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人清梦

扰人清梦

一房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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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门被撞开时动静实在太响，大概只有齐木夫妇这样心大的人才不会被惊动。

从梦的浅水区一下子被抽离回到现实世界的齐木楠雄脑内一片混沌。睡前他按照每日预定读了一章推理小说，而现在他所面临的真实与书里写的正相似——凌晨不知几点，被不明人物突然侵入了房间。接下来他是应该像书中的被害者一样蜷缩进被子里试图掩盖人的气息，还是学聪明点干脆摸点什么硬物准备防身？

像这样的事，等再睡一觉彻底清醒之后他一定会心想：听起来真可怜。但没能重启的大脑此时擅自使他自认为“书中人物”，齐木楠雄不由得踌躇不决起来，怎么做？选A还是选B？哪一边成功躲避危机的概率更大一点？

谋求生机的脑内高速计算在一个很大的生物隔着棉被扑住他时终止了。

他下意识想从眼睛里射出什么激光，但那里什么也没能发出。这种扑击力度与其说是充满杀意的肉食动物猛地向自己的猎物袭击，更不如说是单纯卸下心防与力气任由身体坍塌下来。不管怎样，就算有所缓冲，他还是被来人坚硬的额头与不得忽视的体重砸得生痛，但至少终结了无厘头的胡思乱想，让他开始清醒了。

已经习惯了的黑暗中，用肉眼观察并非难事。覆盖在自己上面的人形比自己要更长些，更瘦些，不大暖和。呼吸的频率丝毫不慌乱，身体随着吸气呼气而舒张，吐出平静的寝息，压在胸口的长发在窗口落入的月光下看上去既不光滑也不柔顺，像原野上堆积的乱糟糟的茅草。齐木楠雄立刻认出“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热衷于熬夜一人乐的疯狂科学家。他的兄长。齐木空助。

他在睡觉。

如果这是在几个月前齐木楠雄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位打包扔出窗外，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齐木空助不是在伦敦吗？齐木空助不是在乡下的祖父母家吗？不管怎么说，齐木空助怎么会在家里呢？他花了点时间思考这个极大可能预示着麻烦的问题，随后意识到是自己的脑子要出什么大麻烦了。

……齐木空助的存在完全理所当然。

他本该在这里。即使他不该在这个时间未经允许出现在弟弟的寝室，即使他不该一声不吭就把正休息的弟弟当自己的睡垫。

希望只是因为没睡醒，而不是早早的就记忆力衰退吧。齐木楠雄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长长叹了一口气，努力从人下面钻出半个身体，支起上身。

齐木空助像这样存在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他终于成功阻止了那座火山的爆发，目的达到后，他失去了与他相伴十六年的麻烦能力。从那一天起，齐木空助就收拾出了齐木宅的杂物间(其实本来就是属于他的那间房子)住了进去，当然，外带一堆搞不懂的复杂精密器械。兄长摆出甜丝丝的笑脸勾住他的脖子，说要做刚刚“新生”的自家弟弟的24小时贴身护理员。虽说扰人清闲，但齐木楠雄比谁都清楚，事到如今齐木空助不会再挑起什么事端，于是在父母欢乐的叽叽喳喳声中，他也没有拍掉一直握着自己肩膀的手。

而说出那样的话后，齐木空助实际上也并没有渎职。

来自这位的目的正当的过度关心让齐木楠雄小小地感到“还不赖”，当然，要是没有监控身体状况的设备就更好了，时不时从房间角落藏匿的机器发出的来自空助的声音被处理得无机质，不时使楠雄被吓一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除了花在和自己腻腻乎乎上的时间之外，他基本都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有时给他一种“齐木空助在很远的地方”的错觉，所以他时不时就会忘记兄长也住在和他同样的屋檐下，但很快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月牙般弯弯的笑眼又会让他一阵眩晕，粉碎这一错觉。

他无法否定和齐木空助这样正常相处的感觉并不坏。齐木空助讨厌他，但自始至终爱他；而他自己从生命的一开始就爱齐木空助，也早已没有理由再说讨厌了。

谁也没打算对感情进行隐瞒，即使不是能够用语言、用拥抱与亲吻去传递的。心知肚明即可。

总之就是这样——靠着枕头坐起来的齐木楠雄垂下眼睛去看依然躺尸的“亲爱的”兄长，用手指心不在焉地解开对方纠缠的乱发，拨开扫到脸前的刘海，看见那双上了锁的狡猾的眼睛。睫毛卷卷的，眼下一片乌青。这样一看倒是人畜无害显得可怜兮兮，睡脸天真得与实际年龄毫不合适。

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这家伙都在做什么呢？进食吗，睡觉吗，还是说……和以前一样每夜每夜都对着显示器的屏幕做着他的事呢？

每天只睡十几分钟的事不是骗人的。现在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香的齐木空助本身，比什么都更深刻地证明了他的过劳。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大概是下楼去过厕所之后回来搞错了门吧。就连判别这些事的余裕都没有……齐木楠雄很难不去担心兄长的猝死概率，而齐木空助向来对这件事情笑着闭口不谈。他能让自己的祖母返老还童般年轻漂亮，最好也有能抵消熬夜坏影响的办法。

“……你是要占用我的床的打算吗？”

他当然不会收到任何言语的回应。将碎发归拢到耳后的过程中，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捕捉兄长耳朵根部的温热，在心里对这种温度进行一番考量评判，觉得像是自己摸过的猫的耳根。齐木空助纤长的双手四季冰凉，身子也不出汗，居然也会有暖和得让人心头一悸的地方，这让齐木楠雄微妙地吃了一惊。

毕竟也是个人类。会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奇怪，看来自己也还是没有睡醒。

被疼痛赶走的困意绕着他的房间溜达几圈就恋乡地窜回了他的脑子，湿凉凉的双眼前又蒙上一层抹不掉的雾，像是贴了张被指纹沾花的薄膜一样，揭也揭不掉，只会越发模糊。成年男性的体重很安稳地留在自己身上，难受的劲过去，有些麻木，束缚感却意外的让人深感安心。齐木空助在小的时候也会偷偷把手塞在叠好的被子的缝隙里，睡觉时喜欢将右手的四根指头都藏进枕头下面。齐木楠雄暗暗看到过这些，他曾是超能力者，他不懂，但当时那个小小的兄长所追求的，说不定和现在的安心感属于一种东西。他现在也能理解了。

罢了罢了，他摇摇头，想把梦一样毫无条理的思绪甩干净。即使胡思乱想，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感觉无法共通，过去的事情也难以细细回忆。只是有些微小的不甘心。

楠雄将指尖挪到空助的下眼睑，轻轻摩挲那片青黑色。

分居两地时感触并不明显，朝夕相处后这样的违和感就凸显而出。无论出于怎样复杂的原因，齐木空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都紧跟他的成长完全同步地获取他的信息。齐木空助是世界上除他自己之外第一了解他一切的人，其实有时比这还要令人感到恐怖。

而他不同。

那像是被从单向的孔洞里向内窥视，当试图主动向外探望，仅有的缝隙就会叫人坏心眼地堵塞。齐木空助在他靠近时立马戴上烦人的黄色圆球装置，或是变态一样残念地笑着坐上飞行器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然后化作天边一颗明星。可能是觉得能过正常日子的话怎样都好，在过去齐木楠雄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置之不理，免得麻烦饶人，但现在不同了。

心意相通，兄弟和解，不普通程度大幅降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吃同一个电饭煲里的白米，穿同样香氛味道的衣服。当他想要酱油，哥哥不开口问就能从靠近酱油瓶的桌子另一端将瓶子递过去，而他只能在这样的类似事情发生无数次后逐渐习惯，减少呆滞的时间，早点说出“谢谢”。

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如果说在这一点上齐木空助已经成为赢家，那么这一定要怪游戏的规则过于偏向一方。

但话说回来，如果是在之前的情况下，身为超能力者的齐木楠雄本身就比齐木空助这个犯规存在还要犯规，那空助的所作所为还能说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现在呢？幼稚的较劲结束后留下了难以忽视的后果，短时间内难以弥补的距离将靠近的两个人的心隔开一个微妙的空隙。

即使是齐木楠雄也会被这种让人心头发痒的不适感弄得坐立不安。

还要共处不知多少个十年的时光。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哥哥都不大可能离开彼此去往别的人身边，没有过特别的约定，但就是能够很轻易地如此肯定。变成普通人后人生依旧很长，在之后的日子里，大概还会有各种各样自己和他都料不到的意外发生吧。

超能力消失装置决不是无意中放进那样古怪的盒子。齐木空助当时问他真的确定要戴上吗，一是确认弟弟是否要舍弃那份能力，二是询问休战并携手同行的许可。

既然要携手同行之后的那么多年，本该不急这一时的……

齐木楠雄并不是什么好脾气，齐木空助也不知是否是习惯了过去对弟弟躲躲藏藏的生活，住在一起却对对方的日常一无所知也太过离谱。了解会随着在一起的时间变多而积累？别开玩笑了，根本无从开始。

在昏昏沉沉做梦一样产生怨愤的时间里，已经变得狭窄的视野里齐木空助依然一无所知(大概)地会着周公。

可真够不公平的。你做的什么梦？又凭什么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躺在我身上？

借着不知该称为“起床气”还是“睡前气”的情绪，齐木楠雄以普通人的力道抬起腿将身上的人顶开到靠墙的一边。单人用算是宽敞的床挤着两个男性就变得有些憋屈，他向下滑，回到了一开始躺着的姿势，而刚刚才被粗暴对待的空助还睡得香甜，他一躺下，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粉一样极度自觉地贴了过来，用手臂环绕住他的身体。

……还不赖。齐木楠雄挑眉。

看来齐木空助睡觉时有抱东西的习惯，下次可以去调查一下他的房间有没有什么等身泰迪熊玩偶。他毫无逃避之意地浸在齐木空助的半凉不热的体温里，将棉被尽可能平等地分给两个人。

翻盘也不是不可以从睡相调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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