜的。作为一只顺河而下时能把云雾水汽带走，让小镇下几天暴雨的大妖精，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对这个可怜兮兮的红发小伙隐瞒太多。但有时他又觉得，应该早就杀了他。
“喔…那是一样的嘛，人也很难离开家乡。这里算是最保守的地方了，又闭塞，不像西南和关中那样，经常有新鲜玩意。”
夜刀神握住八岐的手，让他小心脚下的泥泞。但要论对农林山野的熟悉程度，显然，八岐是夜刀神的前辈。他反倒拽了拽小少爷，示意他和自己走一条道，有脚印车辙踩实的土地更坚固些。
没有其他人类在场，八岐不掩藏妖力时，总能保持自身纤尘不染。夜刀神觉得他像一只尘世外的精灵，高贵但冷漠。想让他偶尔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都是难事。
地面越来越潮湿，直到田野的尽头河滩，他们在此驻足遥望。夏季结束，寒河的水流一下子小了许多，计水位的水则碑无声地宣告了危险的信息。
“你看这片田，可不敢乱碰。引水先供着乡绅，自然长势好了。过了河那边，才是这座村的地，那儿稀稀拉拉的稻子——长得就跟桂花似的。”
“……你不想待在这里？”
八岐打岔了夜刀神的地狱笑话。即使本是一只野生的精怪，他与人类社会也总是有些交集的，有意无意地观察了世界千年之久。即使他不能完整理解短命人类在有限时间里所做的各种安排，但活久了，见多了，也就形成了冥冥之中的直觉。
夜刀神转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人形妖怪。那双让他总觉得有蛊惑力的紫色眼睛，此时平静如水。风吹起了不加冠冕束缚的黑色长发，八岐就这样站在身后一尺处，默默望着他，夜刀神便淡然笑着回答：
“我当然想去话本里说的，各种有趣好玩的地方。我能活多久呢？三十年？五十年？所以，得趁着时光还长的时候，把世间游览一遍啊。”
夜刀神看向脚下干涸的水位，河面缩到了河滩中心的一片小沟，十分窘迫。
“但是，还是先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离开这里，可就没有贵族的体面生活和供给了。即使是漂泊小镇的时候，我也是一直有和家府联络，能分到一些好处。就算是表面上的，也得好好遵从规则，作出取舍呀。”
八岐没有回答，只是仍然凝视着小少爷的侧影。
……能指望他明白什么呢？无忧无虑的野生妖精，毕竟和自己不是同一层次的。他能听自己诉说，别像爱告密的人类一样讲出去，就很好了。
红发的年轻人觉得，这时应该干脆制造一个浪漫的环节，加强半路夫妻的恩爱，并作为出发去下一站前的阶段性收尾。可惜九月的河滩没有野花，总不能摘稻穗相赠吧。他低头找花花草草，打成蝴蝶结的腰带阻挡了一点视线。
八岐却忽然开了口：“你喝了我的血，如果你并没有被妖力排斥，那你应该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不会生病，能活得长一点。”
夜刀神怔住了。
随后他回想起，那个对自己来说梦游一般的洞房夜。他甚至快要把这忘了，像是记忆在刻意回避，平常从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虽然看反应，蛇仙大人在这件事上和自己一样，都对自己无故化身吸血鬼的表现大为不解。
……这是什么原理？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但其实，夜刀神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他无意识对别人搞了破坏，那没什么要紧的。如果他损害了八岐，可能会被直接杀掉。
那就相当于，都没什么要紧的。
不过，这算仙人对自己感叹人生短暂的祝福吗？
真是荣幸。

24
部分文案来自我特别特别会说的主人@烟麦 ！
在乡下的第三天深夜，窗前的年轻人点着灯，伏案书写报告牒文，将旱情尽数记录。
秋日没了蝉鸣，驿馆周围都是村镇荒郊，没了风吹拂，田野也静谧无声。无边暗夜之中，像是天地间仅剩自己这一处微弱的亮光，笔直的烛焰沉默伫立，不曾跳动。
与纸卷摩擦的沙沙声随着最后的收笔结束，夜刀神扭头看向床铺，蛇妖已经合上眼睛沉沉睡去。他缩成一团，侧躺着将脸面朝书桌的方向，身体随着呼吸微弱起伏。
红发小伙夹灭烛芯，轻手轻脚靠近驿站的小床，掀开八岐给他留的半截被子，钻了进去。天气有些凉了，入眠的蛇妖不自觉往小少爷身上靠了靠，被温热的双臂圈进怀里。
夜刀神做了梦。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忽然来到了水边。他卷起裤腿，双脚深深踏进泥巴里，河岸周围茂密的芦苇与草叶刮得皮肤发痒。
小少爷觉察到自己似乎矮了许多，站在水边向上仰望着灰头土脸却活泼的小娃娃们。脏兮兮的男孩们喊叫着，呼朋引伴，还有个流鼻涕的小孩在一脸兴奋地对自己讲话，“鱼”、“鱼”，能模模糊糊听见他们这样说。
原来是自己也回到了小娃娃的时候，这条河便是寒河。
冷泉胜观低下头，发现脚下正游过一条大鱼。——也许对小孩子来说，那个头是很大的。
淘气的小家伙们围在河边，专门挑这样水流缓慢的高处，捉鱼儿玩。旁边有个个头稍大的孩子扒开了石头，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捉到的螃蟹，到处炫耀，螃蟹奋力划着六条腿和两只钳子，它的挣扎引得孩子们都笑起来。
冷泉胜观也想捉到一条。他深呼吸一口气，屏气凝神地望着河面，寻找水流之下的鱼影，却听到周遭的欢笑吵闹声戛然而止。
哦，是冷泉府的大管家来了。孩子们害怕地没了声音，不知所措地让开一条路。这些孩子里没有夜刀神的直系兄弟，却也都是亲戚和附近府院的娃娃，冷泉胜观记不起他们的脸，一个也记不起来了。可能是长大后就疏远，不再靠近自己了吧。
浑身都被河水打湿的小少爷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张熟悉脸庞十几年前的模样——是长兄的心腹，同时也是嫡母的仆从。
“大夫人说了，你们别和这小子混在一起，他是妖怪的孽种。那妖怪今天终于死了，不然不知还要带来多少晦气，这孽种应该也快了吧。”

“夜刀神。”
清润的嗓音传入脑海，有个声音在呼唤他。
夜刀神睁开眼睛，正对上八岐的面庞，他正聚精会神地凝视自己。夜刀神张张嘴巴，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喉头像是涨了起来，阻塞了气流。
“啊。蛇仙大人，怎么了，天亮了吗？”
八岐静静盯着夜刀神的眼睛，目光汇聚于那一抹游走的青蓝色。小少爷感到他伸出手，相当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手指蹭到下眼皮，带走了什么。
“没亮。……河里有鱼。”
蛇妖只是这样，看似没头没尾地回答了问题。夜刀神放空思绪，注意力跟着八岐的手指走。
“你怎么知道的？寒河都要断流了，今年收成八成又要惨淡。南边之前却在下暴雨，真是希望能分一点过来。”
小少爷挤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带来暴雨的大动物沉默一阵，缓缓说道：“蛇魔告诉我的。”

夜刀神收起微笑，忽然像是来了精神，他伸出双手，握住蛇妖的肩膀，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大人，我想出去看看。就现在，不想惊扰人，我们翻窗出去吧。”
“去哪。”
“河边，去捉鱼。”
蛇妖披上外套，还没系紧绳结，就被夜刀神握着手腕拉起。八岐勉强跟上他兴冲冲的步伐，在太阳出来前穿过原野。夜色仍然暗沉，抬头能望见星空，八岐有些搞不清方向，可小少爷却健步如飞，不带任何犹豫。
蛇妖体力不如他，颊窝都跟不上热量探测，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气喘吁吁中不禁产生疑惑。
“你、看得见？这么黑，咳咳……”
“嗯？”小少爷转过头来，稍微放缓脚步，“说来也怪，确实。为什么我会看得见？黑夜里视野倒是很清楚呢，这大概——说不定是因为您的祝福。”
蛇妖无视了他的自顾自打趣，在手心燃起幽紫色的妖火，照亮了脚下干裂的土地。

寒河水量急剧萎缩，在田野边缘石头垒成的小桥，反倒犹如溪流，从石缝里潺潺涌出，像是清泉。
夜刀神拉着八岐，漫无目的地走向原野深处，赶在夜幕保护之下前行，不分方向。随着东边的天空泛出一角鱼肚白，四周的景物与色彩逐渐清晰起来。河岸边竟是一片枫叶林，秋风萧瑟，正是枫树的季节。
朝霞将天幕尽数染成浓重的深紫，逐渐转为橘红，粉橙色伴着霞光洒遍视野。目之所及，浓艳热烈的红枫犹如燃烧的燎原烈火，肆意挥洒耀眼夺目的生命气息。
像血一样。
夜刀神心想着，怔怔凝望河对岸的枫叶林。
八岐上气不接下气，抬头将视线合于一处，望向小少爷的背影，也若有所思。
妖精喜爱花朵，樱花遍布他生活的每一处，每年春季都能见证它的短暂绽放。它们美丽绚烂，却脆弱而易逝。在能存活成百上千年的蛇妖眼里，宛如人类的存在，短生者不过二三十年，就会消逝于无尽的时间洪流之中，再也无法寻回。
就像他现在手里握住的，这个跳动的生命。八岐能清楚感到夜刀神手腕的脉搏。
虽说是春花秋叶，但是显然前者比后者脆弱的多。诞生在秋季，即将迎来寒冬的红叶，反而更加富有生命力。如果以樱花比喻人类……那么，妖怪大概就像是红枫吧。
“这里水浅，鱼不在这……你停停，不应该是我带你去找鱼……”
八岐想起了什么，捂着胸口调整呼吸，拽了拽小少爷的手。
“啊。”
夜刀神如梦初醒，回过头来。
“不想抓了，怪无聊的。小孩子才会喜欢，还会弄得浑身脏。”
他眯起眼睛，优雅而得体，完全没有狂奔过后的气喘，语调平稳，谈笑自若。微风吹起赤色长发，在朝霞下映出火焰般的明亮光芒。
“别去了，我们走吧，大人，今天可以回家了。”
夜刀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25
马厩里的那匹公府老马嚼着草料，见到回来的夜刀神身边多出来个人，尾巴甩了两下，打走蚊子。
小少爷哼着小曲走近它，挠挠马又宽又长的鼻子，后者用软软的鼻孔喷出两道热气，发出放松的呼呼声。
“您要试着骑马吗？您还没以人类形态坐在马背上过吧。”
八岐正忙着弹掉身上的草叶，整理斗篷，听到这话，稍微撇下眉毛。
“不要。不想太靠近马，它的蹄子经常踩死蛇，又不怕蛇咬，还吃头发。”
“哈哈，因为它是体型很大的动物啊，蛇毒死人的份量都不够用哦？这只很温顺的，你摸摸它，来嘛来嘛。”
“不喜欢毛多的生物……别推我……”
八岐被小少爷推推搡搡到马鼻子跟前，皱着眉毛和马对视。他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学着夜刀神的动作，揉揉对蛇的体温来说同样炽热的马脖子，鬃毛垂下来，又蓬又绒。
这匹马闲散地垂着下唇，下巴放松，它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立起的耳朵转向八岐的方向，把眼睛睁得浑圆。蛇妖被这双明亮的眼睛注视得有些不自在，而马只是低下头，轻轻用嘴巴蹭了蹭八岐的腹部。
“它好像知道你怀孕了。”
八岐听到身后的夜刀神轻笑起来，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过段时间收庄稼后，贵族会在札幌乡下举行秋季狩猎，就在这一带，那时我还想让您骑马看我呢。所以试试吧，我会站在前面，就让它驮着你一小会儿，慢慢走。”

八岐不敢腿脚用力夹马肚子，他们便以驴的速度慢悠悠前行，随着太阳升起，周边田地稀稀拉拉有了忙碌的人影。
开裂的田垄里，黑灰的土壤下露出腐烂发黑的苗根。八岐默默望着四周田野里清晰可见的那一片片枯黄的不和谐部分，只觉得在模模糊糊观察人类世界的漫长生命中，似乎见过许多相似的预兆。
回冷泉府的当天深夜，札幌便下雨了。无风的秋雨，细雨绵绵。
没能引来多少降水，他能感到，整个周边地区甚至没几朵积雨云。并且已经过了最该吸收雨热的夏季，现在可能基本上于事无补。
八岐站在窗口，定定地看着自己搅动的天气，夜色笼罩下看不清更远处的景物，蛇妖转头望向因为疲累仍在睡觉的小衙役夜刀神。
不该这样浪费妖力。
但是如果他希望的话，稍微给人类一点赏赐也没什么。
天气凉了不少，站在门窗边都能感到寒冷。八岐选择回到床铺边上，在炉子里点着一小捆柴火。
夜刀神昏昏沉沉地在枕边摸来摸去，找不着他。
“唔……你去哪了？”
“没去哪。”
八岐穿着松散的睡袍，化出蛇尾游过来，夜刀神像是得了依靠一般，立即紧紧抓住了他的裙摆，磨蹭着把头枕在蛇妖凉凉滑滑的大白尾巴上，继续睡去了。
蛇仙轻轻抚摸怀中的红发脑袋，睡前远远扫了一眼窗户，却惊讶地睁大眼睛。
仅仅是九月中旬的时节，窗框居然结了白霜。

时间一天天过去，院门口的落叶与日俱增。
打制完整的全身盔甲至少要花费大半年，但若是只做几片肩甲裙甲，还是能快些赶出来的。夜刀神长呼一口气，神采奕奕地看着四片锃亮的方形札甲，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秘密铸造的得意成果。
地下室逐渐变得不透风，油灯的火焰飘忽不定。他便走到阶梯前，掀开厚重的铁包木板顶盖，抬头正和提着灯的八岐四目相对。
“还不灭灯吗，”蛇妖少见地流露出无奈而关切的神色，他听了几个时辰地面下传来的锻造声。“……缺什么，我给你弄就是了。”
“啊啊，感谢您的好意，不必了……您睡吧，不过，能听到这话，感觉我的日子都圆满了。”
他仰着头支起尖耳朵，笑得格外甜，八岐已经披上了厚外套，小少爷的额角还在冒汗。蛇妖无可奈何地抬起手，想要擦去汗珠，却被夜刀神抓住手腕，转身就拽着他往下走。
“等等，来，我要给你看我的作品。怎么样，是不是编织得超漂亮？拿刀劈，拿矛刺，都穿透不了它。”
“嗯，你要把这些金属块戴在身上吗，感觉很重。”
“这哪里重了。等到明年，大概夏天吧，我就能做好全身披甲，那穿在身上才叫重呢，但是到时候我就所向披靡了。”小少爷眼睛亮晶晶的，视线转向八岐，满是期待。“大概也就是孩子出生的时候……诶，这个怎么捆得不太一样。”
夜刀神注意到，那块最早打制的方形肩甲有些异常，靠近绳结的地方，甲片的排列有些歪扭。他一脸疑惑地举起这块肩甲，随即听到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

绳子是松的，甲片根本没互相卡上，全散了。
对其做过不可告人之事的罪魁祸首——八岐大蛇，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心虚。他赶忙蹲下帮忙捡拾甲片，故作镇定地把它们收拢起来，塞进夜刀神手里。
“怎会如此，我记得我扎好了……算了，明天再说吧，反正捆甲片很快。走，上去睡觉。”
“嗯。”
八岐转身欲走，却再次被拉住袖子，昏暗烛光下，只能看清站在暗处的夜刀神的半张脸，另半边面庞没入黑暗。赤发的年轻人抬起头，表情忽然又冷峻下来，用那双橙红色的眼睛直直凝视着蛇妖。
“又怎么了。”
八岐觉得这家伙实际上阴晴不定，每一次笑容都像是假的，话语则都是刚编出来的谎——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排斥了解夜刀神的真实心情。
“……您会离开我吗？”
夜刀神的声调冷静，语气却很轻，像是在随口问一件不重要的小事。
八岐挑起眉毛，面对人类纷繁复杂的情愫，给了他直截了当的，最明确的回复。
“你若是背叛我，就会立刻死。”
夜刀神站在原地稍微俯身，将脸埋进蛇妖的宽大袖口内，八岐能感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我喜欢这样……就当您在安抚我了。”

26
十月接近尾声，坏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已经是札幌近幾歉收的第三年。
天气冷得又比往年早些，夜间若是站在屋外，已经能呼出白气。天气愈发干燥，蜕皮的蛇妖因为干皮卡皮又蒙眼，脾气火爆起来，夜刀神手上多了两个咬洞，已经习惯了。但即使有小少爷好声好气地哄着安抚陪伴，他也始终难以像往常一样完整而迅速地蜕下长皮。
城中心倒还欣欣向荣，十一月，冷泉府内最近又热闹起来。收庄稼的秋祭节——虽然田地里并未丰收——之后，贵族府上便迎来集体出猎。
这个清晨，当迷迷糊糊的八岐被扶上马时，这只大动物在一刻钟的迷茫呆愣后表示了不解。看着充当仆从的小少爷牵着马向院子里走去，蛇妖还是没能忍住去揪他的帽缨。
“为什么只有我骑马，你却在下面走着？要出门去哪里吗？”
夜刀神风轻云淡地拨正垂缨冠，在喧闹的宅院中压低声音。
“当然是去秋猎啦，府上一起的。至于我，那是因为——”
然而他沉稳的嗓音只持续了几个字，随即这音调带上哭腔，可怜巴巴地哭起来。
“呜呜，我害怕……自从上次，差点，坠马出事……”
八岐在突如其来的疑惑中抬起眼睛，随即注意到，前方正站着冷泉老爷和几个夜刀神的长兄，正也在驮物资牵马准备出行。
“捕猎野兽我肯定是做不到了，但是陪父亲大人去游猎，还是没问题的……也许……虽然我不太敢骑马……”
八岐满脸无语地望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小夫君，他认为夜刀神的胆小鬼表演相当刻意。夜刀神穿着一件大而薄的袍子，从肩膀一直遮到膝盖。和其他男人们紧身便于行动的打猎装扮区分开来，像是个怕冷怕痛的累赘，弓着腰缩成一团圆润的弧度。老爷们看着冷泉小少爷这副丢人的模样，都不由得发出轻声嗤笑。
“真没用啊，胜观，再怎么也不能在女人面前当怂包。”
“马还是要骑的，你啊，就在营地附近看管东西吧。”
“这可是关东买来的好弓，这次出猎能好好用上咯。”
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夜刀神则眼泪汪汪地抬起脸。
“夫人……您陪我去出猎，好不好？您就在营地逛逛，什么都不需要做，权当散心。”
“……我有拒绝的选项吗。”
八岐被他拉着手，对方虽是站在地面上，却把马上的人抓得紧，好像一松手就要断了弦似的。
嘤嘤一会儿，夜刀神才用衣袖沾沾眼泪，露出灿烂的笑脸，跨上另一匹马，跟着队伍走去。蛇妖却慢下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前方，直到夜刀神拉住缰绳回过头。
“怎么了，夫人？不舒服吗？”
秋风萧瑟，凉而轻地吹开蛇神的墨色长发。
“我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就在你这府邸外几里地，有人很饿。”
“什么？”
老爷们鲜衣怒马的队伍浩浩荡荡，马蹄毫不留情地踏过矮黑的枯萎稻苗。作为欲念而生的妖怪，八岐的语调波澜不惊，用夜刀神难以理解的词句幽幽地回答。
“当人类的强烈怨欲即将耗尽生命力时，那一瞬间，我能看到……就像点燃的花火一样。”
马儿奔腾的声音和飞扬的草屑尘土一起，替换了习惯于楼阁卧房的安逸感官。平坦而宽阔的围猎场是开放的，围着中心的一大片山林，贵族们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参加这场优雅的运动。作为“女眷”，八岐只是留在营地周围扎帐篷，和自己“胆小”的相公一起，先找个角落生火搭屋。
夜刀神倒安闲，不紧不慢地哼着小曲，也不管其他陆续出发的男人们的嘲笑目光，小少爷的那匹马正在一旁无聊地用尾巴打飞虫。
扮演胆小鬼是必要的——让自己显得无辜无害，就是最好的攻击掩护。在所有男人都上马离开出猎后，夜刀神露出了长袍下藏着的自制铠甲。
“锻造那么久终于要用上了吗？”
他听见蛇妖发出一声轻笑，帐篷外生着火，八岐就着这点温暖伸出手，哈着白气去摸那些层层叠叠的甲片。
“今年秋天冷得太早了，所以为了舒适和安全，您还是暂且留在这里吧？我会好好参加秋猎。打到想要的猎物，回来告诉您的哦。”
夜刀神笑盈盈地握住蛇妖的手，将那只微凉的手盖在自己心口。
“我要一起去，远远地看你弄名堂。”
“诶？为什么？”
“你这小鬼又没有真的动手伤过人，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需要兜底。”
“我是你的夫君，我不是小鬼……！”
八岐想了想，要说夜刀神没伤过人，那也不对——他平生以来第一个伤害的，大概就是自己。咬着自己的脖子猛猛喝血，差点吸死，也算是一种伤人。
“那好吧。您要躲远点哦？弓箭不长眼。”
小少爷耸耸肩，对于娘子表现出的高度不信任表示无奈，呼了口气，信心满满地拎着弓上马。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叫马儿静默而迅速地赶往目标身旁。八岐在他身后，循着马蹄印，不紧不慢地跟着。
长兄正在训斥管家射箭射偏，在猎物身上撕开了口子，没能获得一张更完整的鹿皮。贵族们为了更好的毛皮格外上心，还没察觉到林子另一端赶来的，披着札甲的神秘不速之客。
在这里瞄准很容易。天色已经暗下去，时间不早了，老爷们正准备返回。长兄和另外几个哥哥正在族长面前炫耀战利品，挤眉瞪眼地互相阴阳。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皮毛身上的时刻，夜刀神抬手拉弓，瞄准了长兄。
然而他失算了。

耳畔是风声，马蹄声，金属与皮革麻布敲击的响动，最后是落叶的沙沙声。
夜刀神听见自己的呼吸都慢下来，注意力径直汇向箭尖，仿佛世界的一切都在围绕着箭杆方向的圆心流转。他死死盯着那个耀武扬威的身影，设想好了自己干脆利落放箭的场景。
不死也要弄残对方——小少爷是这么做心理预期的。他这段日子，预想过这个场景无数次。若一口气真能向加害的头号嫌疑人偿还等价的惊怖与忧心，自己憋这么久也算值当。
然而，当他真的猫到角落里放暗箭的时候，握弓的手忽然之间抖起来，手指根撕扯似的发疼。
定睛一看，是因为虎口上有两个尖牙咬的小圆洞，那是前些日子蛇妖蜕皮时，发脾气咬的。
夜刀神吃痛地轻嘶了一声，然而箭在弦上，已经直接不受控制地勒紧弓绳，只一瞬间，“噔”地发射了出去。
暗算失败了。射出的箭恰好偏过长兄的胸口，越过肩膀扎到了他坐骑的马上。一阵骚动随即响起，吵嚷声愈发喧嚣，围猎场里的人不知谁在放暗箭，受惊的马乱跑起来，甚至有人搭上弦瞄准对方，互相射箭。“嗖嗖嗖”的箭雨也忙乱地飞扬着，有些打在倒霉的随从身上，有些飞向暗箭来时的方向——夜刀神隐匿的这片树林。
小少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快些逃跑，但他来不及了。弓箭打不穿他披着铠甲的肩腰，却能命中剩下没有遮挡的肢体。“噔”的一声，一杆箭深深地扎入小臂，钻心的疼痛随着金属箭头撕开皮肉的感觉，火辣辣地充斥了他的神经。
疼痛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夜刀神极力忍耐着手臂上颤动的箭头破坏肌肉与组织，却忽地在耳边听到马踏的脚步声。他紧张地咬着牙想要再拉上弓，却见得一个黑发白衣的飘然身影，才冒着冷汗松手。
该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做，后面那些老头可能已经发现自己了……
他飞速思考着，望着匆匆赶来的一脸疑惑的八岐，又看看身后散开的围猎的人群马群，下了决心。夜刀神猛地伸手抓住蛇妖的衣领，向自己身前一拉。
“冷静点！别再动了！”
慌乱之后的仆役们在黄昏里举起火把，听着族长训斥。板车上满载的猎物都又被迫中了几箭，家丁艰难地将它们从上好的皮毛里拔了下来。
“六爷？您怎么在这？”
天色渐暗，前往周围树林查看情况的家丁和老爷发现了夜刀神——他正用身体压着自己的“媳妇”，密不透风地把“她”遮在怀抱之下，手臂上还中了一箭。
小少爷忍疼咬着牙转过脸，扮出一副惊魂未定的可怜表情，讪笑着，语气畏缩。
“娘子的马受了惊，忽然驮着她往林子里跑……我追上来时不知道各位在这，看到有箭飞过来，娘子要受伤，我才冲上来挡住的……”
“妇人是财物，哪有遇到危险用身体保护财物的？没出息。”
“啊呀，六少爷真是辛苦了。快起来回到马上吧，给您牵来了，您需要叫郎中。”
比表演着的夜刀神更茫然的八岐刚赶过来就受了这一遭，不太高兴地皱起眉毛，想要扶住夜刀神那只插着箭头的手臂，引得红毛小伙一阵痛呼。蛇妖挑挑眉毛，压低声音。
“怎么受的伤？你，果然不行。”
夜刀神无奈地撇撇嘴。
“失败的原因说不定和您有关哦？”
“怎么赖上我了？还有，你很重。”
冷静下来的围猎者们赶着马，陆陆续续往营地走，还有些人受了伤，夜刀神和八岐跟在最后面。夜刀神觉得太冷静还是不行，于是演技大发，继续眼泪汪汪。
“有没有人负伤太重？”
“真是见了鬼了，出来打猎居然需要治箭伤。”
“毕竟一开始不知道谁放的箭。是你吧？”
“呵，谁指责别人就是谁心虚，我不像你一样爱暗处搞小动作。”
长兄趁机对二哥表示了嘲讽似的不满，得益于夜刀神先前的表演与其无足轻重的地位，互相猜忌的大人物们没对哭哭啼啼的小少爷起疑心。
蛇妖又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夜刀神表演了一段时间，后者半真半假地一直喊疼，还掉了几滴眼泪。当夜刀神小臂缠满绷带时，才终于安生一阵，钻回了自己的小屋。天色已晚，庭院里飘着一点马粪味和猎物血迹未干的腥味，绕进深秋的冷风里，一齐吹散。
夜刀神趴在床上，对着不远处的蛇妖嘟囔，鼻音很重。
“疼。”
八岐转过头，见入戏太深的小少爷还在哼哼唧唧，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用力量让你瞬间愈合。”
“不！不，不要。”夜刀神从床上鲤鱼打挺，蹦到八岐跟前。
“我不仅是您的夫君，也是需要你照顾的小鬼……好吧，权当是暂避风头。好不容易能有个受伤养病的假期呢。”
红毛小伙一把抱住黑发美人，后者被迫配合着摇动了一下身体，最终不解地叹了口气。
“人类，真奇怪。”
八岐伸出手抵住夜刀神的下巴，后者眯起眼睛，热烘烘地往蛇媳妇身上拱。夜刀神继续嘟嘟囔囔，把脸放在蛇娘子肩头蹭着。
“箭射歪了，都是因为您咬我。”
“关我什么事。”
“就是因为您！所以我也得在您身上留下些印子。”
他双手张开搂住蛇妖的细腰，在柔软的浴衣面料摩擦下圈紧手臂，把八岐搂进怀里，故作生气地，轻咬了一口对方的脖颈——最后还是换成了一个绵长的吻，和自己手上的牙印相对应地，留下一枚红痕。
这也不赖，他心想。这次没成功，只要悠着点，还会有下次——机会还是很多的。只是这手臂上的伤确实不是几天能恢复如初的，因此，过了几日他向蛇妖请求还是为自己治疗时，获得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蛇仙大人，您可得帮我。”他泪眼婆娑地抓住八岐的手，放在自己刻着烙印的心口。“没了你，我还有谁呢？没了我，你还有谁的阳气可吸呢？我们应当多多互相帮助。”
“……算了。”八岐扶住额头，最终揉了揉夜刀神的翘毛脑袋。

这个晚上，夜刀神沉入了梦乡。
被粘稠的模糊触感包围时，他意识到梦中的自己正处在一片不寻常的地方。
粘稠的红色海洋逐渐明晰，欢呼或咆哮般活跃地涌动着，赤如血。
他注意到自己的外表有点不一样。手臂，双腿，躯干，甚至脸好像也是红色的。犹如融化的红蜡烛，凝固而粘稠地拼凑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惊讶，脑海却又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正常的——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于是，融化的红烛人便漫无目的地在赤潮之海中漂动，逐波随流。
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抹不一样的颜色。海中有一条发光的轨迹，能辨认出来，那是蛇妖的影像。
他是这片海的主人，却没法摆布那个黑发白衣的踪影，空落落地任由蛇影于海面上翻越不停，视线投向那抹妖影。
在他自己都闻不到的时候，血腥气味已然充斥了鼻腔和更多地方，梦境之外，卧房里的血腥气像是一瞬间爆炸开来。
梦中的红海凝起一个尖锐的箭形状，随后那箭头开始溶解，渐渐变成一团火焰的轮廓。
夜刀神望着那团火。
他不知道，不纯粹的人类用与生俱来血的妖力影响着八岐的同时，也在被对方影响着。
从梦中醒来时，心砰砰跳，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怎么也再捉不到那抹白蛇的轨迹。于是他手向四周乱探，摸到八岐的衣角便狠狠揪在手心，不再松开。
夜刀神急切地对他抛出卡在喉咙里的疑问。
“您会离开我吗？”
被弄醒的蛇妖还在发懵，对上这样的问询先是一愣，随后不悦地撇撇眉毛。
“这是你最近第三次问我相同的问题了。”
“啊啊，很抱歉。我的精神也许不太好。”
八岐顿了一下，看着夜刀神那平静下包藏暗流的眼睛，还是选择去安慰他。
“精神不好？那现在还是继续睡吧。”
夜刀神眯起眼睛，俯身缓慢趴在床上，像一只伸懒腰的动物。他摸到了蛇妖垂下的黑色长发，用手指对它们绕着打卷。
“不要。睡觉就会做梦，想醒着，和您聊天。”
蛇妖也坐起来，尾巴化作双腿并拢，安静地跪坐着，就如真正的，沉默而顺从的人类一般。
“我不像你们人类，没有多少做梦的经验，不能给出什么办法。”
红毛小伙蹭蹭他的衣角，相当熟练地用鼻音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那也想和你在一块。”
八岐看了一眼在床上打滚的毫无贵族自持的小少爷，最终无奈地垂下眼睛。
“……那么，躺在这里。”
他拨开大腿上的被褥，腾出一块凉凉滑滑的膝枕，小少爷很顺滑地躺了上去，左右转了几下身，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他感到八岐在轻抚自己的额头，轻而磁性的嗓音响起来。
“梦到了什么？”
“红色的海。”
“那和我一样了。”
“大概就是您见过的那片海。最近您没再梦到吗？”
八岐对梦中的赤潮没什么好印象，只是皱了皱鼻子。
“吸血那晚之后就没有。”
夜刀神打了个滚，直视对方，露出看似无害的笑容。
“哎呀，那晚应该称为新婚之夜啦。”
正值十一月，深夜的秋风里，春夏的虫蝉已经消隐，不闻鸣声。
黑暗与寂静总是引人思绪游移，夜刀神转过脸，静静地凝望着房间里唯一烛光映照的，八岐那张素净的面容。
他张口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讲出了话。
“蛇仙大人……我想喝酒。”
小少爷坐起来，直奔橱柜，掏出布满灰尘的酒罐，又拿出两个小杯子，都斟满酒。
他将一杯一饮而尽，来了兴致似的笑起来，又把满当当的那杯递给八岐。后者皱皱眉头，抬手拒绝了这股气息，于是夜刀神只好自顾自饮尽空杯又续满。
“你知道吗，其实，就现在这样，不再想着算计和报仇，也挺好的。和您安稳过着小日子……你知道丈夫与妻子间的美德是什么吗？”
“不知道。”
“妻子，是丈夫的财产……妻子要顺从夫君，夫为妻纲，要从一而终……”
从前不近人情的蛇妖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蛇妖认为自己应该继续睡大觉，陪聊属实只是一时兴起，看这小家伙扮可怜心软罢了。
“是吗？那我应该是丈夫。”
“呜呜……不……你是妻子……”
好重的酒气，熏得蛇头疼。八岐最终站起来，走到摆着酒瓶与瓷杯的木桌前，夺过夜刀神手中的杯子，要给他收起来，而当事人还在神志不清地念念叨叨。
“娘子……”
八岐想要用些威吓的语气，话出了口却又不自觉软下来。
“嗯？怎么了。”
“好奇怪啊，我好渴。”
红发的人类忽然聚精会神，抬头盯着八岐露出的脖颈，一眨不眨。
那细薄皮肤下流淌着可口的琼浆，散发着充沛的灵力气息，夜刀神心想。
又像从前某次一样，夜刀神直了眼睛，愣愣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段肌肤。飘散的意识在脑海中游转，含混不清。
他最终是被轻微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唤回了神志，一下子气恼的蛇妖用力量的紫色光芒掐住他的脖子，同时捂紧自己的衣领。
缓过神来的夜刀神赶忙赔罪，勉强在咳嗽中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胡话……别生气，别走，咳咳……”
“……”
虽然生气，但是蛇妖并未真一下子下死手，只是轻轻用紫色的焰火捏了一下这只疑似吸血鬼的小家伙，以示警告。
上次被吸血的感觉可不好受，而这家伙发神经，居然还想再来一次。就该杀了他，免得被一次次得寸进尺……
他抿住嘴唇又松开，最终无奈叹了口气，解除了妖力的束缚，转身走向床铺，拉上帘子。瓷杯里的酒液还摇晃着，在木桌面上撒出了几滴，为静谧的夜晚增添一点细小的声音。
“我不走，睡觉吧。”

29
纱帘垂下，烛火熄灭，夜幕再次蔓延至房间的尽头。蛇妖在床铺上躺好，又想到应该留一块被子供小少爷钻进来，于是他稍微伸开手，腾出地方，望着稀疏月光下慢吞吞移动的红发身影。
虽然他做的一如往常，但是夜刀神并没有躺进来。
蛇妖挑起眉毛，看着夜刀神慢悠悠躺在床边，自己拉上一团被子，缩起来。
不钻进来，拱着自己胸口吗？
算了，不来就不来，不和有酒味的毛头小子睡觉。
八岐思量一阵，决定无视他，默默闭上眼睛。
另一边的人类——或许已经开始不能称为人类，半妖的夜刀神其实酒量极好，并没有醉。
喉咙发干，饮酒的冲动甚至也只是这股渴望的错觉，自己不知为何，果真只是想要那条蛇的血。
充满灵力，智识，与妖气的血液，能够滋养咆哮的血海，他意识到自己已然真的变得不一样。
自己还是人类吗？
夜刀神在被褥里睁大眼睛，刻意避开和蛇妖对视，不可置信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
这算什么？为什么会想要喝血？如何做到的？自己的牙齿上何时长了吸管似的小孔道？
想不明白。
他感到烦躁。
想那么多干什么？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直接按住那条蛇，咬下去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卑微？
何必处处小心？
就直接按住他，他没法反抗的，去做吧，现在就去，会得到想要的东西的……
就像上次一样，虽然不知何来的根据，但自己有把握。
脑海里的声音这样响着。
去做吧……
夜刀神攥紧手中的被角，发出了一点磨蹭棉料的声响。
一声堪称温和的问询忽地飘入耳朵。
“真的很想要吗？”
八岐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默默地望着夜刀神缩成一团。他在油灯里夹起一根烛芯，光亮笼罩了床头。垂下的布幔增添了许多旖旎的气氛，夜刀神愣愣地起身。
“诶？”
惊讶，紧张，不可置信。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极为小心地低声应了一句。
“嗯……”
向来我行我素的妖怪望着夜刀神赤色的眼睛，沉默一阵，抬手搭上自己的衣襟。缎面的布料滑落下来，露出大片毫无遮挡的肌肤。锁骨在昏暗烛光映照下落影有致，纤白的脖颈完全展露出来，伴着呼吸轻微起伏。
“拿你没办法……”
八岐忽地又感到一点紧张，缩了缩肩膀，尝试为自己找补。而被血香气吸引的半妖已经一声不响地径直攀了过来，稳稳揽住了蛇妖的后腰。
痛楚在尖齿的刺扎下扩散开来，流动的血细胞从那两处伤口开始，带着持续的刺痛，流出了身体。蛇妖眯起眼睛，他感到寒冷，于是也微微颤抖着，抱住夜刀神的肩膀，从吸血的怪物身上汲取热量。
温暖的唇瓣触着他滑动的喉结，尖锐的利齿引走他的生命力，八岐逐渐感到晕眩。热烘烘的怀抱像是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地令人丧失反抗的意识，抽离意识，直直落入对方的节奏。鲜血的腥气在夜刀神闻来像是糖浆的香气，带着嗜甜蛇妖独有的甜蜜滋味。恍惚之中，夜刀神已然分不清白天黑夜，只为现在口中的这一份佳酿沉醉不醒。手臂圈得越来越紧，直到温情脉脉的怀抱再没能抵挡几乎要失去意识的失控感，那一瞬间，八岐有种眼前发黑的失重感，他强打着精神，尝试推开嗜血的怪物。
小少爷不需要任何光照，也能把视野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眼前发红，看着八岐惊慌又无力喘气的神态，夜刀神忽然感到满足，定定地望着他脖子上的两个圆洞牙印，舔舔带着血香气的唇角。
“啊……感谢蛇仙大人的……赏赐。”
回过神的蛇妖还轻喘着气，推开夜刀神的脑袋，竖起眉毛，轻抓住夜刀神的衣领。
“你为何这般？……咳，你就不觉得这不对劲吗？”
小少爷凝视着他，像是被本能驱使着靠近他，坦率地回答一切问题。
“我不知道，大人。”
种种疑问在心头盘旋，可他从未听说过吸血的妖怪，迷雾之中的暗夜令蛇妖难以看清眼前的人。他深呼吸一口气，扎好自己的领子。
“每次和你做，都像是你抽走了我的力量似的。”
“怎么会呢？啊，是吗？我不知道，大人……”
“罢了，问你是什么也讲不出来，就会要这要那。”
夜刀神真诚地伏在床上，行了个大礼，语调格外平静，且理所当然。
“对不起。”
似乎只能伴随着未知走下去。看着一脸纯良凝视自己的乖巧微笑着的小少爷，八岐有火发不出，最终还是钻回了被窝。
“现在，能好好睡觉了吧？”
被窝外的声音令蛇妖瞪大眼睛。
“嗯……可以做吗？”
蛇妖把头探出被褥，对上夜刀神直率的视线，又窝了回去。
“才不要。”
夜刀神轻笑起来，他渐渐褪去衣衫，温柔地搂住蛇妖把自己裹起来的被子卷。
“大人……这样美好的夜晚就该利用起来，不是吗？反正受伤了有假期，白天才适合睡大觉。”
一次次的让步和宠溺会换来什么呢？
他在缔造他，他在影响他，互相交织着，如同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冷与热交融。
“真受不了……”
只当做是耐着性子陪小朋友玩罢了。
不会真的有修行千年的大妖被不明不白吸了血还动心吧？

被蛇妖鬼压床了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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