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丑陋的会面（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29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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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叶献与落尘抱着玻璃小瓶，东张西望。老城区街道如同印在大地的树杈无限分裂，五步一小巷，十步一大巷，别说找付丧神，没有迷路就很不错了。
“我觉得刚刚路过的大姐是付丧神！”落尘一拍手。
“那是人类吧？我看她刚从菜场出来。”叶献不敢轻举妄动。
“上去问问就知道了！”落尘连忙跟上前去，几秒钟后她悻悻而归。
“她不是……我还被当成神经病了……”
两人只好坐在路旁，思考对策。
“好烦啊！这里人类和付丧神的气息全搅在一起，感觉身边所有人都是付丧神！”落尘气得直跺脚。
“咱已经问了好多人，结果没一个付丧神。”叶献也苦恼托腮，“我本来以为会很简单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等，你看那个人！”
顺着落尘指的方向，一位年轻男子正盯着她们手中的玻璃瓶看。意识到被发现后，男子慌忙抽身，拐进身旁的巷子。
“他一定是付丧神！不然怎么会盯着我们看！”落尘抓起叶献手，跌跌撞撞就冲进巷子。
狭窄的巷道仅有一辆汽车宽，电线如蜘蛛网缠在天空。两侧的老旧房屋长满青苔与塔松，散发湿气伫立路旁。透过窗槛，炒菜声、电视节目声和麻将洗牌声不绝于耳。
一路上两人可谓狼狈不堪。她们不仅要躲过路旁的盆栽，还要猫腰穿过头顶晾晒的床单与衣物。男子却身轻如燕，步伐不减，见始终无法甩掉女孩，便纵身一跃，闪入巷子深处。
“请等等！您是付丧神吗！我们没有恶意！”见男子不停，叶献高呼。
“你这样说鬼会停下来啊！”落尘嘴上嗔怪，脚下却加快速度。待两人气喘吁吁追到巷口，迎面撞见的却是一堵青砖砌成的高墙。
“这身法是付丧神没跑了！”落尘不由分说抱住叶献，退后几步开始助跑，“抓好我！”
话音刚落，叶献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随落尘高高跃起——两人正跳至高墙顶端。下一秒，她们身体一沉，稳稳落地，高墙已在身后。
本以为会落在某家后院，没想眼前之景让两人目瞪口呆——
眼前豁然开朗。老旧的街道上，老人搬来木凳，灰雀般聚在门前聊天；孩童则在侧身才能穿过的巷子里追逐嬉戏。青石铺就的路上还冒出一颗粗壮的古樟树，把本来狭窄的道路又缩小几分。不少居民在门口的方寸之地开辟出菜圃，种上蔬菜，绿得晃眼。
真是别有洞天！
“你们是来送以灵的吧？”女孩们还在发呆，已经有人主动上来搭话。
“是的！请问您是付丧神吗！”叶献两眼冒光。
对方是相貌平平的男子，和当地居民毫无区别。他先谨慎打量女孩们一番，接着点点头。
叶献与落尘抱在一起欢呼，惹得附近路人纷纷侧目。
“这是生面孔啊。是新来的修补师么？”
“她们俩一个是人类，一个是付丧神。你们是搭档么？”
“这个瓶子……该不会是修补师的入门测试吧？真是怀念。”
听见骚动，周围付丧神纷纷围上来，饶有兴趣地发问。
说真的，要不是他们主动现身，叶献根本感觉不出。人类也好，付丧神也罢，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气息混杂一起，难以区分。
兴奋之余，女孩们也不忘发手中的瓶子。面对这位初来乍到的人类，付丧神们倒是宽容。很快瓶子就分发一半，成绩喜人。
但轻松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位批付丧神气势冲冲过来。
“喂！你们怎么到这里的！”
他们开口吼道。
“我们就过来发以灵，发完就走……”叶献被吓着了。
“修补师的入门测试而已，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落尘也帮叶献说话。
“你是修补师？”对方眉毛一挑，“那证件呢？”
叶献一时语塞。她现在连见习修补师都不是，哪来证件。
“拿不出证件就滚。这里是付丧神的地盘，不欢迎人类。”
“哎！你们怎么说话的？”落尘看不下去，直接上前推搡对方。
搞事的付丧神见落尘是同胞，且身材娇小，这次反抗不痛不痒，便没理睬，而是集中火力对付叶献。
“走走走，人类已经把付丧神的家园破坏殆尽，别再来污染我们的净土了！尤其是老城区之外的人！”他们叫嚷着，把叶献团团围住。她向之前的付丧神们投来求助目光，却不想刚刚还笑脸相迎的付丧神们，此刻默默退到一旁，冷眼旁观。
“抱歉，可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家园。”叶献平静回答。
“你眼瞎吗？你猜我们为什么要砌墙挡路？”付丧神们穷追猛打。
“是我带她进来的！”落尘赶忙解释。
地头蛇们一愣，接着扭头质问叶献：“那你为什么要和她进来？”
叶献总算弄懂了：无论落尘如何声援叶献，付丧神们总能找到理由针对她。
“你知道你们人类有多脏么？”有付丧神冷笑，“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其他付丧神点头附和：
“一天到晚脑袋里只有繁殖后代，除了自相残杀与破坏环境，对这个世界毫无建树！”
“还不是因为你们，造了多少孽，毁了多少付丧神的家园！你们人类身为外来移民，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看看你们的社会烂成什么样了，每天都是强奸、盗窃、欺诈、杀人！世风日下，令人作呕！你们的管理者也毫不作为，放任你们这些渣滓祸害世间！”
叶献咬紧嘴唇埋下头。两侧黑发垂下遮住她脸庞。
见她虽不反抗但没有退意，付丧神们决定先“礼”后兵：“还不快滚出去！别再玷污我们生活的净土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伸手推搡女孩，叶献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玻璃瓶却脱手四散。还不容她伸手去捡，瓶子却被别人直接踩碎。
此刻叶献猛然抬头，紫色眼眸直视施暴者：“够了！有完没完！”
一声怒吼，竟短暂镇住在场众人。
还不及他们回怼，叶献先声夺人：
“你们说人类是毒瘤，对世界毫无建树，可你们现在恃强凌弱，自以为是，就和被你们鄙视的人类一模一样！说说看，除了活得长，你们又为这座城市做出多少贡献？我看也没比人类高贵多少！人类可是有句老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付丧神们没料到叶献反击如此激烈，被呛得猝不及防。叶献不给他们反应时间，迈步走来：
“刚刚是谁推我的？光在暗处给人使绊子算什么本事？我现在就站你面前，你尽管出手。我是没有修补师的证件，但我能出现在这，肯定是得到修补师的允许。你们现在是得意了，拿我发泄当然可以，但希望修补师查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也能笑得出来。”
闻言，付丧神们面面相觑，心有顾忌。
“我虽然没来几天，但我接触过很棒的付丧神。你们知道委托人吧。我觉得他们更爱人类，也更偏向人类。你对人类不满，为什么不直接和他们叫板？还是说，你们喜欢用自己的丑陋，来衬托他们的可爱和伟大？”
在说话时，通过各种微表情与小动作，叶献敏锐察觉到刚刚推搡自己的付丧神。她走到对方面前。虽然身高才到他肩膀，叶献还是抬头与他对视，眼中怒焰焚天。
“怎么，要打我？”对方察觉到叶献气场不凡，心中有些发怯，但仗着人高马大不甘示弱。
叶献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
“那只会脏了我的手。”
说罢她拉住落尘，要推开人群离开。
落尘本来都准备挥拳上前，用武力帮叶献出头。此刻她看向叶献，眼中溢满崇拜，顺从地被她牵着走。
付丧神们没想到竟然在自己主场吃了大亏，此刻更不会放叶献离开。他们围住叶献，七嘴八舌群起攻之，至于内容都被叶献无视掉了。
双方僵持，谁都走不掉。
“这么热闹，开运动会呢？”
这时，人群外传来熟悉的音色。付丧神们闻声回头，一位清秀少年出现在大家眼前，他身后是笑眯眯的小男孩——
这不是别人，而是息和维维安！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啦好啦，你们也是，至于么，和小姑娘过不去。”了解情况后，维维安无所谓地摇手。
息则拨开人群，为叶献解围。
叶献报以感激微笑。
“其实你们都清楚：就算她真的心怀不轨，一个人类女孩能做什么？而你们的敌意却远在她之上。付丧神都说自己的道德感比人类更高，可刚刚的事情请你们扪心自问。”了解情况后，息的声音平静依旧，他扫视众人，“其实是非对错已分，只是你们放不下架子，对吧。如果你们单纯想发泄对人类的不满，可以和我们说，我愿意倾力相助，好吗？”
这位十五岁的少年自始至终语气柔和，没有任何威胁之意，言语间更像是商量与请求。周围付丧神闻言却纷纷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一旁的落尘也把叶献护在身后，防止又有输不起的付丧神找她闹事。
“可人类太聒噪了，天天作奸犯科，为了一点破事都能闹起来，我们躲在这里不就图个清净嘛！结果还有人溜进来！”闹事的付丧神们反倒委屈起来。
“那我把她带出去总行了吧？”维维安有些生气，“你们欺负弱者有意思吗？她是吃你们的还是用你们的？”
“我们只是给她个教训，让她以后……”
维维安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我看你们也好不到哪去。你们不是有意见嘛，正好咒禁科的姜主管在附近。你们和她诉苦吧。”
“这……这……”听到咒禁科的大名，付丧神们两腿战战，几欲逃散。
“维维安。”息把叶献扶出付丧神的包围圈，对他摇头，“别再刺激他们了。”
说罢，他看向慌乱的居民们，神色温和：
“各位付丧神，这件事犯不着咒禁科出马。如果真有纷争，就由我们来调解仲裁；而如果只是误会，有错在先的那方就道歉言和。好吗？你们之前的责骂我都听见了。可这个女孩除了误入你们的领地，还有做什么错事吗？”
在他的言语下付丧神面面相觑，终于冷静下来。他们看向叶献，低头微微鞠躬：
“抱歉，是我们太激动，冒犯你了。”
“道歉有什么用！你们要不听听，刚刚你们骂得多难听！要是她不原谅，看你们怎么办！”落尘找到机会宣泄不满，一边用眼神示意叶献，准备好好整治这群付丧神，让他们下不了台。
叶献只是叹气，摇摇头表示事情到此为止。
得到谅解后，付丧神们又对息道谢：
“谢谢你，上次也是你替我们求情，才让咒禁科没罚得太狠……我们也该长点记性了。”
说完，付丧神们黯然离开。街道再次恢复平静，收购废品的小贩推着三轮车沿途叫卖，还有老人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表演吹糖人的手艺。
仿佛无事发生。
“有些付丧神就这样，图个嘴上痛快。你……别往心里去呀。来，笑一笑嘛！”维维安从卫衣口袋掏出米糕，剥开纸送到女孩面前。
叶献是彻底没心情了。现在纷争的后劲才上来，惹得她心乱如麻。众人只好在小卖部门口的长椅坐下，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安排。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和付丧神勾搭上嘛？”维维安作为东道主，也对叶献这番遭遇深表同情。他伸手掸了掸叶献的肩膀，东拉西扯试图转移她注意力，“我们是咒禁科的兼职调查员！因为我们和以灵有特殊的亲和力，但是年龄太小，不能当修补师，所以只好来考察当地付丧神的情况。”
叶献还是沉默不语。见维维安无计可施，息温柔开口：
“虽然付丧神也很想理解人类，但人类却一次又一次突破他们的底线。诸如性侵，杀人，还有各种各样社会的负面新闻，付丧神其实比人类还关心这些，也更在乎加害者有没有付出代价。而且前些日子，还发生了不明人士袭击付丧神的事情，凶手现在还没落网。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难免会反应过激。”
叶献却若有所思。突然，她看向落尘发问：
“如果我们当时没有相遇，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吗？
落尘没有说话。
“我们真的很丑陋吗？”叶献又问。她声音像在叹息。
许久，落尘这么回答：“我不知道。”
“对不起。”叶献说。
“你没必要道歉！你和其他人类不一样，我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你和他们对抗时，连我都折服了。”落尘脱口而出，“是你把他们全打败了！我从未见过哪个人类有这种壮举！”
说罢，落尘又有些黯然：
“我反倒觉得……我有点配不上你。”
闻言叶献被逗笑了，这也是她第一次笑：“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我只会用蛮力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你这种魄力。这次行动，我也没派上什么作用。”落尘情绪低落下去，“当时没能保护住妹妹和妈妈，刚刚又没能保护住你……”
落尘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
叶献这才发现，因为她能见证付丧神记忆，付丧神在身边也会不自觉敞开心扉，很容易情绪失控。
叶献心疼起来。这根本不是落尘的错。可就当她伸手想抱住落尘安慰时，一股奇异的紫色静电在两人间炸开。落尘吃痛，受惊的野兽般跳开。
所有人惊愕。
叶献也不明白发生什么。可还不及她解释，落尘已泣不成声：“果然你在怨我，也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做得不够好，谁都没有保护住……”
落尘的情绪本就不稳定，此前在冲突时神经紧绷，刚刚被叶献的体质影响，又被静电弄疼，此刻彻底混乱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可以吗？如果你看见槐序他们，请替我向他们道歉。我辜负了他们，也辜负了你。”落尘声音蔫蔫的。
说罢她哭着跑开了。叶献心急如焚想去挽留，维维安却拦住她：“让她去散散心吧。放心，她会没事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好啦。”
这一耽搁，落尘也无处可寻。事已至此叶献只好点头。她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旁却堵得慌。
她只知道，落尘现在很痛苦。

落尘失魂落魄在巷子里徘徊。
她脑袋里乱成一团。
她当然愿意去相信人类，也愿意去爱人类。 但人类世界太过复杂，她深爱的人与她憎恨的人混在一起，她分不清。正如她所爱的那对母女，就是因为人贩子而家破人亡。
她也渴望融入其他付丧神的群体。可正如叶献所说，他们高傲排外，就和那些丑陋人类是一路货色。
人类与付丧神，似乎那边都可以去相信，又哪边都不可以相信。
这时，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这一切，都因为人类中，有坏人。
因为人类里坏人，付丧神才讨厌所有人类。要是能找出所有的坏人，再把他们全部绳之以法，就能消除所有的苦难——叶献，不，这世上那么多温柔的人类，也不会再受到伤害了吧。
这条念头惹得她心神不宁。
而一想到这执行起来难如登天，因为对方可能会逃过制裁：或许是因为人类法律的漏洞，或许是因为她所不知的卑劣手段，她就呼吸急促，撕心裂肺。
年轻的付丧神心乱如麻。
而就在这时——
“你叫落尘，对吧？”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落尘警惕地转身，这正是最开始女孩们追逐的奇怪男人。
落尘打量男子，同时紧张地往后靠。
而背后却是巷子尽头冰冷的墙。
再回过神来，男子已经逼至面前。落尘因为恐惧瞪大双眼。作为回应，男子却面带微笑，鞠躬作揖：
“请不要紧张。看你颇为苦恼，小生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关于如何……消除这世上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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