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梦】给我一根火柴

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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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男人郑重其事地盯着他的眼睛，语尾燎着了火，落下一地余灰，“我又一次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对不起。”
最近睡眠不够好的永梦原本该是有些迟钝的，就像他此时无神的双眼，即便脑子已经在努力运作了，却还是无法从身体上残留的痕迹联想到什么。但当他听到男人再一次道歉的时候，他的脸上立刻燃起了火，舌头烧得在口腔里四处躲闪，说话都含糊不清：“不！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的病太难缠了……”
“我一定会帮你治好它的。放心吧，也不是那么难！”男人用上玩笑般的语调，尽量快乐、尽量轻松，然后背过身去，给他留出穿衣服的时间，“我先去上课了，你可以再睡一会，房间会保留到12点。”
永梦坐在床上，对着被子点点头，看样子更像是准备埋进去。男人转身走了，而他又发了会呆才走。他离开情人旅馆，浑浑噩噩地站在太阳底下，感到阳光有些刺眼。他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左右张望了半天，才抛了个硬币，决定回去听课。
当他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才意识到这节课属于两小时前还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九条贵利矢老师。

——你每天都做同一个梦吗？
宝生永梦点头又摇头，仔细思考了一下，说，我忘记了。
——梦境给你的感觉，比现实更好吗？
不那么好。梦就像是我筑的一个巢，我把巢穴背在身上带着行走，我住在里面，我睡着了，然后我“醒”了，发现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梦……但其实这也是梦。我反复体会着这种感受，有时候甚至觉得醒来与否都变得不再重要。这样太糟糕了，永梦说，我觉得我在逐渐消失，分不清究竟是放任它发生，还是找到方法阻止它更好。
——在过去的日子里，有想过要放弃吗？把你拉回来的契机是什么？
有。然后他看向办公室里明亮的窗子，庄严而肃穆地说，是你，贵利矢老师。

永梦感觉到自己在挣扎，两边肩膀一片冰凉。明明是从梦里醒来，却好像是逃过一场大雨，当他终于睁开双眼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置身于屋檐之下。
“醒了吗？饿了没有？”贵利矢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有翻书的声音。永梦回过头去看他，发现太阳已经从最高的地方掉了下来，男人手里拿着教案，正伸手去够桌角的水杯。永梦眯了眯眼睛，大脑缓慢地转动起来。
“走吧，”贵利矢拍拍他的后背，推推他的手臂，就喜欢搞这些小动作，叫永梦慌乱躲避，“请你吃饭！”贵利矢咧嘴露出牙齿，笑得爽朗而健康。
永梦抿下上唇表示拒绝，嘴巴变成鸭子嘴。贵利矢只顾着他自己，有时看着体贴温柔，多数时间仍是霸道不可违逆的，水杯换手，空着的手臂抡起一捞，准保他缠上的人跑不掉。
“走。”贵利矢凑到他脸跟前来，用鼻尖碰碰他，拿指头戳戳他的额头。当看到贵利矢眼睛深处的时候，永梦就会柔软下来，点点头跟着就走，像印随的小鸡仔。
贵利矢开车，路上无聊，随口逗永梦，也不知道是谁开心到了。永梦偶尔配合，勾唇笑一下，不那么敷衍也不那么真诚，务求笑得可爱，露出和白兔一样的牙齿。早已形成条件反射，没有人能做得比他更好。和贵利矢相处的规则就是这么麻烦，所以他才不愿意和贵利矢私底下待在一块。
贵利矢在一旁假装瞥一眼后视镜，实际上却是在看永梦，好像怕他突然变成空气变成水，四下一看找不见了。眼睛里是平日见不到的担忧，轻巧溶进太阳镜的墨色里，雾一样难以辨别，也怪不得永梦感受不到。

九条贵利矢和宝生永梦相识不在教室而在网络。彼时两人兴趣相投，在同一个论坛聊了很长一段日子，某天突然说起见面的事情，两个人各自沉默一阵，又不约而同地询问起时间地点。
学生样貌的永梦给了贵利矢很大的打击。“我还以为会是可爱的小姐姐！”他捧着钱包痛心疾首，本来都作好了要交出钱包的准备，结果至今仍是单身，只好又塞回口袋里。
玩乐自然还是要去的，一天下来相处愉快，贵利矢的心情恢复不少，这才有空关心起小屁孩，问他你家在哪，我带你回去。
小屁孩就是在这时候沉默的。那时的永梦和现在不大一样，长得秀气人却狂得很，在电玩城里霸占一台机器，没人喊吃饭就能玩上一整天，脚边趴三五个坚持不下去的手下败将。贵利矢对他印象很深。
那天的永梦像个安静紧闭的蚌壳，贵利矢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最后只好把他带回家里，他的道德品质还没有坏到眼看着一个学生流落街头。
但是临到睡觉的时候，永梦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他叫贵利矢把他绑起来再睡。
“这什么情况？”贵利矢迷惑不已，给自己叫屈，他又没有那方面的喜好！
“我有一点小小的毛病。”永梦不愿意多说，不知道他柔软的蚌肉藏在哪里，怎么看都只有坚硬的打不开的硬壳。
贵利矢只好依言将他绑起，用的领带，可能是已经关灯的缘故，房间太暗，贵利矢总疑心自己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干些十恶不赦的事情。等到绑好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太专心都不晓得永梦什么时候睡着的。刚毕业的小孩，青稚得能掐出水，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呼吸均匀而平稳，眉宇间丝毫没有忧虑的褶皱，看得贵利矢直摇头。
这样的小孩，多半是家里不幸，对人和世界的不信任已经升级成了麻木，对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更是无所谓了。他们喜欢一种安全的距离，无需交付真心，但又可以互相取暖。
贵利矢心里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但他都没有说出来。小心翼翼替永梦掖好被子，他在地上随便打了个地铺就睡了。
直到半夜醒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感受到依靠上来的滚烫炽热的躯体。
原来如此啊。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从此开始犯下罪孽。

噩梦与美梦的界限究竟在哪里？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算什么？贵利矢偶尔会在床上这么问永梦。通常，应该是永梦觉得贵利矢是个难以猜测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好说话的样子，难道不是很可怕吗？但有时，或者说几乎和永梦所想的同步发生，贵利矢也会觉得永梦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孩子？学生？大人？
就像宝生永梦无法定义九条贵利矢一样，九条贵利矢也无法定义宝生永梦。
“我们虽然躺在一张床上，却好像隔得很远很远。”贵利矢用一种寂寞的语气哀怨道。
“那么，我拉住贵利矢的手，一起醒着，这样就不会做梦，也不会去到不同的世界了。”贵利矢能听出永梦话里那确确实实存在的憧憬，就像是伸手能够摘到的云朵一样，那么近，又那么不切实际。他和永梦就是这样的关系吧，不必付出的安全距离，互相可以信任的存在，永远不会出现裂痕的、合缝的齿轮。
“……哈哈，总觉得，好像变成了春游踏青发现草坪的高中生一样。”
“是啊，好幼稚。”
但他们还是手牵起了手，一起变成春游踏青的高中生，一起拨开灌木丛发现草坪，一起坐下野餐。
“如果，如果回到高中那时候，贵利矢会做什么呢？”
呼吸声变得细长而小心，头侧过来对着对方，眼睛一转也不转。
“我想……我会谈一场恋爱。”
“……和谁？”
又轻又低的声音，好像快要睡着了一样。贵利矢感到自己的嘴角在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当然是和我喜欢的人。”
“原来贵利矢有喜欢的类型吗？”
眼睛对到了一起，鼻尖碰碰鼻尖，如同两只慢吞吞交换情报的小蜗牛，恋恋不舍和对方交缠触角，再各奔东西。
“有哦，我喜欢小白兔。”他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才行。
“小白兔……？”
你看，他果然问了。贵利矢窃笑不语，看起来像恶作剧成功了的小屁孩。
贵利矢先生喜欢的是兔子，而不是我。永梦忽然有点难过起来。贵利矢先生也不肯回答刚才的那个疑问，而是背过了身去，把冷冰冰的后背和被子中间穿风的空隙留给了他。
他好难过好难过，几乎想嚎啕大哭起来。
然后贵利矢呢？贵利矢正盘算着时间，等永梦抽抽搭搭的时候，不对，不能等到那里，那样就太晚了，还是等到永梦揪被子的时候吧，他就要像大毯子鱼那样立起来，张开双臂把永梦连同被子一起拥进怀里，然后告诉他：这种距离也是可以的哦，小永梦。
也许会被踹一脚？嘛也好，不是吗。

（完）
2022.03.19

PS：标题意思其实是“给我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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