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俞亮时光】爱逾山海

海雪

2025/01/28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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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亮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
远方有一座巍峨高山，峰顶隐藏在云雾之间。俞亮知道，自己迟早要踏过这座山，可他从天亮走到天黑，从春天走到冬天，那座山却仍然遥不可及。
他问大树：“我要如何才能翻过大山？”
“翻过山去做什么呢？”
“我想看看山的那边。”
“你可以爬到峰顶去看看，然后就回来吧。”
“为什么？”
“因为‘山’是这里的一切。你的骨来自它的岩石，你的血来自它的溪流，你的肉来自它的土壤。‘山’养育了一切，‘山’给予了一切。”
“‘山’是我的来处，可我在寻找我的归处。我想，那也许就在山之外的某个地方。”
“你要离开山吗？你要背弃山吗？”
俞亮惊讶地抬头，莫名的风暴席卷而来，大树的树冠剧烈摇动，叶片在漩涡中飞舞，尘土在气流中暴乱。
他看不见，听不了，说不出。
可他的心还没有熄灭，它在说，去，穿过狂风、穿过暴雪、穿过沟壑与丘陵、穿过丛林与沼泽，找到他。
在宇宙一万亿亿颗星球上，找到你的那朵玫瑰。

俞亮猛地坐起身，靠在床头不停喘息。
他捂着额头平复了一下，伸手打开床头的小灯。橙黄的光线打在身旁人的脸上惊醒了他。
“俞亮？？”时光迷迷蒙蒙的，“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俞亮深吸几口气，缓过神来，记忆慢慢回笼。
他正在首尔的酒店里，三星杯告一段落，他们明天即将启程回国。时光陪他复盘了一晚上，临睡觉前，撒泼耍赖不肯回自己房间，非说困得起不来，俞亮只得替他去前台要了床被子，两个人就这么睡在了一起——就像北斗杯时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做噩梦。”时光打着哈欠起身，“我给你去找点热水喝？”
“别麻烦了。”
俞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沉浸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
“你梦见什么了？”时光凑过来问。
“梦见一个故事。”俞亮垂下眼眸，说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梦见小王子在寻找他的玫瑰。”
“？？？”
时光听得满头问号，这是噩梦？
俞亮转头去看时光，他明明不太懂，但还是乖巧地不追问，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俞亮看。
俞亮忍不住靠向时光肩头，第一次试着去完全依赖一个人，而时光被他少见的脆弱姿态惊住，一时呼吸都停了。
“我觉得，好累啊…”俞亮低声说，“我快撑不住了…”
刚从梦中惊醒的俞亮头发都是凌乱的，茸茸地在时光侧颈磨蹭，灼热的气息熨烫着他的皮肤，时光竟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靠在身旁的是某种大型动物。
俞亮的话…应该是猫吧，时光胡思乱想，是只大猫，老虎或者豹子。而这样一只猛兽，正依偎在他身边，像家养的小猫咪一样撒着娇。
一瞬间，时光心中责任感爆棚。
他挺直背脊，语气异常沉稳：“没事，我帮你撑着。”
他们彼此依靠，安静地坐着。
过了好久，时光听到耳边俞亮的呼吸声变得绵长，于是他伸手挡住灯光，轻声说：“好好睡吧。”

三星杯只结束了八强赛，棋院暂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因此这次回国就明显清净许多。参赛团一行人到首都棋院露了个脸，开了个总结会，然后就各自回家了。
中午刚过，时光走出酒店大门就看到一个惊喜，白川正在马路对面向他招手，旁边还停着一辆低调的白色丰田。
“白老师！！”时光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到白川面前。
白川笑眯眯地对他说：“看起来状态不错呀！你和徐英昌九段那盘棋我看了，下得真好，又进步了，看来没被丰田杯打击到？”
“嘿嘿。”时光得意一笑，“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这时，俞亮和方绪姗姗来迟，他们一人拉着两个大行李箱。俞亮拿着的是他自己和时光的箱子，而方绪嘛——两个都是他的。
“师兄，辛苦你来接我。”方绪和白川拥抱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在方圆等我，看到你信息的时候吓我一跳。”
“我接的是三个人。”白川一个个指过去，“小光，小亮，最后才是你，方绪九段。”
“白老师。”俞亮规规矩矩地问好，“麻烦你了”
白川面对俞亮笑得春风和煦，他温和地拍拍俞亮肩膀：“不麻烦，我本来就是来首都办事的，就是顺路的功夫。”
“什么事啊？”方绪皱着眉头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还要向你报备。”白川无奈道，“首都这里的英才少儿围棋学校有个少儿围棋冬令营，我有学生想来参加，问到我这里了，我就先来考察考察，顺便交流一下教学经验。”
“那你考察出了点什么？”方绪放下心来，顺便绕着车看了一圈：“咦？你这车是京牌的，哪来的？”
“租的。到机场还车就行。”白川把车钥匙递给他，“我开了两天了，你帮着开到机场吧。”
接着，他转身招呼时光和俞亮：“上车吧，在外面站着不冷吗？”

等到四个人都坐好，方绪才慢悠悠发动了汽车。
时光一坐进暖烘烘的车内，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似的靠倒在俞亮身上，喟叹着：“哎呀，舒服～还是白老师细心啊。刚刚棋院送我们回来那大巴车，我坐的那个位置漏风，可把我吹傻了。这首都确实比咱们方圆冷啊。”
俞亮立刻皱眉：“什么？你怎么不说？万一吹感冒了怎么办。”
“那车坐的满满当当的，我哪好意思说啊？总得有个人挨冻，我年纪小，扛得住。”
俞亮听了更生气了：“你扛得住什么啊？你之前还昏迷住院了呢？你不好意思找别人，你找我啊！”
那不是心疼你心情不好嘛，时光在心里吐槽，唉，进了一次医院我的一世英名全都完了，现在在俞亮心里，我大概跟林黛玉差不多吧。
俞亮着急起来，找到他两只手摸了摸，果然冷冰冰的，俞亮赶紧将他的双手捂在自己掌心里，一边搓揉一边哈气。
前排的方绪看了简直眼睛疼，他咳了咳嗓子，从后视镜里用眼神警告俞亮。
我还在这看着呢。
俞亮看懂了，然后他漠然地转开眼，低头专心给时光暖手，只当做没看见。
方绪咳的更大声了。
白川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没事吧？怎么时光吹了冷风，你一直在咳嗽？难道你的座位也漏风？”
方绪嘴角抽了抽，尴尬地说：“确实漏风……我就说棋院那车该换了……”

俞亮和方绪这一较上劲，本来有所缓和的气氛又冷淡了下来，一时车里只剩下白川在说话。
“这个冬令营师资确实不错，唯一的问题是首都实在太远了。”白川烦恼地说，“一个班里的小孩，有些人能来，有些人不能，孩子的情绪先不说，这进度要是拉开了可就麻烦了。”
时光好奇地问：“白老师，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办一个呢？就跟奕江湖一样。”
“你这个主意…不错啊…”白川沉思，“以前我们围棋班在少年宫里，排课都得配合少年宫的日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独立出来了……是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想办就办，我全力支持。”方绪大气地说，“围达的人你看着用，就当是，为围棋教育事业做贡献。”
“还有我。”时光积极报名，“我也可以帮忙。”
眼看着时光半个身子都伸到前排去了，，俞亮头疼地将人拽回来：“别乱蹿，坐好。你帮什么忙？教人家怎么在课上和老师吵架？”
“嘿，你这人，怎么还翻旧账呢？再说了那能怪我吗，还不是你态度太恶劣？”
“我恶劣？”俞亮不可置信，“是你主动挑衅我的！”
“猪八戒倒打一耙！你虽然没说话，但你那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
“你——”
白川无奈地打断他俩，“怎么还吵起来了？”
“哼！”俞亮和时光两个人气呼呼地别过头去，过了几秒，俞亮又黑着脸把自己外套脱掉丢到时光膝盖上：“盖好手脚，照顾自己都不会，笨蛋。”
时光立刻丢回去：“谁在大冬天脱衣服谁才是笨蛋！”
……
方绪…方绪已经麻了。
他从前到底是有多瞎了眼才会看不出这两个小孩的猫腻，如今他只是听他们吵架都觉得腻歪极了。
他按了按额角，喃喃自语：“我看哪，这一车都是笨蛋。”

一回到方圆，俞亮就接到了俞晓暘的电话，叫他回去复盘，本以为俞亮可以回家的时光失落了，白川摸摸他的脑袋，叫住俞亮。
“小亮，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我们围棋班这个学期要结束了，最后两天我想请年轻的棋手来激励一下这些孩子，他们很喜欢你和时光，你愿意来讲两天课吗？”
“白老师，那我呢？”时光举手。
“你不是马上要去下棋圣挑战赛吗？好好准备吧。”
这对俞亮来说是件小事，于是他立刻答应下来。
隔天，他准时到了围棋班，果然学生们都很惊喜，一个个兴奋地围着俞亮叽叽喳喳，像极了仰着脑袋等待鸟妈妈投食的雏鸟。幸亏白川能镇住这些孩子，俞亮才顺利讲完了课。
俞亮很会教棋，这一点和时光很不一样，那个家伙给别人讲棋总是充满了类似数学题答案中的“显而易见”、“明显可知”、“证明略”之类的论调，很容易就把人给讲晕头。从这一点，俞亮隐约猜到，给时光启蒙围棋的一定是个很不同寻常的人。
怎么又想到了时光？俞亮甩甩脑袋，重新集中在棋盘上。
白川走进办公室，他终于将孩子们一个个送走了：“小亮，还在复盘三星杯啊？”
“是。这局棋我还有几个地方没想明白。”
真努力啊。白川暗想，这样的天赋和勤奋，不怪方绪天天把小亮挂在嘴边，换了谁都会喜欢的。
“你比方绪这个年纪的时候勤奋多了。”他笑着说。
俞亮面色一暗：“……可我输了。”
白川看了看俞亮的表情：“还在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应该明白的。”
“……”
“唉~”白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好强的孩子，所以我今天才把你叫来。”
俞亮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和方绪吵架了吧。”白川说的很笃定，俞亮呼吸一滞，浑身紧绷起来。
“具体原因我就不问了，不过，我看的出来，方绪他虽然赢了棋，但并不高兴。你也是，过分低沉了。”
白川脾性温和，但有时却意外地直白，有种朴素的耿直：“方绪有多看重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想让你签围达，方绪却迟迟不同意，就是因为他觉得围达当时只是围乙，生怕耽误了你。”
俞亮当然知道师兄对他好，可也正是因此，他更加难过。父亲不理解，俞亮能够想象到，可他本来以为，至少师兄会站在自己这边，做他的同盟。
“白老师……这件事很复杂……”
“那你愿意和我说吗？”白川说，“方绪有时候不会说话，也许，我能做一个桥梁，帮帮你们两？”
俞亮摇头，不肯再说了。
“好吧。”白川也不勉强他，“那我们就随便聊聊吧，想说什么都可以，至少把今天当作一个假期放松一下吧，俞亮，上进重要，可学会停下更重要。”
俞亮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和白川聊些什么。
“嗯……要不，我们聊聊时光？”
俞亮被吸引了注意力，认真看向白川。
“时光啊，这孩子是我见过最有天分，也最奇怪的孩子。”白川从一旁翻找出当年新苗杯的合照和那个勉强修补好的奖杯，“他九岁那年下棋就特别厉害，一点都不像小孩，成熟、强大。”
“我知道……我九岁时和他下过棋。”
“当时他溜进少儿围棋比赛，连观棋不语都不懂，打扰选手比赛被我抓了个正着，对了，当时方绪也在。后来我找到他妈妈，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正经启蒙过。”
俞亮听入了神，白川了然一笑：“再然后，就是我带他去参加新苗杯，他赢下了冠军，可是赛后他突然摔掉这个奖杯，告诉我再也不下棋了。”
“为什么？”俞亮追问，关于这一部分他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他决赛的对手输了棋后嚎啕大哭，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棋都白下了。”白川不解，“我们学棋的人，谁不是一次次输过来的？可他对围棋的残酷好像一无所知。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强烈的罪恶感……我当时想，怎么会有人因为自己的强大而自责呢？”
俞亮想起和时光下的第二盘棋，他自己崩溃地大哭，时光着急地在一旁说些胡话，而后他留下身上最贵重的电子表给俞亮，从此在俞亮生命中烙下印记。
是啊，他从小就是个心软的人。
“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直到他初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来找我，说和别人约了一盘棋，输了就要跳湖，问我能不能帮帮他。”白川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好笑，“那个时候他的棋变得臭极了，差不多就是启蒙级别吧。”
“所以……他真的整整六年没有下棋……”
“应该是。”白川点头，“最后他还是输了，不过那盘棋后半盘下得很不错。从某一手开始，他突然好像想起来怎么下棋了一样，一路奋起直追。”
俞亮皱着眉头，从某一手开始突然变化极大吗？这样说来，围棋联赛上也是……
有什么灵光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能立刻抓住它，重新陷入了重重迷雾。
白川摇摇头，无奈道：“不过这孩子也是真的莽撞，人家对手都说不用，他还非要跳湖。”
俞亮惊讶：“他真跳了？”
“嗯。”
俞亮开始磨后槽牙了，也顾不上思考时光身上奇怪的变化，这个人的不顾身体可真是……一如既往。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当年那么迷糊任性的孩子，如今也一步步成了坚韧又强大的时光七段，所以……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未来正是因其未知才精彩。你现在觉得万分困扰、痛苦的问题，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会突然迎刃而解。世间的一切都自有归宿，不必心急，不必忧虑，时间会给一切答案。”
白川徐徐道来，道理并不稀奇，可从他口中说出却格外令人信服。
方绪说白川像春风，可俞亮却觉得白川像大海，百川归海，有容乃大。难怪师兄一输棋就喜欢到白老师这里躲着，因为所有躁动的、奔流的情绪，到了大海都会汇于平静。
“白老师，谢谢你安慰我，我想我好些了。”
输棋的不甘，还有那些因为心意被质疑、被威胁而产生的焦躁不安，都在这里得到了片刻安宁。
“我会好好想想……我该怎么做的。”

第二天俞亮再来的时候，白川正在办公室跟学生们的家长谈话，其他小孩被家长牵着在教室里排队。今天是最后一天，俞亮的任务是给学生和家长们做一个关于职业棋坛的普及，还有一个意外的帮手也来了——沈一朗。
“我在白老师这里当过一段时间助教。”沈一朗回头看看学生们，“也跟他们相处出感情了，期末是最忙的时候，我就想着来帮忙，没想到你也在。”
“嗯，我也是来帮忙的。”
他们两分工合作，安抚着学生和家长，直到白川出来。最后俞亮讲座的时候，沈一朗和白川就一起坐在教室后面看着。活生生的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果然在这之后，大部分家长都带着孩子报名了冬令营。
结束了所有工作，俞亮依旧坐在昨天的老位置，打算接着复盘，沈一朗却突然坐到他对面。
俞亮正欲发问，突然，他电话响了，是时光。
“俞亮！”时光好像很兴奋，“你手边有棋盘吗？我想通那个地方了。”
俞亮一愣，迅速摆好棋子：“你是说144手，你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对！其实当时你下棋的时候，我就感觉怪怪的，但也是刚刚才想明白。我们不是分析过，其实这盘棋的关键就在你中央错过的那个先手扳，被绪哥抢占之后，中央的白棋就被大大削薄了，这就是导致后面你苦战的根源。”
“是。”俞亮脑子飞速转动，“那里是我想岔了，我想保留这个变化作为劫材，我以为师兄肯定会应劫，没想到他宁愿弃掉右上都要抢占那一步。”
“其实我当时第一想法和你一样，觉得这里没有那么‘重’。”
“嗯……可是从结果来说……这里就是胜负手。”
“不！不是！”时光更加激动了，“我想出来了，这一步你没错，错的是绪哥，这一步就是没这么重。关键是在下一手！下一手才是问题手！”
俞亮茫然地看向他的146手，这就是一手普通的提劫。
“这里提了劫，看似占了便宜，但其实反而把白棋走重了，所以后期黑棋再次在右上开劫的时候，你就不得不跟，我们都知道白棋劫材不够，你去打这个劫肯定是吃亏的，何况中央还被黑棋削弱了。所以这里最好的下法，是弃子！”
弃子！？
俞亮心念如电，一瞬间各种变化在脑海中浮现，他眼睛突然亮起，他好像知道时光要说什么了。
“不要急着消劫，在旁边再开另一个劫，然后利用这个劫争作掩护去右侧补一手，防一个黑棋的冲断，这样黑棋肯定以为你是吃定右上了，等你把他骗过来，然后去左上这么一跳、一尖……”
俞亮随着时光说的话放下棋子，局势竟然豁然开朗。
他怔怔地接过时光的话：“然后就可以弃掉右上的劫，在左上围出活棋……”
“对！这块棋起码有十目啊！而且这样他的黑龙后面眼位不够，是必死的！”
时光拍桌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样就是你赢了！”
时光兴奋极了，恨不得又蹦又跳，电话那头的俞亮却没了声音。
“俞亮？”
“可我想不到……”俞亮语气低沉，“即便到今天，我都没有想到。”
“你说什么呢！”时光有点生气了，“你没想到，我当时不也没想到吗？可是俞亮，你的判断是对的，你比方绪多想了一层。这一次你的确没想到后续，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你已经走在他前面了！”
这听起来好像是歪理，但俞亮竟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时光还在振振有词：“咱们现在分析出来了，下次是不是就能下得更好了，而方绪师兄呢？他肯定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呢？这样他不就进步不了了吗？”
很好，俞亮确定时光这是偏心的歪理，但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时光说话，眼眶竟然泛起酸意。
“我说的不对吗？”时光理直气壮。
“对，很对。”俞亮温柔地说，“时光，你很好。”
“那是！我的棋现在好的不得了！”
俞亮没有解释他说的不是棋：“你是不是从中午一直想到现在？中饭吃了吗？”
“……”
俞亮叹气：“时光，我很谢谢你惦记着帮我复盘，但你不吃饭，我会更担心的。”
“哦……”时光心虚地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去吃，你、你别再难过了。”

俞亮挂了电话，看着棋盘沉思着，时光说的轻松，可这样的转换谈何容易。就好像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巨大迷宫，出口竟然是在头顶上，这是踩着人类的思维盲区的一种答案。别说是现场，即便是在赛后，又有几个人能想到呢？
“的确很妙啊。”沈一朗琢磨清楚了，忍不住称赞，“这里去提劫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做法，尤其你们杀了大半盘棋，谁会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弃子这个办法？”
杀了大半盘……
俞亮被点了一下，思维骤然凝聚，没错，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问题。
这一招真的有这么难算吗？不见得，真正难的是怎么摆脱杀棋的惯性，去想到、去看到这种可能性。就像时光，他也许第一时间没想清楚，但这点念头、线索却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所以他能够事后算出来生路。而俞亮……他当时几乎可以用杀上了头来形容，他相信方绪也一样。
杀棋从来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是他，失了平常心。
俞亮闭眼深呼吸，原来，他远没有自己想要的那样从容，他的内心其实在动摇，所以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坚持、顶住……
可真正的坚定不是这样，根本不需要一遍遍地去证明什么，而是去做，做就好了。
即便这盘棋输了，难道他就要投降吗？
不。
即便师兄永不接受，难道他就要妥协吗？
不。
即便时光不喜欢我，难道我就要放弃吗？
不！
这不是我。
俞亮再次睁开眼，他这把宝剑，此刻渐渐趋于完满，不仅有无可匹敌的锋锐，还有千锤百炼后的坚韧，唯有如此，才能劈山开海，才能一往无前。

沈一朗看着他突然眼神亮起，释然地笑了：“看来你不需要我开解了？”
俞亮惊讶地看着沈一朗，他以为他们没有这么亲近。
“我其实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绪哥发现了，对吗？你和时光的事。”
俞亮脸色变了，他坐直身体，目光凌厉地看向沈一朗，他万万没想到连沈一朗都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
“作为时光的朋友，或者你的朋友，我都不会支持。”
俞亮面不改色地说：“那又怎样？”
虽然如果沈一朗要阻止……会比师兄更麻烦，因为时光更亲近他，但俞亮已经决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
沈一朗笑了，并不在意俞亮的些许敌意：“但是！作为你和时光共同的朋友，我支持。”
“不支持，是因为这条路实在太难，太难了。我查过一些资料，我知道这个群体在如今的社会种要面对多少恶意，谁能忍心呢？”
“而我支持，是因为…你们不一样。在世界上六十亿人中与那个唯一的灵魂伴侣相遇，我想，没有比这更大的困难了，而你们，已经找到彼此了。”
“围棋几千年的历史，有过无数的天才，可他们都没有像你们一样，既是朋友、也是对手、是知己，还会是爱人，这难道不是上天送给围棋的礼物？是几千年都不曾发生的，美丽的巧合。我也是棋手，我不仅支持，甚至有些羡慕。”

俞亮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又或许是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
“不是巧合。”
“什么？”
“我说，这不是巧合，是我的选择。”
俞亮说：“就算山海不可平，可我选择爱他，就会不顾一切，飞逾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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