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叶周】点妖星

一叶知周

2024/11/15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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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三日赶路，途中大大小小遇见些人间闲事，因着二人看不过眼的性子，马车走走停停，这夜里才将将过界碑，离着州府少说还得有半日光景。

然而方入此地，二人就嗅见了一股极不寻常的妖气。一般妖气大都与山林草木气息相去无几，若非五感敏锐的、或是妖物本身，寻常人大都分辨不出。这股妖气却非比寻常，十分浓郁不说，还夹杂着一股脂粉的甜香，倒更像是花楼里飘出来的。

事关妖精本身，他们原本不打算管，驾车走出几里去，竟又闻到了这股甜香。此次气味还更浓郁，其中夹杂着些许隐晦的血气，若非蛇信敏锐，恐怕连他们也被瞒过了。

“且去瞧瞧？”叶修一手召停了马。周泽楷点头，一手撩起车帘跳下马车，随手扯了扯身上凌乱的衣裳。

官道两旁满是稻田，田垄之上仅可瞧见星星点点的火光，远得像在天边，草间萤火自在翩飞，分明该是一派生机勃勃之像，却有一处极异样的地方，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声之外，没有任何虫鸣，也没有树叶扑簌簌的响动。仿佛他们眼前所见所感都似欢非真，仅仅只是瞧错眼了。

周泽楷下意识伸过手来牵住叶修，像怕他走丢了似的抓得很紧。叶修自然受用，二人施法将停在路边的马车掩藏起来，这才自小路走下田中，一路惊起了许多飞散的萤火。微弱的光飘在周身，将人面容衬得似隐似现，瞧不大真。周泽楷回眸，本想对叶修说什么话，字到嘴边却没吐出一个音来，全叫他眼前看见的景象镇住了。

只见田垄中的点点萤火不知为何聚拢起来，无声飘至叶修身后，和莹绿色的光芒渡在他身上，瞧着却是一层朦胧的浅金。因着光线微弱，叶修的一双眼睛缩成了浅金色的妖瞳，正静静注视着他。虽是无言，却好像是有千言万语没有言说。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出于一种野兽的直觉，周泽楷觉得眼前之人或许与他并不相同，或许因他与蛇族迥然不同的灿金色眸子，又或许是他们相牵的那只温热的手。相比于蛇这种冷血动物，叶修太暖了些。

叶修并不显得局促，坦然迎上他的打量，弯起眸子笑了一下。周泽楷脚下差点踩空了，一下被叶修拉紧，心有余悸地望着田垄之上莫名出现的小坑。

寻常稻田为了蓄水，田垄都会筑得高而周密，出水口也会放些石头木板来阻挡水流。可这处什么也没有，水也未流出，而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似的，悉数漂浮在空中，顺着边沿泛起阵阵涟漪。

不对。周泽楷瞬间警觉，仔细追寻方才留意到的妖气，却只嗅到越来越浓郁的甜香。

四下雾气渐起，稻田之上雾气浓得像被笼了一层薄纱，甜味丝丝缕缕如有实质，浓郁到像是周泽楷在京城的糖车边才能闻到的那样。虽未察觉到妖气，他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霎时眸子一竖，紧紧贴靠在叶修身边。

“雾里有东西，”叶修说，“来者不善。”

周泽楷暗自在袖中恰起了诀，随时准备着应对雾气里冒出来的东西，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双眼睛因着高度集中几乎冒出光来。他身旁的叶修不动声色捏了捏手，一层金光瞬间将二人周身笼罩住，又隐没不见。这样大的动静，居然没叫周泽楷察觉分毫。

就在二人眼前的雾气中，一阵妖气凝聚而成的黑雾如风一般窜来。周泽楷电光一闪，生生将那东西拦在面前。一阵碰撞产生的亮光一时让他们都睁不开眼，片刻过去，二人方才看清面前被打出黑雾的东西，不免的吃了一惊。

受下周泽楷一击跌坐在地面上的，可不就是早先在菩提寺遇见的那只九尾狐。

然而细瞧之下才发现，原来这两狐不过是样貌与妖力都有些像，菩提寺湖底的那只已成九尾半步登仙，这只却还只有三尾，修为比周泽楷还差得多。许是因着血脉或者别的，她与九尾狐女相像得不以尾巴压根分辨不出来，只见她一手掩面，一副吃痛难以站起的模样，衣发散碎，眼中一派楚楚可怜。

谁知面前站着两个男子，竟没一个有想要上去扶她的意思。半晌她不得不自己爬起来了，掸掸身上尘土道：“小女子乃是临水村胡姬，不知二位仙家驾临，万勿见怪。”

“雾阵是你布的？”叶修低着眼睛问。

“小女也是出于无奈。”胡姬抬起袖子沾了沾眼角，哀声道，“小女多年前丢了姐姐，奈何道行低微，只知姐姐来了人间，遍寻无果之下，小女自身妖力亦有所不济，这才出此下策。二位能来到此，说明二位见过姐姐。”

叶修眉间微蹙，抬起袖子闻了闻气味，才发现原来一路闻见的香并非自何处来，而是他们身上九尾狐女的妖力与雾气相容而成，照胡姬此言，她还当真是在招人，并且招到了关键之人眼前。

真假暂且不能定夺，周泽楷望向叶修，叶修与他对视一眼，手在袖中将周泽楷牵得紧了，才对胡姬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姑娘带路。”

胡姬见他们多少知情，一时面上带上了欣喜，提起裙摆便在田间奔跑起来，翠色的绣鞋上沾满了泥污，连身后的尾巴与头上的耳朵都快藏不住了，倒真是一副妖力不稳堪堪维系的模样。

二人缓步跟着，因为叶修一层护身灵罩，泥水才没溅在他们衣上。一路走过田垄踏上小石桥，远处一座点了些许灯光的小村，在蒙蒙山雾中显得如真似幻。

此情此景倒叫他们想起了从前，叶修与周泽楷在行军途中偶然于雪夜途径一座山村，村中民风淳朴，即便遇见百十个官兵也未见得怕，各家纷纷取出饭食被褥来，容留将士们过了一夜。后来离开时他们回望山村看见的也是这样一番景象，仿佛昨夜一切尽是桃源一梦。

连带着他们也想起了多年征戎岁月之后回到的那座小山村，他们一同做了教书先生，谎说是告老员外，其实他们的衣冠冢早由部下运回京中，战无不胜的叶将军与周将军命殒沙场，以身殉国。

他们用了余岁的那么些年弥补了当初的桃源一梦，若非……若非人类的寿元终有尽时，也许他们今时今日还在那个小山村中。

周泽楷第一次生出这样怀恋的心思，他还不知道这样温柔的心思只是因为想家了，他只知道与叶修有关，静悄悄的，不可言说的。而他只消瞧一眼叶修，便明白叶修也懂。

二人相视一笑，跟前的胡姬回眼一瞧，眸中露出几分不善来，似乎这一幕在她瞧着极为碍眼似的。

短短一程山路因着泥泞湿滑，他们走了约莫两炷香才到村口，胡姬领路停在一户院落前，跟在后面的二人整整仪容，迈进园门。

方才站定，便听身后粗糙的篱门忽地一关，院落之外的天地静悄悄的，浓雾再次升起，这一次胡姬没有站在他们面前解释，而是一并隐入了浓雾之中，只给二人留下一双狐眼弯眯的笑。

“无上苦难劫，人间风月事。二位，来了我这芸梦之乡，你等还出得去么？”

声音自雾中传出，顷刻又如风般消散，只见周遭雾气愈发浓烈，就连村子的景象都像被一点点抹去似的，直到天地一片浓白，什么也瞧不见了。

周泽楷将眼闭了又睁，方才看清一些什么。他正站在一条长长的山道上，道旁枯松树身镌刻着“芸梦”二字，不见旁的什么提示，他想放出妖力一番探查，却发现所有妖力只要离开他的身体便会飞快流逝去，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掐诀。

他一时搞不清状况，转头去瞧身旁的叶修，却见叶修也难得地变了脸色，眉头微锁，神色凝重。

“怎么出去？”周泽楷问。

“攀上峰顶。”叶修说完又嘀咕了一句，“人间怎么会有这东西？”

后面这半句周泽楷没听见，因为就在此时，一只巨大无比的金鸟自他们身旁飞出，直冲云霄，带起的风直将云都吹散了，不知高去几何。周泽楷望着金鸟腹下三足定定出神，忽然一股来自血脉中的恐惧席卷而来，直叫他脸色煞白。

那是……三足金乌！蛇族虽已成妖，碰上这些上古神鸟那还是加餐都不够份的。他不可自制地惧怕无比，却一步也没有退后，而是定定站在叶修身边，握紧了手。

察觉到周泽楷的动作，叶修难看的面色稍有缓和，扬唇笑道：“也罢，既然都到这里了，看来我们离目的地也不远了。”

周泽楷抬起头，望向山路长阶之上看似无尽的封顶，金色的圆团恰在此时跃出山巅，将天地照得透亮。

方才巨大无比的神鸟，挂在天上原来也不过圆圆一握。周泽楷抬起手，虚虚将那太阳捉在掌心里。

“爬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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