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贺太宰】D的犯罪

枞

2024/12/08 04:22

加载中……

稍微天黑的周三七点，有人敲了我的房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男人朝我站的地方扑了过来，没有防备的我倒在了地板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认为这是抢劫或者绑架的案件，不请自来的男人只是一动不动地继续趴在我身上，微弱的呼吸声让我明白他没有变成一具死尸。他的手里握着一瓶安眠药，却不像是睡死了过去。“你走错房间了。”推了推他的身体，我这么说。然后他终于动了起来，抬起围着黑圈的眼睛看向我。“不好意思。”他小声说，摊开手露出安眠药瓶。“我的失眠症犯了。你能借我点水吗？”
旅行前我曾用过一周的时间来寻找临时居所，最后选定了这家风景宜人的二层旅店。所谓再高档的地段也存在流浪汉，深知如此道理的我也不是没有做好被叨扰的准备。失眠症不假，将它作为拙劣的借口却不真，我很快知道了他其实是想要自杀。我不想阻止他，因为我不了解他，也对第一次见面就想死的男人没有任何兴趣。“打扰了。可以请你拿过来吗？我不会留在这里的。”男人巴巴地望着我，略显幼态的脸给我一种他是在校生的错觉。想到这样一个男人今晚会死在离我不远的某处，我感到一阵烦躁，甩开他站起来去桌上拿了水杯。把空闲的手摁到门把手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离开的心情占据了我的大脑。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的每一句都是谎话，为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死去呢？听着不诚实的人的再多话语，我也不会涌起丝毫同情。对于他人不可抗拒的命运我不想插手，大概也只会做袖手旁观之辈，但我还是感觉不快。
“那点水不够你吃那么多。”于是我说，“如果你不想发作之前就噎死，我会给你体面的建议。”
我想，他绝对不会以可疑的理由麻烦前台。停在原地的男人晃了一下，茫然的神色立刻换成了一种索索的不安。
“……那样的话，不是会涉及到你吗？”
这也是虚与委蛇的推辞。
“我不会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吧。”
冷声宣布后，我把他抖动的身体按到沙发上，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背对着他坐了下来。过去的我在某期报刊上看过类似的社会新闻，大概是落魄的男人想要吞药自杀，却只是获得了第二日的安稳睡眠。在我看来，不下定决心的死亡实在是难以启齿，日后也会成为此人摆脱不了的污点。走到这般地步的人生是无可奈何的。漫不经心地翻开下一页稿纸，不易觉察的兴奋短暂地吞噬了我，也许我现在就能在这里实现他的愿望。某种意义上，这件事的确因我而起。
过了大约一刻钟，我去看他，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我不禁想到，假如已经杀死了他，他也不必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姿态。“终于遂愿了。”怀着不知何时能对他说出这句话的心情，我失去了耐心。祈望他人的死亡是我极其痛恨的行为，那是懦弱的表现。抛弃了所有，我意识到他要故技重施地抛弃死亡，不巧的是没有退路能再留给他。环视整个房间，我开始思考要怎样才能帮助他。墨水一定起不到作用。那么，自来水是可以的。
“去水槽那里吧。”
我对他说。小型厨房派上了用场，这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好事。然而这些天自己也没有动手做过饭，最初的用途反而显得累赘了。男人一直跟着我走到纸拉门的过道，突然在门口拉了我的袖子，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听清他的话，我走进厨房，他却沉默地停在了门后。隔着缝隙，我看到了他摇晃的眼睛。
“——可不可以换一种死法？”
说完这句话，他飞快地把视线移到了左边的墙上。我把门彻底拉开，拿过了他手里的杯子。倒掉只剩半杯的水，跟过来的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在这之后深深地低下了头，直到水装满之前没有再发出声音。看他的反应，自来水也不适合。我听说过与生水无缘的体质，或许他就是其中一员。想着这是个人不能决定之事，我体谅了他的反悔，随手把水杯扔进了水槽里。今晚九点我就会退房，在那之后钟点工会来打扫。我没有用于自杀的其他手段，最好的选择是让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小说还有一点结尾，我打算在退房之前完成。帮不了他，我觉得很遗憾。
坐到桌前，我没有再关心他的去向。完成最后的工作后，我走去卧室收拾行李，看见男人站在冰箱前发呆。注意到我的他恍惚地抬起了脸，贴上笑容的面具对我搭话，大意是询问我的意见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理由置之不理，于是回答随他怎么做都好。听到这般答复的男人露出了一副恐怖的神情，开始用张望的眼神在房间四处来回游走。看到这般情景，我感到十分可笑，暂时放弃了收拾的想法。这时我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想本该死亡的他还会有什么预备的计划呢？如果再晚几个小时，等不到我的回应的他会去往其他房间，借到水后吞下所有的药片。如此一想我救了他，因为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极其懦弱的人，在失去介质的最后时刻也试图挥舞着手臂求救。我越发认为我非帮助他不可，至少给予体面的建议。要是无人问津的话，那才可怕呢。
不同于我的执着心，男人的态度可谓相当摇摆不定。在我的注视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钢笔。
“这个，给您。”
我没有接。遗物的转交不在我的义务范围之内，最好的情况是由他自己亲自向某人述说。男人最终还是悻悻地收回了手，恐怕心中正责怪着我的不近人情吧。他的确是不得不想死了，内心的顾虑却又使他无法死去。他那张麻木的脸实在令人气愤，颓废恭迎的语气更是让人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家伙。这时，不知从哪传来砰的一声，吓得男人把钢笔掉在了地上。蹲下去的他再也没有站起来，我绕过他去了卧室。不管怎么说，我早在三天前就定好了回程的票，如果他真的在这家旅店死去，该报警的也是发现尸体的人。至于到那时是否与我有关，现在不做定论。整理完后走出房门，古怪的男人仍旧蹲在地上沉默不语，不同的是他带来的药片撒了一地。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念头，认为他并不是想要自杀。除去阴霾的偏见，他不过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失意之人。未遂的犯罪会得到宽恕吗？毫无疑问，在道德上是被允许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又停住了脚步，只是想到他眼睛里动摇的希望，就好像是我对他的救赎一般。同时我又悲哀地想死在这里也好，因为他就算活下来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失眠症杀死。想到这里，我蹲下身去替他捡起了药片。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就连反应也变得迟钝。于是我伸出手，在他想要说话的一瞬间，把药片塞进了他的嘴里。
“好了吗？”
我温和地说。
这感觉很熟悉。仔细想了想，离开家之前，我对家里养的狗也说过同样的话。“好了吗”，是在告诉他“我会回来的”。面前的男人当然不是狗，我也不会再回到这间客房，相反的场景竟演绎出了奇妙的和谐。男人的脸上现出震悚的恐惧，满是死意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却很快变成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宁静。“再一次。”他喃喃地说，把周围的药片拢在了一起，装进药瓶后踉跄着站了起来。看来，他有了新的想法。
“谢谢你。”
男人走到了门前。他的神态显露出死寂的安宁，更像是犯罪过后的侥幸。带着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窃喜，他向我挥手告别。检查完遗留物后，我锁上门，下楼去前台办理退房的业务。这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
“具体是哪一天，我也不太记得了。”
“……然后，太宰老师死在你的房间门口。”
女孩仿佛咬碎苦虫一般接过了话。说着“原来那个就是太宰吗”，志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知名作家的自杀”，这是最近报刊热议的话题。作为当事旅店的前台，女孩这些天来受到了不少媒体的骚扰采访，看样子大有夸大报道之势。另一方面，作为太宰的忠实读者，她又觉得此事必有隐情。等到民众的关注度略微降下之后，她买下了出版社新一期的杂志，本想着是否能从最后的作品中获得些许线索，志贺的小说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虽然写实性小说的本质仍然是小说，但当时志贺的入住记录还留在旅店的电脑里。店长让她对外宣称那是一间空房间，至少第二天例行检查时确实如此。不过，这还是在她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抱着疑惑的乌云，女孩借着出版社和报社的双重名义敲开了志贺的家门。
“这么说来，太宰老师的确是自杀。”
交谈过后，女孩不得不承认了这一事实。惭愧于自己疑神疑鬼的心态，她几乎就要松下这口气了。
「在我的注视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钢笔。」
不知为何，小说中的片段在她的脑内一闪而过。那支钢笔在哪里？太宰的口袋里只有空药瓶，钟点工也没有提过任何与之相关的事件。志贺对此的态度是“遗物的转交不在义务范围之内”，也不可能在他的手里。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它还在那间客房的某处。想到这将是证明小说真实性的有力证据，女孩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太宰的确是自杀。但是，这也是[zhuyin=[谁][だれ]]的犯罪。
“怎么了？你还要回去报告吧。”
“……啊、对。那我告辞了。”
志贺关心地看着她。女孩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更复杂，却也实在简单：回程的电车上，懊恼于要如何和店长交代的女孩焦躁地咬了咬下唇。有那么一瞬，她真切地希望自己不是一个热爱文学的读者。
Fin.

【志贺太宰】D的犯罪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志贺太宰】D的犯罪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