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叹息之屋（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17 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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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翻涌，四只眼睛盯向女孩。还不及老人焦急呼喊，它已呼啸袭来，如同大网将叶献牢牢罩住。
没有利齿撕开皮肉的剧痛，也没有被吞入腹中的灼烧。女孩耳畔只有风声呼啸，就算闭紧眼眸，漆黑视野里也能看见各种光圈快速流转，构成漩涡将她完全包裹。
待她回神，自己站在一间仓库中央，四周都是高大木柜，整齐码好各类包裹。屋内就算开着电灯依旧昏暗，墙上排风扇旋转，将透进的光芒切割肢解。
叶献心中明白：恐怕这和初遇落尘时一样，眼前是老人的记忆。
争吵声划破耳膜。
叶献慌忙躲藏在木柜后悄悄观察，见一位中年人正在与别人争吵。从神色气质判断，此人是老人没错。只不过他大概五十岁，正挥舞双手面红耳赤争论什么，完全不似现在的虚弱淡然。
而和他针锋相对的——叶献瞪大眼睛——竟然是鹤天。
在鹤天脚旁是一个青铜香炉。可惜光线昏暗，叶献只能看到大概，无暇注意它细节。
“这太危险了。你已仁至义尽，冒着危险为付丧神们提供庇护，我们感激不尽。接下来由修补师处理就好。”鹤天还是那样冷静。他瞥了瞥那个香炉，“就算这个付丧神已被打回原形，他依旧极度危险。你留着它只会引火上身。”
“那你们有能力毁掉它吗？还是说，你们能找到其他地方封印它？”中年人声如炸雷。
虽然不甘心，鹤天还是黯然摇头。
“它害了那么多人，你们是嫌还不够多吗！现在我的仓库可以封存它，为什么你们还磨磨唧唧！”因为盛怒，中年人额角青筋直暴。
“既然这人不怕死，何不成全他？”一个声音传来。齐司封慢悠悠走出阴影，“他愿意接这块烫手山芋，那就给他呗。”
“这太不负责了。”鹤天叹气，“这香炉邪气太甚，里面也全是诅咒！哪怕被封存，周围人也会被慢慢腐蚀，何况他这个人类！齐司封，你与它交锋多次，还不知其中利害？”
“所以怎么样？你还愿意吗？”齐司封笑眯眯看向中年人，“也许这几年你会没事，但经年累月，有朝一日你日薄西山，堆积在你体内的诅咒会突然爆发，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眯起眼睛，似乎笃定那人会知难而退。
中年人嗤笑回应：“这种好事不早和我说。这活儿我接了。既然能镇压诅咒，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闻言，两位付丧神脸上满是惊愕。
而此刻，稀碎光芒照在那香炉之上。哪怕长满铜锈极为古老，也无法掩盖香炉的精美。这物件状若镂空花苞，上面雕刻各色精美浮雕花纹，金丝镶嵌其中，隐约发光。炉盖状若仙山，林泉森然，丘壑耸立，云气缭绕，其间狐狸与各类飞禽走兽栩栩如生。而在炉身中央，一个脸生四目，青面獠牙的兽面花纹极为显目。
还不及细看，滚滚黑烟直冲炉盖，凝聚成黑狐外形席卷视野。
“危险！快离开！”鹤天的高喊响彻耳畔。
叶献眼前一黑。
此时此刻，房间里只剩死寂。黑影缠住叶献，将她扑倒在地。老人又气又急，却在桌前无法挪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遭遇不测。
可不消一会，黑影自行散去，露出里面蜷缩着的叶献。她死死护住怀中的黏土瓶。黑影蠕动着退到墙角，再无攻击欲望，竟像吃饭时被沙粒硌到牙齿，食欲全无。
“小姑娘，你没事吧！”老人又惊又喜。
叶献也不敢相信能全身而退。顾不得劫后余生，她慌忙起身逃至老人身边，仔细检查身上，也不见任何伤口。
黑影依旧存在。它正不断变换外形，扭曲形体准备攀上柜子，向其他的记忆发动攻击。
刚刚经历让叶献有恃无恐。锡奴说过自己有独特的天赋，或许正是如此她才躲过一劫。女孩放下黏土瓶，勇敢扑上前去，要把黑影从柜子上生生扯下。
黑影的触感诡异，看似黏糯湿滑，摸起来却粗糙干燥，烫得灼手，宛如掌中攥了把灰烬，就算攥紧也会从指缝溜走，叶献的牵制根本毫无作用。似乎觉得女孩尝起来口感不佳，黑影也不再理会叶献，依旧四只眼睛乱瞪，张开大嘴肆意吞噬地上杂物。
它就像一大摊可以触碰的黑雾。
等等——四只眼睛，黑色的烟雾……老人回忆里的那个香炉，也有这些特征。
这时老人声音打断思绪：
“小姑娘，把它引到那堆纸箱下，我来处理！”
叶献一把夺下黑影面前的杂志，丢向墙角的纸箱堆。待黑影扑上前去，纸箱轰然倒下激起满屋灰尘，将其彻底掩埋。
当叶献咳嗽着掸去烟，黑影已再无动静。
“我们赢了！”女孩喜出望外，向老人投过笑颜。
可老人脸色毫无欣喜。面对兴高采烈的少女，他只是茫然投来目光：“你是……哪位？”
叶献刚开始还以为老人在和她开玩笑。可老人迷惑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难道是黑影吞掉了太多记忆，老人才会失忆？
在叶献提醒下，老人这才回忆起刚刚的事情。
“老毛病了……哈哈哈哈，上年纪了嘛！总是忘事。”老人无所谓大笑。见叶献还是忧心忡忡，他连忙解释，“你放心！我好歹生前也是仓库管理员，这里每件物品我都门清！从没出过错！”
老人没有说谎。
叶献已经发现了。别人的记忆，全都整整齐齐收纳在柜中，只有老人自己的记忆杂乱无章堆满地面。他的确尽到了职责。
可叶献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心有余悸看了眼埋住黑影的纸箱堆：
“那是什么？它还会出来吗？”
“它是腐蚀这里的诅咒。它时不时过来吃掉些记忆，又突然消失。”老人又恢复成原本的淡然，“我担心它会吃别人的记忆，就用我的来喂饱它。”
“那你该怎么办！你刚刚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要这么冒险？”叶献心急如焚。
“为了报恩。在我年轻时，那些付丧神帮了我。”老人微微低头，“虽然我已经死了，可如果我的记忆还能留在这，最后再帮他们一把，我觉得这很棒。”
老人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笑容。他费力地抬头，看着房间周围满载无数记忆的木柜。
“那你的家人和孩子呢？你要连他们也忘了该怎么办？”叶献还是很担心。老人记忆里，那个装满诅咒的香炉让她心中不安。
“家人……孩子……”老人皱眉思索，“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叶献瞪大眼睛。
“老实说，我甚至有没有孩子都记不得了。”老人说罢笑着自嘲，“人生嘛，断舍离，断舍离！”
“一定是它吃掉了那些纸箱，那些都是你的记忆啊。”叶献惋惜道。
“没关系。这世上已经没有挂念我的人，所以就算被它吃光也无所谓。”见叶献放心不下，老人笑着宽慰她，“你看，我记得在我去世前，我只是个每天都在捡纸箱的怪老头。那些本该无用的记忆，现在反倒成了吸引那怪物的诱饵，多好啊。”
所以屋子里才全是杂物和纸箱。老人生命的最后，空洞又孤寂的回忆日积月累，哪怕被黑影吞噬也在不断增殖，甚至满到溢出屋子，堆到了隔壁。
老人桌上，沙漏即将漏完。
他突然如释重负道：“小姑娘，谢谢你能陪我。你看，回去的时间也快到了。”
墙上，来时那道绿门再次浮现。虽然这次有惊无险，齐司封要找的东西也已到手，叶献却提不起兴致：“可你还在这啊。如果那黑影再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些日子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老人无所谓笑笑，“再不走，门又要没咯。”
他的身影沉浸在光芒里，光辉而孤寂。
虽然还是担心老人的情况，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黏土瓶送出去。叶献必须牢记此行的目的。或许等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找回记忆后，她会再和齐司封一起来看望他吧。
女孩走到门前，最后一次看向老人，向他轻声道别。
可她刚踏入走廊，霎时间门窗晃动，宛若地震。转眼看去，数不清的黑影又从墙缝渗出，如同嗜血狼群袭来——这次它们的目标却不是地上的纸箱，而是坐在桌前的老人。
“危险！快跑啊！”叶献不顾一切折返，想带着老人一起离开。
老人依旧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天崩地裂，整个房间都在震颤。叶献浑身发麻，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再也无法站起。
那些黑影也朝她扑来，叶献拼命护住怀里的黏土罐。紧接着疾风划过耳畔，敌人烟消云散。
齐司封正站在她身后。
那些黑影暂时停下攻势。它们蠢蠢欲动，漆黑的躯体上，四只眼睛泛起血光。
齐司封身上冒着阵阵黑烟。他喘着粗气，方才那一击似乎令他非常劳累。黑影怒吼，不知死活再度袭来，齐司封只是一挥手臂，它们全都灰飞烟灭。
屋内因为刚刚的骚动，已经一片狼藉。
“齐司封，我们快去救那老爷爷！我去拖住那些黑影！”叶献挣扎着想要起身。齐司封见状，竟没骂她自寻死路，反而面露赞许微笑，伸手要拉她起来。
可在触碰到齐司封的瞬间，叶献浑身被红色细线绑住，动弹不得。看着跌坐在地的女孩，齐司封的笑容无影无踪。他冷冷发话：
“没必要救他。救你自己吧。”
叶献脸上，表情凝固。
齐司封不再理会叶献。他只是撇下女孩，头也不回朝老人的方向走去：
“诅咒是杀不灭的。因为这个诅咒——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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