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贺太宰】Who's Naoya？

枞

2024/12/09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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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我仍旧认为那并不是一个故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个人。也许是窗外的迎春花？也许是一只蓝色的风筝？又或者，可能只是因为我单纯地想起了他呢？不可否定的是，所有的原因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我想起了他。我过去曾在图书馆工作，每天和大量的病人相处着：那样的经历作为回忆的话显得太清晰，作为故事又太勉强。但那的确是一段久远的回忆，远到他的脸已经模糊不清，鲜明的红色却一直顽固地驻扎在我的脑海中从未真正离去。我想起风筝，想起翅膀……想起他满脸笑容向我谈起奈绪也的神情。我甚至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却不曾忘记每一个细节，于是这段回忆逐渐演变成了虚构的故事。我没有怀疑过，但那真的是我吗？或者说，“我”在那个地方，到底算什么呢？只有奈绪也知道，因为奈绪也是无所不知的。说不定，连这个契机也是奈绪也提醒我的呢。
  我是个死板的人，没有那样丰富的想象力，那么只好暂且将之归为“真实的回忆”吧。很久以前——这是所有故事通用的开头——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高校生，读着普通的学校、怀着朴素的文学理想和不那么理想的成绩，为了生活和学费四处奔波：就是这样的我，在街上看见了张贴的兼职启事。那张烫了金的信纸印着令人心动的报酬，却被随便地贴在斑驳的小广告中间，像一只鸡群里骄傲的鹤，而我是那个偶然间捕鹤的人。我按照联系方式打去了电话，意外的是对方竟一口答应下来，甚至省去了面试和简历，就好像那丰厚的酬劳就像一纸不值钱的数字，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东西。难道是骗子吗？还是什么违法的事情？我不敢多想，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如果违法的话，我直接拒绝走掉好了。我安慰地想，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走上了开往约定地点的电车。直到我挤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张所谓的招聘启事上甚至都没有说明工作的类型和时间，仅仅只是靠它的外表和金钱就吸引了我：恍悟的我不禁毛骨悚然，哆嗦地责怪自己竟然就这样轻易迷失了头脑，恐惧随着电车的疾行一路飞驰。可我已经自作聪明地掐掉了所有的其他选项，现在也只得按时赴约。我虽然一事无成，但也还没有做好死去的准备——难道我的人生就只值几个数字而已么？
  让我奇怪的是，信纸上的地点虽然离我发现它的街道很远，但却依然是在闹市区。根据电话那头的描述，“装有彩色玻璃的大建筑物”就是所谓的工作地点。要找到它并不难，或者说不注意到它才是真正的难题。谁会忽略这样一座华丽的教堂般的建筑呢？我忐忑地走近了，还背着可笑的双肩包。我没有任何的底气来断定我能够得到这份工作，更别说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学生罢了。那张启事那么显眼，我不相信从它出现在那里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注意过它。万分之一的概率已经不算是概率了。
  在我还在原地犹豫的时候，那扇沉重的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有个红色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而门缝也随着他的力道逐渐加大，露出了穿着灰色病号服的消瘦身体。他的眼睛是一种很淡的金色，看上去飘忽不定没有焦点，但我却肯定他在那一瞬间一定看到了我——乱转的眼珠盯住了我，他贴着胶布的脸笑了起来。
  你总算回来啦，司书！他几乎是叫起来的，现在我可以办诗歌交流会了吗？
  认错人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想我那时绝对是被吓傻了，因为我根本就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于是什么都还没有明白的我就这样被他拽进了门，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脱逃性，显得我之前“发现不对劲就逃跑”的计策有些滑稽。被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拽着跑，这在我的人生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或者说，从他的行为来看，将他称为“男孩”会比较好？……那些都无所谓了，总之我踉跄着跑过了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进入了这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的内部。没有等我缓过气，我听到他又问我：我可以办诗歌交流会吗？用着和之前一样的雀跃语气，即使是低着头的我也能感受到期待的视线了。我不知道“司书”是什么——大概是我要应聘的职位？那么，这里算是“图书馆”？对眼前状况没有任何信息可掌握的我现在无疑是被动的，但我不想让这样的局面再持续下去。你想办的话就办吧。于是我说，假装抹了一把脸，诗歌交流、不会有什么坏处——这位……君？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那些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就成了那座图书馆的司书，再也踏不出那扇紧闭的门——诡异的是，当时的我却没有对这件事产生哪怕丝毫的怀疑，仿佛我生来就该在这儿似的。虽然我随身携带着通讯工具，可也从未有人试图联系过我，对我旷课逃学的行为视而不见，而我也像是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奈绪也、难道都是因为奈绪也？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像个可怜虫。已经到了这一步的我不管人生是否有意义，我都必须得继续走下去，直到死亡也不会停止，而这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我在那里工作了多久呢？我从来没有想过上一个“司书”为何又如何会离开，就像是本该四处发散的思维被强行终止，导致了通道的堵塞，从此我便只能习惯这种自欺欺人的笼中生活了。虽然我还见过其他人，但印象最深的还是红色的他，就像这座建筑物本身一样耀眼。你见过奈绪也了吗？他有时候会问我，我想让他看看迎春花。她们好漂亮！对了，你可以帮我把风筝拿回来吗？写诗之前，他自己跑到树上去了。我不好拒绝，于是拿一截长树枝去够，已经被缠得破破烂烂的风筝好不容易掉了下来。——我知道我不该写诗！他又说，两只手抠着风筝卷了边的塑料壳，因为我从来没有写过，也没有这种迹象，但我已经受够小说了……！所以、司书，你可以不告诉馆长吗？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像一只小狗，作为交换，下次我可以让你见见奈绪也！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他的确总是让我想起那个因为殉情死掉的著名作家。但是、到底是哪里像呢？据我所知，那个作家可不会热衷于写诗，更别说诗歌交流会了。而我更加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像这样喜欢奈绪也，甚至“讨厌”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真实存在过的那位作家就像严格设定好的框架，而我要做的只是将眼前的人对号入座而已。更何况，这里可是图书馆——也许真的是什么奇迹呢？除了“复活”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以外。
  我曾经追过一只老鼠哦。在又一次诗歌交流会结束后（已经基本演变成一周一次了），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可惜他最后被眼睛吃掉了。好可惜，我不敢插手，偷偷求他也不行。但是、司书，如果你也见过绿色的眼睛的话，你肯定也会害怕的呀！我可再也不想被红色的眼睛盯着了，那样会显得我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司书、司书？你喜欢迎春花吗？我可以带你去看！奈绪也看过了，不过他说我养的不好。你一定不会这么觉得的吧！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觉得你就像是向日葵一样。
  我最后还是陪他去看了。那些温暖的、黄色的小花朵被他养在花瓶里，沐浴在小小窗口的阳光之下，我却认为奈绪也说的没错了。迎春花、怎么会是能养在花瓶里的东西呢？捕梦网的谎言划开海水，就算是闪耀的星星也死在了眼睛里。奈绪也……是你在指挥着海洋的音符吗？还是说，你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呢？或许该平静下来的人是我才对。但我什么也没说，就让它烂在脑子里吧。
  过去了多久？我也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他。有的时候，图书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植物也像我来时那般没有丝毫的生长趋势。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呢？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过。也许我的作用似乎只到继承“司书”这个职位为止了。随便是谁都可以，因为我也是这样从那里消失的。也许和作家相似的性格并不是巧合。我和那个作家没有一点关系！在我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他很生气，我就是我，而不是什么已经死去的作家！为什么一定要从那个角度来看我呢？就把我当做“人”来看不可以吗？他很委屈，我就在这里呀！你能看到我吗，司书？我就在这里活着呀！为什么要把我当做一种延伸呢？我喜欢我写的诗，喜欢大家，也喜欢奈绪也……这样能让我更像一个独立的人了吗？
  我回答不了他。也许，我就是馆长？我就是奈绪也？不不不，怎么可能。这一切都是奈绪也的阴谋。是他把我骗进这里，是他创造了一切，是他……不。至少我不会觉得迎春花难看。我可以送他一双翅膀。他的灵魂、他的诗歌，不属于这里……我又属于哪里？伊卡洛斯的翅膀上可是涂满了甜蜜的奶油啊。难道我才是被奈绪也抛弃的那个人？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觉得恐慌了。（拯救我吧，奈绪也。）明明是该我们来决定奈绪也才对，别混乱了。
  又是一个晴天。上次看过的迎春花，好像已经枯萎了。他看起来很伤心，拉着我的手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活它们。奈绪也……他小声地说，你一定能帮我的吧？我就该听你和司书的话，不把她们养在花瓶里的。帮帮我，好不好？作为交换，我把我最喜欢的蝴蝶结给你……也不会再拿风筝惹你生气了！他期待地看着我，而我却不得不泼他冷水：没有办法，死掉就是死掉了。不过，你可以认为它是活着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这样的吗？并不是自欺欺人，而是因为文明乃至思想都是如此传播的吧。人的社会性强大到难以想象，只要有一人相信的事物——哪怕是捏造的，它也会活过来。所以，没有必要难过：它会一直活下去的，即使在冬天也是一样。活在永恒的花园？他问，就像你一样吗，奈绪也？果然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吧。——不、不是幻想。你相信我，她相信我，就这么简单。
  到夏天了吗，为什么桃花还没有凋谢呢？我还在这里。我叫什么名字？我只是司书而已。司书！你想听听我写的诗吗？你可是从来没有参加过诗歌交流会呀。是不喜欢吗？倒也不是……不过，你一天能写的诗可真多啊。嘿嘿。他腼腆地笑了，奈绪也有教我这个哦。他好厉害，下次让他也教教你吧！
  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难道说，我就是老鼠？不……不要吃掉我。你也差不多该提起这点兴趣了。奈绪也说，别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可以离开的话，你早就不在这儿了吧？
  呃？我……
  伊卡洛斯。是伊卡洛斯。还是柯莱蒂？不……我只能逃跑。但我没有翅膀。我的心里、长着一株向日葵？到底是向日葵，还是迎春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想要杀死奈绪也。
  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奈绪也的想法，所有的行为都是奈绪也在指示我，难道说“杀死他”也算？我感到恐惧，却无计可施。我要杀掉他，我要杀掉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国中生？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小说之神啊。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奈绪也。翅膀、蝴蝶结、绿色的眼睛，通通没有存在过，而我也终于交清了学费，不再那么频繁地执着于文学了。有了生活的保障，谁还在意那些事情呢？死去的人不可能复生，活着的我也没那么轻易死去。我一直在凭借自己的思维思考着，没有人曾经控制过我。至于写诗……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太宰治？
  到这里就结束了。所谓的记忆，也只是一段并不牢靠的讲述罢了，因为如今的证人早已一个都不存在。但我仍然愿意将这一切真挚地告诉你，只为博求一点小小的共鸣：所谓的人类的文明，就是这样的一种代代相传的东西么？
  是我杀死了奈绪也——我真的真的希望如此。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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