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日】殉道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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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列车在行驶中，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没有其他乘客。空荡荡的车厢里唯有两人，列车在寂静的浓雾里前进。狛枝醒了过来，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也醒过来了。实际上他们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是“醒来”，而是睡着。
毕竟这是一辆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列车。
哐当哐当，列车偶尔会出现一些细微的晃动，狛枝觉得这只是梦一场而已，倒不用做得那么逼真。
旁边的日向没有看向他，只是呆呆地望向对面的窗户，狛枝也没有开口。最开始日向出现在自己的梦境时还有些兴趣，在梦境的地点还没固定在列车之前，他会像在现实里一般惹梦里的日向生气，用笑容隐藏观察他的意图，内心也因日向不断变换的表情而骚动不已。
真厉害，和现实中的日向君一模一样。
后来就厌倦了，逗弄这种自己创造的东西毫无意义，毕竟是自己的梦，谈话间连白天发生的事也能接上那是当然的，毕竟是自己经历过的。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梦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呢？不过梦里的日向对自己抱有明显的好感一事他却感到强烈的反感，这种在梦里寻求安慰的事情是狛枝最不齿的。
很长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这是不常有的事情，狛枝想起白天和日向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自出程序以后，刺耳的预备学科变成了狛枝称呼日向的专称。狛枝并非讨厌日向，反倒是他希望日向讨厌自己。狛枝的内心以极其卑微的姿态祈求日向对自己说出厌恶狛枝凪斗，这样的话他就能彻彻底底扼杀内心那个深爱着日向创的狛枝凪斗，没有这个契机，内心的信徒将爱意杀害之后，爱意却像蝗虫般无穷无尽，肆意啃咬他名为信仰的田野，田野日益减少，在田野不复存在的荒土之上立着一块块数不清的墓碑，上面只刻着一句话——『深爱着日向创的狛枝凪斗之墓』。
“……你为什么不说话？”
“就算是梦，我也没有要按你所想照办的必要。”
两人又归于沉默之中。
慢慢地，四周列车行驶的声音也渐渐消失，白雾入侵了车厢，一切也逐渐被白雾吞噬。日向继续看向窗外，抵在梦醒之前说道：“其实我想和你好好聊下天的。”
梦醒了。
8：00的闹钟也响了。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清晨的阳光溜出窗帘的缝隙照到狛枝的脸上，他把闹钟关了，关闹钟的手缩回遮住眼睛。
这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梦，白天也要见到日向，晚上也要见到日向，这一切对狛枝而言俨然成为一种折磨。
今天上班日向君见到自己后会怎么样对自己呢？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自己搭话还是仍然赌气不理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回话让日向君更加讨厌自己呢？
狛枝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刚刚洗漱完的他没有一点精神焕发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换好衣服出门上班。
今天的日向并不包含在那两种范围之内，因为他在医务室。
最近的日向成了医务室的常客，一个月连续发两次烧现对日向而言已是小事，连罪木找遍所有人后没有办法最后居然哭着跑来找狛枝恳求他去劝劝日向不要再那么拼命了。
狛枝转着手里的笔，屏幕上的片假名与汉字手拉手一起跳起舞来，狛枝欣赏不来它们的舞姿，起身走出办公室打算休息一小会，走着走着，他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到达医务室的门前，狛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个地方。他在外面站了十来分钟，然后推开了门，躺在靠窗处床位的日向把目光从手里的资料移开，看向了狛枝。他显然一副惊讶狛枝为什么会来这里的样子，下意识用疑问的语气叫出他的名字。
“只是来看看预备学科狼狈的样子而已。”
他笑着说是吗，是一向在包容狛枝时露出的笑容，狛枝讨厌这样的笑容，仿佛在看着一个顽皮小孩一般的眼神。
日向创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悖论，一个毫无希望可言的预备学科，一个弄虚作假的人工希望，一个罪无可恕的原绝望残党。如果承认自己爱他，那自己就多年以来建立的信仰，建立的人格就将全面崩塌，忠诚信仰希望的殉道者就会再一次地死亡。
反正现在这样日向在心里肯定也是讨厌他的，但日向却没有显现出来罢了，怕是在维护日向自己在外界的形象。
看啊，日向创是多么地宽容啊。包容着如此过分，如此恶心的蛆虫。
狛枝绝不承认日向身上怀有希望，预备学科绝不可能拥有希望。
狛枝没有发出嘲讽，离开了医务室。突然的大风卷走了日向让狛枝等等的话语，话语消融在空气里无影无踪。
夜晚，狛枝在梦里回到了那辆列车上，今天梦里的日向显得很开心，向他感谢道：“谢谢你来看我。”
“那为什么不去和真人道谢呢？”狛枝充满恶意地对日向笑着说，看日向的脸逐渐变得晦暗。
“我只是想和你道谢而已。”
“在梦里有意思吗？”
梦里的人什么都不是，狛枝感到自己在梦里想象日向会向他道谢这件事又可笑又可怜。
“我只是……哪怕你对我是一场梦，我对你是一场梦，或许我确实是在你的身上寻求安慰，但我对你——我只要和你说说话，在远处看着你幸福就好了。”
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狛枝连在梦里坦率都做不到了，狛枝难以想象日向会对自己抱有如此明显的好感，梦里的他和现实相比脆弱了不少，像个普通人一样自卑且迷茫着未来，明显地露出疲态。现实中的他可不是这样的，是坚定的，永远都是大家的支柱，领导着大家，哪怕病倒也会在病床上继续工作，对自己也一直是用那该死的温柔照耀着自己，一次次的找茬只会变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狛枝就这样再一次地沦陷，信仰的田野又有一块变成了荒地，已到了只剩最后一块田野的危急状态。
“那就请日向君讨厌我，只要日向君讨厌我我就能获得幸福。”
他抚摸日向的脸，他也曾妄想过和日向在一起会是怎样地快乐，在那片沙滩之上，爱在那座沙堡里的王位登基。可惜日向与他的本身就是悖论，是磁铁的同极。承认他爱日向就等于扼杀他的本身，扼杀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他多年搭建构建自身的积木会被日向轻而易举地推到，零碎的积木块散落一地。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日向惊讶不已，连忙摇头，狛枝缩回手，浓雾灌入车厢，日向的脸也渐渐变得遥远了。
“那日向君，我又将死去。”

今天的日向犯了一个较为严重的失误，导致不少同事都要为日向的失误加班。这件事总算让新来的上司找到了训斥日向的借口。这位上司极度厌恶绝望残党，连同原绝望们也被牵连。
『别想忘记你们的罪！』是他对原绝望们的口头禅，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这个人才会被派来这个基本上由新世界程序恢复的诸多原绝望组成的分部，而日向在多次帮他人解围后被这个人选作重点目标，好像击溃了日向就能狠狠打击到原绝望们，从而建立自己的威信。
但在日向一次次地消耗自身的前提下，他总是没能如愿以偿，而这次新上司总算可以耀武扬威，他让日向站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大声地训斥他，将长期以来对原绝望的怒气发泄，偌大的办公室里只能听见他的训斥声，说到激动处还用手里的文件击打桌子。
狛枝到的时候新上司已接近尾声，可这种机会实在难得所以还想在找点小茬再教训教训日向，但在看到狛枝进入办公室的一刹那，他就闭嘴了。
狛枝凪斗在未来机关很有名，不过指的是负面的有名罢了。刚开始还有不少人期待他从程序出来后能成为己方的一道强大力量，结果一次外勤告诉他们什么叫本性难移，也就再也没人主动来触这个霉头。
新上司自然也不肯直面面对狛枝，就算日向和狛枝的关系在未来机关里看起来很差，他对日向的训话实际上也是对办公室里的其他原绝望的机枪乱射，因此他让日向好好负起这次失误的责任，快去回到自己的位子工作，就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新上司离开办公室，其他人纷纷走向日向的办公桌，安慰日向。日向笑得很勉强，强装一副没事的样子，让人不忍戳破他虚假无比的伪装。狛枝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再向那里看一眼。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狛枝睁开眼睛，列车的声音和往常不一样让他有些许的不安感，身边的日向的表情非常奇怪，似麻木又似羞愧，把负面的情绪扔入锅中乱炖，盛出来的就是他此刻的表情。也难怪，日向是个好面子的人，受到如此大的羞辱当然会过意不去，狛枝感叹他的梦还原能力如此之强，竟能把日向事后的情绪也模拟出来。
“……我……”日向除了“我”这个单词之外再也说不出话了，喉咙像被铁丝绞紧，声音是那样得低，像费尽千辛万苦挤出般。
“都是你的错哦，把把柄主动交给别人手上，要是早点联系上级就没这回事了。”
“……”
日向低下头，沉默不语，双手放在膝盖上，攥得很紧，一副要把指甲掐入肉里的样子。最终，温热的泪水还是低落在日向的手背上。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擦眼睛，突兀地站起来。
无尽的列车终于到站，无机质的女声播报列车进入终点站请乘客有序下车，慌乱瞬间挤满了狛枝的心，他想拉住日向，但日向摆开他的手跑下车，像一只游鱼游进灰色的海，无尽的灰色人影吞噬了日向，狛枝大喊着日向的名字，拼命扒开挤在一起的灰色人形，但没能如愿，最终他也被这灰海吞噬了。
狛枝惊醒，在漆黑的深夜发出幽幽荧光的电子闹钟上显示此时为0：21，从梦境带出的慌张和缺失感让他心乱如麻，他下意识穿上便服，进入到普蓝色的夜晚。
他用手机大致查找了未来机关公寓楼附近的居酒屋，为了躲开日向他特意寻找了一个离公寓楼较远的地方住，现在这一决定却他头痛不已，摸了摸口袋还好钱包还在，狛枝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
找到日向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居酒屋角落的桌子上烂醉如泥，桌子上堆放着不少空杯子，让人难以想象是那个酒量极差的日向一个人喝完的。新来的服务员正头疼着，狛枝问了多少钱，先掏出几张福泽帮忙结了账并说不用找了，再把日向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把他带走了。
狛枝暗自吐槽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却被半梦半醒中的日向听见，他吐字不清，还是顽固地将反驳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出。狛枝嘲笑他本不应该装好孩子自己承担一切，预备学科就应该得有预备学科的样子，处理不了就乖乖去告诉苗木君好了。日向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那位新上司的家人就是因为绝望残党才会去世的，如果这样能让他舒坦就好了。狛枝笑他太过天真，这下好了，真被这样当众责骂心里又过不去。日向这才安静了下来，埋着头，不知道是又睡过去还是无话可说。
狛枝把日向扶到公寓楼里，到达日向家门口，他从日向的衣兜里翻出钥匙，粗暴地把日向扔到床上。狛枝坐在床沿边喘气，把一个基本脱力的人带回来是相当不容易，也对自己只是某次无意中听见了日向的房间编号却记得如此清楚而感到懊恼。休息些许，狛枝准备离开，风衣的一角却被拉住，日向用空着的手挡住眼睛，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讨厌我。”
“……不哦，我其实喜欢日向君哦。”他借着日向醉酒，长期束缚自己的那根名为理性的锁链也被日向周身围绕的酒气醉晕了。
事后的一切都能推给日向君醉酒后的幻觉。
这样的念头疯狂地在他脑海里浮现，背负着累累尸骨的躯体再一次由爱意占了主导。
日向的确以为这是在梦境之中，属于梦境的狛枝在向他表达爱意。剥去外壳后展现出脆弱内在的他早已没了以前的抵抗力，他放弃了理智，放弃了一直以来坚定的梦境的狛枝不是现实的狛枝这一底线，企图以这样来治愈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起码这个时候自己是幸福的，他麻木地想着，像之前沉溺酒池一般，用来麻痹那份痛苦。
“像做梦一样。”
“这就是梦哦。”
狛枝强硬地拉开日向挡住眼睛的手臂，直直地看着那对水汽弥漫的枯草色眼睛，他喜欢日向的眼睛里出现他的身影，并会因此颤抖不已，因为这样就像是他独占了日向的目光，日向只会看向自己一人。
“列车到达终点站了。”日向咕噜着的梦话像迅捷的闪电轰地击中狛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日向，感到阵阵窒息。长久以来的自我欺骗被残酷地曝光了，他的伪装与自我保护被血淋淋地撕裂，柔软的心暴露在阳光下疯狂地跳动。
日向的话语将他心中的荒地灌溉，唤醒了沉睡的野兽们，枯骨从墓碑下破出，摇摇晃晃地向最后一片田地前进，不多时，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执着就此毁灭。
殉道者再一次死去了。

清晨，日向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没回过神，强烈的头疼将要把他击垮，他闭着眼睛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却渐渐感觉到异样感，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躺在自己身旁的狛枝。
日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的列车到了终点站，后面的梦境换成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能，但阵阵的头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现实。他摇摇身边的狛枝企图叫醒他，狛枝虽是醒了，睁开眼看向叫醒自己的日向，两人无言地对视一会，狛枝就又缩回被窝去了。
“狛枝！不许睡给我起来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在我家？！”
“好吵啊日向君，能不能理解一下你的恋人昨天大半夜把你从酒馆带出来还帮无意识的你洗漱的辛苦？今天不用上班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
“恋人？！什么恋人？！快给我醒过来解释清楚——狛枝！！！”
日向就这样有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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