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

那芙小杂文

fishygold

2025/03/24 22:01

加载中……

一.
芙宁娜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审判庭那个专属于她的位置上。那个地方正对自己的首席审判官，于是，在下一次开始她那歇斯底里的剧目前，她可以一直坐在那里，欣赏自己那位陌生的爱人的模样。
比她更先来到她座位上的是一封信。信封上的火漆是沫若宫官方的款式，印得有点歪。邮票是尚未发行的某系列中的一款——她曾说过很喜欢的那款。信的内容她已看过，如往常一样是对她温柔的叮嘱——熟悉的字迹、温柔的语气。芙宁娜看向对面的男人——他手中也有一封信。那封信用的是蓝色的卡纸，带着鸢尾花的暗纹，正是纪念品商店里常年的“销售冠军”。至于邮票则是来自于发信人手绘。他们的视线没有碰撞，却都默契地收起了那信件，没有再提。
“那维莱特。” 
不经意间，芙宁娜将那名字轻吟出声。短短四个字的姓却被她细细品味出一股酸涩感。
——像是之前那杯梅酒。
二.
　芙宁娜的饮食一直由专人负责，厨师会遵循她的偏好呈上完美符合水神大人喜好的食物，有时也会根据那维莱特大人的要求增添一些小惊喜。
　那杯梅酒就是惊喜中的一部分。芙宁娜以为是下人准备的梅汁，喝下一大口后才发现不是。然而属于酒精的辛辣已经在口中蔓延开，顺着神经一直刺激到她的大脑。
她所扮演的，是完美的“水神”角色。而那样一个角色是不会怕喝酒的。她出于“演员”的职业素养，尽力压住跳动的眉毛，将梅酒匆匆咽下。
在她身旁站着的那维莱特默默递过去一个盛满水的酒杯，芙宁娜顺着他的动作接过酒杯喝了口水，冲淡了口中的酒味。
“芙宁娜…如果喝不惯梅酒的话，下次就不让厨师准备了吧。”那维莱特不动声色地拿回杯子，如此询问。
“伟大的水神怎么会喝不惯梅酒？”芙宁娜举起叉子，对着他吵吵嚷嚷。而已经见惯了她骄蛮模样的审判官只是叹了口气，轻点一下她酒杯的边缘，兑淡了剩下的一半酒。
——芙宁娜没有在意那维莱特递过来的是他自己的酒杯，正如两人都未注意到，审判官对神明的称呼早已不带“女士”
他们的眼神碰撞了一刻，隐藏在二人眼底的爱意几乎要喷涌而出。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情在他们心中升温，几乎要溢出口。但他们终于耐下了那种不成熟的冲动，甘愿默契地在对方生活的细小方面表示着爱意，而后又自然地接受下对方的爱。用这种“小动作”满足自己对爱意的表达需求。
芙宁娜只希望这种生活持续下去，直至“剧目”结束的那一天。她已知足于如此的生活，“爱人”间的互动于他们而言实在是过于奢侈。
他们之间的“爱”不需要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了，那么就连这点最微小的爱意表达也会被剥夺的吧。
芙宁娜将剩下那些梅酒一饮而尽，品出的只有原材料的酸甜，而没有了酒的苦涩味道。
那四个字的名字却连甜味也不存在，只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酸涩气味，像是尚未成熟的树莓味道。
一直这样下去好吗？
芙宁娜问自己。
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就当做是，神明的扮演中偶发的荒谬喜剧吧。
三.
芙宁娜做了个梦。
她梦见那维莱特对她表白，而自己又出于神明扮演的需求无法同意。于是欲望未能得到满足的龙向她展露了他的獠牙和占有欲，肆无忌惮地扑倒了她，对她宣誓自己的爱意。
占有欲是一种剧毒。如果控制不好，会杀死拥有者和被寄予者。而在梦中，她就是被那样的剧毒杀死。龙的尖牙刺进她的脖颈，撕咬着她的血肉，意图让爱人跟自己融为一体。
之后的事情她也忘记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美梦。只知道那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实中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噩梦。
“那维莱特…”
芙宁娜轻声呢喃着，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正下着小雨，像在是为她的梦而感到忧虑。
四.
这场额外的荒谬喜剧的落幕发生在一个拥有美丽夕阳的傍晚。
没有雨滴落下的天空映着美丽的夕阳。云朵慢慢从那轮夕阳前离开。而“水神”芙宁娜站在自己的庭院里，欣赏沐浴着金色光芒的花朵。 
她那位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爱人，正从她背后走来。芙宁娜听到他说了什么，于是转过身，迎上了审判官吐出的话语：
“芙宁娜，我爱你。”
少女的大脑“嗡”地一下变得空白，她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那维莱特一直在说些什么，但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刚才那句话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回响。
那句话，那句她一直在等待的、从爱人口中说出的话，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碾碎了芙宁娜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生活。
那维莱特却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从他的视角看来，与自己“相恋”了几百年的神明正立在自己面前，等待着什么一般。于是他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红色玫瑰，递给了她。
一抹鲜明的红色突然出现在芙宁娜的视线中，唤回了她的神智。那是她所爱之人为她献上的、情感的结晶。
花瓣上还带着点水珠，精心修剪过的花茎上没有刺的痕迹。芙宁娜甚至在花束中心找到了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小红盒子。而这一切都是她的爱人为她准备的最精美的礼品，只需要芙宁娜点个头，她就能满心欢喜地投入他的怀抱，得到曾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她不能。
身后那轮夕阳不知何时被那束玫瑰染得血红，一步步逼近了少女神明。芙宁娜的视线中只见那片红，那片用爱染出的艳红。
红色的玫瑰被芙宁娜举起，用尽全力摔在了地上。看着对面人错愕的眼神，芙宁娜脑内一片空白，嘴一开一合吐出了轻率的话语，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有昔日爱人眼中流失的爱意在她眼中越来越鲜明，最终化为一双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那维莱特那双紫色的坚瞳慢慢冷了下来，回归了他们初见时的冷漠模样。一瞬间，芙宁娜险些认为他又要像梦中一样向自己扑来，但情感早已成熟的龙已经不如以前一般轻率而又幼稚。他只是冷冷地瞥了“爱人”一眼，转身离去。
只有人类的少女依旧立于原地，垂着眼眸，唤来了花匠：
“把花园里的玫瑰，全部拔掉吧。”
五.
之后几百年的沉积也逐渐让芙宁娜在情感上变得成熟。她选择性忽略了那些从自己生活中消失的微小爱意，“一无所知”地继续着自己的神明生活。
而为了掩饰她对那维莱特曾抱有的真挚爱意，她学会了对自己撒慌。
她说自己本就不爱那维莱特，她说那只是偶然上演的一出滑稽戏，她说她恨那维莱特，她说水神不会动情——
她闭上了眼，用“神明”的微笑掩饰了眼角的泪水。
也许偶尔，她也会蜷缩在自己的大床上，脑内一遍一遍播着那时的情景，而脑海中的她也会一遍一遍地说出那句话：“我也爱你”。
——然后，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五百年的“神明”生活即将结束的某天。
芙宁娜以为自己变得成熟，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接受一切。于是，她带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再一次叫出了那维莱特。
这场滑稽戏的布景与第一次并无差别。夕阳下的花园依旧美丽，只是因缺少了玫瑰的点缀而稍显暗淡。而在那精致的布景中，站立的正是“水神”。
那维莱特从她背后走来，沉重的靴跟叩击着石子地面，发出声响。
芙宁娜屏住了呼吸。此时她的耳旁、脑内、生命里，似乎全是这种不规则的乐声。声音的间隔逐渐增大，芙宁娜心跳的问隔也越来越大。
——那维莱特重新停在了她身后，而芙宁娜的心跳也恰到好处地停止了一瞬间。她转过身，重新面对着自己的“爱人”。少女的“神明”只有略微仰起头才能看向对方的眼睛，芙宁娜仰视着他，从他眼中读出属于龙的高傲与轻蔑。一束红色的玫瑰从芙宁娜身后移出捧在了龙的面前，挡住了那维莱特对“水神”的打量，也挡住了那双水滴眸子中挥之不去的浓浓爱意。
他们没有说话，但几百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默契早让他们在对方说出口之前就洞悉了对方的心理。他们一同酝酿着自己的情绪，酝酿着自己的表达。
花园里的下人被芙宁娜提前赶走。芙宁娜在这极端的安静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她深吸一口气，缓解心脏无来由的疼痛，隔着那簇玫瑰，热切地望向了自己的爱人——
——而遮挡住二人视线的那簇玫瑰突然被那维莱特夺下、扔在了地上。芙宁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掩盖了那抹爱意。
“别人的爱真是廉价啊。”那维莱特连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一个，自言自语地绕过她，走向了那片血红的夕阳，“是吧，水神大人?”
“骄蛮”的“神明大人”却并没有跳起来与他争论。只是蹲下身，慢慢地、一朵朵地拾起了玫瑰。
少女不像她的审判官那样细心，并没有修剪花枝上的刺。于是保护着花朵的荆棘一次又一次戳进了少女的指尖皮肤，留下的伤痕却又快速消失，而少女的皮肤还如之前一样，光洁无痕。
六.
然后，便是对神明的审判。
那维莱特亲眼看着他曾爱过的白发少女站在了那巨大的刀刃之下。伴随那句轻声的“再见，那维莱特”而落下的，是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水神”的礼帽掉在了地上，滚了两下又被“芙宁娜”拾起，吹去了上面的灰。
她自由了。
伴随着昔日“水神”从沐若宫的搬出，芙宁娜的生活也终于回到了她一直以来所期盼的样子：进食、做自己喜欢的表演、再像“人类”一样休息。
——除了一件事。
芙宁娜像往常一样戴好了帽子，准备出门买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却在门廊处发现了封信——信上端端正正地印了沫若宫的火漆，贴上了尚未正式发行的“芙宁娜”系列邮票，却并没有署名。随信一起的，还有张支票。 
她一眼便看出了发信人的身份，——信封上残留的水元素痕迹尚未消失，而那些元素的来源正是她五百年间日日接触的人。
芙宁娜的“神之眼”也正来自于他。由于这一点，芙宁娜甚至可以感应到，那人此时就在附近等待。等待自己的行动，等待自己的言语，等待自己的回应。
——芙宁娜捡起了信件，却并没有看。她拿下了那张支票收进了口袋，随即转身进了屋，将信丢进了下水道，冲走了。
屋外本来应是晴朗的大太阳，却随着她的动作，飘起了蒙蒙细雨。芙宁娜从窗户看了眼，无意间与一双紫色的眸子对上了目光。他们隔着朦胧的雨幕、对望。明明曾是那么亲密的关系，如今却连思念也难以言说。仅仅片刻，芙宁娜便拉上了窗帘，独留“最高审判官”站在外面淋雨。
拍打在窗户上的雨声逐渐变密、变大。但芙宁娜没有理会外面的人，只是继续呆在家里，做自己想做的事。 
……
那维莱特的桌子上新增了一叠报告，密密麻麻写满了某人的生活情况与作息。那维莱特选择性无视了“某天芙宁娜大人因雨在家一天”的报告，转而继续看向了下一篇。
一封蓝色的信从几张报告的夹缝中掉出来，落在了他的桌上。那维莱特的手一顿，伸手拾起了信封。
信封还是纪念品店常见的纪念信封。蓝色的、带着鸢尾花的暗纹。信封的拥有者似乎格外在意礼仪，以至于还在信件上喷了香水。而信上的邮票位置却只画了一只悠悠海獭，看上去是发件人最喜欢的小动物。
那维莱特的鼻子很灵，很轻松地嗅到了信上的香水气味和其中混杂的淡淡的少女体香。他却像是没有在意一般，将信件放在了鼻子下，轻嗅着继续看接下来的报告。
不多时，他才把那封信拿了下来，随手与一叠废纸放在一起，丢进了垃圾桶中。
经常在他身边工作的那只美露莘敲敲门，作了报告后走了进来。她本想把那桶废纸抱走，凑近时却又被那封蓝色的、看起来很贵重的信吸引了目光。一直在他身旁工作的美露莘很清楚那东西的来历。她很好奇为什么那维莱特大人要把芙宁娜大人寄过来的信一并烧掉——并且看上去也没有拆开过。出于礼貌，她还是问了句：
“那维莱特大人，这个也一并烧掉吗？”美露莘拾起了那封信，想把它打开念一念。但却被那维莱特阻止。
“烧掉吧。也没有那么重要。”那维莱特抽回手，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小美露莘吸吸鼻子，嘟嚷着“可芙宁娜大人和那维莱特大人关系明明很好哎”，把信件放回了垃圾桶里，抱了出去。
他们的生活中重新出现了那些精致的信封，却再也没有人打开看过。他们只是在看到后拾起、收下对方随信附赠的“好处”、再把它销毁掉。
他们如此别扭着不想与对方交流，却也忘记，他们见到对方的次数也在他们的别扭中慢慢减少。
对于几近“永生”的元素龙来说，能活上千上万年的魔神的死亡也只有转瞬之间，又何谈寿命仅一百年的人类？于是当那维莱特回过神时，他所爱过的人类少女已经躺在棺材中，了无声息。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参加的葬礼，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了。只有回来路上枫丹的瓢洒大雨，提醒他他所忘记的事。
他回到了他的办公桌。那维莱特知道枫丹还需要他的正直和公正。于是他收起情绪，重新变为了“最高审判官”。窗外的大雨难得地变小了一会，让他得以静心下来工作。
美露莘带回来的“地摊小报”放在他的桌上，用最大号的字体印了对昔日水神的补告，针对芙宁娜生活的报告还摆在他桌上的一角，带有水神签名的照片还贴在他台灯上……
那维的笔摔回了桌子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内躁动着，令他难以安心。那维莱特深吸口气，想从抽屉里拿点薄荷糖，被打开的抽屉却突然“爆发”，一直以来紧紧挤在里面的信封“喷”了出来，掉得满地都是。
蓝色的、带着鸢尾花的暗纹的信封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曾经期盼着看到的颜色如今却无比刺眼。飞舞着的信封如同流动的海洋。在那片“海洋”中，那维莱特像是突然闪回了一百年前，他在那片属于少女的水蓝色中，看到了白色衣服的、舞蹈着的神明。
一张信封落入了他的手中。
信封上淡得不能再淡的香水味和略微泛黄的颜色表示它早已存放许久，只等着某人的取出。
——那维莱特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这个抽屉是他曾经用来存放一切和芙宁娜有关的事物的。那是几百年前，他的情感还尚显青稚时做出的事。而这里，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再没有被他打开过。
那么——
这些是芙宁娜在那一百年间放进去的。
那维莱特脑内一片空白，只有手不听使唤地自己动了起来，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的，尽是亲昵的情话，看着就让人脸红的语句，此刻却令那维莱特脊背发凉。
世界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甜言蜜语在他眼前飘忽不定，宛若一场梦境。
又一个许久不用的抽屉被打开，积压着的情绪与喷出的蓝色信封一起，占据了那维莱特的全部。他不停地从地上拾起信件、拆开。尽管信封上的邮票图案不同，但打开后，里面都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情话。
不知道他拉开了多少抽屉、看过了多少信纸,只有那些出自少女笔下的情话依然塞满他的脑海。
那维莱特放弃了。 
他跪在那片蓝白色的海洋里，嘲讽地笑笑，像是对自己，像是对某个已经逝去的人。
“真是狡猾啊——芙宁娜。”
——此后，他的生活里尽是这些信件。
那些信件有时出现在他新收到的报告里，有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角落。而不管信封看上去如何，它里面全是写满了不同的情话，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地摊小报”上写满了他们的绯闻，街头的人们在议论“最高审判官和水神”的嘉话，连美露莘中间都将“水神”一起抬到了“美露莘的好妈妈”的地位。
——可他们明明没有当过哪怕一天伴侣。而对此心知肚明的只有那维莱特，和某位逝者。
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人早已逝去。他本以为自己解脱，却只是陷入了更大的噩梦。
枫丹，也从那天起，彻底变成了雨之城。

戏剧性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戏剧性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