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 【花邪】残音

【花邪】残音

27

落花斋

2025/04/06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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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需要解雨臣参加的会不过是几个俱乐部和工厂经理的日常例会。他坐在福煦路的一间经理办公室内，耳朵里听着手下絮絮叨叨汇报，眼睛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一双手，颇有些心不在焉。众经理事无巨细，依次做着长篇大论，等结束时早已过了晌午，解雨臣挥一挥手，算是释放了几位饥肠辘辘的经理。
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内只留了解雨臣一人，他挨着窗户坐，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布，房间内登时一片昏沉。在这样令人昏昏欲睡的光线里，解雨臣迎来了他真正要等的客人。
这位客人是独自前来的，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便拧开门把手自行走了进来，几步便走到办公桌前的沙发椅里，很自来熟地坐下了。男人悠闲潇洒地向后一靠，咧着嘴角打招呼，“气色不错啊，解当家，最近财运兴隆哇。”
解雨臣端坐着，忽视了对方语气里满满的揶揄和轻佻，客气地回应道，“托四爷的福，勉强混口饭吃。”
那人却很不买账，四下打量了这间经理室，视线重新回到解雨臣身上，“你如今真是发达了，可也别忘了是谁提携你到现在这个位置，做人可不能忘本。”
解雨臣神色不变，依旧微笑道，“那是当然，陈经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这位陈经理，是陈皮阿四的本家侄子，大名陈金水，因着陈吴两家的恩怨，早些年追着吴三省进了上海滩，可惜头脑和能力都欠了一点，在与吴三省的明争暗斗中惨淡收场。即便如此，陈家也置办下了一些产业，总算没有两手空空。
听解雨臣如此说，陈金水倒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道，“去年末，老爷子在公馆马路开了家银行，快过年了，兑款子的人多，行里缺现金，想找解当家支援一下。”
解雨臣在心里冷笑，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三四个月，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纵然心里愤懑，他的语调依旧诚挚，“原来如此，那确实很棘手，不知道四爷需要多少？”
陈金水比了个数字，“五百万。”
解雨臣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来，“……不瞒您说，现在没人会在账上留这么一大笔现金，实在是……”
见他犹豫，陈金水啧的一声，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跟你明说吧，这家银行不是老爷子一个人的，另几位当家人也都入了股，现下有困难，解当家打算见死不救吗？”
解雨臣直直看着陈金水的眼睛，心里暗骂一声，这完全就是强盗行径，说是借款，利息和借期半点不提，从北平到天津，再到上海，像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简直没完没了。可如今，他羽翼未丰，受制于人，如今也只好咬牙忍这一时了。
片刻后，解雨臣将所有产业过了一遍，心算出一个数字，对陈金水道，“三百万，我顶多能凑三百万出来，我下午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陈金水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站起身，临走前又道，“解当家，我也理解你的难处，这世道，谁不难呢，我们家老爷子也难，上次被姓吴的烧了烟土和赌场，损失可比这些钱多。”他顿了顿，发出咬牙切齿的狞笑，“冤有头，债有主，亏掉的还是要从始作俑者身上挖出来，你说对吗？”

骤然损失一笔巨款，现金流捉襟见肘起来，这不是个好事情，所以解雨臣只得用自己的私账填补。幸而他对投资一道颇有些独到的见解，在股票上赚了一些，全部抛售后，这才勉强填补了部分亏空。与此同时，从陕西运来的第一批棉花和胚布到了，安放在吴家位于闸北的仓库内，吴邪邀他一同去清点。
仓库距离码头并不算太远，站在库房前依稀能嗅到海面飘来的咸腥。解雨臣单手插兜，四下望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原来这一片都是三爷的仓库啊，我以为会在外滩码头呢。”
吴邪与他并肩站着，眼睛盯着运货的脚夫，随口道，“外滩也有，不过那里毕竟是杜老板的地盘，有些东西不好放，三叔就租下了这里。”
解雨臣一边认真听吴邪讲话，一边仔细去分辨周围看似杂乱的仓库，又分出一点精力在胚布上，三管齐下竟也丝毫不显混乱。
货物一到，工厂便开了工，因着想赶在年节前出一批冬衣，狠狠赚上一笔，两个老板也随即忙碌起来。
时间飞逝而过，转眼就到了新的一年。月初，工厂交了大货，账面顿时丰盈起来，两位老板赶在尾牙那天，请大大小小的管事们吃了顿饭，又提前封了红包，算是嘉奖众位一整年来的辛劳。
这个月，吴邪忙得飞起，除了和解家合开的几个场子，吴三省那边的公司也需要他出面，他像个吉祥物，陀螺般从这个俱乐部转到那个饭店，转得晕晕乎乎，以至于被贰京拎着后衣领塞进汽车后座时还是一副状况外的茫然，直到汽车抵达机场，他才恍然，这是照例去香港过年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为时已晚，飞机不会等人，一小时后，吴家一行人离开了上海。

过年期间，疗养院当值的医护人员少得可怜，解夫人精神状态不稳定，总是念叨着要回家，解雨臣索性将人接回来。她药剂用得太多，脑子总是不清醒，看上去是个骨瘦如柴的疯子。
疯子只有待在享堂是安静的，怀里抱着儿子的牌位，垂着眼睛低声哼歌，哄孩子睡觉的歌。她的嗓子早就被药哑了，哼出来的歌咿咿呀呀不成语调。解雨臣站在她身后，借着长明灯昏黄的烛光看供桌上的线香，这一刻居然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平和。
一个丧夫丧子的疯女人，和一个幼年失怙的阴谋家，在除夕夜来临前，相互陪伴又互不打扰地共同度过了这个新年。
除夕夜，解公馆内外一片冷寂，解雨臣给所有的帮佣都放了假，他独自一人在书房坐着，本打算看账本打发时间，可他留意到一旁叠好的厚厚一沓信件，是听差离开前特意整理好的。他闲来无事挨个拆封，大多是银行商铺的往来。他看到最后一封，邮戳的时间很近，加了急，寄信地址是香港，并没有署名。他心头一跳，拆信时也不像方才那般漫不经心。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吴邪面对着镜头笑容灿烂，背景的夜空中盛放着万千花火，是小年夜维多利亚港湾的烟花。照片背面是吴邪的瘦金体，写“至解雨臣，新春大吉”。
他久久凝视着照片里吴邪无忧无虑如烟火般灿烂的笑容，而后，将照片按在心口，心里默默道，也祝你新年快乐，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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