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至地界襄垣出世（二）

【越苏/恭苏】锦瑟年华与君度

犹傲霜华

2024/11/20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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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魂集齐，只余最后一魄。当日越苏二人从榣山而返，暂回江都竹舍歇下，寻找一事又需从长计议。夜里，屠苏入梦，只觉自己似身在一片火红炫目的花海，一个女声在冥冥之中呼唤，欲他前往。次日，屠苏醒来，将昨夜之梦道与陵越，曰最后一魄怕是与凤凰花有关。
时下已至四月末，正值凤凰花开时节。屠苏忆起最初目见凤凰花开，是在青玉坛，该处凤凰木为少恭亲手植下。二人随即前往青玉坛，顺道面见一番青玉坛现任掌门元勿。元勿只道少恭既逝，他已有退位之意，欲寻一地隐居。屠苏闻罢亦不知如何出言宽慰，唯默然不语。只是此番来此，却并未寻到任何力魄的迹象，屠苏询问元勿凤凰木还有何处可寻，元勿则曰此花性喜高温，岭南多有生长，在衡山山脚下，便生有一片广袤的凤凰林。只是山下环境不比青玉坛乃七十二洞天福地，气候常暖，山下之花，怕是需到五月中旬，方才大量开遍。
二人遂待至五月中，在一月朗星稀之夜，御剑前往衡山脚下。头顶明月朗照，月下的凤凰木已是满树结花，火红成簇。刚一至此，屠苏便有熟稔之感，入目之景与梦中所见竟极为相似。而此处离青玉坛较近，亦沾染了衡山上的仙气，灵力极盛，花木生灵俱是颇富灵气。陵越一到此处，便觉妖气弥漫，正待提醒身畔屠苏当心以防妖物偷袭，抬头便见在花木茂盛处隐现一绯红的身影，陵越开口叱道：“何方妖孽在此？还不现形！”
倏忽间，那一飘渺的身影便幻化为身着绯红烟罗倚云裙的少女，开口急道：“来者可是百里公子？”
屠苏闻罢此问对曰：“你是何人？如何竟识得我？”
女子言：“我乃此地的凤凰花仙，此地灵力颇盛，便在此处修炼。三年前，此地忽来一荒魂，徘徊于此凤凰林中不肯离去。我不知其意，尝试与其灵交流。其灵告我曰他身前与爱人皆甚爱凤凰花，爱人是位公子，容貌不凡，凤凰花乃二人共同拥有的最为美好的记忆，由此他执着于此不忍稍离……其灵还向我展示了其间所存记忆的影像，在那里我见到了公子……”
“……”
之后女子问道：“不知公子此番前来是为赏花还是……”
屠苏则答：“感谢仙子告知，此番前来正是为取得少恭那飘散在外的最后一魄。”
女子对曰：“原来如此，我一直代为保存这一魄，现下便可将之交与公子。”
屠苏闻罢此言拱手言谢：“如此多谢。”
女子又道：“在此之前我尚有一不情之请，我一生只在修仙，并不识人间情爱。此番在欧阳公子的记忆中见识到二位公子琴剑相和、琴叶和鸣之景，真真可谓是恩爱相笃、琴瑟和谐……欧阳公子之琴技高妙绝伦，百里公子的剑舞精妙无双，我一直期盼能得见一番，不知公子此番可否一尝我之心愿，舞剑一曲？”
屠苏闻罢首肯，随即转向一旁陵越道：“如此亦可，前日承诺为师兄舞剑一曲，今日便可兑现当日之言。”
当日之景陵越或许一生都不会忘怀，无论生命的时序走过了多少个春秋，每当忆起当日之事，陵越均会想起少年的那曲剑舞。屠苏作为他的师弟，他自小便知其剑术过人，然却不知当少年将凌厉的剑招化为剑舞之时，竟是此种情态。半空中莹莹月华流照，少年蹁跹的身影如同翩翩起舞的燕尾蝶，似已将自身全部的生命与一世的情愫通通注入其间。衣袂翻飞，如云扫天际；剑影流转，似长虹贯日。刚兮，则如骐骥奔腾，金石铿锵；柔兮，则若烟绕雾缠，风回雪转。行过处叶吟花啸，跃起时云霁雨收。舞毕，云掩皓月，万物收声，一阵清风抚过凤凰林，一夜之间万花开遍随后繁橤凋零，顿时花雨满天、万红同飞，纷纷扬扬似落了一场血雨。
女子闭目长叹进而无声长思，终道句：“情之销魂、爱之刻骨，今日终得一见……”
之后女子将力魄交与屠苏，二人道谢后告辞而去，少恭消散的半魂至此已全部集齐。
　　
半魂集齐之后，越苏二人再入地界，至襄垣处，襄垣道需十二个时辰方可布起血涂之阵，在此之前他二人可于他处闲逛。期间陵越问起血涂之阵作何之用，襄垣则答血涂之阵是为“引魄移魂、导出生魂”，意为将生魂生生抽离。陵越闻罢大惊，怒而质问曰此法甚为残忍，为何要逼得如此行事方可引出生魂。然面对他的斥责，襄垣依旧面无表情，始终波澜不兴，只道是这不过是个人选择，万千生灵，生或是灭，不过唯心。至此陵越方知在襄垣年轻的外表之下，深藏一颗何等决绝之心。为了剑之能成，甘愿以己身铸剑，又如何能对凡人之命有丝毫姑息之情？念及于此，陵越拉起一旁尚在错愕之中的屠苏愤然离开。
二人随后来到女娲部族，一路上屠苏均在劝慰盛怒的陵越宽心，曰此等灵魂分离之苦不过转瞬即逝，不及曾经每月所受煞气之苦的万分之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陵越闻罢少年之言惟有沉默不语，知晓少年心性甚坚，向来决定之事便不容更改。此番他亦知无法说服少年改变心意，只是心中甚为不甘，少年为救那人竟肯做到如此地步。
二人如此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一泥人摊前，屠苏见状，心中莫名升起熟稔之感，记忆中在此地似曾发生过什么。摊位前的少女不再是当初贩卖的那人，然见了来自外界的二人亦是好奇万分，便在一旁吆喝越苏二人前来一视。
陵越正待随屠苏来到摊前，然落后一步的他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一名少女的声音：“此番娘娘召见，你们跟紧我了。”
陵越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在与己身隔了些许距离的地方，一个身穿灵女服的少女正引着若干名较她年幼许多的少女向传送法阵的方向行去，虽然服饰装扮与从前迥异，然陵越依旧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当初将焚寂交与他的那人——风晴雪无疑。时过境迁，原来她早已成为了一名灵女，观她目下神色平静、面容安详，想来是早已习惯了当下的生活。隔着并不太近的距离，她并未看见摊前的越苏二人。
这边，屠苏亦从贩卖泥人的摊前立起身，结束与摊前少女的简单交谈，回头唤上陵越一并离开，亦未注意到方才行过的一群人。曾经深有交集的二人，此番在短暂的交汇之地，谁也没有看见彼此，便如此这般擦肩而过，向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似冥冥之中心有所感，远处的少女在即将进入法阵之前下意识地回头向地摊的方向望来，在视线尽头的转角处，一方玄色衣袂刚滑入眼角便消失了踪影，就如黑暗中转瞬即逝的火花一般转眼便消失于无痕，令她不禁怀疑方才的惊鸿一瞥，或许只是她眼花产生的幻觉罢了。
　　
陵越与屠苏此番在闲逛了大半个女娲部族之后再度回到龙渊部族，寻到族长暂借与他二人的房屋歇下，静待十二个时辰之后血涂之阵结成。屋内，屠苏缓慢步至本盘腿坐于石屋一角闭目养神的陵越身旁坐下，虽知此番万难开口，然依旧不得不勉力开口：
“此番屠苏离去，尚余些许事情需托付与师兄……”
陵越闻罢睁眼问道：“何事？”
“待少恭复活之后，烦请师兄将九霄环佩交与他，此乃他身前随身所携之佩琴……”说完这话少年顿了顿，将右手腕上的手环取下，又从身上取出另一只一并交与陵越道，“此外还请师兄将此物交与他……”
陵越接过屠苏递来之物细细审视，只见两只手环因主人的长期佩戴，绯色丝绦已变得半旧不新，正中的羊脂玉却变得更为光滑莹润。
陵越沉默半晌，终是点头应下。
一旁少年见罢心下松了一口气，之后二人长久不言，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持。片晌过去，少年默默从身上掏出一物，身侧陵越转头一看，只见少年手中所持之物正是一个泥人，泥人那栩栩如生的外形，长发高冠、繁复衣裾，不正和陵越一模一样！陵越见状心下一惊，接过泥人道句：“这是？”
“这是这些日子闲来无事之余自己做的，做得并不太好，方才偶遇幽都中贩卖泥人的姑娘，便向她请教，修正了许多方成现下这般……”
“这可是我？”
少年含羞点头：“知晓自己此番怕是有去无回，欲带点什么在身边……闲暇之余便做了这个泥人，想带着上路……”
“……！”听了这话陵越只觉内心一凛，随后便如被抛入酸水中浸泡一般又酸又痛，他展臂将身侧少年一把揽进怀中紧紧搂住，紧到少年纤瘦身躯中的骨络发出“咔咔”声，紧到手中所持泥人被捏到几近变形。有晶莹清澈之物无声地滴落进陵越的脖子里，正是少年的眼泪。至此陵越方知虽说少年为复活那人义无反顾，然对于要与自己分离，少年从来都不舍。
念及于此，陵越将怀中之人放倒在榻上，只见少年紧闭双目，泪水依旧无声地顺着脸庞持续滚落，雾湿了浓密的长睫。陵越俯下身吻上少年的脸颊，只欲吻落少年肌肤上的泪水。少年咬紧双唇阻止哭声泄漏而出，不忍少年再如此这般将淡色双唇咬至惨白，亲吻从眼睑顺着泪痕滑下落到唇边，最终撬开少年紧咬的齿长驱直入……
与少年的情事似乎已经属于记忆中太过久远的事情，然当陵越解开少年身上裹紧的衣衫令其与自己坦诚以待，却觉自身的每个细胞都填满了熟悉与渴望。将少年的身躯紧箍在双臂之间，细密的吻渐次爬满少年的肌肤，引动少年的情欲。扶着少年的身子令其缓缓顺势坐下，少年如从前那般因疼痛不适发出细碎的呻吟。只见少年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臂，竟像那被钉在钉板之上的蝴蝶，脆弱无力地扇动着双翅。地界的长夜漫漫无止境，一片空旷静谧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工匠锻造武器的声音，一声一声是铁锤敲击在铁器之上的重音，发出空洞的回响。从榻边窗口上望去，可以看见那条飘浮在半空之中由无数魂灵组成的长河，永恒不止静静流淌过人世多少风雨变迁，亘古不息。陵越放慢身下动作，竟似暗合了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撞击在彼此灵魂之上，碾过平整抑或不平整的表面，似能这般下去直达太虚。他亦是睁大双眼，不欲错过身下之人每一个细微的面部动作，错过了这一遭便再无下一次。意识纷繁杂乱，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天墉，他与屠苏修习合剑之术，御气于剑进而人剑合一，之后方能人剑两忘终于化物达天，修习一对双剑的二人，已是默契天成难分彼此，那时，他二人何曾料到今后会彼此分离？随后思绪又飘回数日前的衡山，清风之中朗月之下是孤独起舞的少年，一曲剑舞伴着凤凰花疯狂的凋零，生生诉说尽一世的爱恨别离。最终，高潮袭来，如一把利刃将他二人一并贯穿，已辨不清覆盖自己的是生是死是爱抑或是恨。在耳边少年低唤“师兄”的声音中，陵越揽紧怀中身躯说道：“无论是生是死，屠苏，你都不会离开我……”
　　
十二个时辰并不太长，在现下的二人看来更只是弹指一瞬。在此期间，屠苏一直蜷缩在陵越怀里，手中兀自摆弄着那只泥人，默默无语。陵越则于一旁微笑着注视他，只道是泥人再被少年这般揉来捏去，最终只怕会缺胳膊断腿。
不久之后血涂之阵便已结成，红色的阵法阴森诡异，宛如一嗜血的精灵，其间狼哭鬼嚎。少年面色平静，从容淡定地席坐于阵法之中。未想正值这时，本置于一旁祭台之上的玉衡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其间的半魂陡然幻化成形，凝聚为少恭的身影，只听其对阵中之人高喊：“苏苏，快出来，不可进入阵中！快离去，莫要去送死！听话！……”
阵中之人见状一惊，随后便恢复惯常神色，惟道句：“如此我便能将半魂还与你，你便可复活……”
“不可！……”
之后阵法开启，方才的幻影亦因阵法之力被强行驱散，巨大的红色光阵将少年完全笼罩，少年在阵法之中平静地闭上双眼，一时间天地之中唯剩红色光斑投下的巨大阴影……
只是少年最终仍未携带着泥人上路，泥人被搁置在屋内二人躺过的榻上，反射着从屋外投进的夜晚半空中精魂的光辉，犹自泛着凄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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