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勘】胸腔共振

【昆勘】避风险

甘

2025/03/11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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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被新叶遮盖的腐败枯叶的奇怪触感着实糟糕，诺顿皱眉望向如怪物巨口般漆黑的森林深处，又回头看看早就消失在视野中的森林入口，开始后悔接这单生意。
思绪拉回到一天前，整件事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他刚跑完上一个单子就有一个喜欢求神拜佛又神神叨叨的老主顾找上门来，托这位以几乎从不失手而闻名的赏金猎人来到这以危险闻名的森林里去找一样黑市上要价极高的东西——“心”。据说这是唯有精灵拥有的一样宝物，正是因为它的存在精灵族才能做到永葆青春。诺顿不太喜欢这类和智慧种族扯上关系的差事，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何况这可是老客户的订单，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希望你能完成这笔交易。”眼中闪过激动与势在必得的老人留下定金，冲诺顿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
那么现在，来列个计划吧，学习与查找资料一直是他的强项。根据已有的古籍记载，“心”外观一般为金绿色的火焰，可用魔药瓶盛放，通常在精灵族的右胸处放置……啊，难怪代号为“心”，位置还和人类的心脏挺相似的，诺顿低头咬着羽毛笔，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响桌子，陷入了沉思。这下有点难办，他的身体素质还算在正常的范畴，可精灵族自身武力值就极高，更别提有些天赋异禀的女性精灵还会有召唤其他的特定物种帮助战斗的能力了。真是麻烦，看来只能尽可能智取，必要时再动用武力了。
六弦琴，充满溢美之词的诗歌，这些传说中精灵喜欢的事物都带齐了，剩下要做的就是碰运气。显然，从他过往的经历看来，诺顿的运气令人担忧，已经在森林里兜兜转转了四天，仍是一无所获，路上还遇到不少危险的魔法生物，可别提精灵本体，就算是有残留魔力附着的羽箭也没见着一支，好在从他杀死的生物身上取得的炼金材料还不少，算是给疲惫的他带来了些许慰藉。但事到如今，他不由开始怀疑雇主给的消息是否正确了。
无论怎样，森林探索还要继续。又过了一天的搜寻，他已经快要说腻了毫无发现这个词了，红紫如熟透浆果的晚霞映在天边，又逐渐被倾倒的墨色侵蚀。天色渐暗，缓缓变得暗淡的光线将森林浸在一块浓重的黑色幕布里，身为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他知道这是危险和机遇最容易出现的时刻。看来又要熬夜了，诺顿叹了口气，想了想雇主承诺的尾款，决定认命继续前进去寻找精灵的踪迹。
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们到底在哪里？出师未捷身先死，计划还没开始就耽误了这么久，幸好雇主不着急要这东西，不然他就能喜提职业生涯的一次滑铁卢了。到了现在，纵然是他这样懂得蛰伏的人现在也不免焦躁起来，但这事着急也毫无用处，只能在耐心等待的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找到合适的目标。反正闲来无事，他开始构思目标特征∶年龄不能太大，最好是年轻精灵，他向来擅长伪装自己，而年幼的纯洁生灵更容易被他善良朴实的假面所蛊惑，她们的弓箭术和魔法也都尚未精进，好让他能在各种突发情况下更快达到目的。打起精神来，坎贝尔，想想那笔钱吧，不要轻易沮丧，不要轻言放弃，为了能获得更好的生活，你为之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他再次告诉自己。
接下来就是继续无聊的寻踪探迹。明月和星光都被云层遮盖，透不出一丝光亮，夜间的森林难得的格外寂静，一路上只有他靴子踩在地面上时的沙沙响声与远方的流水声。啊，有点像除了自己森林里的其他生物都死了。好吧，他知道这笑话不太好笑。诺顿在凝结的空气中无止休地穿行，直到他发现前方幽静深邃的浓墨中骤然出现的正围着什么飞舞闪烁的微绿萤火。这场景可不寻常，于他而言，不妨前去碰碰运气，就算不是自己想找的东西，价值也必然不会太低，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合情合理，他都应该去前面看看。
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天上落下的闪耀星辰挪了几步，一对清澈蔚蓝如深海的美丽眼眸突然闯入他的视野，他确信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她微微低头，面容被那装饰着翠鸟翎羽的礼帽遮了大半，但没完全藏住右脸下方的暗红色印记。那双澄净的眸子转瞬被蝶状眼罩掩盖，可她背后背着的弓箭和那对帽子没能挡住的细长的三角形耳朵已无声的透露了她的身份——这位裹着厚重卡其色斗篷的漂亮小姐就是他苦苦寻觅的精灵族的一员。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找到了这次任务的目标，心里难免激动，但面上还是换上了另一幅惊慌失措的表情∶“小姐，我是隔壁村庄的村民，来采草药时迷路了，您能为我指路吗？”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仍能感受到她淡漠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这种我们都能识破的谎言还是到此为止吧，先生。”他的表情只停滞了一瞬便收敛了那苦相，皱了皱眉头又挂上了虚伪的要腻死人的笑∶“那就遵命了，精灵小姐。自我介绍，我叫诺顿·坎贝尔，是个赏金猎人，来这里是为了去圣湖湖底取得黑龙的卵交差，拿到这东西后我就会离开，能麻烦您带路吗，小姐？”听了这一番说辞，对方沉思了一会，态度似乎缓和了些许∶“只要不威胁到我族，我可以给你带路。只是我不会帮你潜入湖底，而且你拿到后必须立刻离开，听明白了吗？”他拉长声音∶“当然，您真是位好小姐。”“停止你这拿腔拿调的作态。”回应他的仍是冷冽如寒冬的语调。
看来算是过关了，这姑娘真是冷漠，不过碰到年轻精灵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把戏，就能骗得她团团转∶故意说出与外表不符的信息露出破绽，让她自己发现问题所在，在谎言被挑明后抛出另一个真假参半的信息，她多半会深信不疑。很容易做到但格外好用的小手段，这就是底层人的智慧。
接下来只用想办法刷刷这位帽子女士的好感了，好吧，诺顿明白此时这位精灵对他的印象可说不上好，当然，换做他自己也不会喜欢一个愚蠢还装模做样的异族人的。但现在最首要的是要想方设法骗取她的信任。
四周由青翠转为阴翳的浓绿，越向林子深处走去便越接近比夜间还浓的黑暗，似在告诫人们莫要窥探不属于自己的秘密。前方的路越发狭长弯折，好像走在风中飘扬的纤细蛛丝之上。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四周环境愈来愈阴暗逼仄，无边的树与黑结成一张步步收紧的网，叫人相信无人能在这网中全身而退。
浓稠的昏黑向他席卷而来，他似乎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矿坑里，每日都溺在污浊的空气与繁重的工作中，还要应付那帮恶心的工友，不得片刻喘息。他的大脑不断提醒他他早已离开了那个要人命的鬼地方，可身体反应无法遏制，诺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疼痛从肺叶蔓延。他尽力想掩饰这窘态，但一连串的咳嗽声还是打破了平静。他咳得直不起腰，唇齿间染上暗红，又被他咬牙咽回去，最终留下的只有一股无足轻重的铁锈味，就像那场意外事故一样。
该死的尘肺病。哪怕转行做了赏金猎人，过去的影子还在如影随形的追猎着他，永不止息。若不是为了攒钱治好自己，他根本就不想接这个任务，奈何这老头给的太多，只要，只要再完成这一次，他就能攒够钱从此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他怎么能拒绝这个单子？黑暗使人惊慌昏沉，思路在脑海里乱作一团，喉间的剧烈疼痛还在继续，莫名的，他眼前唯一清晰浮现的是本次目标的波光粼粼的蓝色眼珠。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他强打起精神，却发现那灵动越过层层障碍的浅棕身影不知何时蹲在了他面前。被这种有着强烈非人感的眼神笼罩的感受可不太妙，诺顿总有种自己才是被盯上的猎物的错觉。奇怪的是，在她的凝视下，他急促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头脑也终于脱离了混沌，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开始梳理现在的情况。只是因为这里太暗就狼狈成这样，真是丢脸透了，不过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温和了些，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不过一直这样对视也太尴尬了吧……他清了清还在隐隐作痛的嗓子，双眼直视着面前这位女士∶“真是谢谢你没有直接丢下我，小姐。”明明是想诚恳的道谢的，怎么话一出口就变成了火药味十足的阴阳怪气？诺顿摇摇脑袋，说不定他们八字不合，他不打算再去多想，这情况已经够讨厌了，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在自己不正面和她对抗的条件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她。“你要是死在这么美的地方就太暴殄天物了，先生。”对方反唇相讥。诺顿环顾四周，内心腹诽∶看来她对美的理解有不小的偏差。有人结伴而行总比独自前行要好，况且黑暗的地方会影响他的发挥，所以还是识相点闭上嘴吧，万一她把他扔在这里自己跑了怎么办？他带的物资可坚持不到找到下一个目标。
梅莉发现和自来熟的赏金猎人同行的几天里，他总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晚上扎营时他信心满满的搭好帐篷，行了个因格外标准而显得滑稽的绅士礼请她进去，她当然拒绝，毕竟长年累月的丛林生活并非无用，她的警惕性还没有低到这个程度。翻身跳到帐篷旁的大树上，用魔法结一个吊床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看着下面的家伙的可怜表情略微有点心虚。
她惯常醒得早，风拂过她的脸也拂过树梢，视线自然向前望去，发现鬼鬼祟祟的男人正攀在树干上，目的地显然是她所在的吊床。四目相对，下面的人完全没有被抓包的自觉，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晃了晃从包里拿出的靛蓝果实解释∶“喏，早餐要不要？”
精灵沉默了一会，伸手接了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追究就好，本想找机会直接夺取“心”，但她也太警觉了吧？明明还没靠近就被发觉，真是退步了啊，坎贝尔。幸好还有之前剩下的果子没吃，不然好不容易建立的和平就要分崩离析了。精灵披上斗篷，从空中跃下，正好落在他身边。不是要赶路吗？别愣着了，快走吧。声音颠簸着越来越远，诺顿回过神来，抬步跟了过去。
真的要把他作为目标吗？没再理会后面慢半拍的人，梅莉心里长叹。森林的恐怖传说以讹传讹，渐渐演化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与之相对的，敢于来到这里冒险的人类越来越少，她要寻找目标就更加困难。到底是谁规定的精灵族继承人必须要杀死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之人？听到族中长老所说的传统时她差点笑出了声，她总不能去杀了那群她养的忠心伙伴吧？那时她还是刚刚成年开始外出游历的女孩，年轻气盛，爱转化为恨时也格外浓烈。虽然一开始接近约书亚只是为了他收藏的关于动植物的古籍，但日久天长，动了真情后想要脱身可没那么容易，至于被背叛后的故事，应让面上留下的暗红痕迹与墓碑来阐明。长老们同意约书亚是她爱的人，于是她的任务只剩下杀死一位爱她的人。
刚在林间找到些稀有的金色甲虫做成标本，闪着微绿光点的萤火虫就围在她身边，就在象征着美好的生灵环绕于身时，他忽然出现在眼前。
梅莉条件反射覆上伪装，上下打量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男子∶不算瘦弱也并不强壮，容貌还算英俊，可惜大片疤痕损坏了整体的美感。根据着装判断应该是附近的赏金猎人，具体能力不详，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她乐意为了完成任务和面前之人虚与委蛇。可还不等她开口这人就开始演戏，也许换个人来还真能被骗到，不过她可是梅莉·普林尼，这种手段可还不够看。被戳穿后倒是很痛快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与她推测的相同，这段话可以信任。微眯的墨绿瞳孔映出她的身影，同行的篇章就此展开。
时间总走的太快，感情毫无进展，信口胡乱扯来的地点却将到达。诺顿拨开眼前的灌木丛，跟上精灵的脚步，这景象他只在书中见过∶湖水如整块的透亮碧玉，沿岸又漾出一抹蓝，光为浪花添上跃动的金，水禽在其中浅吟低唱。风撩动她的衣角，走在前方的精灵已在湖边回望。难得的，她没再戴那绝不离身的眼罩，那对清澈眼眸重现于世，对视时让他心脏重重一跳。
他没忘记初见时扯的谎，在湖边一件件解下装备，便直直向水里跳。精灵没理他，只是坐在一旁的岩石上，撑着脑袋逗弄着蝴蝶，不知到底怎么想。还是心软了啊，梅莉暗恼，为什么要给他施能供氧的法术？算了，权当自己心善，看不得有人死在身旁。男人不一会就从纷乱的浪里探出头来，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抱着黑龙的卵蹲在岸边咳嗽。不可能是呛水了，咳了好一会还没缓过来，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只会是他自己的问题。
诺顿眼圈微红，直起身就听见她发问∶“肺病？”他费力地扯出刺耳声响∶“不碍事。”又抬眼看着她低笑∶“能帮我治病吗？”不用她回答，只要完成了这一单，他绝对能治好。出乎意料，一阵沉默后女人也勾起嘴角∶“可以啊。”只是他这幅难得脆弱的样子太可怜了，她向来乐于帮助弱小。
今天可是我们一起行动的最后一天了，说什么也不能拒绝我。对方这么说着，手脚麻利的扎好帐篷，对她发出了住在一起的邀请，赠品是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笑。这家伙就这么爱笑？她莫名想给他的笑脸来上一拳。最终这个想法没有实施，她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只是静静坐在帐篷边上。
仲夏是草药生长的时节，热量必不可少。所以即使到了本该凉爽的夜晚，轻风也是暖的，只微微抚过浓密树梢。斑斓的绿染满茂盛的青叶，坠得枝干垂下随风摇晃，几片浓绿打着旋落在帐篷上，倒是增了些许层次。萤火虫在丛间飞舞游荡，点点温暖微光四处漂泊闪烁，光晕展开，映在她的脸上。他们都没睡着，梅莉伸手让一只萤火虫落在她身上，诺顿凝视着她眼中闪动的火光∶“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声音轻的似一声叹息，但她当然能听见。梅莉神色不变，拂着萤火虫颤动的鞘翅∶“梅莉，普林尼，恩德洛武，你喜欢叫什么都可以，随意你称呼。”回应她的是阵阵风声。
夜深了，一切都归于寂静无声，生命和世界都离去了，如创世之初。他仍未眠，好像有什么驱使着他走向靠在树旁发出清浅呼吸的女子，将要凑近，又停下脚步，只用目光描摹她的形体，她的样貌。几周相处，她未曾去了装扮，除了斗篷此时正披在身上，其余还为旧时装。唇紧抿着，却红得诡谲，不像书上记载的精灵，倒像是吸血鬼了。他又细细看着她的眼罩，连纹样也件件分解清晰，想到她似海般明亮的眸。
是缘何爱她呢。他讲不清，道不明，明明接近她只是为了自己，难道是见色起意？不如说爱原就是易变又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想哄骗对方献出爱情，自己反倒陷入爱的漩涡，真是可笑啊，诺顿。不受控的向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半跪在她身边，她安然的睡颜刺入他的眼。手虚虚触上她的脸颊，还未碰到就触电般收回。也许那片暗红印记的由来与他相同，不然怎会携带这样灼人的温度，让人不敢触碰？怕她醒来，最终仍是放弃。轻轻俯身，贴在她耳边说了句我爱你，不必刻意压低声音便消散在空气中，激不起半点涟漪。他没发现就在他离开时，梅莉的手链正逐渐消弭。
时间不会为谁静止，阳光依旧普照大地，在林间撒下片片碎影。
梅莉从树丛间坐起来，下意识瞥了眼手腕。终于，可以结束了。预想的如释重负感没有出现，反而是一阵酸涩席卷了心房。对于他的爱恋是幻觉吧？可是为什么脑海中会时时浮现他的笑颜呢。她不得不承认，也许她爱上他了。
她说，有兴趣再陪我走一段吗，我快到家了。乐意效劳，他说。
这是个机会。
他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留下这样的软肋。
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留下这样的隐患。
梅莉闪身进屋，诺顿紧随其后。她进了房间，开始安抚那些她养的虫子，他趁机观察四周∶旁边的书架干净整洁，一看就常有人打理，其上摆放着各类陈旧书籍，以昆虫学和草药为主。书柜下面是一个个不知盛放何物的罐子，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乱碰为妙。
前方传来的响动促使他抬头，看见她从房间出来，背对着他整理着书籍。
这是最好的时机。诺顿深深咽了下唾液，开始从背后接近她，轻些，慢些，不要让她察觉，将要把匕首插入她胸膛时，又有些迟疑了。真的要杀了她吗？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时间不容他思考，为了自己——
触感不对。他猛的回头。
被突然从高处袭来的箭矢穿透胸口时，他的喉咙和眼睛一样干涩。大意了啊，竟忘记她是精灵一族。他抬眼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发出嘶哑的声音时一股腥气滚上咽喉，又带来一串喷溅着血点的咳嗽∶“你说过的要给我治病，是真的吗？”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狡辩的。他将嘴角的血迹擦去，直勾勾的盯着她。你爱过我吗？他突然很想问。悲哀，苦痛与爱总是混杂交错，这一切尖锐的情感凝成的泥淖早已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坎贝尔想要一个答案，可他作为背叛者没有资格去诘问任何人。但是，看在他要死了的份上，让这讨厌的交往规则都见鬼去吧，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他抬头望向她，她收好弓箭，站在高高的二楼的木质台阶上，身影好像要融进浅白的暖光里，低垂的眼睫下留存的是他最恨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悲悯神色。你还是没有将我放在同等地位，你还是让人讨厌的家伙，即使我已为你坠入爱河。我们已经鱼死网破了，女士。拜你所赐，我很快就要脱离这个渐渐氧化的世界，去往俗人心中所谓天堂地狱。所以如今没必要再惺惺作态，怜悯你现在的敌人了，收起那神情，换上和我一样的悲哀，我们才能一同陷入深潭。
现在，梅莉有点理解了为何族群中的统治者们都将王位修得极高。从俯视的角度看，一切都变得渺小如沧海一粟，比如绝望，比如爱恨。她倚着楼梯的雕花扶手，任由光线平等的洒过她身边每个角落。萤火虫总在丛间游荡飞翔，火光虽弱，但一群萤火虫聚在一起闪耀就大不相同。也许是他太耀眼醒目，也许是被闪烁的光迷了眼睛，那时她受了爱情的蛊惑，说要帮他治病，现在想来真是五味杂陈。那么，他现在旧事重提又想表达什么？她心里已有猜测，但她不愿品尝痛苦，不愿醒来面对这锐利得能把人割出血淋淋伤口的发问。这失魂落魄的人爱你，这多是一种刺痛。爱吗，她不知道。她所有与他相关的情感都被蒙于名为理智的雾中，辨别不得，也记忆不清。“如果你相信，那时我是真心的。”普林尼只能这样回答。是的，我爱过你，只是爱过。你会在我心房之外，你不会再牵动我的思绪，你的离去会对我毫无影响，也许。但那些都是未来，是未可知的幻影，当你现在如那晚半跪在地时，我多么希望你是在宣誓效忠。我在静默中看着你的狼狈模样，听着你的嘶吼与悲叹，猛然发现我的心还会与你震颤共鸣。
梅莉仍然披着他们初见时的那件斗篷，顺着楼梯节节下行，步子敲出清脆的咏叹乐章。她来到他身旁，像一只轻巧的云雀。云雀走来，俯身用斗篷拥住了身上缓缓流淌着黏腻猩红如盛放玫瑰般的血迹的他。他的下颌无力地搭在她的肩上，即将停止运作的颤抖声带强撑着发出带着苦涩笑意的声响∶“我们下辈子还是别再见面的好。”还会有下辈子吗，她出神。对方泄愤似的咬着她的脖颈的皮肉，又缓缓松开，拉扯出撕裂的钝痛，留下个带着浅淡红痕的私人印章。怀中温暖的身体一寸寸冷下去，直至全然冷却如大理石雕塑。亲爱的，我们同是利己主义者，同是野心家，你会理解我的心情吧？唯有此刻，她才能完全的信任他，拥抱他，理解他。唯有他死去了，她才能真正的爱他。当他还在时，爱情里多是尔虞我诈和阴谋诡计，总不能把后背托付给他，等他离去了，又想着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可是就像你说的，我们下辈子还是不要再见了，可能我们相遇本就是世界的误差。
渐渐失温的水液沿着眼角滑过，打湿了额边的发丝，触手一片冰凉，像那只现在长眠地底的，勇敢而又愚蠢的，奋不顾身扑向火焰的飞蛾。可惜趋利避害是她的本能，比起爱他，她更爱自己。她揩去眼角的泪，望着向远处飞去的萤火虫。现在她将安葬飞蛾，然后怀着思念的，死去的，爱的魂灵，走向孤独辽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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