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pe of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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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样的人。”
濑名泉面无波澜地递还纸巾，对折起幼儿园宝宝般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是在酒吧任职的一个月内推掉的第五份邀约。土里土气的钞票花篮，抑或是新意全无的信封银行卡，通通被他拒之门外，更遑论一张看不出心意之分量的纸巾呢？
“诶——”绿眸中的光芒熄灭一瞬，须臾间又愈甚地复燃。橙发男性蓄起略显轻佻的小辫子，与他推来让去一番，在熙攘人流中站立不稳，浮萍般仰仗他的胸口为重心，“我是不会轻易服输的！”
“免，谈。”
没想到遇到个难缠的主儿，濑名泉稳当当放下吉他，再度将皱巴巴的写有“我想要你，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的”的纸巾叠成方块，妥帖地放进对方前襟的口袋里，哄孩子般拍拍他的胸口，再抚掌抵上对方的心脏，在觥筹交错中达成个颇为暧昧的姿势。而后他罔顾对方的招呼，轻巧地背上吉他，任路灯将背影拖曳得悠长。
世人纵情声色的背面，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布满了痰液与呕吐物。巷尾飘来燃烧大麻的气味，他屏住呼吸挑拣还算干净之处落脚。二十分钟的步程回到独居的家中，面朝大海的东方浮现出一抹鱼肚白。出于生计被迫放弃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性，而今通宵后全无倦意，歌喉与精神力彻夜挥洒后却皆是意犹未尽。
接触过纸巾的指尖汩汩地发着烫，令他百转千回地品味被那双灼灼的绿眸锁定在捕食区域的滋味。身为酒吧驻唱的濑名泉，与宾客交杯换盏间承接过许多种视线，单纯的欣赏，饱含爱意的企盼，乃至附有不堪的情色意味，却唯独没有一种能像今日这般纯粹又热切的希冀令他永志不忘。
……既然如此，那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不也挺好的，海面漾出破碎的倒影，动摇着唯独可堪对他卸下的心防。接受了又会如何，他摇摇头，无非是遵循着玩腻了再被抛弃的既定路线，即便他出于极高的自持不曾体验过，而能预见的未来也过于凄惨了。
吉他的乐声传来，为他混沌的神思携来几分清明。来者如同那双眸子传递的能量般气势汹汹，却又是清冽而绵长的。他闻见对方拨弄出几个和旋，断续的音符窸窣落入他的耳廓，脆生生地叩击着耳膜。一壁之隔，某人开口哼唱，操着标准过头的美式英语。他循声望去，讶异地见那位橙发的小个子裹起一身便装，怀抱着木吉他，盘腿席地而坐。
“好美的歌声，”罔顾一小时前拒绝了对方，而今他起身迈腿，跨过低矮的围墙，在对方身畔落座，“像星星坠落在汪洋。”
——像没来得及淡去的晨星，璀璨的外壳剥离在洋面。他的绿眸过于清澈，有水花在其间起伏，游弋着映出他的几分显而易见的心虚来。出于骄傲言不由衷地拒绝了他，却又在此后的分秒无数次回味这场颇具指向性的初遇，濑名泉于是别开脸不再看他，生怕在湿漉漉的眸间瞅见几分令他愧疚的受伤，更畏惧心底几分旖旎的心思经由眼眸的传导，在天海之际映得光明敞亮。
“哇哈哈！”声音之清脆，是星星坠落又重生，“居然是濑名！”小辫子男人眨眨眼，“该说是好巧！”
“你知道我叫什么？”
“濑名，濑名泉，”对方如猫咪般促狭地眯起眼，指指他尚未来得及换下的制服胸牌，“五星员工！”
是了，是了，他不失骄傲地拖着长腔，兼职的一个月来便得此殊荣，足见他人气之旺。罔顾男男女女们的纷杂视线，他在灯光下自己世界的圆心为了生计弹着吉他唱着情歌，举手投足颇像个情种。而对方的言辞将他从洋洋自得中拖拽而出：“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声音很好听，可惜却跑调！就比如今天，第三句的FA低了半音——”
一句将他噎住。他还当真不曾留意过，也未曾有人告会过。濑名泉蹙起眉心，阴暗地揣测着是否要将此当作PUA，目的是让自己愈发离不开他。对方自顾自地面朝大海，晃着两只拖鞋中的脚丫：“唔唔，但是勤练习一定会很好的！你是个唱歌的好苗子！”而后急切地扑上他的大腿，顶着两只星星眼，这下让他不明白对方是猫还是狗还是别的动物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月永レオ！真的不考虑投奔我麾下吗？相信和着我作的曲子歌唱，对你而言一定是莫大的幸福！我有这样的自信哦！”
他汗颜。原来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求爱心切的顾客，而是一位经纪公司的老板，自始是自己想多了。而太阳终究从海平面升上来了，携着满盈的期许在海面上洒下一片绯色，将对方的面庞衬得白皙透红。他支支吾吾地：“呃，只凭月永先生——”
“不许叫我月永先生，太生分啦！”
“好的，那么れおくん——”璀璨的日出映在他的眼底，他阖起这副美景别开脸去，“仅凭这句话，我怎样才能看到你的诚意呢？”
“我会让濑名看到的，我饱满的诚意！”月永レオ呲出两枚小虎牙摆出进攻态，像要钻进他怀里似的，险些将濑名泉骇得掉进大海。

——要说诚意，这未免也太足了。
濑名泉坐在阶梯教室狭小的座椅上，手脚不知该往哪处放。
那位笑容可掬的“跟班”，套起学生装束起小辫子，当真看不出实际年龄，正挨个与他的同学们问好。在众人不知的背面，苦于生计的品学兼优好学生濑名泉身兼数职，除却酒吧的驻唱打工，还兼职多家网店的服装模特。在他并未家道中落，父母尚且健在时，他在童年时出于兴趣做过童模，因而后者不算业务生疏……而他的驻唱事业，自从被月永レオ言语否定了一遭，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你是濑名的什么人？”同学们好奇地围上前，以对这张漂亮的新面孔。
“如果我说，我是濑名的恋人呢？唔唔——濑名不许堵住我的嘴！”
被用手捂嘴的作曲家哼哼唧唧，手脚并用从他阴恻恻的怀抱中挣脱了。“别听他瞎说，当然不是。”一报还一报，促狭的心思在他心间浮现，“要说的话，他是我的宠物，才对吧？”
复归于寂的教室一石激起千层浪，欢呼叫好不绝于耳，阵势要远胜过对方戏言是他的恋人。而在他见不到的背面，照样有女孩子甚至男孩子们哀叹着输掉了。他顾及不得这些，只没曾想月永レオ格外配合：“没错，喵喵喵，汪汪汪，咯咯咯！”
课堂全程，教室前排身畔的月永レオ一页页掀过纸，前赴后继的音符刷刷落笔。而前往酒吧的路途，他是在作曲家的保时捷上度过的。他没有和刚认识的人主动熟络的习惯，却出于礼节不得不坐在副驾扣好安全带。
“我不是三岁小孩了，用不着作曲家大人屈尊纡贵开车护送吧？”
“不许叫我作曲家大人！太生分啦！”
“好，好，れおくん。”他拖着长腔承应着，却方感身份地位互换，自己反而像哄孩子似的。
“这一程太危险了，我生怕濑名被坏人掳走！”
——我这么大个男人了，濑名泉望向后视镜中自己的模样，为他的恐怖设想方感好笑。他面向握着方向盘哈欠连天的月永レオ：“你们搞艺术的，想象力都如此丰富啊？”
“濑名不也是搞艺术的吗？”
“我搞艺术全为吃饭，与你不同，我没有那些高远的境界。”
他轻飘飘地将自身的所有按下不表，把困倦的月永レオ留在车上休息——濑名太勤奋了，仅凭午休，我现在都困到不行了！将要关上车门时，月永レオ的手机滑落，他俯身去捡拾，赫然发现其上列着四大点：
如何追求喜欢的男孩子
1.	主动一些，在他爱去的地方制造偶遇
2.	可以主动大胆地暗示喜欢他，但是绝不能让自己处于一个很卑微的状态
3.	要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仪容仪表，要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看，吸引他的注意力
4.	……
他正要读下去，驾驶座上的月永レオ猛地甦醒，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唔，濑名怎么还没进去！不许窥探我的隐私！”
“好，好，”濑名泉自知理亏，只得连声给他赔不是，放他在车内继续酩酊大睡。进门便撞见同事们眉来眼去，原来这一程被好事的人发现，传闻须臾间已在坊间散播开了，称号称不落淤泥的濑名泉终究抵不住金钱的诱惑，被金主爸爸包养了。濑名泉对此置若罔闻，只在结束打工，被月永レオ送回家，与他分别前状若无意地一问：“你的经济状况可以的吧，为什么要搬来？还有在酒吧，莫非是为了制造‘偶遇’……”
“才不是为了制造‘偶遇’，”月永レオ摇头如拨浪鼓，“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我蹲守濑名很久了！”
“哦？”他抬高音调，“搬到我家隔壁也算在内吗？”
“如果说是为了追求濑名——”
濑名泉叹气：“别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
“好吧，其实就是遵循inspiration的指引来到了濑名的身畔。我需要一片开阔的海来容纳我的遐思。”
他张开双臂面向那片朝霞中的洋面。濑名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海鸥掠过天际，海浪不息地拍打礁石，这便是月永レオ眼中的大千世界中的一隅，平乏无奇却颇有志趣。
“那我呢？在你眼中是怎样的存在？”
月永レオ睁开眼再闭上眼，心醉神迷状：“直到你肯加入我的经济公司为止，保密哦~”

补足了整日的睡眠后，月永レオ乐于陪他上课。驱车送他去模特兼职，在他的威慑下进行得又快又好，拍摄方甚少提出些强人所难的要求。当他在台上歌唱时，他亦会在台下目之所及最近处静静听着，忌惮与提防着所有不怀好意靠来的目光。日复一日捱过了数周，濑名泉别扭地递去一张邀请函：“学校的舞会，你要来吗？”
月永レオ怔住：“虽然我相信濑名不会看不出来，但我也是男的。”
“是啊，那又怎么了？”
毕竟是相对开放包容的校园，怎样的搭配都不会奇怪。于是在傍晚濑名泉抱臂等在更衣室门前，见他的男性舞伴掀开门帘踩着bgm翩翩走出，身着同他发色相称的灰色修身小西服，燕尾如裙摆般随风飘扬——苍天为鉴，他从没有主动泥塑月永レオ的主观意图。
“我学过一些国标，呃，但我只会跳男步。”
“噢噢！”
“忘记问你了，れおくん会跳什么舞？”
“现在才想起问我，濑名当真是对我放心呢！”
——是因为我们格外合拍，想必れおくん能够亦步亦趋地跟上我呢？他便不再多言，葆有对月永レオ的充分自信。形影不离的二人格外吸睛，尤其打扮一新的月永レオ招致瞩目的程度更胜濑名泉，沿途回头率颇高。
……这是我的男伴吧？无端的恼火横生，濑名泉忿忿然道，用眼刀逼回男男女女的纷然视线。他与月永レオ手牵手莅临舞池的中央，在暧昧的光线中做好准备姿势，随着乐声响起，他极为动情地揽上月永レオ的腰窝，惊异地发现月永レオ能将女步跳得出彩。对方的眸间泛起气泡与涟漪，荡漾着映出的光怪陆离的世界，而他在其间凛然站立，徜徉之时却终究晕乎乎地沉沦。
一舞终了，汗水自发间滴落，他们一并喘着气。濑名泉对上绿眸间旗开得胜的笑意，是指引他穿越枪林弹雨的旗帜。于此召唤下，他背对着大千世界一步步走向他，颇为动情地俯身，在沸腾的叫好声中吻上了他，唇齿开合，舌尖嬉闹，镁光灯下的一吻痴缠绵连，绵延至宇宙的终焉。
他们红着脸离开舞池，红着脸开车回家，一路再无他话。而一切的变故便由这冒失的一吻开始。月永レオ似要从他的世界中抽身遁逃般数日不见踪影，再不见那辆锃亮的保时捷停在相邻的家门前，罔顾他曾状若无意地在门前徘徊蹲守一天之久。
他的生活照旧乏善可陈，打着哈欠去上课并缺席集体活动，在摄影棚挤出不出差错的营业微笑，于酒吧推阻明示或暗示的邀约，仿佛与月永レオ的小插曲只是昙花一现的鲜妍。奈何他天生拖泥带水断舍离困难，见到月永レオ爱吃的烤红薯总会忍不住买下一只来，喷香的热气钻入鼻腔，却再也等不来和他分食一只的人了。
——自作多情罢了，他终究心想。月永レオ所求的不过是自己投入麾下，为的是这份天分与才能，与他整个人并无干系。至于那条搜索，也总会有别的解释，他便从最开始搞错了问题的关键，将对方吓得远离自己了。可是不甘心，如何才可堪放弃这段中道崩殂的单向恋情，他曾沉沦于他眸中甘美的苹果酒，便再没有哪双眼瞳足以摄住他的魂魄。
直到某个周五的雨夜，雨点簌簌地落入汪洋，他的倒影随之浮沉在漆黑的洋面上。他拎着伞伫立在雨中，居然在巷尾撞见多日不见的身影，包抵在头上飞奔入室，一豆灯火浮沉在雨幕中，引诱般地点亮再不曾灭掉。是时候了，问个究竟或者做些别的，他秉承年轻人的孤勇叩开邻家房门，达成相识以来第一次登门拜访，见月永レオ一身家居服，毛巾捂住湿漉漉的头发，不待侧身邀请便任由他进入家中，直直闯进他的心防。
“我是来找你的，”濑名泉气喘吁吁地。事已至此，无端的悲恸浮上心尖，于是他发力握住月永レオ的手腕不许他溜掉，“为什么要丢下我呢，れおくん？”
“什么，我什么时候丢下濑名了呀？”
“那你最近和我保持距离，”濑名泉委屈巴巴地低下头来，“都不来找我……”
月永レオ怔住，在轰隆隆的雷声中拿出手机：“我只是遵循第四点，终极法则，如此看来，果然最有效！——‘试试欲擒故纵，如何呢？’”
——你可真是恶劣，太恶劣了。他恍然大悟，于是百倍地好气又好笑，方感自己像极了被诱食剂蛊惑主动钻入圈套的猫。濑名泉刚想数落什么，一颗惊雷倏地落下，激得月永レオ如同炸毛的猫般蹿进他怀中。于是作为被诓骗一番的报偿，他顺水推舟单手关闭床头灯，用手护着月永レオ的脑袋，与他一同向后倒在橙香的汪洋里。窗外有电闪雷鸣作助兴，拉开一场天地间盛大的歌舞剧的序幕，雨水交织着、激越着、点动着、颤抖着，在海面上以千钧之力叩击出小小的凹槽，水汽迷蒙着镀上月盘的轮廓，造出一些光热的动荡。

“濑名居然不叫醒我！”
周六傍晚，月永レオ顶着鸡窝头坐起身，看向桌面留下的字条与一碟冷掉的吐司煎蛋。他胡乱一梳头发想要起身，哎呦一声险些跌坐在地面。揉着酸痛的腰扶着沙发爬去洗漱，一览“我先去酒吧了”的字条，嗷呜一口塞下面包片便抓起包出了门，一脚油门驱车前往他们相识之处——
一场盛大的party已然等不及他先一步开幕了。只见背着电吉他的濑名泉立于人群正中央，抚着耳麦边弹边唱，简单循环踏板的背景旋律悠悠奏响，马林巴琴的可爱声响随人们相伴起舞。他的歌声沙哑、温柔、深情、婉约——
[quote]The club isn't the best place to find a lover
So the bar is where I go
Me and my friends at the table doing shots
Drinking faster and then we talk slow
You come over and start up a conversation with just me
And trust me I'll give it a chance now
Take my hand, stop, Put Van The Man on the jukebox
And then we start to dance, and now I'm singing like
Girl, you know I want your love
Your love was handmade for somebody like me
Come on now, follow my lead
I may be crazy, don't mind me, say
Boy, let's not talk too much
Grab on my waist and put that body on me
Come on now, follow my lead
Come—come on now, follow my lead
I'm in love with the shape of you
We push and pull like a magnet do
Although my heart is falling too
I'm in love with your body
And last night you were in my room
And now my bedsheets smell like you
Every day discovering something brand new
I'm in love with your body
Every day discovering something brand new
I'm in love with the shape of you[/quote]
原来如此，这个闷葫芦般的濑名，除却身体力行，还擅长用歌声来表情达意。月永レオ微笑着，一切征询都在歌声里有了答案。一曲终了，濑名泉携着全场的视线走下台来，轻轻拨开意犹未尽的人群前往他身畔，投桃报李地递来一张纸巾。月永レオ颔首，打开见一行工整的亲笔：
“愿意成为我的人吗，れおく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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