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蜃/夜廻り

辉蜃/夜廻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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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眼醒着？
两只眼睡了。

恶魔在深夜睁开眼睛。

他蹬开被子撑起身，灵巧地从床上蹦下地。黑漆漆地伫立在夜色中的蝙蝠恶魔吐出一口气，缓慢地、惬意地用力舒展身体，再尝试甩动手腕，扭动脖颈，骨节便随着活动发出微微的声响。
“……呼。”

近期的蝙蝠恶魔安分守己，几乎不会在大二白天工作的时候跑出来闹事，仿佛宿主已经能够完完全全控制他，也只是在受伤昏迷的时候会短暂地被恶魔替代意识。这种相安无事姑且也变成了一种平衡，但并不代表蜃楼乐意乖乖被关禁闭。
大二醒着的时候他不搞事情，不等于睡了的时候也会乖乖听话。作息规律的菲尼克斯小队长一旦睡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有可能就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五十岚大二——夜晚向来是属于恶魔的时间。
通常来讲，恶魔会等到大二睡熟之后出现，而宿主进入深睡眠后仍旧可以照常休息。只要蜃楼没有太过乱来，大二白天也不会感到困倦，这种互不干扰的行动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照例开始享受自由时间的蜃楼活动完身体，惯例漫不经心环视了一圈宿主的房间，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
照往常来说的话，他只需要拉开窗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二楼跳下去，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了。
但那东西不自觉地让他在意，就像是那玩意活了过来，在他眼角的余光里非常有存在感地蹦跳招手，以至于蜃楼没能像平时一样立刻离开，来来回回犹豫了几圈，最终还是带着一股恼意转过头，视线就被毫无悬念的黏在了上面。
五十岚大二的生活习惯规律且整洁，自己的房间总能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乎不会出现任何多余的杂物。但床头柜上姑且出现了一样不符合他生活习惯的东西——蜃楼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眼睛，恶魔的视力能够让他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情况下也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透明包装的礼品盒。

PVC的材质外面有精心点缀的缎带，里面是一碟同样精致漂亮的切角蛋糕，夹层和顶端点缀大颗新鲜饱满的草莓，一个挤着一个水灵灵地戳在奶油上，再下面则压着一张纸条。
恶魔肉眼可见地蹙起眉头。
他不去动那个蛋糕盒，也不想去读纸条。五十岚大二不会在房间把食物放隔夜，而特意这样做了的可能性也只有一个：这是宿主特意留给他的东西。这让恶魔打心底生出一股子隐隐的不快，仿佛只要他去领情动了这块蛋糕，就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向宿主妥协了一样。

这是在搞什么，想和恶魔打好关系？
还特意留了纸条。看到蛋糕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优等生在想什么了，还特意留信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如早点下定决心变得更强，或者干脆把身体让出来算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恶魔已经在并不宽阔的房间内反反复复走了三圈。他还是对那碟甜食充满厌恶，甚至因为焦躁而比平常更加厌恶了一点。结果可能是他走来走去的时候带着点气，脚步声相比平常重了些，房门就被突兀地轻轻敲上三下，亲哥的声音小小地隔着门板响起来：
“大二……？”
毕竟五十岚大二作息精准规律，脚步声是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五十岚家次子房间的东西，会吸引到他这位日本第一爱管闲事的哥哥也不足为奇。“你还没睡吗？”门外的声音这样轻轻地问到，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打扰到父母和妹妹，“怎么了？是睡不着吗？”

这下得了，跑都不好跑了。恶魔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陷入沉默，视线仿佛能穿过门板将后面的人也捅个对穿。
门外五十岚一辉听不见动静了，挠挠头寻思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弟在梦游，刚心里嘀咕着想转身离开，就听见门锁咔嚓一声，随后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五十岚大二幽幽地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看到他的时候也不说话，半个身子黑漆漆地融在黑暗里。

啊呀。
当哥的愣了下。
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不对，而是眼前的家伙似乎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眼神过于坦白且阴沉，像是因为心情不好，连稍微掩饰一下自己都懒得。
但接下来的话反倒是让蝙蝠恶魔匪夷所思了。

“蜃楼？”
五十岚一辉露出有些惊奇的神情，却也仅仅只是有点惊奇：“真意外……今天居然没有出去散心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次男的恶魔与兄妹的都不大一样。蝙蝠恶魔没有单独分离出形体，而是能够占用宿主的意识自由行动。
也因此，在五十岚大二和蜃楼达成微妙的和解后，出于信任，大二并不介意蜃楼在他睡去之后短暂地使用身体去到处走一走。哪怕是蜃楼恐吓过他要去做什么坏事，最后也还是被宿主深思熟虑后一句坚定的“我相信你”打了哑炮，就结果来说，五十岚家还是心照不宣、平安无事到了现在。

说到底，诞生自五十岚大二的恶魔并非无差别的破坏狂，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也不会毫无理由就会冲去外面做坏事。蜃楼百无聊赖地坐在兄长大人的床沿边上，两条腿交叠着翘起来，整个身子斜斜地倚在床头的位置，低头玩自己手上的戒指，一圈一圈地转来转去。
真可谓是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当哥的倒是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他把蜃楼连拖带拉地扯到自己房间，又自说自话地跑下楼去说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拿个东西来——蜃楼支着下巴用手指点桌面心说谁要等你啊，等你出去我就从窗户跑掉，谁也追不上我——结果也只是口是心非地想想而已，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坐到了五十岚一辉回来。
他的兄长并没有让他久等，没一会儿就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手上拎着一个精致漂亮似曾相识的小盒。小夜灯软绵绵地亮着鹅黄色的灯光，把那双天然又带着笑的眼睛映得像星星一样亮晶晶。
“看——是蛋糕哦！”

蜃楼愕然。

“嗯……正好还在苦恼什么时候给你呢。毕竟白天你一般都不在。”
五十岚一辉一脸开心地把透明小盒放在书桌上，草莓切角蛋糕稳稳当当坐在盒子里。
“白天和小樱还有大二一起去了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Vice那家伙也嚷嚷着要我给他买自己的那一份，正好想到好像有段时间不见你了，所以就连你的份也——”
“我才不要这种东西。”
恶魔毫不留情地打断兄长的话。
“你在想什么？自说自话地在向恶魔示好？兄长大人，有段时间不见，怎么又变得这么天真了呢？”蝙蝠恶魔轻嗤着，冷漠地昂起头来，注视五十岚一辉的视线阴森又毒辣：“我可是还想杀死你呢……随随便便地把我带到房间来的兄长大人还真是松懈。”
“嗯？我知道啊。”
五十岚一辉眨了眨眼睛。恶魔的恐吓完全没有影响到他，那张天然到可恨的脸看上去像是根本没对上蜃楼恶意的电波，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模样：
“但是恶魔也可以吃东西没错吧？”

“………………”
蜃楼愣住了。他甚至破天荒地没能接上话。

能吃……是……能吃。倒是没错。
……但关键点是在他能不能吃东西上吗？

“Vice可是看到什么都想吃吃看呢，你既然可以用大二的身体，吃东西比Vice还要方便的吧？小樱和大二也觉得这家蛋糕很好吃哦。”
让他跟不上思路的天然哥哥还在超兴奋地和他推荐好吃的，又突然回过味来似的若有所思：“咦不对，都这个时间了吃蛋糕好像也不太对……早上起来会不会胃不舒服？”

“…………我不喜欢甜食。”
“嗯？”
“我不喜欢甜食！”

恶魔拔高了三度声音，看起来居然有点咬牙切齿。
但这个咬牙切齿显然不是针对于“被硬塞了不喜欢的甜食”，而是对于没能跟上兄长怪奇电波，被牵着鼻子走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恼羞成怒。虽然就算晚上吃了反正第二天胃不舒服的也是五十岚大二不是他，谁管他啊！
……但也不能不管就是了。

“啊……对哦。”
五十岚一辉这才恍然大悟，抱歉地笑起来。
“蜃楼是喜欢吃辣味的食物来着？甜食是完全不喜欢吃的吗？”
恶魔不想回答他，只是阴气森森地，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憋着一股子意味不明的恶气又忍着没发出来，于是就只是冷着脸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是因为不喜欢蛋糕所以发脾气了吗？
当哥哥的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自己对于弟弟的恶魔口味考虑的不够周到，于是徒生出一股小小的愧疚。他刚想开口，却被蜃楼突兀地提前打断了：

“我去取喝的。”

蝙蝠恶魔当然也不喜欢牛奶和乌龙茶。
他更喜欢汽水一点。二氧化碳可以噼里啪啦地在嘴里喉咙里炸开，抿起舌尖还能感到一点点类似辣味的痛。
但是他站在冰箱前面，从沉默里陷入更深的沉默。冰箱门还半开着，灯比兄长房间的小夜灯还更亮一点点。一瓶牛奶一瓶乌龙茶凉冰冰的拿在手里，就很冻手。

因为冰箱里面躺着一个漂漂亮亮的透明小盒子，上面贴着一张蝙蝠外形的便签。上面写着：

这是给蜃楼的份。一辉哥和小大不可以吃掉哦！
❀

这下，蝙蝠恶魔收获了三份一模一样的草莓蛋糕。
蜃楼久违地居然有些神经痛，脑袋里面突突直跳。恐怕一大早上大二醒过来就会觉得今晚睡得格外不好，还要偏头痛。

恶魔带着牛奶和乌龙茶回来，随即一头扎进兄长的被褥里，看起来难得地发蔫，完全丢了平日里神经质又危险的模样。
“……可恶，早点出门就好了……”
他的喃喃自语被一辉听到，兄长想了想，还是把盒装牛奶打开——茶不太行，这个姑且可以喝，还算适合睡前安神。
“一样的，明天白天也会问你的啦。不过最近你白天真的是完全不会出现了呢。”
“……干什么。”蜃楼从床上爬起来，不耐烦地挥开哥递过来的牛奶。“兄长大人莫不是想白天见到我？”
“不，呃……不过也不是不想。”对于这个问题五十岚一辉倒是有点脑子打结，——毕竟是该说想还是不想呢？
“白天见到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毕竟晚上也不是很方便嘛。”
“那好说。”
恶魔蝙蝠终于阴气森森的咧开嘴角，笑得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魔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取代大二不就得了？恭喜你兄长大人，你再也见不到那个懦弱的家伙了。”
“诶？那还是不要了吧。”五十岚一辉挠了挠头，“白天没办法出勤的话，大二会困扰的哦？”
又是这种对不上电波的烦躁感——或者说是自说自话不经他同意的，某种让他坐立不安的天然善意。蜃楼轻轻咬着牙根，恶魔的劣根性让他执拗地发出一声嗤笑：
“想见大二？教你个最简单的法子。”
他突然伸手去抓五十岚一辉的衣领，借着体重和兄长一起重重地摔进床铺里。五十岚一辉被恶魔小小地吓了一跳，就被抓着手放在了弟弟的脖子上，虎口卡住喉结，笑得肆意又无情。“来，收紧手指，用你能使出最大的力气，不用手下留情。不然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大二了哦。”
恶魔的手凉丝丝地包裹住兄长的手指，像是鼓励他一样地握紧，满眼尖锐的期待与催促。那双温暖的手却并不如他所愿，而是顺势向上捧住了他的脸，五十岚一辉像是根本意识不到那股赤裸裸的恶意，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忽视掉了，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恶魔的额头——他只是一脸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啦。这样掐下去会受伤的吧？”
一瞬间蜃楼的眼神变得有些扭曲。藏不住表情的恶魔沉默了好一会儿，阴沉沉地显得扫兴，咬着嘴唇“啧”了一声。
“切……你俩踢我的时候也没见下不去手。”
“那又不一样！因为当时有求于你……但小樱那次是你不对，怎么能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攻击妹妹呢？”
结果反过来被教训了。蜃楼登时哑口无言，抓住兄长捧着自己脸颊的手狠狠甩开，眉眼里的阴戾被不情不愿地冲淡了不少，甚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现在倒是做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了？别忘了我的诞生可有一半是你的错……兄长大人。”
“但我还是很高兴有你的出现。”

蜃楼不说话了。
他躺在那里，正上方是兄长温柔的脸。或者说是大二的兄长。
反正不是他的。

“或者说，是感谢有你的出现？虽然我还是会不由自主把你也看成大二的一部分，但毕竟Vice也是区别于我的独立的存在，所以……蜃楼你应该也不会喜欢被人当做是附庸的存在吧。”
五十岚一辉大大方方地笑着。他微微俯下身去，打定主意无视恶魔有些难堪地想要推开他的意图，还是把人轻轻抱进怀里。他的声音还是不大，还时刻记着不要吵到家人的睡眠。
“你也是在保护着大二呢。虽然之前也有过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还是想好好对你说一次……一直以来受你照顾了，蜃楼。”

停……停停停，可别说了。蝙蝠恶魔烦躁地在兄长大人吐出更让他毛骨悚然的话语之前抓起床头柜上的牛奶盒，硬生生往他嘴里塞。
这男的到底在想什么？五十岚一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谢我？谢恶魔？

“差不多得了！”蜃楼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往外挤：“我要回去了……！”
“嗯，要出门了？那蛋糕要留着明天吃吗？”
“啧……我说了我不吃那种东西！”
“好好，我去给你放冰箱里，明天记得吃哦。”
“不行！！”
“？”

冰箱里还有一块。回头还得销毁掉……蜃楼险些气短。
五十岚一辉这下变得有些困惑。不吃的话不放冰箱里第二天可不就坏了吗？他想来想去，心想嗨，多大点事，就依他的吧：“那要不……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就好好睡一下？”
“……我不会睡着的。”
“嗯。”
“兄长大人以为我会露出这种低级的破绽吗，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嗯嗯。”
“……就算睡过去了，醒过来的也不会是大二。”
“嗯，我知道的啦。”
五十岚一辉仍然好脾气地只是笑，眉眼弯弯的，嘴角牵动红润的苹果肌，笑脸像是精神奕奕的向日葵，在恶魔眼里看来不适又扎眼。他毫无芥蒂地把蝙蝠恶魔整个圈在怀里，顺势轻轻拍拍瘦削的脊背。
“和那个没有关系。我并没有在担心这一点……你不会伤害大二，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希望蜃楼你也能放轻松一些，想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哦。”
“……”
“醒来之后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还想吃小樱做的辣咖喱？”
“……不需要。”
“那我去把蛋糕放冰箱里？”
“不许去！！”

这句话的音量比起前面还是不得不拔高了三度。

……累死了。
累死了。

这是回到宿主房间后，瘫倒在床铺上面的蝙蝠恶魔的今日夜游感想。

再多来这么几出搞不好他会开始自闭，人类不仅难搞，叫做“家人”的人类更难搞。没准第二天还会被宿主嘲笑或者说教。
一想到这蜃楼就开始来气，他不喜欢甜，但哪怕到最后也没有吃那块蛋糕，也还是有一种腻到了的滋味扯着他，让恶魔从头到脚都觉得不适。
兄长的那块蛋糕最后还是整整齐齐地和妹妹的一起码在了冰箱里。他精疲力尽转过头，却还是看到那个噩梦一样的透明礼盒，只是静静地摆在那，像个造型精美的艺术品。
不快点吃掉的话，奶油会塌陷，蛋糕会变质，草莓会腐烂。五十岚大二的口味清淡简单，他喜欢甜点能够带来幸福的滋味，也就想要给予恶魔一样能够让他开心的东西。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是这家蛋糕很好吃，所以买来也想让你尝尝看。

字条上是这么写的。蝙蝠恶魔蹙着眉头，他还是去看了，对着拆开的蛋糕萎靡的陷入沉默，最后还是用指尖挖了一坨凉丝丝的草莓奶油，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放入了口中。

一个两个都是自说自话的家伙。
没有危机感。又天真的可笑。
整天热热闹闹地和恶魔混在一片，还真就以为恶魔是什么友善的东西了？

入口的滋味首先是甜，然后是一点点水果的酸。毫不刺激，在口中渐渐融化的滋味丝滑且甜蜜，温吞又无趣。
什么玩意真是。
他默不作声舔干净手指，仄仄地一头倒回五十岚大二的床铺。蛮劣的蝙蝠恶魔根本不在乎把宿主整齐的床铺弄乱，歪七扭八的仰在那里，草莓奶油的香甜快活地融在唾液里，还在鼻腔缭绕个不停。
蜃楼紧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死死盯着房间的天花板，许久才发出一声重重的咂舌。

“……难吃死了。”

FIN.

*开头是格林童话《一只眼两只眼三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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