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红花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30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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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一位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在山坡顶端发现了一朵花。
这花很漂亮，虽然含苞待放，却如同泼上鲜血，在绿草茵茵的地面非常显眼。
女孩蹲下来看它，一双马尾辫如同猫尾在地上扫着。
女孩不知道花的名字。但她深深相信，在遇见这朵花的那一刻，她就深深“爱”上了它。
出于本能，她想伸手，掐断柔嫩花茎，再把花带回家中卧室放进花瓶，每日每夜欣赏，直到它干枯凋零。
但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爱一朵花就是让它长在原地，而喜欢一朵花则是野蛮地摘走。
于是，她每天都来看望这朵花，有时为它除虫，有时为它浇水。她趴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撑着脑袋看着花朵傻笑，和它一同聊天，与它一起分享阳光。
在爱上那朵花的日子里，她非常快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她再来到山坡，却再也寻不见那抹红色。
原来，花儿早已不知被谁摘去，手段残忍，几乎是拦腰掐断，只剩半根花梗徒然留在原地。
女孩跪在地上哭了。那花对她很重要。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去“爱”它，再怎么去呵护它，也终究抵不过别人如此野蛮的“喜欢”。
那么之前的呵护又有什么意义？她还是失去了它。她质问自己，如果当时自己把花带回家，放进玻璃罩中努力培养，哪怕最后依旧难逃干枯的命运，却比这样要好上百倍。
可它只是一朵花而已。女孩儿委屈地安慰自己。
花和人不一样。人都能找到自己深爱的人，但花不能。
女孩儿这么相信。
现在天色不好，她得回家了。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她就由叔叔抚养。父亲母亲在很远的地方打工，近来也完全断了音信。
叔叔脾气很差，还喜欢喝酒。如果她回去迟了恐怕会挨训。虽然她很爱自己的叔叔，叔叔也很喜欢她，但她不能耽搁。
何况今天对她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于是她决定抄一个近路。从一个峡谷回去。
那里叫“瓦伦丁谷”。据说，很久以前，一位来自异域的探险家历尽艰辛，在“瓦伦丁节”那天发现了这个山谷。他为那里的险峻之景深深震撼，为了纪念，遂用当天的节日命名了山谷。
而瓦伦丁日——在那位探险家的母语中，叫做“情人节”。
真是令人浮想联翩的节日。女孩心想。
但与节日氛围不同的是，作为本地人，她从小就听村里大人谈论，在山谷里存在着吃人的野兽。野兽无形无状，却会实实在在伤人，被咬伤的人会浑身溃烂，痛苦死去——已经有很多人在山谷失踪了，所以大人们在山谷布下了很多捕兽夹，并且禁止随意进出山谷。
但她心怀侥幸，决定冒一次险。
这时，天下雨了。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女孩很爱惜自己的身子，她不希望在泥泞的雨水里前进，便在羊肠小道边找了一个宽敞的树洞，进去躲雨。
她刚钻进去，外边雨就下大了。
伴着雨声，她靠在洞壁闭目养神。

大雨中，一位小男孩正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右手腕上缠着橘红色的念珠。
念珠很长，即便在他纤细白净的手腕绕了好几圈，还是有一部分垂下，在衣袖间若隐若现晃动。
大雨如注。终于，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树洞。此刻狂风大作，雨势正急，树林间，枯枝败叶倾泻而下，他不得不加快步伐，来到树洞前。
这时，透过昏暗的光线，他发现里面居然还躲着一个人。
他拨开雨帘，在外面蹭了蹭脚底的泥沙，低头进去，摘下斗笠。
果不其然，在树洞另一端的黑暗里，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正席地而坐。虽然身影模糊不清，他还是能感觉出，对方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在这里居然还有个女孩，真是稀奇。”男孩心中奇怪。
“你也被困在这了？不要担心，我会救你出去。我叫鹤天，是过来调查的。”为了避免麻烦，他自报家门。
“调查？”女孩躲在黑暗处，好奇地问道，“调查什么？”
“有很多人在这里失踪了。你没看到么，在林子里到处都是捕兽夹，稍不留神就会中招。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见外面雨越下越大，鹤天自觉无法动身。这样也好，他打算暂作休整，待雨一停，就护送女孩离开森林。
至少这样，他还能救下一个人。
女孩出奇安静，但她始终目不转睛盯着鹤天。
“你叫什么名字？”鹤天抖去蓑衣的雨水。
“我啊……”女孩喃喃，“我叫业因。”
“夜莺？用鸟类作为名字，人类可真奇怪呢。”鹤天毫不自知地嘟囔。
“不是哦。”女孩声音软软的，此刻她可爱地纠正道，“业报的业，因果的因。”
“这更奇怪了。”
“嗯。或许吧。很久以前一位大哥哥这么叫我，就这么传下来了。”
很久以前？鹤天皱眉思索，抬眼打量少女。
眼睛适应了昏暗，面前下女孩顶多十岁。她这年龄，真知道什么叫“很久之前”吗？
树洞内，鹤天盘腿坐在有限的光芒处，女孩则蜷缩在潮湿的黑暗里。担心贸然接近会吓到女孩，鹤天与她保持距离。
树洞外，雨打在树叶上，嘈杂不绝。
“你是怎么到这的？”这次轮到业因发问。
“徒步。一路上勉强避开所有陷阱，没想到却被大雨给困住了。我也是第一次冒险深入腹地，据说，这里藏着个可怕的怪物。”鹤天望向洞外，雨开始减弱了。
说话间，他打开行囊，拿出干粮。
“给，吃一点。在野外一定要保持体力。”
他柔声道。
女孩依旧躲在角落。在这种环境下，她一定是精疲力尽，担惊受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猜想划过鹤天脑海。
“我这里还有些应急药物。该不会你是受伤了，所以才一直坐在角落？那得赶快治疗才行，别感染了。一个人在这边，受苦了。”
说罢他拿起绷带与碘酒，试探性走向女孩。
女孩闻言，小小的身躯一震：
“业因我知道了……你等等，先别过来啊……”
接着，她在落叶堆里一番窸窣，折腾半天，才颤巍巍伸出手。
她的皮肤白得晃眼。
而在她手背，一道血痕闯入鹤天眼帘。
皮肉撕裂，鲜血流淌，白骨显露，触目惊心。
鹤天心中大骇：这是被什么东西弄伤的！别说孩子，成年人被伤成这样都要疼到休克，她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忍耐这番痛楚，还一言不发！
鹤天暗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赶忙把她纤纤玉手托在掌中，准备上药治疗。
她的小手重如锈铁，冷若寒冰。
“你好细心，而且对业因也这么温柔……”没想到业因对伤势完全不在意，她反而兴高采烈，语调也活泼起来。
“这孩子坚强过头了。”鹤天颇感意外。
可刚刚抹上止痛药，鹤天却发觉不对。
因为这伤口实在是太过新鲜，甚至血液都没有凝固。可鹤天刚来时没看到任何血迹，而雨下得再大，也不该把树洞里的新鲜血迹冲散分毫。
更重要的是，从这血肉模糊处，一股熟悉的气息正若隐若现。
他停下手中动作，口中喃喃：
“你该不会……是刚刚故意把自己弄伤的吧。”
“对了，雨停之前，你能一直留下来陪我么？已经好久没有人过来了。然后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山坡吧？那边有好多好多漂亮的红花！”女孩没有理会他。她只是自顾自说下去。
树洞里的黑暗愈发浓郁。之前还能勉强看见女孩的白裙，现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真的是这附近的居民？”鹤天松开女孩的手，发问。
对方没有回答。一阵骚动后，从黑暗里女孩缓缓伸手，递出一朵鲜红的花，以及她怯生生的声音：“这……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小女子不才……”
鹤天面无表情：“你怎么还送花给我。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女孩却不回话，执着地举着花，等鹤天来接。
鹤天招架不住，只好伸手去拿。
她的手近乎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刚刚血淋淋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采这花为了什么？”鹤天保持戒备，慢慢后退。
“这是为了你而采的。这是我最喜欢花。”女孩痴痴地笑了，“业因我为此选了好久，请夸奖我吧。”
“为了我？”鹤天皱眉。
业因听罢羞涩地笑出来：“因为，今天正好是情人节呢。”
鹤天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你的人生还很长，没必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他回头，确认树洞洞口就在身后，“何况情人节……人类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把这一殉教者的故事变成鼓励消费的噱头。”
业因没有回答。
雨又下大了。

雨停了。
女孩向树洞外探头探脑，独自走出来。她踩着泥泞的大地，回到在悬崖边的屋子。
绕过遍地的酒瓶与烟蒂，她来到叔叔的门前。
隔着门，里面鼾声如雷。于是女孩小心翼翼把一封信塞进门缝，接着开始打点自己的行李。
这是她的告别信，里面也有对他养育之恩的感谢。她选在“瓦伦丁节”这天，离开喜欢自己的叔叔。
叔叔在清醒时对她很好，可在喝醉时非常喜欢她。
在后院，或是厨房，或是卧室；在中午，或是在深夜，或是在凌晨，每当叔叔喜欢她时，叔叔都会告诉她，这是他对她的爱。
这让女孩感到迷惑。有时候比起他口中“爱”，她更觉得身体发胀发痛，两腿之间犹如撕裂。她以前在垃圾桶旁翻过让人脸红心跳的书，上面说，“爱”会让人感觉被大火焚烧，浑身刺痛。
事实证明，叔叔口中的“爱”，真的会让人身体剧痛。
但她不喜欢痛。她也不喜欢身体被其他人抚摸的感觉，哪怕是“爱”自己的叔叔。
何况有时候，叔叔对她的“爱”会让她很累，累到动都动不了。
可如果反抗她就会挨打。她家住的偏僻，就算她哭得再响，也不会有人赶来救援。
她哭得凶时，会呼喊胡乱编造的人名。因为她没有朋友，她甚至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但就算如此，她依旧有属于自己的一片乐园。
那是一本书。一本她很喜欢的书。只可惜过于破旧，封面与末尾几页早已丢失，她根本不知道书的名字。
闲来无事，她便在阳光下反复翻阅，以至于书线崩散，书页如同落叶散落。
她看不懂书的主题，但是莫名喜欢书里的角色。
在沙漠里迷路的飞行员，来自遥远星球的小男孩，养在玻璃罩下的玫瑰花，还有想要被男孩驯服的小狐狸……
她觉得太美了。
她隐隐觉得，自己也在等待某个人的出现，来爱着自己，驯服自己。
但那个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而今天，她思考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彻底告别叔叔，启程翻越“瓦伦丁谷”。或许在正如这个名字，在山谷之后，她能找到比叔叔更爱自己的人。
因为她已经知道，那个节日会给恋人和追求恋爱之人带来祝福。每年这个节日，全世界的情侣都会庆祝，也会为追寻幸福之人祈福。
而这恰恰就是今天。
于是，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柔弱女孩背起行囊，踏上旅途。
真正爱自己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呢？
她心想。
雨又开始下了。

“人类因为逃避孤独而相遇，却又因为彼此了解而分开。”鹤天摇头喃喃，“这句话对于我们也适用。你已经这样多久了？”
“业因好开心……业因一直在看着你，从你进森林的那一刻。你是第一个躲开了所有的陷阱的人，也是第一个对业因这样体贴的人。业因果然没有看错你。”
雨越来越小。
鹤天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以你……愿意爱我么？”女孩抬眼，一双血瞳在黑暗发光。
“那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已经，”鹤天面沉似水，“杀了多少人？”
雨停了。山间的天气变化无常，此刻阳光照进树洞。树洞开始坍塌。
鹤天纵身一跃，离开危险区，也因此，他彻底看清树洞内部的景象。
女孩还在那里。
她身穿白色连衣裙，裙摆布满锯齿状的蕾丝纹路。只不过，在裙子上正渗出大片大片的血污。
她扎着双马尾，头发乌黑，戴着的发箍定睛一看，竟是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她双瞳血红，皮肤惨白，脸上挂着幸福到恍惚的笑容。
而她右腿的脚踝处，裹着作为绷带的红色手帕。
而与她娇小身躯极不相符的，是她背后伸出三支巨大的附肢。那是由树根，枯叶，铁丝网和各色骸骨组成的棕色“手臂”，散发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
附肢末端，是巨大的捕兽夹。它们夹口大开，锯齿密布，锈迹斑斑，沾满干涸的血迹。
而她脚下，堆满了森森骸骨。
“就算身为付丧神……不，百器冢的一员，你做的也太过分了。”鹤天面露盛怒。
“鹤天，请留下来吧。”业因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发话，她苍白的脸上涌起绯红。
女孩走下骸骨堆砌的宝座，来到阳光下，俯身将红花残酷地连根掐断，举在胸前：“业因很确信，我已经爱上你了！我们的相遇命中注定，你一定……是来驯服业因的，对吧！”
鹤天无法作答。
就算身为同类，鹤天也难以理解她的思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念珠，准备迎战。

雨停了。
小女孩被发现了，在山谷的底端。
当人们找到她时，她就像一截枯瘪的干花。
一具十岁的干花。
她的行李在山谷散落，地面开满她最喜欢的红花。而她的右脚腕，被一只锈迹斑斑捕兽夹死死夹住。
血已经变成了黑色。
很多年后的深夜，外貌酷似小女孩的某人在郊区游荡。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呀！你好啊！新来的后辈！”一个形迹可疑的黑发青年出现在巷子口，向她一个劲热情挥手。
他倚着墙，身着黑色西装，外披棕色风衣，胸前的口袋还塞着一个红手帕，双瞳赤红，身上血迹斑斑：“你叫什么名字？诶，我们的发色与瞳色那么像，在外人看来，是不是就是一对兄妹？”
 她没搭理他。
“看来你还没有名字。我叫随因，天赐良缘，有幸相会，不如交个朋友吧。正好我在用餐，要不一起？”英俊青年围着她打转，盛情难却。
女孩探头去看，只见有一双高跟鞋伸出巷子，血迹在地面蔓延开来。
她摇摇头。
“食欲不佳？看来是有心事呢。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百器冢为你效劳！”随因双手递上名片，待女孩接下，他的目光盯住她的脚。
女孩赤足，右脚踝还露着白骨。
“你这孩子，到底目睹了什么样的悲剧呢。”青年摇头叹气，单膝跪地，从口袋抽出手帕，作为绷带为她绑住伤口。
女孩呆呆的，没有反应。
“不如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这样你就和世界产生了链接。嗯……我想想。”男青年翻眼思索，接着打了个响指，“我就叫你‘业因’吧。哈！我真是一个天才！我喜欢这个名字！杀生业报，业随因来！”
“业因……我原来，叫业因啊。”女孩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随因向她伸出手：“高兴些嘛，小姑娘。现在我们可是付丧神！你曾经最遗憾，最渴望的事情，现在拥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去完成！被抢走的东西，现在你有能力加倍地夺回来；被亏欠的东西，现在你可以让负债人血债血偿！这就是我们百器冢的信条。”
闻言，业因犹豫再三，伸出她冰冷苍白的手。
“这就算同意咯。”
随因淡淡一笑，紧紧握住女孩的掌心。突然他手臂一抽，顺势将女孩拉进自己的怀中。
他的风衣如同双翼展开，护在女孩身旁。见女孩惊慌失措，他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她唇前：“嘘……不要说话，去感受它。你这么冷，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
女孩只觉身体逐渐温暖起来，此外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流涌入她胸腔，流遍全身。
她冰冷的身躯，第一次短暂地温暖起来。
奇异的兽面纹在她周围浮现。
“刚刚我把自己的力量分享给你。你是一块好料子，至于之后如何发展，就靠你自己了。对了，你有什么愿望么？”
思索片刻，女孩开口：
“我，想找到自己爱的人。”
“你会的。”随因拍拍她的头，“那么，业因，欢迎你加入我们百器冢。”
女孩点点头。

现在。
“多说无益。受死吧，百器冢。”鹤天冷冷说罢，念珠构成的绳套，如同惊涛骇浪，朝业因袭来。
业因被念珠绊倒在地。
女孩被叔叔打翻在地。
业因坐起身子，地面涌出捕兽夹，鹤天遁入树林。
女孩捂着伤口，挣扎着向前逃跑，一头扎进树林。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业因高呼。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叔叔咆哮。
“你不要走，我想找到真正爱我的人！”业因流着泪捂住胸口。
“我不想死，我想找到真正爱我的人！”女孩流着泪捂住伤口。
艳阳高照，鹤天的身影在不远处现身，准备下一波攻势。
大雨磅礴，女孩的身影在树林里穿梭，她已经脱离路线。
鹤天呼吸急促，刚刚他已经被陷阱所伤。
女孩呼吸急促，刚刚她已经丧尽了体力。
鹤天发动了最后的攻击，念珠化作了锋利的天罗地网，朝业因扑来。
女孩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她咬住叔叔抓住自己的胳膊，被一掌扇飞。
捕兽夹与刀刃轻松撕裂了罗网。
女孩在绝望之中被逼向了悬崖。
业因的捕兽夹无穷无尽，从地底下偷袭。
女孩的脚被捕兽夹夹住，她翻下了山谷。
鹤天仰天，跌在地面。
女孩仰天，落在谷底。
胜负已分。

“所以……你打算把我也吃了？就和那些人类一样？”
夕阳西下，鹤天被铁丝绑在树干上，浑身动弹不得。
虽然被绑住，可这里的视野很好。他位于山坡顶端，面朝西面，可以欣赏天空美丽的火烧云。
业因则在不远处。她背后伸出的附肢自由变形，化作伐木斧与电锯，不知在捣鼓什么。
巨大的轰鸣声盖过鹤天的声音。
鹤天断定她在捕食人类。森林里遍布的捕兽夹都是业因的感觉器官，一旦有人被夹住，业因就会立刻前往事发地捕获猎物。
“之前误入这里的人类都被她杀害吃掉了。真是的，明明我们已经封锁了这片区域，还贴出警告标识，为什么还会有人作死进来啊。”
事到如今他只能叹息。
想到这他恍然大悟：今天是情人节。
森林附近有一个著名景点，被宣传成“情侣约会必去之地”，说是那里约会的人终成眷属，其实只是周围农家乐为了促进消费编造的广告。
而这些广告，就让鹤天他们的努力通通白费，顺便喂饱了业因这个小恶魔的肚子。
不过现在，他自身难保。
“情人节快乐！”业因兴冲冲跑来，先给鹤天围上围兜，再笨拙地左手拿汤勺，右手在汤勺下兜着，“来，业因喂你吃饭！”
“容我拒绝。我不会吃人。”鹤天一口回绝，扭头闭眼，“要杀要剐，随便发落。我只求速死。”
“这只是菜汤而已啊，而且业因怎么会杀自己的爱人。”小女孩委屈极了。
眼见汤勺都要怼进鼻孔，鹤天勉强尝了一口，果然不假。
“你是第一个陪我过情人节的人，嘿嘿嘿……”喂完食，小女孩挤过来，小脑袋在他身上蹭着。
接着，鹤天被强迫与女孩看完了太阳下山。
业因满脸幸福，鹤天则满脑子思索，如何与她解释这样的“爱”只是一种强迫。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表达。一来是怕不小心得罪业因，自己引火烧身；二来这种话题过于复杂，这个付丧神虽然能力强大，心智却仍是孩童，恐怕难以理解这种高深话题。
而就在鹤天苦恼之际，小女孩望着夕阳余晖，突然喃喃：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吗？”
虽然不想接茬，但担心不理睬会让她情绪失控，鹤天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哪个故事？”
“业因在很久以前，看过一本故事书。有一个来自远方星球的孩子，离开了自己的玫瑰花，来到地球，见到了很多很多人，还有可爱的小狐狸。但业因一直不知道故事的名字。”
女孩坐在草地上，蜷缩身子，双手托腮，沉浸在回忆里。
“啊……那本书我看过。”鹤天点头，“是《小王子》吧？”
闻言，女孩眼眸里光芒闪烁。
她跪坐起身，兴奋的看向鹤天：
“那个小王子他最后怎么样了？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了吗？他把小狐狸也带回去了吗？他最后驯服小狐狸了吗？”
“我相信他回去了。至于小狐狸，呃……因为回去的路实在是太远，他只能自己轻装上阵。”业因突如其来的激动让鹤天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和她有共同语言。
闻言，业因沉默一会，接着脸颊泛红，含羞道：
“你能驯服业因我吗？业因，希望被你驯服。”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
“你一定就是我的小王子。”
鹤天挪开目光。他无法回答。
见鹤天如此反应，业因竟追问：
“还是说，其实在你的星球上，你还有自己牵挂的玫瑰花呢？”
犹豫稍许，鹤天微微颔首。
有那么个瞬间，鹤天突然因为羞愧面红耳赤：眼前的小女孩，她对待“爱”这个话题其实有自己的理解，而且感知也异常敏锐。
是自己低估了她。
可还没等他开口，业因却坐回地上，托腮看着夕阳：“其实，业因已经想通了。业因等会就放你走，让你回到自己的星球。”
这就想通了？
鹤天难以置信。
“因为业因做过一次梦，”女孩笑了，露出可爱的虎牙，“在梦里，业因救了你，然后才和你彻底结缘。所以肯定不是这次。如果下一次我们再见，你一定要好好的驯服业因，然后永远留下来，好么？”
这小女孩的逻辑跳跃，鹤天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可对方主动提出释放自己，鹤天当然答应。
捆住自己的铁丝消失，鹤天再度恢复自由。
“你回去吧。我会在这边等你的。一直一直。”
少女脸上，笑靥如花。
临别之际，她摘下红花，一路小跑送到男孩手中。
“如果可以，你能把这束花当做业因，好好养在玻璃罩中吗？”
她央求。
鹤天看着女孩手中娇艳欲滴的花朵，却摇头推回：
“花朵不属于玻璃罩。如果有机会，我可以教你种花。”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是百器冢，是杀人如麻的付丧神，鹤天语气却依旧软下来。
他直视业因，面露微笑：“因为花朵美丽而把它摘走，或许并不是我们追求的‘爱’吧。”
闻言，她却两眼发直，双手发抖。
遥远的记忆，在心中翻腾。
明明应该……全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悲伤的，讨厌的，痛苦的记忆。
还有那短暂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光点。
山坡上，小小的女孩，守护着小小的红花。
她非常爱那朵花。
她甚至克制住自己喜欢它的欲望，想要一直陪在身边，守护它。
但那朵花却被摘走了，只留下半截花梗，与女孩的泪水。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花朵被摘走，这再正常不过。
但她和它在数以万计的花中相遇，命运使然，建立了连接。
她驯服了它。
它也驯服了她。
所以，她无法接受它的结局。
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吞噬。
早知当初，不如一开始就将它永远留在身边。放入玻璃罩也好，夹进日记本也好，只要能把它永远保存下来，她都会去做。
她真的好恨。怨恨那个仅凭“喜欢”，就能随意掐断花朵的人。
意难平。
意难平。
但花和人不一样。人都能找到自己深爱的人，花不能。
本该如此。
“你……怎么哭了？”
现实中，她面前的男孩小心翼翼发问。
回过神来，她已经泪流满面。
沉默稍许，她哽咽着发问：
“如果业因很喜欢一朵花，天天给它浇水，希望它能陪着自己，可有一天花还是被人摘走了，我该怎么办？”
“和它在一起的时候，你快乐吗？”
“嗯。”女孩点头。
“和它在一起的时候，你付出一切，问心无愧吗？”
“嗯。”
“那就已经够了。被摘走或是枯萎，都是花的结局。你没有伤害它，而是与它一起分享生命的喜悦，”鹤天抬手，为女孩拭去泪珠，“你的选择是对的。”
谁知下一秒，业因突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鹤天。
“那如果我遇到的不是花……而是你呢？”
鹤天微微张嘴，却无法回答。
花是绝对的弱者。用手掐断它也好，用水浇灌它也罢，它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可是人，和花不一样。
但他终于还是展开双臂，轻轻抱住女孩——哪怕只有此刻。
晚风吹散漫天云霞。
山坡上，遍地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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