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跌落 - 文岛 Wland

星星跌落

渔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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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维觉得自己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脚底黏上了风种子，眼前的篝火炸成了烟花，自己好像骨头都融化了，被坚硬的东西束住了腰，箍得他难受，于是他说了出来，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刹那，天旋地转，他跌入了厚厚的云层。眼前最后的一幕是两颗亮晶晶的，镶着红色晶石的绿色宝石，似乎带着别样的引力，把他吸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挣扎着，好像呼吸都被掠夺，有什么湿软的东西被送入口中，是赤念果吗，可是为什么咬不动，反倒是自己的舌头有些刺痛？他想，赤念果也会吃人吗？他本该觉得惶恐的，但是他没有，只是久违的感受到了心安，迷迷糊糊中，他嘤咛一声，无意识地喃喃道：“海瑟姆……”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谁在叹息。

卡维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他走出房门，地上还有未燃尽的木头，他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根细一点的在地上涂涂画画，他先是画了一小只梅赫拉克，觉得有意思，于是又在旁边画了一只板着脸的艾尔海森，然后把自己给逗乐了，黑色的“笔尖”点在艾尔海森的嘴角，向上延伸出一点弧度：“艾尔海森，你天天这么严肃，真的不会吓到自己的妻子吗？嗯……也不好说，可能有的人就是喜欢你这一款吧。”

冷不丁的，他听到了艾尔海森的声音：“所以我们伟大的建筑师卡维先生，头发都不整理，在思考到底我的爱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件小事？你很在意吗？”

卡维吓了一跳，试图毁尸灭迹，胡乱遮掩了一下，起身回话道：“艾尔海森？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艾尔海森挑眉：“我建议你先整理好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再来和我说话，卡维先生。”

卡维还没来得及回话，艾尔海森接着说道：“或许在你刚刚画好梅赫拉克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你身后了，谁知道呢？自己警惕性低反倒要怪我走路没有声音。”

卡维一时语塞，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人这么这样啊！偷看别人画画，还偷听别人讲话！”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只是回道：“总比某些人背后说人坏话要好的多。”

卡维自知理亏，瞪了他一眼，在身上胡乱翻找着扎头发用的红绸，却没找到。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找村里的妇人再讨要一根时，艾尔海森摊开手掌放到他面前，手心里是几个红色发卡和小皮筋：“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是在找你扎头发用的那根红绸的话，或许你应该去翻翻那堆灰烬里有没有未燃尽的部分，当然你不嫌弃的话，也可以暂时用这些。”

随时会散开的红绸和精致的发饰，卡维犹豫了一下，很诚实地选择了后者，哪怕他们是在刚刚讽刺过他的艾尔海森手里。可是他还是犯了难，这里并没有镜子。他试图把这些发饰安安分分地别在头上，为了避免尴尬，他开口道：“为什么我的发带会在篝火里，被风吹的吗？”

“不，很遗憾地告诉你，是你自己扔进去的，高呼着自由，如果没有拦着你，或许你会把衣服也烧掉，你对昨晚完全没有印象了吗？”艾尔海森试探地问道。

“我——！反正是我不记得的事情，随便你怎么说好了，你肯定是在报复我说你的坏话！嘶——”决定重新别卡子的卡维一不小心揪掉了自己的头发，忍不住痛呼出声。

艾尔海森叹了口气，拂开他的手，帮他整理发型：“信不信由你。”

卡维的手空了下来，没话找话道：“你似乎很擅长做这种事情，是经常帮你的妻子做发型吗？想不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了妻子随身携带这种小东西。”

“是爱人。”艾尔海森纠正道，“我只是经常看他这么做，很少帮他，或许他是嫌我做的没有艺术感，配不上他那颗伟大的脑袋。”

卡维没听出来这其中的讽刺意味，也不理解爱人和妻子到底有什么区别，开口道：“好吧，随你怎么说。那你的爱人一定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在这点上我倒是很认同她，如果生活里只有实用而毫无美感的东西，我一定会被逼疯的，小吉祥草王在上，祈祷我的爱人不要是一个无趣的人。”

艾尔海森没有回话，只是摆正了他的脑袋，让他不要乱动，卡维发散思维道：“提纳里说我和我的爱人因为理念不合而险些离婚，该不会她就是因为这些跟我吵架的吧？那我们闹离婚就很合理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我还是无法想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说的完全正确，好了，你可以带着你美丽但无用的脑袋离开了。”艾尔海森捏了捏他的后颈。

卡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艾尔海森！你绝对是在伺机报复！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没脑子？”

艾尔海森和卡维拉开了点距离，说道：“是你自己说的。”

“你——！”

“早上好，二位。一大清早的，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提纳里打了个哈欠，慢步走了过来，他刚刚看到艾尔海森帮卡维整理头发，原本是很温馨的一幕，但是不过几分钟而已，两人就又吵了起来，一时之间有些感慨，或许是磁场不合，失了忆的卡维都能和艾尔海森吵起来，不过放在他们身上，倒也正常。

两人没有再继续争吵，和提纳里道了早安，提纳里点点头，算是回应，接着说道：“我今天就打算回去了，也不知道这么久没见，柯莱的功课有没有拉下。”

艾尔海森询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待会儿就走，你们帮我和村长道个别吧，我就不和村里的人打招呼了，不然像昨天晚上的篝火宴会说不定还会再来一次。”

卡维有些诧异，说道：“这么快？那昨天晚上我……？”

提纳里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相信我，卡维，你绝对不会想知道昨天晚上你都干了些什么的。”卡维有些窘迫，三人没再多说些什么，提纳里叮嘱了卡维这段时间要注意些什么，就挥手离开了。

卡维有些失落，虽然他还记不起来有关提纳里的事情，但是朋友的离去还是让人有些难以适应。艾尔海森难得安慰道：“再过一段时间你们还会再见面的。”卡维应了一声，就跟着艾尔海森去找村长了。

果不其然，村长有些遗憾没能为提纳里办一场欢送宴，不过也没有过多纠结，三个人商讨了一番，村长大手一挥，把自己的屋子暂且作为临时的教室使用，自己和妻子则暂时搬到了杂物间，而村子里也会尽快安排人修建房子的。卡维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占用着村长家的屋子，反倒是村长被挤得没地方睡觉了，艾尔海森瞥了他几眼，翻书准备着教案

村子里的孩子并不多，虽然年龄不一，但鉴于孩子们都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学习，只是粗略地认识几个字，艾尔海森和卡维商量了一下，决定统一授课，艾尔海森教授简单的语言，卡维则教他们一些计算，除此之外，也会多加观察，准备将有天赋的孩子带去教令院进行系统的学习，教育注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但也是改变沙漠最行之有效的方式。

卡维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浅浅的墨痕，他和艾尔海森一起在这里授课，空闲下来的时间就帮着村民一起修建学堂，连着半个月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每当村民让他别忙了，他就笑一笑回到自己的屋子，然后悄悄准备教案。艾尔海森自然都看在眼里，两个人也因此小小地争吵过几回，卡维却依旧我行我素。

昨天是学堂建成的最后一天，卡维在房子落地之后，又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安全性，一直到很晚才睡觉。他将书翻过一页，抬眼看去，就看到卡维倚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一旁的梅赫拉克在捣鼓艾尔海森给他带过来的积木块，听到动静之后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艾尔海森脱下了自己的披风，轻轻地搭到了卡维的肩膀上，他惊得手中的积木块都掉到了地上，咔哒一声。

“……嗯？怎么了？”卡维迷迷糊糊的开口。

“没事，睡吧。”艾尔海森轻声说道，又安抚性地拍了拍卡维的背，抽出他手中的笔。卡维哼出几声鼻音，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把自己埋在艾尔海森的披风下又睡着了。艾尔海森看了一会儿，喊上梅赫拉克和自己一起出去，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艾尔海森，你……”梅赫拉克停住话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怎么了？”艾尔海森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孩子，到底是比对他人多了几分宽容。

“你对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梅赫拉克其实并不能很好地辨别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虽然是孩童模样，但在不久前，他还只是卡维的工具箱而已。

小吉祥草王在研究人偶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核心，刚好碰到了提着工具箱的卡维，他看到苦恼的草神欣然上前询问，他本就对这些机巧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几番权衡之下，决定给他一个身体。

比起工具箱，卡维似乎更想要一个可以称之为家人的存在。当问起卡维他想要一个什么模样的梅赫拉克时，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他询问是否可以有一个和艾尔海森差不多的外表。草神虽然略有不解，但还是答应了卡维的要求，于是，梅赫拉克在另一种意义上诞生了。

梅赫拉克被带回家的第一天，怯懦地盯着艾尔海森，躲在了卡维身后。

艾尔海森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皱起了眉，但卡维毫无察觉，还在兴奋地说些什么：“……艾尔海森！你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和你很像？是不是很可爱！我觉得他应该比你小时候要可爱一点。认得出来吗？这是梅赫拉克，我专门让小吉祥草王照着你的样子做的……”

卡维洋洋洒洒地介绍着，察觉到凝固的气氛，然后放慢了语速，房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很久之后，卡维才缓缓开口试探道：“你不喜欢吗？”

“我想没有人会在突然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孩子时还能笑得出来。”他说。

“难道你是因为我用了你的脸所以不开心吗？”

“自然不是，只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给梅赫拉克一个身体。”

“他已经有了智力和情感，刚好小吉祥草王需要一颗合适的核心，我只是给他换了一个更适配的身体而已。”卡维解释道。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艾尔海森步步紧逼，“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给梅赫拉克一个身体，给他一个人的身份？”

卡维言辞闪烁：“我……我自然就是这么想的，我会对他负责的。”

“负责？你明明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

“那又怎么样 ？我之前还不是一个人过来了？再说债款我也还的差不多了，我自然能给他应有的生活保障！”

“不是保证了物质生活就可以称之为负责的，说到底，你想要他做你的孩子，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吗？”

卡维的衣角被梅赫拉克抓的起了皱，他放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缓缓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艾尔海森看了看他的手，眼底闪过几分心疼，但依旧毫不留情的开口道：“卡维，有些事情你或许可以骗得了别人，但是你骗不了我。我们已经步入新生活，我以为你已经走出去了。我们当然可以有一个孩子，但你得明确，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渴望他的到来的。”

“什么叫走出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是吗？那你想好怎么培养他了？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

“艾尔海森！谁说我照顾不好自己的！而且至少我会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给他关爱与陪伴。”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需要你说的完整的家庭，需要关爱与陪伴？恕我直言，他并不是真正的人，需要这些的到底是谁？””

卡维几乎要被那视线洞穿，被那视线穿在架子上灼烧，他颤抖着声音，眼圈都有些发红：“够了！所以呢？你足够清醒足够理智，所以呢？是，我是有私心，但是我能给他爱啊！我能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他啊！所以呢？我不能爱他吗？艾尔海森 ，你就不能当作没看出来吗？”

“爸爸……”梅赫拉克踮起脚，似乎想要帮卡维擦擦眼泪。

卡维抹了把脸，说道：“梅赫拉克我会负责的，也不劳你费心，离婚吧，我明天就从这栋房子里搬出去。”话音刚落，他牵着梅赫拉克从客厅走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艾尔海森吐出一口浊气，望着卡维的房门出神。他清楚这不是一场争吵，而是一次近乎残忍的，对卡维的剖解。父亲早逝 ，母亲改嫁，虽然卡维能够笑着说自己不在意，目送着母亲另嫁他人，但是内心深处却有着对家庭的近乎病态的追求。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弥补卡维在家人身上的缺憾，可是当他看到梅赫拉克，就知道这一切并没有改变，甚至有些变本加厉，他也清楚的知道，倾注在梅赫拉克身上的爱并不会让卡维好起来。

这一次的争吵格外严重，卡维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了提纳里，带着梅赫拉克一起搬了过去，临走之前，艾尔海森拦住他说：“你想清楚了吗？”却不知道是在说梅赫拉克，还是在说离婚的事情。

紧接着，他就收到了卡维失踪的消息。

梅赫拉克和艾尔海森并不算亲近，甚至他隐隐有些害怕艾尔海森。从他诞生起就和卡维呆在一起，紧接着就被送到了提纳里家，然后就被急匆匆回到须弥城的艾尔海森带了过来。

艾尔海森沉默了很久，回答道：“我是爱他的。”

“那……那你讨厌我吗？”梅赫拉克期期艾艾地开口，艾尔海森看着他，与其说他像自己，不如说像卡维更多一点。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梅赫拉克。”

卡维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沉，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身上的外套便滑了下来，他楞了一下，然后捡起了披风。他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背着他在雪地里一直走，抬头看是皎洁的月光，他指着天空摇摇晃晃，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梦里那人低低回应了一声，将他向上托了托，一步步走的很稳当，他低下头，被白茫茫的雪光晃了眼，于是乖巧地俯在那人背上，鼻尖满是熟悉的皂角香味，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清风拂过，他想，要是能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就好了。卡维看着那件披风愣神，鬼使神差地靠近嗅了嗅，似乎是梦里皂角香味的来源。

真是奇怪，卡维摇了摇头，无端生出了某种可以称之为眷恋的情绪。他披着披风走出屋子，看到艾尔海森在帮着村长劈柴，黑色的紧身衣被汗水浸透，紧实的肌肉被勾勒出来，让人挪不开眼睛，卡维这才想起，这段时间是有人给艾尔海森告白的。沙漠的子民大多豪爽，女孩也格外大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艾尔海森诉说着自己的情谊。

艾尔海森是什么反应呢？他耐心地听完女孩的告白，虽然可能根本就没听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很遗憾，我已经结婚了，我们很相爱。”女孩也不在意，与其说是告白，倒不如说是在表达自己的欣赏。虽然卡维这段时间经常和他吵架，但是不得不承认，艾尔海森确实是很有魅力的。

村长笑眯眯地向他道了辛苦，又摸了摸旁边拿着缩小版斧子的梅赫拉克的脑袋，说他真厉害，梅赫拉克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仿佛那一大担子柴都是他劈的，冲着艾尔海森眉飞色舞地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艾尔海森不甚在意地抹了把汗，然后毫不留情地开口道：“你就劈了三根，梅赫拉克，而且你还险些被自己手中的斧子砸到了脚。”

梅赫拉克气呼呼地鼓起了脸，表示自己不愿意再和艾尔海森说话，扭头就看到了卡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卡维！看，我劈了一下午柴呢！是不是很厉害。”

卡维站在旁边听了半天，有些忍俊不禁，过去抱起他，亲昵地蹭了蹭脸颊，说道：“是，我们梅赫拉克最厉害啦！”梅赫拉克眼睛笑成了月牙，然后冲着艾尔海森扮鬼脸。

艾尔海森眼中满是笑意，面上却不显露一点，村子里各家的炊烟缓缓升起，消融在夜色中。

或许是下午睡的太久，卡维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翻来覆去，忽然想起今天应该是满月，于是他起身出了房门，手脚并用爬上了屋顶，撑起身子看着饱满的圆月，思绪逐渐飘远。

忽然之间，他听到有人唤他：“卡维？”他回过神，向下看去，就看到了脖颈间搭着条毛巾的艾尔海森抬头看着他。

艾尔海森看到对方有些呆愣的反应，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呆在屋顶干什么？思考人生吗？”

卡维没有在意这略带嘲讽的的语气，心情很好地回应道：“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你看这月亮好看吗？沙漠的月亮似乎要比须弥城里更亮一些。“

艾尔海森看着月亮，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他转身回了房间，卡维本以为他要睡觉了，却没想到他拿着自己的披风又走了出来，还爬上了屋顶和自己并肩坐着。艾尔海森把披风披到了卡维肩上，说道：“虽然是夏天，但是沙漠晚上的风还是挺凉的，你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卡维把自己蜷进披风，双手抱着膝盖，依旧看着天上的月亮，小声嘟囔道：“我如果冷的话会自己下去的。”

“你确定不是像下午一样睡着，然后把自己栽个头破血流？”

卡维没吱声，周身又被那种皂角香气围绕，他吸了吸鼻子，好奇地把视线转过去，问道：“你用的什么味道的皂角？好香啊。”他看着艾尔海森，这才注意到对方像是刚刚洗完澡，发尾还泛着湿意，头发比平常看起来乖顺多了。

艾尔海森凑近自己的披风领口闻了闻，发丝扫过卡维的脸颊，然后抬起了头：“很香吗？是我爱人买的，我倒是没有注意。”

卡维猛地僵住，再开口时有些磕巴：“啊……嗯，那等回去你一定要问问她在哪买的。”然后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艾尔海森自然注意到了，嘴角勾出浅淡的笑意，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或许是夜色正好，卡维想起前几日艾尔海森说自己有爱人时那般模样，坚定中透着一丝温柔和得意。是的，得意，他觉得艾尔海森说着自己的爱人时，是有着一点炫耀的意味的。

于是他趁着夜色开口道：“你很爱你的爱人吗？”

“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不是吗？”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像会热烈地爱着一个人，卡维腹诽，艾尔海森显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接着说道：“并不是只有山盟海誓和轰轰烈烈才叫爱。”

这一点卡维倒是很认同，最近他隐约能够记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日子平平淡淡，但是他的父母很相爱，当然也很爱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戒指说道：“我应该很爱我的妻子，不然不会在和她要闹离婚的时候还带着这枚戒指，这戒指一看就不是我自己买的。”

艾尔海森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银戒，倒是没想到卡维居然这么嫌弃自己的品味，当初他明明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

不等他开口，卡维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的爱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之间是谁先告的白？”

“我想我并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艾尔海森看着他的侧脸，在少年时期，他经常这样看着卡维，可是卡维通常察觉不到，如果注意到他的目光，就会扬起热情的笑容向他打招呼，“不过看在月色的份上，今晚例外。”

卡维表示自己洗耳恭听，向来话少的艾尔海森在这件事上毫不吝啬他的语言。在艾尔海森口中，他的爱人是个善良而又美好的人，也是个单纯而又愚蠢的人，说他因为家里的装饰品就和自己大吵一架，威胁自己要离家出走；说他在须弥医疗体系完善的情况下，还会相信买下手工钥匙扣可以让贫困家庭的孩子吃上饭；说他泛滥的同情心往往让自己陷入困境而不自知；说他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倾尽所有；说他明明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还想要兼济天下……

卡维的思绪跟着艾尔海森的话语沉浮，毫无波澜的声音听起来和这个月夜格外相配，大漠的沙子在月光的照映下像是洁白的雪，和梦里那片没有尽头的雪地融为了一体。艾尔海森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钻进了他的梦里，编织着他们的过往。

艾尔海森感受到自己肩膀一重，低头看着卡维，他有些无奈，轻声说：“所以说，你会跌下去的。”他本该把人抱回房间的，他看着卡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突然就不想动了，他把人安放到自己怀里，用披风裹紧，然后抬头看着月亮，浮云涌动着，给月色添了几分灵动。

他轻轻在卡维额上落下一个吻，说道：“你说的没错，今晚的月色是很美。”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太阳照常升起，卡维睡的不是很安稳，在感受到霞光时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撑着头熟睡的艾尔海森，而自己盖着他的披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听了太多关于艾尔海森爱人的故事，他梦里全是艾尔海森和他爱人在教令院的故事，另一个主角模糊了面容，看不真切。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卡维摘下了自己的戒指，对着光的方向眯起了眼睛，虽然戒指内侧已经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内侧刻上了字，上面写的是——Alhaitham。卡维自来到这个村子，从没想过摘下戒指看一看，他吞了吞口水，第一反应是或许他的爱人只是碰巧和艾尔海森同名罢了，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及微。卡维逃避现实地遮住了脸，耳根却红了个透，一切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为什么赛诺听到自己说到妻子时面色古怪，为什么自己会和妻子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为什么艾尔海森第一次见到他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而又为什么，艾尔海森描述的爱人，和自己如此相像。可是很矛盾，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和艾尔海森在一起，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卡维猛地清醒过来，等等，孩子从哪里来的？他们明明是两个男人啊！或许是卡维的动静太大，艾尔海森悠悠醒转，看到卡维还在他身上躺着，以为他还没睡醒，于是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卡维放到一旁，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脚，缓和地差不多了，抱着卡维下了房顶，把人送回房间。

当然，如果卡维没有在被抱起来的那一瞬间绷起身子，一路上眼睫颤抖的话，或许艾尔海森真的不会发现他已经睡醒了。他把人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随即拿起自己的披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补觉。梅赫拉克被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眼艾尔海森，小声嘀咕了什么，安分地睡着了。只有骤然知道了自己和艾尔海森关系的卡维，彻彻底底地睡不着了，他瞪着眼睛，几乎要把屋顶瞪穿。

怎么会是艾尔海森呢？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那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在一起了呢？怪不得会闹离婚。随即他就想起了自己昨晚在艾尔海森面前的大胆剖白“我应该很爱我的妻子”，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周身都被艾尔海森的气息包裹住了，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似乎还有些皂角香气，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至少失忆前的自己在生活用品上的品味还不错。

之后的几天，卡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艾尔海森，但是却经常偷看他，在被人发现前就移开了目光假装在忙碌自己的事情。这些变化自然躲不过艾尔海森的眼睛，只不过某人自欺欺人的样子实在是过于有趣，大书记官好心地选择了不去拆穿。平心而论，艾尔海森的脸和身材确实很符合卡维的审美，卡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耽于美色和人在一起的。

起初艾尔海森并不在意这些，看书时翻动书页抬眼的间隙，就能看到某人抓起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又或者是授课时做完板书回头，就能看到窗外某人假装路过，甚至做教案时也能捕捉到某些小心翼翼的目光。久而久之，这些视线似乎越发放纵，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于是在再次捕捉到那道视线时，他将不知道第几次偷瞄他的人，堵到了桌子和墙的夹缝当中。

卡维目光躲闪，试图推开眼前的人：“艾尔海森，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艾尔海森岿然不动：“不放。”

卡维实在是推不开，腹诽这人怎么这么结实，颇有几分心虚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你再不让我出去，等我回去一定要向大风纪官举报你骚扰同事！”

“哦？倒是不知道我们伟大的建筑师高风亮节到这种地步，不过这样的话，你应该先自首才到。”

“你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自首？”

“那不如我们讨论一下为什么总有人视线黏在我身上吧。”

卡维自认理亏，侧过头不吱声。

艾尔海森挑眉：“还是说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我没有！”卡维猛地回头，赤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那就是猜到了什么。”艾尔海森让出了路，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看书。

卡维原本都准备好和人好好理论一番，却没想到这人自己离开了，一时有些语塞。良久，他开口道：“艾尔海森，你就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说你喝醉了酒跟酒馆老板痛斥我不是好人？还是说你为了卡萨扎莱宫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都没有还完？”

“你！好歹我们曾经也是……也是恋人，你就什么都不告诉我？”

“准确的来说，我们并没有离婚，按照须弥的律法，我们现在仍是……”

“停停停，”卡维面色通红，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转移话题，那我问你，孩子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我生的吧？”

艾尔海森放下手中的书，盯着卡维开口道：“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你说什么！？”卡维眼前一黑，无法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下意识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

“容我提醒一句，如果不想被提纳里拉去上生理课，你最好抛掉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我并没有使男人受孕的能力。”

卡维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羞愤地喊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不一次性说完会吓死人的好吗！所以梅赫拉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尔海森又不回答了，只是说：“你最好是自己想起来，有这功夫你倒不如回忆一下怎么做个工程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艾尔海森！你最好祈祷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然我一定要跟你离婚！不，就算我想不起来，我也要跟你离婚！小吉祥草王在上，我一定会被你气得短寿的！”

艾尔海森颇有些兴味：“可是你昨天还说很爱你的爱人。”

“那你昨天也说了！”

“是，我不否认。”

“你！”卡维再次被噎住，他不知道艾尔海森居然能这么坦然，他觉得脸上很烫，连头顶都在冒烟，于是转身走出了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以此泄愤。

自从被艾尔海森堵了一次，卡维索性破罐破摔，不再躲着他。最近有零零碎碎的记忆回到脑海，他的学习工作和家人，而大部分是关于艾尔海森的，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确实是和艾尔海森结婚了。艾尔海森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之前吵到要离婚的事情，卡维想，或许这段关系并不是必须的，所以他才会这么不在意。

想到这些他又不由得有些难过，人是骗不了自己的，他醒来时就看到了自己的婚戒，又听提纳里说他和他的爱人吵到几乎要离婚的地步，如果不是喜欢极了，爱惨了，又怎么会还戴在身上呢？艾尔海森怎么就能像没事人一样呢？

下午给孩子们上完课，卡维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了张白纸把自己回忆起来的东西简要地写了下来，艾尔海森，婚戒，卡萨扎莱宫，改嫁的母亲，他思索着，无意识地在婚戒和艾尔海森两个词上画了很多圈，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开始下雨，而雨势越来越大。

直到有人急促的敲了敲门，卡维才晃过神，看着被自己画的几乎看不出来原来字迹的白纸，面色通红，胡乱地把它压在杂乱的草图下，这才起身去开门。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谁啊？”卡维随手披上衣服去给人开门。

刚一开门，卡维就被水汽扑了一身，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然后就看到了一手抓着披风顶在头顶，一手抱着梅赫拉克的艾尔海森。

“是我，你脸怎么这么红？”艾尔海森颇有些狼狈，雨水顺着他抓着披风的手往下淌，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而梅赫拉克几乎是干的。

“艾尔海森？！”卡维惊呼一声，没回答他的问题，连忙从他怀里接过梅赫拉克，把人请进房间，“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怎么带着梅赫拉克过来了？”

艾尔海森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解释道：“我房间漏水了，床上睡不了人。”或许是沙漠少雨，屋顶破了竟也没人发现，今晚的雨来的又急又大，几乎把屋顶全都淋坏了。

卡维转身给他拿了条毛巾，艾尔海森先擦了擦梅赫拉克身上的雨水，才囫囵给自己擦了擦，丝毫不嫌弃。梅赫拉克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困极，卡维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自己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又着急忙慌地烧了一壶热水。

“那今晚先在我这里凑合一夜吧。”卡维见艾尔海森发梢还在滴水，而他却在检查他那些实体书有没有被损坏，总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拿了一条干毛巾直接放到艾尔海森脑袋上胡撸，这时他才透着一些他确实比卡维小的气质。“那些书哪有这么重要？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艾尔海森难得没有和他呛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安静的让卡维帮他擦头发，空气中弥漫着旖旎的味道。艾尔海森随手整理着卡维放在桌上的草图，顿了顿，抽出那张把自己名字画的面目全非的纸，如果不是他很熟悉卡维的字迹，或许根本看不出这上面原来写了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问，卡维就按着他的脑袋，从自己手中夺走那张纸，三两下撕碎然后扔进垃圾桶。旖旎的氛围一扫而空，卡维每根头发丝都写满了窘迫：“那是张废纸。”他开始祈祷艾尔海森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显然，这个来借住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祈求，又或者说，他故意的：“为什么写着我的名字，还有婚戒？”

水壶嘟嘟冒着热气，卡维猛地起身，把毛巾扔到艾尔海森身上说道：“水烧好了，我去给你沏一杯姜茶，还有你赶紧把湿衣服换掉，别感冒了！”

艾尔海森看着他慌乱的背影，眼底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或许他知道为什么卡维的脸那么红了。等卡维端着热茶走过来，艾尔海森只穿了裤子，光裸着上半身坐在桌子旁边给自己擦头发。

卡维把热茶塞到他手里，有些窘迫地别过脸：“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艾尔海森随手捞过一件上衣套到身上，在卡维身上略显宽松的衣服放到他身上几乎很难套上去，卡在肋上不上不下，胸肌被勒出痕迹，好不容易套上去，却是要将衣服撑破，呼吸都很艰难，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色气。

他艰难地将衣服扯下，说道：“如你所见，衣服有点小，不过……”他扫了一眼卡维的腰臀，艾尔海森虽然健壮些，但是卡维的屁股实在是挺翘，裤子穿上倒是意外地合适。

卡维目光乱飘，浑然不觉在自己身上扫过的视线，自己也捧了杯姜茶小口啜饮，飘来飘去还是看向了艾尔海森的上半身，紧实而又好看的肌肉隆起，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软乎乎的，撇了撇嘴。

床上只够一个人睡，这次他们没有争论到底是怎么睡，卡维把能铺的东西铺到了地上，尽可能地铺了张大而厚实的地铺，招呼喝完茶的艾尔海森过来睡觉。

艾尔海森熄了灯，卡维陷入黑暗，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到，紧接着就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床铺微微下陷，是艾尔海森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说是铺大一点，但是这个地铺要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费劲，两个人不可避免的胳膊贴着胳膊，热气从两人贴着的地方传了过来，卡维总觉得要将自己烫伤了。

他呼吸有些混乱，恍惚之间想起了那天劈柴的艾尔海森，汗湿的衣服勾勒出紧实的肌肉，蓬勃的热气扑面而来，像极了今晚被雨水沾湿的模样，而后就联想到了没穿上衣的艾尔海森，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摸起来手感到底是怎么样的？

梅赫拉克睡得很熟，翻身嘟囔了几句梦话，惊醒了卡维，他脸上蒸腾着热气，暗骂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月亮探出了头，他借着月光看了看躺在一边的艾尔海森，他翻过身，侧躺面对着卡维，呼吸均匀绵长，看着像是睡着了。卡维没忍住，伸手用手指勾勒了一下他的唇线，而后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艾尔海森睁开了眼。

已经是初秋，深夜总是有些冷的，卡维畏寒，睡着了之后不自觉就往身边的热源靠拢。艾尔海森睡得很浅，他将自投罗网的美丽学长纳入怀中，亲了亲发顶。卡维毫无察觉，动了动身子，在艾尔海森怀里蹭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坠入黑甜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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