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7. 约定

【露中/ABO】冻土融化于岭南热夏（正文完）

结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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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回答，他捏着鉴定报告的手正在颤抖，但他的理智没有发生哪怕一丝动摇。他是站在悬崖边的赌徒，他赌上仅有的一切，哪怕以隐瞒、欺骗和伤害作为代价。

“今天是我遇见春燕的第六天。她喜欢我，愿意亲近我。”伊万·布拉金斯基说。

“看得出来。”王耀讥讽道，“你们约好了摆我一道。”他被洞穿的心脏仍在隐隐作痛。

伊万·布拉金斯基看着他，语气平静：“我无意胁迫你。”

“我如今身在中/国境内，平均一天被检查两次身份证件。我的消费、通话、出入场所等一切信息，都完全暴露在你们的国家机器面前，只要你想了解，随时都能看见。”伊万·布拉金斯基缓缓地说，“我将我的一切袒露给你，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我就住在附近，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可以在你出门的时候，避开你的活动范围。”

“是否允许我继续和春燕接触，你可以慢慢观察，以后再做决定。我将选择的权力完全交给你。”

他想了想，又说：“不知你能否感到我的诚意。事实上，除非时间退回到5月31日你杀了我，否则我有很多方法让你陷入困境。”

王耀的呼吸有一瞬间紧绷，他立刻能够想到：“比如今天直接到单位和我对峙。或者直接把亲子证明给春燕看。”

“是的。以及更多方式，善良的人难以想象的方式。”伊万·布拉金斯基点头，语调柔和，听起来十分真挚，“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因为我曾发誓，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王耀眉心紧皱，沉默地看着他，心中犹疑不定。

他就平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王耀用冰冷的目光审视他，很久很久。

最终，王耀说：“你不可以主动出现在春燕面前。”

伊万·布拉金斯基点头应允，脸上毫无波澜，唯有玻璃珠似的紫眼睛隐隐闪烁着，王耀看不出他心情是悲是喜。

王耀正要离开，忽然想：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目的是什么。

最初他认为对方是来试探春燕的身世。所以他的对策是，将谈话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通过话术瓦解对方意志。他几乎成功了。

然而对方顶住攻击，并抛出亲子鉴定，打乱了他的节奏。这时他认为对方的目的是争夺春燕的抚养权。所以他的对策是，论证对方争夺抚养权的企图必定失败。

随即对方叫来春燕，瓦解了他的意志，并主导了谈判走向。

最终结果是，对方需要得到他的允准才能与春燕见面。

如此这般，从他的视角来看，这种结果属于双方各退一步，他成功阻止对方未经他允许主动接触春燕的行为。

然而有没有一种可能，亲子鉴定是对方的唯一筹码，因此始终在试探这张筹码能够兑现的额度？因为他毫无防备，一切应对都源于本心，于是暴露了太多对于春燕的在意，导致他在不知不觉间让渡了某些权力？

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根本不是为了“争夺春燕抚养权”这一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是为了另一种触手可及的目标，比如，留在中/国？毕竟双方对话的初始状态是，他要求对方必须立刻离开，返回俄/罗/斯。现在他甚至允许对方住在附近。

心思电转之间，王耀深吸一口气，说：“对于这次对话，你做了充分准备，我的所有应对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不完全是。”伊万·布拉金斯基抿抿嘴，到底还是没能完全隐藏住喜悦，微笑着说，“你没有及时更新对我的了解，所以在谈判中落入下风。现在了解也不迟，你愿意听我说吗？”

“不。”王耀说。

伊万·布拉金斯基完全没在意他的冷淡态度，软绵绵地和他告别。

王耀推开家门的时候，王春燕正抱着双腿蹲坐在沙发上，头埋在膝盖默默无声地哭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王耀站在她面前，默不作声，直到她停止哭泣，抬头看向他。

王春燕的双眼已经肿得像桃子，她怯生生地说：“爸爸，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刚才我只是太惊讶，并没有责怪你。”从泪眼朦胧的视线里，她看到王耀平静的神色，听到的语气也很平和，整个人和平常无异，“和我说一说吧，春燕。你和布拉金斯基是怎么认识的。”

王春燕用手帕擦眼泪，断断续续地复述他们从5月31日初次见面至今的故事，王耀听得一阵头疼：“独自找弗朗吉？拆掉定位手表？带纸币出门？询问交警？送粽子？听门铃配合演戏？春燕你——真有出息。”

“对不起。”王春燕小声说，“我答应弗朗吉瞒着你。”

王春燕说到做到，坚决不透露她和弗朗吉的谈话内容。她看上去很可爱，通常也非常乖巧听话。然而，一旦她认定了某事，就倔得要命，王耀拿她毫无办法。

王耀只好默许了王春燕和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之间的小秘密，转而询问其他内容：“你答应弗朗吉的是隐瞒6月2日的事情，之后的事情为什么也瞒着我？”

“因为我答应伊万瞒着你。”王春燕的声音更小了。她心虚地垂下头。

王耀的头更痛了。他发现刚才和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约定存在巨大漏洞。他只能限制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行为，但无法完全掌控王春燕的行为。

将王春燕叙述中的时间线与事件结合分析，伊万·布拉金斯基在未知王春燕身份，或者误解王春燕身世的前提下，多次向王春燕提供帮助，甚至称得上关爱——哪怕王春燕的回忆中可能存在美化或者幻想。

王春燕将伊万·布拉金斯基视为值得信赖的人，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存在合理性，甚至可以原谅王春燕的选择。

说到底，王春燕只是个孩子，对往事一无所知，做出那些事顶多称一句大胆，算不上出格，更算不上做错。

可是，他体谅春燕，谁又来体谅他？

他不可能强行命令王春燕断绝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往来，他的言辞不能激烈，如果让王春燕觉得他反对新友谊，说不定她敢立刻化身地下情报工作者，与伊万·布拉金斯基展开秘密接触。

前车之鉴就是在他反复讲道理并且三令五申之后，王春燕竟然敢于在未满六岁的年龄一个人偷溜出门，仅凭借地址寻找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他进退维谷。

心中的愤懑难以言喻，恨不得冲天大吼。

他只能温柔地嘱咐王春燕，对陌生人要保持警惕，她和她的新朋友才刚认识六天，完全不能判断她的新朋友是否可靠。有任何往来，一定、一定和他说一声，最好在他的陪伴之下见面。

王春燕如蒙大赦，用力点头应允。王耀又和她聊两句，哄她去看书，她就一蹦一跳地去书房了。

王耀不由地叹气，按住心中汹涌情绪，拨通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电话。

“抱歉，弗朗吉。春燕打扰到你了。”王耀说。

“春燕那么可爱，哪里打扰我。”对面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说，“不过，我还以为春燕能瞒过你。”

王耀不想回答发现秘密的原因，他说：“你们之间的谈话，春燕一个字都没和我说，完全瞒过我了。弗朗吉，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轻笑，“这是秘密。”

“春燕才六岁，就有自己的小秘密了。”王耀又叹一口气。

“感到失落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取笑他，“你或许难以理解春燕为什么悄悄跑来找我。我倒是能明白一二。”

“她找你，问你为什么离开她。然后你劝解她？”王耀自责地说，“说到底，我没把她管教好。如果她再去找你，你可以告诉我的。”

“就算来找我又能怎么样，难道我会搞不定一个小孩子。”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抱怨似的说，“别太溺爱我。”

王耀坐立不安：“抱歉弗朗吉，可能我……缺乏边界感。”

“这是我和春燕之间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认真地说，“你不忍心让我做坏人，但我更希望你以自己的感受和需求为先，再考虑别的人。”

王耀心中不是没有触动，然而以彼此的身份，已经再也不适合说出过分亲密的感谢。只好若无其事，表示自己虚心受教。两人又聊了其他许多话题，气氛十分融洽。然而没有任何一刻，王耀想要向他倾诉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事情。

与此同时，伊万·布拉金斯基正在夜色中散步，哼着歌，发消息联系他早已看中的出租房的房东，商讨线下看房和签约的事情。

出租房就在王耀家隔壁小区。非常近。

几人合抱的行道树树干上满是苔痕，空中飘着青草和雨水的清淡气味。有霓虹灯在街边闪烁，有人在广场上唱歌跳舞，有小猫小狗在追逐撒欢。

真是一个好地方。伊万·布拉金斯基想。他终于踏入王耀所在的这方天地。他愿意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清晨，伊万·布拉金斯基仔细看过出租房，与房东敲定最终价格，房东让他上传身份证件进行线上签约。这之后，统一管理系统返还提示信息，房东只看一眼就脸色大变，让他在房中稍候。

伊万·布拉金斯基不以为意，站在阳台窗边静静眺望。从这里看不到附近的公安局家属小区，但是两个阳台可以看到同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山。

没过多久，有脚步声传来。来人大概50岁上下，精干利落，目光炯炯有神，直截了当表明来意：“我是社区网格员老李。因为你身份特殊，我受房屋产权人委托，和你签租赁协议。”

伊万·布拉金斯基点头表示了解，再次向统一管理系统上传身份证件。老李使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进行授权，一边办理手续一边和他闲聊，介绍本社区的生活设施、便民窗口、近期公益活动等情况。伊万·布拉金斯基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您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您了解王耀一家的情况吗。”他忽然说。

“公民隐私权受到法律保护。”老李抬头看他一眼，和善地冲他微笑。

“我不属于中/国公民。”伊万·布拉金斯基柔和地说，“您可以向王耀透露我的个人信息。”

说着，他在为期一年的电子租赁合同上，签下他的姓名。

这一天，伊万·布拉金斯基过得异常充实，上午他清理并布置房屋，下午去广/州市福利院应聘义工。看过他的简历，福利院员工迟疑着说：“您的学历和工作经历都非常出色，但我不确定我们是否需要义工。稍等，我去请示领导。”没过一会儿，他告知伊万·布拉金斯基已被录用，明天上岗。

一晃已是傍晚时分，伊万·布拉金斯基拎着一份鲜虾粥回到出租屋之后，接到米沙的电话，说是收到了他寄回莫/斯/科的礼物。

他这才想起，自己更改人生规划之后，完全忘记和合伙人提起。

“我打算留在广/州，每月一次返回儿童院。”伊万·布拉金斯基说。

“你这么迅速决定。”米沙十分惊奇，“把短期旅行变成长住了？”

“我找到了我的……我的女儿。”伊万·布拉金斯基回答。在尘埃落定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神情恍惚地重复说，“我和……我有一个女儿。”

一直盘踞在心头的不真实感轰然落地，巨大的幸福感瞬间笼罩了他，他因而哽咽，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米沙，我有家了。”

“天呐恭喜你！”米沙在电话那头惊叫，连声追问，“从没听你提起过？她几岁，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子？”

“还没有照片。”大雪人心满意足地微笑，眼睛弯起，“她很可爱。是一个小天使。”

说不定春燕和他小时候长得很像？但他不记得自己六岁长什么样子，也没有那时的照片。他不愿错过王春燕的六岁生日，如果能留下照片就更好。

他当即决定买一台相机。

他已经错失了七年。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珍之重之，由衷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多地参与，尽可能多地记录下来。

“6月11日她过六岁生日，我还没为她准备生日礼物。”他踌躇说，“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喜欢什么礼物，米沙？”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给孩子们的礼物都是你买的。”米沙无奈地说，“兄弟，你怎么回事，高兴得傻了吗？”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说话，柔软地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是的，我很开心。很开心。”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一个六岁的女儿？为什么不知道她的存在？谁是她的母亲？她怎么流落到中/国？你们怎么重逢的？”米沙一肚子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况比较复杂，有机会再和你说。”幸福感源源不绝，不停地从胸口满溢出来，伊万·布拉金斯基忍不住又说，“米沙，你还记得王耀吗？”

“参加过二零二一年冬季联合集训的那个Alpha？有点印象，某天吃饭的时候忽然拿餐盘砸人。”米沙啧了一声，“个子小，脾气很爆，打架不要命。”

伊万·布拉金斯基于是又不说话，自顾自笑了起来。电话那头的米沙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猜不到他所思所想，忍不住评价道：“兄弟，你现在很怪。”

“我正在想，应该准备什么礼物。”伊万·布拉金斯基笑着说，“第一份礼物，希望是特别的。”

米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礼物，只能艰难地回答：“很特别的洋娃娃？”

“不不不，我是说送给……”伊万·布拉金斯基抿唇，有点羞赧地说，“孩子母亲的礼物。”

米沙不想和他继续聊了。米沙能看到他满地稀碎的逻辑和理智，捡都捡不起来的那种。“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米沙建议道，“你已经傻了。”

电话另一端忽然安静下去，米沙疑惑地等待一会儿，听到伊万·布拉金斯基喃喃自语：“或许吧。暂且允许我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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